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阿兰,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留在维列斯这样的怪物身侧。
维列斯非常艰难地将阿兰送回了不远处的小屋。
维列斯甚至没敢在阿兰的房子里呆太久,因为他发现自己相当喜欢这间小屋,哪怕这里头到处都充斥着别人的气息。
那是阿兰的味道。
是甜甜的,暖呼呼的味道,带着点果酱,小饼干,杏仁糖还有小蛋糕的气味。
而阿兰就躺房间角落的小木床上,被蓬松的被褥包裹着。
维列斯盯着阿兰看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床被子十分碍眼,他耸了耸肩膀,感觉有些东西在背部下方蠢蠢欲动。
在他心灵深处,他觉得自己更应该用自己的翅膀包裹住阿兰,他的尾巴可以缠在阿兰的腰间,或者小腿也可以,而他的双臂会紧紧的禁锢住对方,任凭那瘦弱的人类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紧接着,那些不友好的妖精们让维列斯清醒了过来。
“啪。”
“啪。”
维列斯抬起眼睛,正好看到那些半透明的小小身影在窗外愤怒地徘徊着,它们警惕地观察着房内的维列斯,维列斯一旦靠近阿兰的床铺,妖精们便会用力地在窗户外砸上好几颗树莓。
好像这样就能唤醒酣睡的阿兰一样。
维列斯面表情地盯着妖精看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太在乎这些充满敌意的小东西——所有的自然生物都会本能地厌恶他这样的存在。
在维列斯还是个孩子时他就清楚了这一点。
几分钟后,维列斯重新披上了厚重阴沉的斗篷,拉低了兜帽,然后面无表情离开了那甜蜜温暖的,属于阿兰的房子。
当他回到自己的小屋,看见小屋前那个满身粘液狼狈不堪的精灵法师时,在这个晚上因为酒精而变得轻飘飘的,甜蜜的心情,更是宛若仲夏夜的幻梦一般,飞快地散去了。
“维列斯殿下!”
精灵法师一见到维列斯便夸张地嚷嚷起来。
“看在森林女神的份上,你还好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龙蔓情绪如此不对劲。如果不是我坚信你的诅咒不至于真的提前发作,我都要以为它们真心想要杀了我呢。”
维列斯从兜帽下方冷淡地瞥了精灵法师一眼。
龙蔓很快就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传递给了他。
精灵法师是一路尾随着维列斯回来的,但在小屋外缘他便遭遇了术法迷宫还有龙蔓。他险些就打搅到了阿兰与维列斯的晚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猜测其实并没有错。
如果能够做得到的话,那些龙蔓大概真的会杀了他。
但可惜的是,作为被大法师塔派来监视维列斯的高级精灵法师,像是安塔拉这样的人是很难轻易被杀死的。
“距离血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维列斯没有理会安塔拉的油嘴滑舌,他平静地提醒道。
他很清楚安塔拉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紧跟而来的真意,毕竟按照法师塔给出的任务,在外界自由行动期间一旦维列斯因为什么意外而陷入狂暴,安塔拉有义务在他造成重大伤亡前提前结束他的生命。
表面上安塔拉似乎是他的随从,但实际上,安塔拉是他的狱卒,也是他的行刑官。
“哦,当然,血月还有时间,”听到维列斯的话,安塔拉嘻嘻笑道,但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却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过你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了,维列斯殿下,你看你的人类通用语都说得比之前流畅许多了……等等,这颗南瓜?这是什么魔法?这构建做得可真是精妙。”
安塔拉注意到了荒芜花园里那颗稍显突兀的巨大南瓜,自然也没有错过南瓜上只剩下一点酱汁的餐盘还有空空荡荡的酒瓶。
精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南瓜那里走了两步:“你认识了什么法师朋友?”
