予龙一杯蜂蜜酒—— by黑猫白袜子
黑猫白袜子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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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特:“很乖?”
即便是面对美杜莎女王都不曾有过动容的王庭骑士团团长,难以控制地露出了一丝错愕。
作者有话说:
阿兰的心偏到外太空……

作为曾经的队友,阿兰当然知道拉尔特此刻的想法。
但曾经对自己的队长千依百顺崇拜万分的小法师,这一次却显得格外执拗。
“这是我的朋友种在这里的。”阿兰解释道,他又轻轻拍了拍龙蔓的叶子,在他的掌心下那些绿油油的,长得又肥又壮的植物看上去确实有几分乖巧——前提是忽略它们闭合的瘤果缝隙中滴落下来的几缕带着剧毒的消化液。
消化液滴在地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泥土上瞬间多了几团漆黑的腐蚀痕迹。
阿兰也看到了那一幕,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目光。
停顿了半晌,他弱弱地补充道:“……它们都是魔法生物,而魔法生物的脾气有的时候就是有些奇怪。更何况它们才刚种下没多久,它们年纪还很小呢。”
拉尔特轻咳了一声,沉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些……小东西……真的不像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听到拉尔特如此郑重其事的警告,阿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至今还盘踞在书架上的首饰盒里,每天哼哼唧唧要喝蜂蜜水,吃蛋奶布丁的小格林。
“真的吗?”他没忍住还是开口反驳了拉尔特,“也许你知道的都是野化品种,而这些孩子都已经是被驯化的了?这种事情在魔法生物中不是挺常见的吗?摩恩飞马的野外种群简直就是噩梦,但是一旦驯化之后它们就变成了一群小可爱。”
阿兰当然知道自己有些偏心了。
可这么久以来与龙蔓的相处却让他很难不偏心。
龙蔓也许有些调皮,偶尔还有些娇气,但它们还是相当好的生活伴侣。要知道,即便是像小格林那样挑剔而柔弱的小东西,也会在阿兰不在家的时候帮忙驱赶老鼠。
而当阿兰回想着小格林驱赶老鼠的温馨画面时,拉尔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几年前发生在王都大法师塔中那堪称灾难的事故:某位性格异常傲慢且愚蠢的高阶法师被维列斯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所迷惑,他误以为那个高大的银发男人真的被禁锢了力量屈服于法师们的监管,然后他盗取了几根属于维列斯的龙蔓用于自己的某项小实验。
那些看上去懒洋洋的纤细植物差点毁掉了整座法师塔,数十位高阶法师被追得抱头鼠窜,至于那位罪魁祸首,他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来。
拉尔特:“你需要提高警惕,阿兰,无论看上去再友好的魔法生物都隐含着可怕的一面,这一点在冒险者小队守则上写得很清楚。”
“滋——”
一根只有小指头粗细的龙蔓装作咳嗽的模样,往拉尔特的脚边滋了一口毒液。
拉尔特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精准地避开了龙蔓的攻击。
“你看。”
他朝着阿兰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和煦而温柔的微笑。
阿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不听话的龙蔓,他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它们之前很少这样……算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讨魔法生物的喜欢(比如说阿兰自己),也有人怎么也跟这些非人的存在合不来,想想看维列斯吧,在他离开之后阿兰甚至偷窥到了妖精们在窗台下的灌木丛中开了一场舞会。
阿兰最后将拉尔特带回了自己的家。
让我们先略过小格林的强烈抗议以及各种不礼貌行为——它险些就像是村子里某条容易冲动的小狗那样跳起来咬拉尔特的脚后跟了——总之阿兰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把愤愤不平的小藤蔓重新锁回那枚首饰盒,然后才腾出时间来招待拉尔特。
