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望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友人,欲哭无泪地颤抖出声。
“但是我没法接受你的爱情。”
不是没有体会到拉尔特的真挚与狂热,然而……
然而在面对同性的告白时,阿兰还是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内心的抗拒更是无比强烈。
小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拉尔特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看着阿兰,可男人英俊的面容上却布上了一层死人似的青灰。
阿兰尴尬地转过了脸,然后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往后退去。
“呃,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拉尔特,你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人,也是我珍贵的朋友……可是,我没法回应你的感情,”阿兰声音颤抖得厉害,“我真的很抱歉。”
“那如果是维列斯呢?”拉尔特忽然开口问道,镶嵌在眼窝里的那两颗眼球曾经璀璨宛若上等宝石,现在却像是两颗被粗暴摩擦过的廉价蓝玻璃,他说话时有种非常古怪的语气,“如果是未来的魔龙,我的兄长维列斯,在此向你表达倾慕之情,你也会这样拒绝他吗?”
这下阿兰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这件事跟维列斯先生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
没有等拉尔特把话说完,架子上的银首饰盒忽然剧烈晃动了起来。
它“砰”的一下直接从架子上砸到了地上,精致华美的雕花瞬间变了形,原本镶嵌在表面的细小宝石伴随着些许零件四散溅开。这可不算是小动静,阿兰更是被吓了一跳。
“哦,小格林?!”
法师担忧地低呼道,连忙朝着首饰盒冲去,生怕被自己塞进首饰盒的小格林受到什么伤害。
——当然,这显然是多余的担忧。
从变形的首饰盒中倏然窜出来的龙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绿油油的颜色(大概是靠首饰盒里之前尚未完全喝完的蜂蜜水?),尽管体型还碍于维列斯设下的不知名咒语,依然保持着幼枝瘦弱纤细的形态,但跟之前比起来,小格林现在活泼得像是精神错乱的小狗。
没等阿兰反应过来,小格林便已经用自己的根部和叶片紧紧地缠住了阿兰的手臂。
它哧溜一下窜到了法师的肩头,那几颗鼓鼓的花头骤然绽放,露出了颜色艳丽的细小花瓣,以及花蕊部分狰狞的环状毒牙。
它们晃动着,张牙舞爪地冲着拉尔特的方向发出了细小的嘶嘶声
阿兰手忙脚乱地企图制服那些过度活泼的枝条。
“嘿,小格林!记住我之前说的了吗?!你至少得乖一点——”
好在这一次它们总算没有失控发狂(阿兰可不想在这个季节重修自己的房子),甚至还乖巧地闭合了毒腺,没有往拉尔特身上喷射具有腐蚀性的毒液。
也许是之前吃到的苦头总算让它们学乖了?阿兰无奈地想道,但隐隐约约地,总觉得这时候的小格林与其说是“听话”倒不如说是……唔……得意洋洋?
拉尔特站在原地,目光掠过阿兰,然后死死钉在了龙蔓大张的花朵上。阿兰白皙的手指正搭在那丑陋而下流的器官上,任由那玩意的粘液打湿他的掌心和手背。
他提醒过阿兰。可在魔法的作用下,他亲爱的阿兰已经完全不听他的话了。
男人的手背上青筋绷起,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到仿佛能直接嵌入到腰间的剑柄中去。
就在这时候,阿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为难地冲着拉尔特低语道:“拉尔特,作为王庭骑士团的团长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小格林最近确实有点不听话,我也不知道我能控制它多久,不如你先回去?关于维列斯的魅惑魔法,唔,我们之后再谈,好吗?”
拉尔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阿兰的小屋。
阿兰站在窗口看到他那无比高大而萧瑟的背影从视野中渐渐消失,这才颓然地放松下肩膀,整个人脱力地靠在了窗台上。
“啊,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喃喃地低语道。
话刚出口,他便感到自己的指腹被轻轻地咬了一口。
是小格林。
龙蔓只用齿尖含住了阿兰的指头,剩余的每一朵花都仰着头,直直对准了阿兰。
阿兰:“……啊。”
为什么龙蔓的花朵根本就没有脸,他却能那一圈一圈的牙齿上,看出生气和委屈来?