安塔拉这次可是真心实意的,仅仅是因为好奇而问出了问题。可下一秒他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几根龙蔓气势汹汹地蔓生出来挡在了那颗南瓜前面。同时他身后还传来了维列斯异常凶残的瞪视。
“那是我的东西。”
维列斯一字一句地说道。
安塔拉瑟缩了一下。
“哦,当然。”他干巴巴嘀咕道,“别那么紧张,殿下,我是一名精灵法师,又不是一只地精。”
请不要表现得我好像要偷走你的南瓜一样好吗?安塔拉忍了忍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同时他的好奇心简直变成了一百只猫开始不断抓挠他的心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死气沉沉的维列斯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情绪了。
是因为那名法师?他猜测道。
结果下一刻,他的寒毛倏然立起——维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闪现到了他的身侧。
兜帽下的银瞳就像是真正的银龙的眼睛,残忍,冰冷,嗜血。
“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们骚扰他。”
维列斯对安塔拉发出了警告。
安塔拉控制不住地在强大的威压下发起了抖。
“当然。”他立刻保证道。
维列斯又盯着他看了许久,安塔拉汗如雨下,好半天才感觉到那宛若实质的杀意慢慢退去。
其实按照安塔拉的本意,他非常想要找个借口以最快的速度传送到远方,越远越好,只要能够远离面前的男人。然而想到自己拿的那份高昂的薪水,高级精灵法师还是忍着战栗,顶着生命危险小声地提醒道。
“维列斯殿下,你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一位英勇的王子,王国的人都应该感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但是一旦你诅咒发作,你身体里朽化的龙血……”他顿了顿,没有把两人早就清楚的后果说出来,“红月即将来临,你应该尽快结束对密林的清扫然后早点回到王城去,这样万一最坏的结果到来,法师塔也能帮忙镇压你的狂化。”
安塔拉眼睁睁地看着维列斯身上的气息愈发冰冷。
“……你并不适合与外界密切接触。维列斯殿下,这对你和他都不太好。”
精灵法师小声地说出了残忍的结论。
“我知道。”
维列斯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应道。
“密林里的那些东西是我引来的,我有义务为这里的人类清扫掉那些污秽的存在。而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会提前回去的。”
最后,银色的双眸落在了安塔拉的身上。
“如果我回不去,你也有办法杀了我,不是吗?”
安塔拉沉默了。
之后高级精灵法师按照工作程序例行地检查了维列斯身上的封印,在确定维列斯的封印依旧牢固之后,他迅速地小时在了森林的另一端。
巡林员破败的小屋又回归了寂静。
维列斯回到了房中。
安塔拉的出现再一次提醒了他,他究竟是怎样污秽而可悲的存在。在过去的岁月中维列斯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更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注定毁灭的命运。
但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晚上,阿兰酒醉后的絮语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
【“……你的尾巴很漂亮。”】
维列斯垂下了眼帘。
他忽然抬起手,唤出了一面水镜。
紧接着他粗鲁的扯掉了自己厚实阴沉的斗篷,斗篷下面是轻巧的秘银盔甲,维列斯敲了敲盔甲,随着咔啦咔啦的金属碰撞声,那些盔甲也落在了地上。
最终展现在水镜前的是一具毫无遮掩的健壮身体。
镜子中倒映出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俊美得仿佛是月神本人。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就像是月光,而他银色的瞳孔则是月亮下的雪山。
当然最让人一步开眼界的是他的身体仿佛是由神灵亲自锻造出来的艺术品,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都昭显着力量与强悍,他是一把杀人的利器,是可以行走的武器,是活着的死神,是魔鬼都要为之战栗的凶兽。
但他不是人。
没有人会在看到这具躯体之后将他认为是人类。
纵然他依旧保持着大部分人形,但他的脚和手上长出的已经不是手指,而是泛着微蓝光芒,仿佛匕首一般的利爪。
顺着满是鳞片和棘刺的尾巴往上,细密坚韧的鳞片已经覆盖到了他的腰间——它们本来应该一直覆满他的背部的,因为你可以看到一些和缓的三角状凸起正隐藏在他背脊正中的皮肤之下。
一些泛着银光的纹身细密地雕刻在他的背部,也就是本应长出鳞片,棘刺和巨大的骨翼的位置。
由十位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大魔导师共同吟唱而成的封印魔法被凝结在了纹身上,死死地压制住了他身体里可怖的血脉。
纹身就像是活着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而明灭,延伸出来的铭文锁链一般缠绕在维列斯的其他部位,铭文所覆盖的地方,维列斯的肌肤惨白如石雕,没有一丝生气。
最糟糕的是,在肢体的末梢,许多铭文已经逐渐暗淡,而在这些部位,可以清楚地透过惨白的皮肤看到底下逐渐浮现出来的鳞片。
维列斯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强迫自己认真地端详起那属于自己的鳞片,爪子与毒刺,但是越是看,他的神色越发阴沉。
“真是恶心而又污秽的生物——”
他用一种陌生的秘语对自己发出了恶毒的咒骂,随后他忍无可忍猛然抬手,直接拍碎了那面水镜。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因为喝醉了酒的弱小法师才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什么漂亮的尾巴……
“* …¥#!”
