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行衣,你……我真的是……我日你妈的……”
把人写进小说里戏弄得团团转算什么。
把人家最喜欢的角色拖出来反复鞭尸算什么。
欲拒还迎算什么,拿捏着别人的喜欢肆意挑衅算什么。
苍行衣这个混蛋,他的残忍是没有下限的。
在意识到苍行衣死去的一瞬间,不见寒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从复苏市的第一滴雨落下开始,他的所做所为,为之努力甚至拼上性命的一切,都是为了苍行衣。
但是他亲手杀了苍行衣。
要落泪吗,歇斯底里大吼吗,还是去肆意屠杀,发泄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啊。
耳边的嗡鸣骤然加剧,化作癫狂错乱的呓语。无数痛苦的声音贯穿他的耳膜,刺入他大脑,让他头疼欲裂。
来自四面八方的、从过去到未来的声音淹没他,其中一道格外清晰,像是从被污染的彩虹色河流中浮出一道白光,回荡在他脑海里。
“……你不是发过誓,哪怕豁出一切也要保护他吗?”
那是来自遥远过去的,他自己的质问。
“你还记得他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他以前就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去了他的注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存在对于这世上一切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又为什么还在苟延残喘?”
对啊,我为什么还……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渴求生的意志瞬间崩塌,失去焦距的双眼中,落下一滴漆黑的泪水。
不见寒的身体在暴雨下崩解。
双脚率先融化成影沼,紧接着是腰腹,双手,胸腔。他紧紧抱住苍行衣,闭上双眼,带着苍行衣一起,沉入深黑无尽的虚空中。
阴影彻底失去控制,汹涌如海啸,又像蔓延的病毒,朝四面八方侵蚀。但凡是被阴影接触到的一切,地面、废墟、暴雨、破损的尸体,甚至是目不可视的空气、时间与空间,全部被漆黑的虚空吞噬。
失控的阴影以不见寒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侵蚀一切事物异常的空间。
阴影很快爬满了街区,将整条安息乡街道吞没在内。它还在向外延伸,已经非常恐怖的扩张速度还在加快,很快整个送灵街都将会沦陷。房屋坍毁,物质湮灭,甚至病异和怪物都在侵蚀中毫无挣扎之力。
如果再不出现足以阻止这种扩张的病异力量,或许整座复苏市,都将被就此抹灭!
此时地铁站门口,霜傲天终于从阴影病态领域的压制中恢复过来。她刚刚从暴雨中爬起来,就看见对面街区的高楼骤然垮塌。可这气势恢宏的崩毁竟然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被禁锢在一种绝望的静默之中。漆黑的阴影连震颤的巨响都能够吞没。
黑影铺天盖地而来,病异恐怖的压力令她两腿打颤,除了逃跑生不出其他任何念头。
在疯狂而庞大的阴影面前,她渺小无助,脆弱得像天穹之下的一粒尘埃。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刚刚爬出地铁站的裴尧跟何冬堂,还不知道地面之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远远看见黑色的影子在吞噬这个世界,本能地感觉恐惧,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愣着干嘛,快跑啊!”
影潮涌来,霜傲天瞳孔收缩,朝裴尧和何冬堂用力一扑,将他们扑倒在地,险险与阴影的腐蚀错肩。
她虽然能动,可是深红之冕在阴影的压制之下,显然无法像之前那么灵动自如,不足以支撑她漂浮在空中。拖着两条断腿,她根本没办法像常人那样拔腿狂奔,逃离这里。
从地上爬起来,裴尧和何冬堂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裴尧一站起来就往阴影反方向冲去,何冬堂犹豫了一秒,拉起霜傲天的手将她拖起来,背着她追向裴尧。
霜傲天作为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姑娘,体格很瘦,还失去了双脚,她姑且能背得动。
霜傲天惊讶极了:“为什么要救我?”
“有人救还有意见,闭嘴吧你!”何冬堂翻了个白眼,吃力地往前跑。
阴影侵蚀的速度远远快于他们的逃亡,只是跑过两个路口,他们就几乎要被追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了何冬堂,她和霜傲天同时摔倒在地上,跑得更快的裴尧不得不返回来,接应自己的同伴。
“还是我来背她吧,”裴尧一边对何冬堂说,一边对霜傲天伸出手,“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一个这么危险的家伙!”
“少说废话!省点力气跑路……”
话音未落,身后的居民楼忽然一阵剧震,开始缓缓下沉。
阴影蚀透了楼房的地基,因此水泥钢筋砌筑的楼宇,在晃动中开始坍塌。烟尘弥漫,无数砖石崩溅,大地的颤抖让艰难逃生的人无法站稳。
“裴尧小心!”