第37章
拉尔特刚刚返回王庭骑士团位于绿河村的临时营地,就被他那位以感知力敏锐而著称的副团长,艾奥森的蕾丽安给发现了。
“拉尔特团长?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嘿,我还以为你会在那名法师那里过夜呢,毕竟那孩子看上去相当心疼你,哦,就那点小伤他脸都白了,天知道我都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那么好骗的法师了,对比起来王庭里那帮老狐狸……”
就在这时,蕾丽安窥见了月色下拉尔特此刻的脸色。
红发的女人眨了眨眼睛,迅速咽下了没说完的调侃。
“额,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看上去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太妙。你跟那位法师阁下的……进展得好像不是那么顺利?”
蕾丽安谨慎地问道。
曾经的神眷者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宣称,自己已经无法保持对女神的坚贞,然后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叛离了教会——拉尔特之前搞出来的烂摊子,可不像他跟阿兰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当然,蕾丽安那时候多少也听到了些风声(比如说拉尔特其实是被某位深不可测的远东法师取走了灵魂什么的),而他们来到绿河村之后,拉尔特对于黑发法师那难以抑制的倾慕之情,又是那么显眼。
所以,当拉尔特借着那点儿小伤跟着阿兰离开时,蕾丽安还以为这位尊贵的王子殿下怎么着也能在法师的床上拥有一个餍足而充实的夜晚呢。
不过,从拉尔特此时的表情来看……
好吧,蕾丽安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这位王子对法师的吸引力。
“……吉力那小子私藏一壶好酒,北方那般蛮人祭祀的收藏品。他藏东西的想象力向来很差,你只要摸进他帐篷就能找到,相信我,没有什么比烈酒更能忘记失恋的痛苦了。更何况以你的姿色,这片大陆上还是有很多英俊小伙子愿意跟你一起做些渎神之事的。”
看着拉尔特从未有过的凄惨模样,女人干巴巴地说道。
蕾丽安向来不是女神的拥趸(这意味着她压根不关心男人到底是应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就算是跟一头荒野熊搞在一起也无所谓),比起那无聊又没用的感情问题,她绝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对剑术的追求上。
这也就意味着,这时候的她,光是想出上面那段安慰人的话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然而拉尔特显然并没有理解这份好意。
没等蕾丽安说完,他便打断了她。
“我没有失恋!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我只要阿兰,阿兰也只需要我。”
拉尔特忽然阴森森说道,语气是蕾丽安从未听过的冷酷沙哑。
蕾丽安满心惊讶地看了拉尔特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要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某只冒名顶替的剥皮鬼了。刚才那一刻,男人看上去连灵魂都淬上了地狱的毒火。
这不是蕾丽安认识的那个拉尔特。
好在下一秒,站在灌木阴影中的男人已然恢复了蕾丽安熟悉的温和,冷静和温文尔雅。
“……抱歉,我和阿兰起了一点小争执,所以我有点急躁了。”
似乎察觉到了蕾丽安的惊疑不定,拉尔特飞快地解释道,声音还是有些许沙哑,但语气已经变得比之前平缓了许多。
“但是没关系,我和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越是亲密的人就越是容易起争执不是吗?而且我了解阿兰,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我们之间的那点儿小问题早就已经在他的梦中消散了。”
一边喋喋不休地嘀咕着那些有的没的,拉尔特一边扯起嘴角,冲着自己的副团长笑了起来。
“就让吉力留着他的好酒吧,那种好东西总该等到值得庆祝的事情发生时喝。”
【比如说魔龙维列斯的消逝。】
男人的脑髓深处,那个冰凉嘶哑的声音,又发出了一声轻响。
拉尔特笑容不变,只是眼睛下方的肌肉很轻很轻地痉挛了一下。
“哦,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蕾丽安迟疑了一瞬,轻声说道。
在内心深处,蕾丽安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然而这毕竟是拉尔特。
曾经的光明之子拉尔特。
在失去了所有神眷后依然可以成为王庭骑士团的团长,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实力证明他依然是阿尔菲德最锋利的宝剑,最强大的守护者。
就算现在有点儿时常也不过是年轻小伙子们惯常的感情问题。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边这样想着,蕾丽安一边悄无声息地给拉尔特释放了几个静默侦察术。
就跟之前拉尔特受伤时一样,蕾丽安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许,真的只是多心了?