维列斯猛然倒在了禁锢发生器上,他发出了一声咒骂。
他对因为一句醉话而开始生出奇怪想法的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然后他加大了今晚禁锢器的力度,任由那些冰冷的魔法锁链自身下穿透他的身体,在剧烈的疼痛中抽取他体内过剩的魔力。
这些疼痛会让他对自己的认知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他不过是一只可悲,丑陋,因为诅咒而生的怪物。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妖精:人类!愚蠢的人类!醒醒啊啊啊啊啊——
第二天阿兰醒来的时候,从窗外射入房中的阳光已经十分明亮了。
因为有妖精们的祝福,昨晚的醉酒当然没有给阿兰带来任何宿醉的头痛或者晕眩,恰恰相反,他做了一个非常美妙的好梦并且在醒来后感觉精神百倍,神清气爽。唯一的小后遗症大概就是他身上依旧残留着苹果酒酸酸甜甜的香气,而这股香气大概要到几天后才会彻底消散。
但阿兰在这一刻的感觉却糟透了。
他宁愿用宿醉后的剧烈头痛交换一次短暂的失忆,好让他能够在酒醉后的第二天醒来后彻底忘记自己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我的天啊——”
阿兰用手捂着自己的脸绝望地嘟囔道。
一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是如何狂放地拽着维列斯的尾巴不放,阿兰就想要直接跳上马车然后就此离开绿河村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现在阿兰倒是可以不用担心维列斯有什么阴谋了——哪怕对方脾气奇怪,外貌也迥异常人,可光凭着他任由阿兰酒后发疯碰到自己的尾巴还没有当场把阿兰的手砍下了这一点,就足够证明对方是个圣人一般的好人。
在这片充斥着魔法的大陆上,当然不乏长相特殊的存在,无论造成他们长出那些兽化特征的原因是什么,他们都被统称为半兽人,又或者,“兽种”。
在刚穿越过来时候,阿兰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遇到半兽人时候会忍不住看着他们头上的耳朵,角和鳞片发呆。然后他便被严厉地警告了。
跟穿越前他看的那些小说漫画还有游戏完全不一样,在真正的魔法大陆上,人们相当排斥半兽人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的排斥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因为这些身体出现异变的特殊存在通常都有着嗜血,暴躁,放纵,阴险狡诈的可怕特质。那些兽血与半兽人体内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血脉永远都无法融合,兽血会持续地给他们带去强烈的痛苦并且腐蚀他们的精神,然后……
【“半兽人最后都会死于疯狂,越是强悍的个体越是如此。不要盯着他们看,阿兰,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记住我的话,每一个半兽人都是疯子,它们的区别只是疯得厉害点的和疯得没那么厉害的。”】
即便是平时看上去公正,仁慈,简直就像是活着的骑士守则化身的队长也曾经毫不客气地这样评价过半兽人。
尤其糟糕的一点是,半兽人兽化的部位对于它们来说属于非常敏感的部位,盯着半兽人的兽化部位看只有两种含义——彻头彻尾的挑衅。
又或者,是来一发的暗示。
兽血带给半兽人的不仅只有精神上的痛苦,他们在某些方面的欲望就跟真正的野兽一样,强烈,贪婪,而且毫无廉耻和道德可言。而阿兰在险些被一名看上去温柔甜美无害的半兔人拖进地底洞穴之后,十分深刻地得到了教训。
阿兰本来以为凭借着当冒险者时积累的惨痛经验教训,自己已经学会了该如何跟半兽人接触呢。
结果昨天晚上一瓶苹果酒就让他彻底失态,他不仅看了,还上手摸了。
不仅摸了,还摸了很多很多下。
“幸好维列斯先生是个好人。”
在深呼吸了很久之后,阿兰才头晕脑胀的从被子里爬出来。事已至此,虽然已经羞耻到快要晕厥过去,阿兰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面对人生。