裴尧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霜傲天的指尖,何冬堂突然尖叫着,扑向他。
他被何冬堂压倒在地上,摔得浑身剧痛。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一骨碌爬起来,正要问何冬堂怎么样,却看见她脸色苍白冒着冷汗,侧身蜷缩在地上。
胸腹一侧,被一根生锈的钢筋贯穿了。
“小何……小何?!”
裴尧慌张地朝她伸出手,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好。
“你……快跑……”何冬堂颤声说,“别管我……”
“不要,你别吓我啊!”裴尧带着哭腔,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这么多患病者,肯定有人能治病的!我去找人救你,你坚持住!”
何冬堂吃力地摇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她自己是学医的,心里清楚这道贯穿伤的位置,大约是刺穿了自己的脾脏。别说现在时间和环境都不允许,就算给她最好的医疗环境,这种伤势也无力回天。
看着裴尧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眼眶发酸,眼泪掉下来。
“裴尧……我学医,是想救人的……”她疼得只能发出气音,发白的嘴唇不断颤抖,“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个人都……救不下来……我救不了啊……”
她终于停止了呼吸。
裴尧怔怔地看着她浸在血泊中的尸体。
何冬堂和他这种深度沉迷二次元世界的少年不一样,她只是因为太想磕cp而被选入世间的。她性格极宅,对体验各种剧本不感兴趣,即使是来到了世间这种地方,也宁可在医院上班,而不是通关剧本赚取生活花销。
因此她总是表现得精打细算,在剧本里什么剧情完成度高就走什么剧情,怎么操作奖励多就怎么操作,即使要眼睁睁看着NPC死亡也无动于衷。裴尧常常抱怨她冷血无趣,没有人情味,不懂得体验二次人生。
她并不是真的冷漠。
没有人比她更珍惜生命,她只是把虚拟和现实分得一清二楚。
可是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人,这么温暖善良的人,哪怕自己生命垂危也愿意向别人伸出援手的人,会这样无稽地死去?
裴尧动作僵硬地转头。
他看见失去双脚,在雨水中竭力向前爬行的霜傲天。
他看见阴影深处,虚空中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释梵。
他看见无数高楼倾塌,地面崩陷。尘埃在狂风中流离失所,人类的残尸将雨水染成血泊。
他不是为了用双眼见证理想中的世界,才来到世间的吗?
来到这里之前,他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见到一个没有死亡、没有悲伤,一切都和平安定,所有人可以在快乐的旅途中成长的美好冒险世界。
在暴雨落下之前,一切不都还好好的吗?
这个世间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说每个人的病症……都是他执念的体现吗……?”裴尧垂着头,眼泪汹涌,滴落在何冬堂苍白的脸上,“是我的执念不够强吗?是我的愿望不够大,还是这个世界就是残忍的,容不下天真和希望,所以不肯让我实现啊?”
“我去你妈的病异……”
他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仰天怒吼。
“不管怎么样!全都他妈给我停下!”
“不许打架!不许破坏!不许自相残杀!所有人都给我好好的,不许任何人受伤!”
“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死去了!!!”
时间停滞在这一刹那。
一道强烈的白光从裴尧身上爆发出来。
温暖璀璨的光芒照破黑夜,他的头发、睫毛乃至瞳孔,全部变成耀眼的白金色。被白光覆盖过的阴影竟然生生停止了扩张,表面上浮动着一层灿灿的白光。
霜傲天愕然地发现,她身上被套上了一个白色的光环,体内躁动的病异被这道白色的光环安抚住。并非像释梵那样直接将侵蚀度压制,这道光环是通过平复她内心的恐惧和紧张情绪,来缓解侵蚀加深的。
顶着倾盆而下的暴雨,裴尧抱着何冬堂的尸体,在雨夜中站了起来,泪水满面,目光却无比坚定。
【纯白王冠】
病症特征:感染所有接触过本体的目标,并生成一圈白色光冕。被纯白王冠所感染的目标之间,禁止相互攻击,且无法对彼此产生恶念。
意识沉浸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之中。
似乎有字句的碎片在耳边掠过,声音遥远朦胧,在毫无边际的漫谈中,朝他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您会……害怕鬼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喔,或者应该先问这个问题。您相信天底下有鬼神吗?觉得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个嘛……说有易,说无难。我只能说自己没有见过众人口中所说的鬼神,可也无法笃定它们是否存在。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鬼这种东西,我也不会对它们感到害怕吧。
“我想也是呢,毕竟您无所不能。”
这大概和能力关系不大。
我是这样想的。鬼神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事物,众多传说之中,它们是由信仰或者怨念汇聚而成的,也就是意识层面的存在。如果有一天,鬼在我面前出现了,这就说明物质与意识的关系,并非是单纯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的造物是可以被具现,并且入侵到现实中来的。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在我想象中被创造出来的你们,我所爱的乐园,不同样有机会出现在现实中吗?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梦寐以求的幸事啊。
我庆幸都来不及,怎么会感到恐惧呢?