他给拉尔特倒上了香草茶,按照记忆中男人的喜好,阿兰在里头放了足以让妖精们吃一个月的蜂蜜。紧接着他又给拉尔特端上了一小碟切好的新鲜无花果,在香甜的果肉旁边,摆放淡黄色的酸奶酪和薄如蝉翼的金红色的火腿片。
拉尔特端起茶杯,用茶勺搅拌着杯子里粘稠的甜茶。啜饮下温热的茶水后,男人的眼底浮现出了怀念的暖意。
“你的茶还是这么好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喝到这么美味的茶了。”
阿兰想到自己刚才倒进去的那些蜂蜜,苦笑着回应道:“正常人大概也很难泡出你喜欢的口味。”
毕竟若是只看外表,没有人能想象得到拉尔特的口味如此“独特”。
“唔,我也让人按照你给的配方制作甜茶,但任何人都无法做出你的味道。”拉尔特用双手握着茶杯,他抬起头深深凝望着面前的小法师,轻声说道。
夜色早已降临,偏远乡村中的小房子里灯光昏黄。
拉尔特的蔚蓝的双眸在此时此刻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幽深。
“啊,这样……”
“我一直都在找你。但是冒险者协会那边拒绝提供你的位置,他们说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拉尔特说。
“怎么说呢,我只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阿兰干巴巴地说,他看着面前的大拉尔特,隐约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拉尔特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阿兰。
男人的盔甲硬邦邦地抵着阿兰的肩膀。
“我一直都在想见到你时我应该说些什么,”高大的骑士团团长现在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脆弱,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我应该跟你道歉,阿兰,我一直都在想那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阿兰没有等拉尔特说完。
他推了推拉尔特的胸口,艰难地从后者的怀抱中挣扎了出来。
“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顿了顿,阿兰结结巴巴地补上了一句,“严格说起来道歉地人应该是我才对,我擅自脱离了小队,而且还躲了起来。哈哈,队长,你都不知道琼斯骂我骂得多凶,冒险者协会转寄给我的信封厚得需要两只猫头鹰才能运送,结果我打开以后发现里头全是琼斯的脏话……”
阿兰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因为拉尔特正看着他,而那种深沉的目光让阿兰再也没有办法假装微笑。
是的,虽然阿兰还是十分怀念自己作为蹩脚冒险者的过去,他也依然十分尊敬队长拉尔特,但他与拉尔特的分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说不上美好。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拉尔特,阿兰也不会从一名冒险者变成偏远乡村里的花园法师。
事情究竟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其实在意识到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在冒险者小队里过得很开心。
直到偶尔有几次,他发现队长似乎正在疏远自己。
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是去人鱼宫殿取回被劫走的货物那一次吗?明明是队伍里最强大的人,拉尔特却像是菜鸟一样沉溺于人鱼制造出来的幻境,险些溺死在湖泊深处。
因为某些缘故对心灵魔法完全没有反应的阿兰下水救起了拉尔特。
他在岸边对拉尔特实施了人工呼吸,而当男人睁开眼睛后,却脸色大变地一把推开了阿兰。
拉尔特当时的脸色简直比死人还要可怕,阿兰至今也不敢回想那一刻拉尔特望向自己的眼神。
又或者,是前往七神祭坛获取神恩水晶的那次任务?
因为魔力场的意外事故,他们不得不脱下自己所有的衣物回归“全净之体”依次通过试练之门。
那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可偏偏备受神灵宠爱的拉尔特却在看到阿兰之后驻足于试练之门之外,彻底放弃了任务。
再不然就是那次该死的兔人袭击?