蕾丽安对自己说道。
“呼。”
她吐出了一口气,手指却不自觉地在腰间剑柄上摩挲了一下。
一提起那位黑发法师,拉尔特身上的气息就让蕾丽安感觉很不安。
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
“既然你不打算喝酒消磨掉这个晚上,也许你会想要看看通讯水晶?王城那边刚发来了一条讯息。”
“王城的讯息?”
拉尔特的脸颊一下子就绷紧了。
“是的,似乎是跟大王子殿下有关。”蕾丽安抿了抿嘴唇,“这次红月,维列斯殿下在诅咒发作时的表现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他要堕落成魔龙了——”
蕾丽安听到拉尔特用一种相当奇特的语调问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拉尔特,然后解释起来:“啊,不,事情恰恰相反,那些宫廷法师说,那位殿下似乎创造了某个神赐一般的‘奇迹’什么的。”
“奇迹……你是说,奇迹?”
“唔,是的,据说维列斯殿下本来已经到了最终阶段,但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在红月最盛的那一刻,他的诅咒似乎忽然减弱了。”
而在遥远的阿尔菲德皇宫地底。
为了隔绝红月的月光,这里永远都是那般漆黑阴冷而肃杀。
只有秘银和符文会在这里发出细小的微光。
一个异常高大,全身赤裸的男人被无数铁链紧紧拴在地面精心绘制的法阵正中心,原本尸体般惨白的身体表面逐渐覆上坚硬且粗糙的鳞片,之前就已经变形的四肢更是早已龙化成了无比狰狞的形态。
随着古老秘语的运行,维列斯身体深处那被诅咒异化的,来自于龙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自他体内抽取出去。
这种程度的魔力抽取足以让一名法圣级别的大法师变成一具一碰即碎的干尸。
但对于此刻的维列斯来说,这只能跟他体内不断涌出的力量形成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平衡。
为了维持住基本的人类形态(尽管现在他的这具躯体看上去更像是人类与恶龙的丑恶混合物,一具彻头彻尾的畸形产物,他还长出了爪子,毒棘和令人作呕的龙翼),维列斯承受着地狱一般的痛苦。
他的神智早已坠入了一片昏沉黑暗的火海,属于人类的意识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精金一般,正在被那无形的魔鬼毫无章法地粗鲁锻打。
维列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化作一滩焚天灭地的恐怖岩浆。
然而大概是因为神智被一点点抹去的过程太过于痛苦,维列斯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做起了梦,而且,还是一个该死的噩梦。
他梦见了拉尔特。
他那无比弱小的人类兄弟,此刻正碍眼地站在阿兰的小屋里,而且那家伙正在对黑发法师说着些什么……
那个人说……
【“我爱你,阿兰,远胜过那头恶龙。】
维列斯那本应彻底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因为极致的暴怒,骤然恢复了清醒。
阿兰给小格林做了一份焦糖苹果蛋糕。
哦,当然,龙蔓在今天称不上听话,但在对待它时,阿兰觉得自己的态度也有些过于粗暴了——那孩子只是想保护他而已(虽然在方式上有些过激)。
一份焦糖苹果蛋糕,算是阿兰隐晦的歉意。
用半个苹果切丁,再用黄油和砂糖熬煮成焦糖苹果丁,接着将苹果丁混入由面粉,肉桂粉和蜂蜜制成的面糊中。蛋糕糊的分量不多,阿兰直接用了一只小小的宽口铜杯充当烤盘,蛋糕糊刚好填满铜杯。做好这些后,法师顺手将剩下半个苹果切成薄片,跟着用擀面杖碾碎的粗粒果仁一起,铺在杯口,然后将其送进了炉子。等出炉后,阿兰又毫不吝啬的,在蛋糕上刷上了小格林最喜欢的蜂蜜。
做好之后的苹果蛋糕外壳微褐焦脆,点缀着蜂蜜那亮晶晶的糖壳。切开后蛋糕本身是漂亮的橙黄色,间或夹杂着烤到半透明的焦糖苹果丁。
苹果酸甜,蜂蜜香甜,肉桂芬芳,吃起来厚实而又湿润。
是非常适合抚慰人心的食物。