“哎呀,您说得我都期待起来了。”
“不过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您会说,有灵异鬼怪的出现,就会产生相应的克制之法。比如说觉醒异能什么的?”
哈哈,觉醒异能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这种设定比较常见,仔细想想,也还蛮有意思的。
“嗯~我有些好奇,如果让您觉醒一种异能,您最想要拥有一种什么样的能力呢?”
一种我最想要的能力啊。
那当然是……
创造世界啦!
不见寒从一场沉沉长梦中醒来。
屋檐下的雨滴在脸上,但他冰冷的皮肤已经没有了知觉。天空依然昏暗黑沉,数不清的雨珠在骤响声中自上而下地坠落,密密麻麻,令人身心发木。
在陌生的环境中苏醒,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墙面破损了大半的房屋残骸中。越过坑洼不平的断墙,他看见一片空旷的平地,几乎望不到边际。没有建筑草木,也没有怪物和人影,一切就像凭空消失那样。
这些都是阴影造成的吗?
“你、你醒啦?”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距离他三四米开外,裴尧蹲在墙角,朝他探了探头。一脸稚气的少年好像面对着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想要关心他的状况,又不敢靠得太近。
在他身边,霜傲天坐在一块破棉絮上,抱着膝盖给自己的小腿缠上红绸,企图将它收拾成不用依靠深红之冕漂浮也能行走的样子。释梵盘膝而坐,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手里捻着佛珠,面向暴雨喃喃诵经,似乎在超度亡魂。
不见寒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迟钝的思绪终于意识到一个现实。
他还活着。
他开口,哑声问:“苍行衣呢?”
裴尧指了指另一处墙角,苍行衣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脸颊失血苍白,唇色黯淡,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失焦的双眼被人抚上,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而已。
不见寒走到苍行衣面前,单膝跪下。凝视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三,二,一。
他在心中默数。
好,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裴尧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啦……!怎么说,复苏市变成这样,其实大家都……总之节哀顺变……”
“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该想些什么。”不见寒说,“是你制止了我的病变爆发吗?”
裴尧点点头,举手让不见寒看到自己左手腕上的白色光环:“这是我的病症【纯白王冠】,可以让被感染到的人之间无法互相伤害。我用这个免疫了你对我的伤害,然后走进虚空里,用小刀划破了释梵大师的手臂,让血流出来,压制了你的病症。”
不见寒低头,果然看见自己左手腕上套上了这样一个光环,像带上了一只会发光的白水晶手镯一样。但是这个光环没有实体,无法被摘下来。
不见寒对裴尧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啊?”
裴尧愣了一下。
不见寒:“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挺意外的……”裴尧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第一印象里,我还以为你那种是毁天灭地的反派大魔王,就算被人帮了也是冷笑一声,说多管闲事那种……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道谢。”
不见寒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漫画看多了吧。”
说完,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在之前的逃亡中,为了摆脱怪物被他自己斩断,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是阴影拟成的,因此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知觉。
现在他想做一种异想天开的尝试。
他还记得在自己刚才昏迷的过程中,隐约梦见自己与乐园中某人的对话。他说如果自己能够获得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一定要是创造世界。
如果他所梦见的是真的,他最大、最深刻的执念就是创造世界,那阴影的能力,就绝对不止是腐蚀掉一切物质,模拟出各种事物的形态和性质而已。
他闭上双眼,开始想象自己左手的样子。他想象骨骼彼此之间是如何连接,肌肉和血管又是怎样包裹在骨骼上面,最后皮肤将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经络覆盖。想象冷与热的温度,软与硬的触感,以及手指张合拉伸的感觉……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左手竟然不再是阴影的漆黑,而是正常的肤色。
他试着张握手指,触觉分明,和右手无一二致。这不是阴影模拟成的手,而是一只真正的手。即使他不再维持阴影的使用,他的左手也不会受到影响。
……依靠想象,凭空造物。
他这个病症,好像有点变态啊。
摸索出了阴影的新用法,他立刻坐在地上,让苍行衣的身体枕在自己腿上,开始修复苍行衣破损的尸体。阴影在苍行衣的胸腔里漫游,清除淤血,修复损坏的肺叶、心脏,化为新鲜的血液注入血管之中。
这是一项细致的工作,但是在他专注的操作下,怀中的身体竟然真的被慢慢修好,重新恢复了温度。即使只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但是无法否认,这具身体已经是“活的”了。
裴尧在一旁,已经看呆了。
他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盼着苍行衣能够复活的那一瞬间奇迹。
不见寒头也不回地对他说:“别盯了。只是身体复活了,精神仍然不存在,相当于是脑死亡或者植物人而已。”
裴尧失落地“哦”了一声。
不见寒没有告诉裴尧,其实只要身体还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他之前受到克苏鲁污染,在复苏市精神死亡,苍行衣写了一整本《复苏者》将他从故事中复活。复苏市既然存在着这样的道具,那肯定就还有其他类似的办法,能够让死者复生。
苍行衣为复活他可以做到的所有事情,他为了苍行衣,一样可以。
不知怎地,裴尧似乎把他误解成了那种无法接受苍行衣死亡、于是睹身思人的可怜家伙,好声安慰道:“我理解你,我们都一样,我也失去了重要的同伴。但人总是要向前走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不见寒:“不,我们不一样。”
裴尧:“啊?”