阿兰被温柔甜美看上去格外无害的兔人欺骗,最后被暴走的兔人劫持带往地下洞穴。
他差点儿被求偶期的兔人压倒,最后是拉尔特宛若魔神一般直接击溃了整座地下洞穴然后将阿兰带出。
阿兰当时有点儿神志不清,而且还额外的衣冠不整。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拉尔特把自己带出洞穴之后,就像是丢垃圾一样将曾经当做挚友的法师丢在了地上。
金发的男人消失了一天一夜,回到队伍之后,对阿兰就更加冷漠了。
到了最后,就连队伍中最迟钝的矮人琼斯都意识到了拉尔特对阿兰的古怪态度。
“嘿,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那家伙变成那副鬼样子,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好好谈谈!解开误会比什么都重要!那老古董现在每次看你的眼神都让我怀疑他想把你吃了……”
在琼斯的喋喋不休中,阿兰老老实实地反省了自己的所有行为,他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惹怒拉尔特的地方,但他还是决定找个机会跟拉尔特谈谈。
就像是琼斯说的那样,解开误会比什么都重要。
只不过,当他找了个机会正准备去跟拉尔特谈话时,却在墙角听见了精灵诗人与拉尔特的对话。
精灵诺拉是队伍里副队长,虽然有点啰嗦,但他确实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而如果连矮人都意识到了队长与法师之间的不对劲,精灵自然也早有察觉。
当时诺拉正在努力地开导拉尔特,就跟琼斯一样,诺拉也希望拉尔特和阿兰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最好能回到当初。
可是……
“我想要退出队伍。”
阿兰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拉尔特颤抖的声音。
在那之前阿兰从未听见过拉尔特用那样的声音说话,被誉为行走的骑士守则的拉尔特总是镇定,温柔而强大的,可在那一刻,拉尔特却像是已经被击垮了一般。
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单词都显得那么不堪重负,那么绝望。
“我……无法与阿兰呆在一起。”
诺拉被惊呆了。
“你在发什么疯?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过,阿兰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人!他是亲自带进小队的!而且他那么信任你,那么尊敬你——”
拉尔特绝望地打断了精灵诗人的质问。
“我没有在发疯。诺拉,但是我不能与阿兰呆在同一个队伍里,我尝试过,我真的……我无法忍受……”
阿兰没有听完拉尔特剩下的话。
因为当时他已经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个角落。
一直到现在阿兰依然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夜晚。
他早就知道自己非常弱,他的法术很精细,却完全没有杀伤力。在一个冒险者小队中,阿兰这样的人确实是小队中的累赘,阿兰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是靠着拉尔特死里逃生。在这过程中他与拉尔特结成了无比深厚的情谊。
也正是因为这样,阿兰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来一直以来最为照顾他的拉尔特,其实一直都是在忍受着这一切。
到了第二天,在任务中阿兰受了伤。
他顺理成章地以养伤为由离开了小队,他对小队的所有人说,自己会在养好伤好后再去归队。
但紧接着他便躲了起来。
通过冒险者工会的飞鸽系统,他退出了冒险者小队。
为此他收到了不下一打的信件,他的同伴们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对他的怀念和牵挂。
但这些信件中……唯独没有拉尔特的。
也许,对于拉尔特来说,自己的离开终于让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吧?
那个人终于不用再继续忍受队伍中的累赘。
阿兰对自己说道。
从那之后,阿兰的生活中,再也没有拉尔特的痕迹。
直到此时此刻。
作者有话说:
拉尔特以为自己拿到的是追妻火葬场剧本。 但实际上……

回想起过去,阿兰心头涌上了一抹苦涩。
其实离开小队已经这么久了,阿兰也怀疑过拉尔特也许并不是讨厌自己,他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话,说不定是另有苦衷。
可当阿兰定居在绿河村这样偏远的小地方,靠着花园魔法和蹩脚的炼金术悠然自得生活了好几年之后,他也早就放弃去琢磨当初的事情了。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一切都已经跟过去了。
“拉尔特队长。”
阿兰微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见到你。”
他停下了所有逞强的假装,然后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拉尔特。
拉尔特的身体在阿兰的拥抱下显得有些僵硬。