虽然这样说有些武断,但阿兰觉得维列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半兽人似乎都不太一样。
对方确实长出了尾巴(而且还是很漂亮的爬行动物的尾巴),阿兰却一点都没有在维列斯身上感觉到半兽人应有的疯狂与暴虐。
恰恰相反,维列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死寂的冰原,非常冰冷,同时又非常克制。
想到这里,阿兰总算冷静了一些。
他打算这几天暂时避开跟维列斯的接触,让时间冲淡这份可怕的尴尬,然后再做点小点心作为酒醉乱来的赔礼好了。
阿兰的打算在之后非常完美地实现了——就是接下来几天避开与维列斯接触的那一部分。
当然确切地说,在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时间里,阿兰压根就没有机会见到维列斯。
密林的异变程度与持续时间远远超过了绿河附近居民的预期,在最开始的动物逃亡之后,居民们察觉到密林中许多树木似乎也出现了不太妙的转变。原本沉默而慷慨的森林之母就像被诅咒了的妇人一般,变得扭曲而古怪。
偶尔,人们会在密林边缘捕捉到从林中慢慢爬出来的小动物,兔子,小鹿,或者是小鸟,但它们每一只看上去都古怪到了极点。
兔子的身上满是一颗一颗的肉瘤,小鹿长出了层叠的鹿脸,至于那些本应灵巧可爱的小鸟,它们的身体膨胀了好几倍,身上的羽毛掉光了,原本的鸟翅便成了由细小白骨和肉膜拼凑而成的蝙蝠翅膀。
更糟糕的是,附近几座村庄里的人表示自己似乎看到了报丧女妖细长嶙峋的身影在林间徘徊。
女妖的哀嚎成为了每个孩童夜里最害怕的梦魇。
“这是非常糟糕的征兆。”
村里年纪最大的玛丽奶奶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已经很老了,说话时有些絮絮叨叨,但村里人都很喜欢她,因为随着年纪增加的并不仅仅只有她的皱纹和白头发,还有她的智慧。
报丧女妖本身并不是什么邪恶的妖魔,她们只是长相稍微有些不敢恭维了一点,但她们很少主动袭击人类。然而只要报丧女妖出现的地方,便会出现惨烈的死亡:报丧女妖以死亡和哀伤为食,她们天生便能感应到某些不详,它们只不过是提前守在自己的食堂旁边等待开饭。
密林里一定有什么极其邪恶而强大的东西。
对于这一点,即便是没有丝毫魔法感应的村民们都达成了一致。
村里所有的小伙子们都打起了精神,他们在绿河的这一边架上了篝火,又布下了简易的结界作为防护线。他们自发的组成了小队,每日巡查河岸,守护村庄。
至于巡林员维列斯,他忙碌得几乎不见人影,人们只知道,他一直穿梭在密林之中,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绿河村的村民们还是十分满意维列斯的工作——至少在他们的村子附近,完全没有报丧女妖的踪迹,很显然有许多“东西”在度过绿河之前就被维列斯清理干净了。
汉斯村长因此难得的得到了村民们的表扬。
阿兰也变得忙碌起来。
密林被封锁之后,人们再也没有办法像是以往那样自由进入森林获取草药和果子还有猎物,很多人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花园。这段时间里,阿兰白天几乎都呆在了绿河村村民的花园里。
他为花园里新开辟出来的土地驱逐地精并且赐福,安抚植物们,好让它们长出更多的瓜果以填补餐盘中的空余……
他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以至于那一天在村长家看到维列斯时,阿兰甚至都忘记了酒醉乱来带来的尴尬。
当时他正在教汉斯夫人做胡萝卜蛋糕,后者向来都不太擅长厨艺,所以阿兰特意选了胡萝卜蛋糕这种只需要搅拌材料再烤一烤就好的菜谱。
胡萝卜蛋糕做法很简单,不过成品却相当美味,它尝起来非常的绵软,厚实,香甜,是一种非常适合这里人口味的甜点心。
“是的,夫人,请在里头擦一点橙子皮,肉桂粉也请撒一点……”
阿兰站在厨房里,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木盆里擦着胡萝卜丝,同时还在观察着汉斯夫人那边的动静。
汉斯夫人头上微微冒着汗,她小心翼翼地将橙子皮,肉桂粉,还有之前就碾碎的核桃碎与杏仁跟面粉搅拌在了一起。
“然后呢?阿兰,我可以把鸡蛋放进去了吗?”