阿兰本来还想等着苹果蛋糕放凉后再端给小格林,毕竟这种带有水分的点心刚烤好时候烫得堪比岩浆——结果下一秒他就看到小格林将脸——或者说,花盘,整个栽进了铜杯。
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随即响起,偶尔还有些许果仁和蛋糕的碎粒从杯口的缝隙处飞溅出来,不等阿兰擦拭,便看到另外几朵花的花蕊处倏地窜出了某种细长幽绿的东西,将那些碎粒一抹而去。
阿兰:“……”
他决定不去思考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但片刻后,阿兰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小格林花盘后面的那一小节藤蔓。
“不用那么着急,”他温柔地提醒道,“如果还想吃我可以再做,蜂蜜和苹果都还有很多呢。”
对此,小格林的反应是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它猛然抬起自己的所有花盘(口器上还挂着些许蛋糕碎屑),呆呆地看了阿兰一眼,接着便抬起叶片死死缠住了阿兰的手指,示意阿兰再来一下。
为此,它甚至都忘记要把铜杯里剩下的那一丁点儿糖汁舔干净。
看到这样的龙蔓,阿兰心底难免升起了些许隐秘的期待。
之前他未能从拉尔特那里得到太多关于维列斯的讯息,不过,拉尔特也说过,龙蔓是维列斯的伴生魔物,两者之间关系相当密切。
如果小格林可以这么活泼开朗的话,大概也意味着,阿兰无比牵挂的那个男人此时依旧安好吧?
“维列斯先生……”
阿兰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想到今天拉尔特在提及对方时,那种笃定男人定然会堕落成魔龙的态度,胸口倏地腾起了一阵难以表述的酸楚与怜爱。
拉尔特是维列斯的兄弟,他们是血缘相关的兄弟,可在拉尔特口中维列斯更像是一只怪物而非亲人。再想起维列斯刚刚抵达绿河村时,在跟人相处时候难以遮掩的生硬与笨拙,那种怜爱更是瞬间转化成了澎湃的心疼与牵挂。
年轻的法师凝望着桌面上的龙蔓,前所未有地想念起了维列斯。
然后,在那天晚上,阿兰就再一次梦到了他。
一开始阿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因为维列斯就那样站在他那简陋寒酸的法师小屋里,看上去就跟他们上一次分别时一眼高大,强悍,而且英俊得令人头晕目眩。
“维列斯先生!”
阿兰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便惊喜地叫出了声,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当然这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像是维列斯这样的绅士是绝对不会在主人穿着薄亚麻睡衣沉沉睡去时悄无声息潜入他人住宅的),然后他便朝着维列斯冲了过去。
他注意到维列斯一改在绿河村时的朴素,肩膀和胸口都被闪闪发亮并且用藤蔓状花纹精心装饰着的铠甲所覆盖,腰间的长剑比起正常人用的要修长许多,华丽的剑柄上装饰着金绿发光的猫眼石,一件纯黑的天鹅绒斗篷皮在他的身上,那价格不菲的布料上装饰着精致而细碎的金线还有阿尔菲德皇家暗纹的刺绣……
这种装扮阿兰之前只在王都那些不可一世的大贵族身上看到过,哪怕是对于那些血管里流着蓝血的贵族来说,这样的穿法,也会让他们看上去像是正处于求偶期的孔雀一般——闪闪发亮,但也同样流于浮夸。
可总是如同凛冬般沉默的孤僻男人,却意外的适合这种称得上流光溢彩的打扮。
至少对于阿兰来说是这样,他看着这样的维列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如同小鸟一般在胸腔里疯狂扑扇着翅膀。
那些华贵的装饰物不仅没有抹去维列斯的风采,反而让他看上去肩膀愈发宽阔,双腿愈发修长,而男人披散的银发和淡色的瞳孔在影子里闪着微光,仿佛它们才是这具人形造物上真正的珠宝。
“你终于回来了——”
年轻的法师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在距离维列斯只有几步的地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盯着维列斯,脸颊涨得通红。