不见寒面无表情:“你失去的是同伴,而我失去的是老婆。”
裴尧:“……”
霜傲天:“呸,狗男男。”
不见寒瞥了霜傲天一眼。
“看我干嘛!”霜傲天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毛炸起来,“就你俩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没拍手称快已经是相当有素质了,可别指望我会说什么安慰你的话啊!”
不见寒:“我说什么了吗?”
“你……啧,嗨……反正就……”霜傲天叽里咕噜了好一阵,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最后别别扭扭地说,“我也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竟然会那么轻易就……总之就是感觉很不对劲!俗话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觉得他就这么挂了,还挺没实感的,说不准他还留了后手什么的……”
不见寒:“哦。谢谢你差劲的安慰。”
霜傲天:“呿!谁安慰你啊,我巴不得你俩早点死了干净。”
不见寒没有再搭理她,站起身来,苍行衣的身体在他怀里沉入阴影中。
经历过这一次爆发,他的侵蚀度更加深化,已经达到了病源的程度。虽然他并不想要这样的进步,但他无疑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对病异的操控更加细致入微,病态领域也已经可以自由掌控。
将苍行衣的身体藏匿在阴影形成的病态领域中,苍行衣看似消失,实际上仍然存在于那里,只是被隐藏在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于他们所处维度不同的病异空间中。这样他可以轻松地将苍行衣随身携带,也不用担心苍行衣会暴露为别人的目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和我们一起走吗?”裴尧问不见寒。
“我要先回一趟我家。”不见寒说,“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我要去拿回来。”
苍行衣写给他的《复苏者》,由于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也不敢带上太多的行李,因此被遗落在了家里。
那本书可是能够将人灵魂复活的重要道具,即使不能重复使用,或许也可以从那本书上找到有关其他复活道具的线索。他得去把这本书找回来。
临走之前,不见寒打了一个响指,裴尧和霜傲天顿时感觉手臂上一阵发痒,鼓起一个小小的肿包。没多久,那个小包中央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血红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裴尧发出受到惊吓的尖叫,霜傲天也惊得不轻:“这他妈是什么东西?小圣母,说好的带环的人之间不能相互攻击呢?!”
“我对你们没有攻击意图,所以这个行为没有被禁止。”不见寒说,“我用我的病异在你们身上种了一只眼睛,方便我监控释梵的状况。如果我需要找到你们,也可以通过这只眼睛确定你们的位置。”
然后他挥挥手:“你们记得保护好释梵,别让他死了。”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呸!什么人啊……”霜傲天恨恨地用力擦拭手臂,企图将上面那只眼睛抠下来。
可是诚如不见寒所说,他在他们身上种下眼睛,只是为了做监视用途,没有伤害的意向,因此不会被禁止。可当霜傲天想把眼睛抠下来时,却被判定为想要攻击不见寒,行动无法成功。
裴尧倒是适应良好。除了觉得有些奇怪之外,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奇地盯着那只眼睛看来看去。
“休息好了,我们就该出发去找更合适的落脚点了。”终于将超度亡魂的经文诵完,释梵说道,“这里的建筑地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不是长久安身之所。我们应该去其他区看看,也要把更多的幸存者集结起来。”
“好……我再去看一眼小何就走。”裴尧说道。
不见寒昏迷了将近两天。在这两天中,他们一直暂憩在这处破败的屋檐下,裴尧将何冬堂的尸体埋在在了附近的花坛中,还为她立了一块碑。没事可做的时候,他偶尔回去何冬堂的碑前发发呆,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随时都可能离开。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正在用力擦拭手臂的霜傲天,听到他这句话,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不对劲啊……”
她喃喃自语道。
裴尧问:“哪里不对劲啊?”