阿兰可以看出来,此时的拉尔特有许多话想说,也许是解释,也许是道歉,但阿兰却并不打算听下去。
“不要再说过去的事情了,队长,沉溺于过往是老者的行为。我更想知道你现在的境况,”阿兰替拉尔特续上了热气腾腾的热茶,同样地,没有忘记在杯子里补充上满满的蜂蜜,然后他上下打量着拉尔特身上的盔甲和披风,开口询问道,“琼斯说你后来也脱离了冒险者小队。你去做了骑士?不得不说,你现在看上去可真威风——等等,你身上的这个纹章是……王庭骑士团?队长,你变成了王庭骑士团中的一员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阿兰睁大了眼睛,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拉尔特身上独属于王庭骑士团的纹章。
还是冒险者时的拉尔特身上总是穿着东拼西凑而来皮甲,所有的装备也都格外简陋。
当然那个时候的拉尔特也是英俊的,却远不如现在的他这般威武。王庭骑士团团长的铠甲银光闪闪,上面有蔷薇和龙的鎏金,在乡村法师简陋的小屋里,它们显得格外闪亮。
“嗯,是的,我是王庭骑士团的成员。”
拉尔特声音低沉地说道,顿了顿,他凝视着阿兰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自从我知道你在这里,而且这里还有污秽之物在活动之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阿兰,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会保护你的。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听到拉尔特的解释,阿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绿河村这种小地方也能迎来高贵的骑士团保护。
而且因为渴望见到阿兰,拉尔特提前离开了自己的骑士团率先来到了绿河村。
这个做法多少有些不够“骑士”,毕竟严格说起来拉尔特这番举动已经可以称得上以权谋私了。
阿兰心头闪过一缕淡淡的别扭,但眼下他有些心慌意乱,也就没有顾得上心底稍纵即逝的那一丝警惕。
“……谢,谢谢。”
阿兰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他下意识地又想给拉尔特添茶,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面前的骑士团团长一把握住。
“阿兰,我其实对你——”
拉尔特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上去甚至显得有点儿紧张。
阿兰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心滚烫,剧烈的脉搏几乎都要透过皮肤相贴的部分传递到阿兰身上来。
而骑士团团长那双漂亮的,能够让人想到天空的蓝眼睛,如今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大海一般变得又深又黑。
阿兰疑惑地望向了拉尔特,他直觉事情有点不太好,是的,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拉尔特现在的眼神让他本能地察觉到自己不会喜欢接下来的事情。
“你还想要点别的东西吗?果酱蛋糕什么的……”
阿兰嘟囔着,企图将手从拉尔特手中抽出来,可是后者依然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腕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这可不太像是温柔又强大的队长拉尔特会做的事情。
万能的魔法女神,或者是随便哪只好心的精灵,妖精,小仙子,拜托你们让我免除接下来的困境吧。
阿兰甚至忍不住在心中祈祷起来。
也许是他的祈祷真的有了作用,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运气好,下一秒钟,从窗口传来了响亮的“咚咚”声。
阿兰转过头,看到一只穿着鸟类专用皮甲的鹞鹰正在敲击窗户。
它看上去有点疲惫,毛茸茸的脸看上去又凶狠又不耐烦。
那是一只通信鹞鹰,无论是在冒险者还是在正统骑士团里都非常常用。不过当初阿兰所在的队伍因为实在太穷根本用不起鹞鹰,只能勉强跟一只秃头且嘴碎的渡鸦合作,而现在拉尔特所用的鹞鹰看上去可要帅气多了。
阿兰抓住机会从拉尔特的桎梏中抽出身来,他打开了窗子,鹞鹰迅速地冲了进来。
它的羽毛上有些许新鲜的血迹,而一对上拉尔特冰冷的视线,鹞鹰的双眸便迅速地染上了一层魔法启动产生的蓝光。
它张开嘴,喉咙里冒出来地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拉尔特团长!我们遇到麻烦了!”
女人的声音异常沉重,她喘得很厉害,显然通过魔法与拉尔特对话的同时,她正在与敌人苦斗。
“详细说明。”
拉尔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将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长剑上。
“红月……红月开始了,比预定时间早了三晚!”女人的声音换成了另外一个年轻而慌张的男性,他结结巴巴地冲着拉尔特解释起来,“我们在驿道上遭遇了荒食者的迁移群,该死的,它们都发疯了!我很抱歉,团长,但是我们需要帮助!”