他想问维列斯还好吗,是怎么熬过红月的,诅咒是否让他很难熬,他酒窖里蜂蜜酒快要酿好了这次他特意拜托了妖精们替那瓶酒赐福一定会很好喝……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那些话语全部都被阿兰轰然作响的心跳碾成了碎渣。
“维列斯先生。”
他只能傻乎乎地看着维列斯然后又喊了对方一句。
“阿兰。”
维列斯也回望着阿兰,他轻声应道。
气氛一直到这一刻依旧温馨而令人愉快,如果阿兰可以在这时候醒来这大概会是一个能让他回味许久的美梦……
而就在下一秒,维列斯忽然伸出手,用一种格外粗鲁的方式,将阿兰一把揽在了怀里。
“我比拉尔特更好。”
沙哑,低沉,粗粝到近乎陌生的声音回响在阿兰耳边,揽在他腰间的“手”异常宽大,隔着亚麻睡衣阿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一根根手指上附着的粗糙鳞片与指尖匕首般尖锐微弯的指甲。
“我也比他更喜欢你。”
银色的眼眸中,男人的瞳仁就跟真正的冷血动物一般缩成了细细的一条,而那里头闪烁的贪婪与疯狂,乍一看也真的跟传说中邪恶的巨龙没有什么两样。
“维列斯先生,你怎么——”
阿兰意识到了不对,但话还没有说出口,维列斯就像是受惊一般用力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答应他。”
维列斯喃喃地说道,语气痛苦而焦灼。
“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你承诺过……”
男人的身影在房中开始变化,阿兰眼睁睁地看着维列斯逐渐从英俊的人类转变成体型庞大外形狰狞的神话生物,而他的法师小屋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形,粉碎,最后化作一蓬蓬随风消失的银粉。
“等,等一下?!”
阿兰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落到了一座由金币,宝石以及一切看上去价值连城的宝物所堆积而成的宝山之上,那场景颇为壮观,堪比他穿越前看过的某关于龙啊矮人啊精灵相关的魔幻史诗电影。
不,应该说他身下的宝山甚至比电影里看上去的更加夸张。
在阴暗漆黑的溶洞之中,光是宝山中那些可以自发光的宝石就已经将这里照得宛若璀璨星河。
“我把这一切都献给你,”巨龙的低鸣在山洞中引起了一阵嗡嗡回响,“我将为你夺来这世上所有珍贵之物。”
“你将成为万王之王。”
“你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我可以比拉尔特做得很好。”
“不要答应他……”
“也不要……不要拒绝我……”
【“如果是未来的魔龙,我的兄长维列斯,在此向你表达倾慕之情,你也会这样拒绝他吗?”】
阿兰在珍珠与黄金中失去了平衡,他没来及回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却并未落在那一片黄金之海中。
某种更为灼热,更为湿软的东西接住了他。
阿兰被巨龙形态的维列斯小心翼翼地含在了嘴里,随即,又被后者郑重地推到龙爪环握所构建出来的一小片空间里,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张鹅绒软垫,掉下去的时候柔软蓬松到翻身都很困难。
所以,黑发的法师只能无奈地保持着一个格外狼狈的姿势(指的是四脚朝天,全身濡湿且衣冠不整),冲着梦中的巨龙大叫起来。
“嘿,等,等等,维列斯先生!”
作为一名半吊子法师阿兰这时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是在梦境之中(而且这很显然并非是他自己的梦),梦境中另外一名主人公的情绪却源源不断地朝着阿兰流淌而来。
他可以感觉到,梦中那看似庞大狰狞的巨龙,实际上正浸泡在由焦虑,惶恐与暴怒一同酿成的苦酒之中。
“你本来就比拉尔特更好——不,我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用跟他比啊!”