“操,我终于想起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霜傲天握拳,用力一砸墙面,“小圣母,你还记不记得,只有没感染过病异的普通人,死后才会是一具尸体。但凡是受过感染的患病者,要么在重伤濒死的时候病变爆发,要么就是死后被病异吞噬,变成怪物。”
裴尧:“对啊,这怎么了吗?”
霜傲天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苍行衣有病症在身,明显是感染过病异的对吧?可是作为一个患病者,为什么他死了之后,既没有病变爆发,也没有变成怪物?”
“为什么他偏偏就不一样,死后只剩下一具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尸体?”
“或者应该问……苍行衣,他真的死了吗?!”
第282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十九
距离安息乡数公里之外,一个毫不起眼的下水道井盖孔中,一片破碎的细小肉块,正从里面费力地钻出来。
被下水道的冲尽了残留的血液,肉块显得有些发白。它用力将自己挤出下水道,旋即见雨暴涨,不断蠕动着,长出骨骼、肌肉、手和脚,最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形状。
倘若有白金联盟的成员在这里,立刻就可以认出,这是他们的领头人王德发。
“妈的……还好老子跑得快。”他上下拍拍自己的身体,确认所有的部件都已经长齐了,“果然是唐僧肉,那么多疯子闻着腥味儿就追来了。好处没捞着,差一点把自己赔进去。”
王德发的病症,名为【借鉴】。
这个病症的使用条件相当苛刻,需要他被其他病异攻击才能生效。被其他病异攻击受伤之后,根据受伤的程度,他可以按一定比例“借鉴”对方的能力。
比方说,他之前曾经被一坨疑似泥水和管道混合的怪物控制,病变爆发之后,他反吞噬了对方,获得了对方的能力——无限分裂增殖。无论被砍成多少块,他都不会死去,能以其中一块碎片重新生长为一个完整的个体。
当然,借鉴也有限制。他只能长期稳定地选择一种病症借鉴,其他病症虽然可以短暂借鉴,但会随着时间流逝失去使用能力。
他借鉴过许多病症,最终决定留下无限分裂增殖这一种。
因为他不想死。
成为作家这么多年,他写了那么多小说。有的故事因为没有读者来看,写了一半不得已腰斩;有的故事到了上架之后热度暴跌,只能匆匆烂尾了事;有的剧情走向和读者期待不符,因此被编辑交给其他写手肆意更改;有的故事因为题材被禁无法继续完成,甚至更多的只有一个大纲文案,没有时间去将它完善。
为了生计他不得已追逐潮流,研究浅薄的技巧、挑选热门的题材。内心曾构思过无数宏大的世界,做出无数充满奇趣的设定,都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展现给读者看。
他写了十多年的书,竟然没有正真写完过一个他自己想说的故事。
“我的要求又不高!”他喘着气,恨恨地说道,“哪怕一本也好,我一定要写一本完整的,我自己真正想写的书!”
“在这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这也是当初所有历经《病院深处》的玩家非死即疯,唯独他能一直坚持,存活到了现在的缘故。
环顾四周,地面竟然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抹平了,远远望去,空旷无际,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顶着暴雨,王德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他需要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往送灵街西南面走,数公里之外,是荒碑林。
荒碑林原先名为“黄北林”,是七星玩家老蛇皮居住的地方,据论坛上不靠谱的传言,她选择这里作为居住地,就是因为看重地名沾了一个“黄”字。
与其地名相符,荒碑林拥有大片林地。原本应该是果树林的地方,如今树木叶子被暴雨打尽,枯枝残叶,显得十分萧索。
王德发奔走在漆黑的树影之间。
咚。咚。咚。
分明是空荡荡的一片密林,沉闷的敲击声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是在伐木。
白色电光一闪,林中骤然出现许多人影。
“?!”
电光消失时,所有人影全部不再可见。王德发一瞬以为自己眼花,然而下一次闪电亮起,那些人影又重新出现了。
那是密密麻麻悬吊于树上的青白尸体,在暴雨中左右摇晃。王德发以为伐木的声响,正是他们敲击树干而来!
树林没入黑暗的一刹,那些尸体再度消失不见。
咚。咚。咚。
尸体敲击树干的声音仍在。
王德发惊出一身冷汗。
复苏市中有许多诡异而超乎常识的事件正在发生,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和每一步都有可能迈向死亡的九桥站一样,这片荒林中,应当也有着属于它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