拉尔特和阿兰在听到第一句解释时便不约而同地冲到了窗口。
阿兰探出头,映入眼帘的是低垂于夜幕的月亮——然而这并不是他熟悉的月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硕大银白的月亮出现了一小团浑浊不清的红色。
那情景有点像是月食。
可阿兰知晓的月食可不会像是现在这般叫人不安。
尽管月亮的绝大部分还保持着往日的澄澈莹白,可被吞噬的那一小块区域就像是魔物污秽的血液一般,仿佛随时就可以从天空中淅淅沥沥滴落粘稠而有毒的液体。
空气变得有些凝滞。
淡粉色的月光浸透了原本平静的夜晚。阿兰皱起了眉头,他释放了一个探测魔法,并没有搜寻到任何危险,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精神紧绷,后背微微发毛。
难怪刚才鹞鹰出现在他的窗前却没有被妖精们驱逐,那些性格暴躁又别扭的小东西们向来十分讨厌带羽毛的东西。阿兰不由想道,红月的出现让他这种迟钝的人类都倍感不适,更不要说作为魔法生物的妖精了。
那么作为背负着诅咒,身体里流淌着龙血的人,维列斯现在还好吗?
这个念头不由让阿兰觉得心头沉重。
“阿兰,我很抱歉,我——”
阿兰身后传来了拉尔特带着些许迟疑的低语。
鹞鹰与他的通讯还在继续,即便听不懂其中各项术语,阿兰也能感觉到王庭骑士团的困境。
“你应该走了!”阿兰打断了拉尔特的话,“你的骑士团需要你。”
他踮了踮脚,有些吃力地拍了拍拉尔特的肩膀,然后就像是久远的过去那样,他熟练地给拉尔特施加了一个祝福魔法和魔法护盾。
“……愿魔法女神保佑你战无不胜,不惧刀枪。”
阿兰轻声祷告道。
拉尔特眷恋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法师。
“谢谢。我会带着我的骑士们再来的,他们都是一些很好的家伙,你会喜欢他们的。”
他轻声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踏着无比沉稳的步伐飞快地离开了阿兰的小屋。
他消失在了逐渐变得阴森而不详的夜色之中。
阿兰有些担忧地目送着骑士团长的离开,双手合在胸前,保持着祈祷的姿势。
即便早就知道红月到来,可当红色的月亮真的笼罩大地,阿兰还是倍感不安,尤其是今晚只是红月的开始,要等到红月消退起码还有几天——然而强悍如王庭骑士团也在不远处遭受到荒食者的袭击。
拉尔特会平安吗?
绿河村附近是否也出现了魔物?
对了,还有维列斯……维列斯可以平安度过漫长的红月吗?
纷乱的念头让阿兰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多少有些愁云惨淡。
一小截肥壮的绿色藤蔓从首饰盒中探出头来,它灵活地从糖水中爬了出来,细嫩的枝条很快就缠上了阿兰的脚腕。
“啊,小格林,怎么了?”