“维列斯先生在我心中,无论怎么样就是最好的。”
阿兰满脸通红地看着面前骤然呆住的巨龙,他挣扎着从软垫中爬了出来,然后踮起了脚尖,抬起手捧住了维列斯那坚硬漆黑的吻部。
“我,我很喜欢维列斯先生。”
阿兰鼓足勇气冲着面前的巨龙说道。
“看到你的第一眼,就非常非常喜欢。”
作者有话说:
设定中,维列斯展示给阿兰的宝藏倒是真的存在……
毕竟大陆上其他龙基本都嗝屁了所以所有宝藏继承权都在他这。
第39章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平心而论,在这个梦里,维列斯的一切表现都清晰地表现出,他的血管里确实流淌来自于巨龙的邪恶血液——
就看看它是怎么用那罪恶的舌头毫不留情地嗦吸,舔舐,来回玩弄那名孱弱而无辜的黑发法师的吧,要知道巨龙的舌尖上也布满了丰富的嗅腺,在用那根恶心玩意缠绕阿兰时,它不仅是想要品尝对方,更是在用尽一切手段,从味觉到嗅觉,当然,还有触觉,榨取着法师身上每一丝气息。
还有它那完全不加掩饰的囚禁妄想,金币化作的海洋宽广到近乎没有边际,但阿兰在这个梦中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却只有巨龙的掌心。更不要说维列斯在梦里那庞大如山峦,狰狞如魔鬼般的外形——要知道,一个人在梦境显现的形象,往往跟做梦者的灵魂息息相关,而此刻屹立在阿兰面前的可怖的影子,毫无疑问正是此刻维列斯心灵的倒影。
尽管已经拼命掩饰了,但那种浓郁而澎湃的邪恶和贪婪,依然不可抑制地从被诅咒的恶龙一举一动中满溢了出来。
然而,现在这头邪恶而凶悍的怪物,却被法师的一句话死死定在了原地。
巨大的橄榄形眼睛中瞳孔直接缩成了一条细线,尾巴更是直接绷成了一条僵硬的长枪,它一动不动,宛若一只被箭矢直接钉住的死蜥蜴。
再然后,龙的身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虚幻,粉化。
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体型庞大的巨龙便彻底消散成风中涣散的粉末。
随着龙形的崩溃,最后留在阿兰面前的,只有一个呆若木鸡且动弹不得的高大男人。
甚至跟梦境最开始那个花枝招展闪闪发亮的男人不同,此时此刻,那个男人看上去只能用笨拙惶恐来形容。
……当然,从外表上看,维列斯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
至少阿兰是这么觉得的。
只不过跟最后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的模样相比,梦境中的维列斯身上属于龙的那一部分特征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他的双瞳已经彻底变成了爬行动物的眼睛,体型看上去也更加高大凶悍,一层细密的鳞片一直从男人宽厚的背后延伸到了小腹,大腿之下的部分更是明显地蜕变成了巨龙那极具特色的后肢。
以及……
阿兰必须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将目光死死停留在维列斯背后那对宽大无比的龙翼上(那玩意看上去好像单翼就足够将阿兰整个人都裹在其中,薄薄的肉膜上可以清楚看到诡丽的深青色血管与薄薄的细鳞)虽然他心里确实觉得,维列斯先生现在的这对翅膀漂亮得让他差点儿流口水。
阿兰艰难地挪开了目光,对上了人形巨龙银色的瞳孔。
“维列斯先生。”
他小声嗫嚅道,心跳得砰砰作响,脸上更是一团滚烫。
阿兰横清楚自己刚才或许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所谓的“我喜欢你”固然可以理解成情感上的亲密表述,但同时也可以理解为有种告白。
而且还是同性之间的告白。
在这片将同性恋爱视为极度亵渎的大陆上,阿兰刚才那些话很可能已经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冒犯了。
阿兰还从未像是现在这样忐忑不安过。
“……你,你觉得我们之后……在一起……怎么样?”
见维列斯久久没有回应,阿兰只能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又问了一句。
让阿兰没有想到的是,等维列斯终于反应过来时,男人却表现得无比惊慌失措。
“不对。”
维列斯的嘴唇颤抖着,脸颊一片苍白。
“是我的错……阿兰先生怎么能喜欢我呢……”
维列斯绝望地看着阿兰,双眸通红。
“你被我魅惑了,所以才会这样——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应该有人爱上一只邪恶的巨龙。尤其是你,阿兰先生,你这样的好人绝不应该落到这种境地。”
“任何心灵魔法,对我来说都不会起效。”阿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维列斯说道,“……所以我喜欢你,是出于我的本心,跟那所谓的龙的魅惑没有任何关系。”
“可若是没有被魔法扭曲心智,阿兰先生,你又怎么可能爱上一头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