她问道。
阿兰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他把木盆中的胡萝卜丝端到了汉斯夫人的面前。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鸡蛋,黄油还有砂糖搅拌好,再把这些材料拌在一起就可以了,汉斯夫人,不要紧张,你能做好的,你只是需要多练习一下。哦,对了,别忘了那些葡萄干,我把它们浸在朗姆酒里了……”
男人们就是这个时候“砰”的一下撞开了房门回到家的。
几个巡逻队的小伙子架着另外一个男孩回来了,男孩看上去饱受惊吓狼狈不堪,身上还残留着些许鲜血。
那男孩长着一张跟汉斯村长一模一样的圆脸。
“哦,我的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汉斯夫人跳了起来,她朝着那男孩冲了过去——那是她的儿子。
在接下来的鸡飞狗跳中,阿兰有些尴尬地一边搅拌着胡萝卜与砂糖还有鸡蛋液,一边被迫知道了这场小事故的来龙去脉。
汉斯家的小儿子因为打赌而冒险偷偷越过了防护线闯入了密林之中,结果险些被密林里某些黑乎乎的玩意直接吃掉。好在关键时刻,维列斯从那些东西手中救下了那男孩并且将他丢回了村长家。
汉斯夫人听到孩子这番“壮举”,在短暂地感谢完维列斯之后,就将澎湃的怒火直接转向了那可怜的小家伙。
房子里顿时充斥着孩子的哭喊,母亲的叫嚷,汉斯村长的求饶还有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劝阻。
维列斯……
反而是阿兰在听到熟悉的名字后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然后他十分准确的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银瞳的男人。虽然救人的人是他,但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
他安静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气息单薄,全身都笼罩在厚而宽大的斗篷中,就连尾巴都隐在影子里。
几乎是在阿兰看到维列斯的同时,后者也准确地将目光投向了阿兰。那双银色的双眸还是那么冰冷……也还是那么漂亮。
在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的那一刻,维列斯站在人群之外,看上去竟然有些孤独。过了一会儿,阿兰看到维列斯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离开了汉斯夫人的屋子。
阿兰眨了眨眼睛,他并没有挽留维列斯,他早就感觉到了,维列斯好像不太喜欢人群。不过在这片大陆上,强者似乎都有点孤僻的小毛病,这倒是很正常。
考虑到汉斯家今天晚上的事故,可怜的小汉斯并没有吃到自己母亲亲手做的胡萝卜蛋糕——那块蛋糕倒是被烤好了,而且还是阿兰烤的。
就像是阿兰保证过的那样,简单的胡萝卜蛋糕烤好以后散发出甘甜的香味,滋味无比醇厚而美妙,烤好后的蛋糕上还刷上了一层厚厚的奶油霜,上面洒满了核桃碎。
汉斯夫人将蛋糕送给了阿兰,以表达对这次教学的感激。然后阿兰就在小汉斯哀怨的目光下迅速离开了房子,他很确定,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可怜的小汉斯即将迎来一场可能会有点痛的“谈话”。
阿兰抱着那块蛋糕朝着家里走去。
不过,就在他快到家时候,他忽然脚步一顿,然后鬼使神差的,他转了个身,踏上了通往巡林员小屋的那条路。
他怀中的胡萝卜蛋糕还热乎乎的,散发着坚果,砂糖和黄油的香气,正好是最美味的时候。
阿兰总觉得,即便是维列斯,大概也会很喜欢这块胡萝卜蛋糕吧。
就这样,阿兰来到了维列斯的家。
他敢发誓,自己并不是有意闯进去的,他赶到时候巡林员的小屋里黑乎乎的,看上去空无一人。
他还以为维列斯又跑去密林巡逻了呢,所以他在藤蔓的示意下毫无防备地推开了房门,打算将胡萝卜蛋糕留在房子里。
“嘎吱——”
然而在大门打开之后,阿兰一抬眼,便看到了维列斯。
没有穿斗篷的,赤裸着上半身,正在给自己上药的维列斯。
维列斯在阿兰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站了起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受到了惊吓。龙蔓并没有提醒他阿兰的到来,一点儿都没有,而因为伤口的疼痛,维列斯对周围的感知也变得没那么敏锐(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维列斯的潜意识中,阿兰已经被标记为了可以绝对信任的存在,而维列斯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维列斯在对上阿兰的视线时候呆滞了一瞬,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遮盖好自己那具可怖的身体。他抬起手企图抓起自己的斗篷,慌乱中他绷紧了肌肉,让他背脊上那些令人烦躁的毒刺往皮肉里扎得更深了一些,他的动作因此而有了一刹那的僵硬。