阿兰原本还曾经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但现在他已经被脚腕上奇异的触感拉回了现实。
法师低下头,从脚边捞起了小格林。
龙蔓晃了晃自己的叶片,然后亲昵地依偎在了阿兰的脖颈处,它用叶片轻轻拍打着阿兰的肩膀。
阿兰注视着小格林的举动,龙蔓不曾发出一点儿声音,可奇妙的是阿兰却清楚地从这一小截植物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安抚之意。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嗯,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用手指抚摸着小格林,片刻后,他忍不住冲着面前傻乎乎的植物轻声低语道,“……希望维列斯先生也能快点好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阿兰甚至有点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当初也许应该跟着维列斯离开才对。
即便维列斯那么强悍,那么厉害,甚至还拥有高贵到极点的身份,离开前维列斯也保证过在在王都有一大批人专职为他服务,好让他能平安度过红月。
但阿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年轻而笨拙的乡村法师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对维列斯某种奇妙的,而且十分不合常理的怜爱与疼惜。
而拉尔特的出现更是让阿兰的心情变得奇怪起来。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拉尔特会让他如此深刻地想念起那个沉默寡言,看上去很可怕却又很温柔的银发男人来。
也许是因为阿兰一直在担忧着维列斯。
又或许是因为小格林是来自于维列斯的馈赠,而整个晚上小格林都缠着阿兰的缘故。
这天晚上,在好不容易睡着之后,阿兰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又回到了绿河的河边。
夜深人静,一切都是如此阴森可怖。
他在泥泞的河畔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了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然后在那里看见了一头体型庞大,身形无比狰狞可怖的怪物。
那是一头黑色的龙。
鳞片漆黑,棘刺上满是毒液。
它伤痕累累,巨大的身体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痕。
阿兰在梦中站住了,他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莫名地感到一种熟悉感……
他想了想,模糊地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曾经发生过一样。
不过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如此可怖的黑龙,而是……而是一个……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呢?阿兰竟然有些想不起来。
但他可以确定,那是一个他十分在意的人。
阿兰有些迷迷糊糊的,在梦中回想过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梦境本身永远都是荒诞的,不可预知的。
阿兰还没有想起那个男人的名字,红色的月亮忽然出现在了夜空之中,如血般的猩红光线瞬间落在了黑龙的身上。
那头龙猛然弹起身体,它伸长了脖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不知道为何,阿兰竟然觉得那沙哑可怖的长鸣听上去竟然有点像是在呼唤自己。
然后黑龙痛苦地在地上痉挛起来。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浮现出了不详的暗红血肉,变了形的骨甲与鳞片不断从血肉中翻滚出来。
那头龙看上去是如此痛苦,痛苦得好像下一秒中就要死去。
下一刻,阿兰慌慌张张地冲上了上去。
“哦,不……不……”
阿兰无法解释这一刻在他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惊慌失措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地抱住了那头奄奄一息的黑龙,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而出。
他企图止住那头怪物的鲜血与变异,治愈术不断被释放出来,施加在黑龙的身体上。
梦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混乱,阿兰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只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猩红的月光竟然褪去了,而原本垂死的黑龙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银色的双眸。
细长的,像是冷血爬行动物一般的瞳孔。
黑龙的视线死死凝在了人类法师瘦弱的身躯上,目光有如实质。
阿兰本能地抬起头,他对上了黑龙的视线。
然后,他便因为惊恐而僵在了原地。
黑龙的银瞳中闪耀着混沌的凶狠,还有澎湃如火焰一般的贪婪——是最为极致的贪婪,掠夺一切的贪婪,是湮灭了一切理智人性以及世间美好的贪婪。
将人吞吃殆尽,用牙齿啃噬细嫩的皮肉,再用力吮吸出所有汁液才肯罢休的贪婪。
最饥渴的野兽也不会有这样的贪婪。
只有龙。
这世间最强大,最圣洁,也最污秽的怪物——龙——才有这样焚烧一切,甚至连自己灵魂都要献祭出去的贪欲。
下一秒,黑龙忽然张开了嘴。
它以极快的速度袭向了阿兰。
阿兰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烈的疼痛到来。
他一点也不怀疑,在那样强烈的饥渴与贪婪下,黑龙会将他吃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肉都不会剩下。
可到了最后,真正落在阿兰身上的却并不是狰狞血腥的伤口,而是某种庞大,强悍,荒蛮之物那炙热而潮湿的舌头。

第30章
当那不详的红色月光照在大陆上的那一瞬间,维列斯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将会面临十分糟糕的处境。
他错误地估计了红月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或者,用更准确地说法来解释——他低估了自己的力量。
他的身体正在膨胀,或者说,长大。
原本空旷的牢笼很快就变得憋闷狭小,维列斯的身上长出了尖锐的鳞片与爪子,原本还能勉强维持人形的上半身在转瞬间就完成了转化。
一头狰狞的怪物出现了。
维列斯喘息着,痛苦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
在坚硬的龙甲之下,他的每一滴血都仿佛化为了岩浆,正在不断地烧灼着他的神经。
警报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就好像这座历经千年的法师塔本身正在不甘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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