而这一系列的不应该出现的失误,已经足够阿兰在维列斯用斗篷遮住自己前赶到他的身边,然后看清楚他身上的伤口了。
“森林女神在上!维列斯先生,你受伤了!”
阿兰惊慌地喊道。
维列斯的背部满是细密而深的伤口,而且伤口中遍布早已断裂的细刺,刺上闪烁着暗绿色的光泽,足以证明它们身上遍布毒素。
以他的身手他本不用受伤,但为了保护汉斯家的小东西,维列斯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一次肉盾,然后留下了这些该死的毒刺。
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维列斯的伤口看上去依旧怵目惊心。而也正是因为这伤口,甚至让阿兰又一次地忘记了半兽人的禁忌,他快步来到了维列斯的身边,他张开手,指尖在后者的背上飞快地划动着,释放了一道治愈术。
治愈术的光芒闪烁了几下,照亮了维列斯背部下方的些许鳞片。
阿兰听到维列斯发出了一声极为细小的闷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又干了一件有些越矩的事情。
“啊,抱歉,”阿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我无意冒犯你,维列斯先生,我只是觉得……该死,你的伤口需要治疗!”
人类法师的声音渐渐变得严肃,他注意到即便释放了治愈术,维列斯身上的伤口依旧没有什么好转——只要那些毒刺还扎在维列斯的身上,它们身上的毒素就会持续不断地腐蚀男人的皮肉。
偏偏那些毒刺还十分纤细,断裂的位置更是尴尬,它们就那样卡在一个正常人都无法碰触的区域。
在阿兰到来之前,维列斯正在简单粗暴地往自己的背上撒着草药粉。而这除了能够让背上灼热的剧痛稍微麻木一点之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治疗效果。
“不用管它,会好的。”
维列斯硬邦邦地冲着阿兰说道。他的一只手还抓着自己的斗篷,因为紧张,他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扎入了斗篷厚实的布料之中。
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侧的人类,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我很强壮,几天后这些毒刺自己就会被挤出去。”
他并没有撒谎。
他的血脉固然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却也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等到新生的皮肉长好,毒刺自然而然会随着已经腐烂的血肉从他身上剥离下去。而他也不过是需要忍受几天皮肉消融的剧烈疼痛而已——类似的疼痛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早就已经习惯了。
对比起来,阿兰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情反而更加让维列斯感到紧张。
阿兰看到了自己的鳞片,还有畸形的躯体。这个认知缓慢地浮出脑海,然后维列斯便感觉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探入了自己的胸腔,无情地挤压着他的心脏。
他感到非常难受,甚至有点痛苦。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阿兰的眼睛里看到厌恶与提防。
“怎么可以不管它?!维列斯先生,这是幽岭毒蜂留下来的毒刺吧?!这些毒刺可是会把你的皮肉都溶解掉的!”
下一刻,维列斯出乎意料地听到了阿兰的呵斥。
一直以来都显得温柔又甜美的乡下法师这时候倒终于有了点法师应该有的坏脾气。
维列斯在他的呵斥中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向了阿兰。人类法师的目光中闪烁出小小的,火花一般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