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by楚氏十六戒 CP
楚氏十六戒  发于:2024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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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所有的生活都被别人安排好的事情填满,无暇思考,所以并没有机会体验他口中的孤独是什么感觉。”牧糍说着,笑了笑,“可是我想,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么久,心灵一定很痛苦吧。”
“即使我很幼稚也很单纯,没有经历过太多波折,还不能领悟他口中很多人生的道理……但若给我一个机会,步入笼罩着他的那片黑暗,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孜孜不倦地寻找他。”
“我要去到他身边,让他知道,我说话算话,一直都在。”
不见寒听完,知道她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劝说:“好,那你自己保重。”
“谢谢,我会的~”牧糍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被暴雨打湿的长发和脏兮兮的病号服也无损她身上充满少女活力的气息,“等我的好消息吧!我哄好猫猫鱼之后,再请你们来我家做客哦!”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朝城堡洞开的大门跑去。
少女娇小的身形被门洞的黑暗吞没。
半开的城堡大门自行滑动,发出沉抑的隆隆声,逐渐合拢,将一切都隔绝在外。空间一阵扭曲。
如同出现时那样,它悄无声息地从雨幕中消失了。

继续向东前进的车里,只剩下苍行衣和不见寒两人。
少了说话像河水开闸一样唧唧喳喳停不下来的牧糍,车里的沉默有些令人尴尬,只能清晰地听到落在车窗上的雨声。
雨声总是会让不见寒想起在《终点站》那个剧本中,苍行衣对他曾经描述过的,有关听雨的孤独与浪漫的微妙情愫。他坐在驾驶位上,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窥后视镜,看见苍行衣低着头,双手十指相抵,纤长的睫毛遮住剔透的宝石绿眼,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这个人总是这样。
笑的时候也好,温声细语的时候也好,无声沉思的时候也好。从来没有人能搞懂他真正的心思。他的个性复杂和态度暧昧,远远超出了不见寒所能揣测的范畴。
明明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绝的人是不见寒,他反而觉得,这气氛,倒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对不起苍行衣的事情一样。
令人无奈又心生恼火。
“去松陵街的路往哪边,你会走吗?”不见寒没话找话道。
“前面右拐,出小区,沿着大路直行就可以了。”苍行衣说,“如果半途遇到街道被破坏得无法通行,在考虑绕路走的问题……松陵街很大,想找一个信息缺失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你有思路吗?”
“人类在灾厄面前最容易抱团扎堆,这才两三天,光一个医院里,就已经聚集成一个小团体了。”不见寒说,“如果真有像谢祈所说的那样一个人,他一定是各大小团体争抢的对象。只要找到有人聚集的地方,就能得到消息。”
“你现在感觉自己状态怎么样?”
“你要听实话吗?”
不见寒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被阴影侵蚀最严重的左手,此刻手肘已经消失。他的左臂从大臂处到接近手腕的位置全都融化成了乌黑的粘稠阴影,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剩下一只左手,悬空握在方向盘上。
侵蚀进入中度、接近重度患者阶段,病异逐步失控,身体开始呈现出非人的形态。他可以控制住阴影让自己维持人形,但长时间保持脑海中对自己标准人类形状的想象,对他来说,已经有点令他烦腻了。
“实话就是,”不见寒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做人了。”
阴影的形态比人类要方便得多,他可以变成自己需要的任何形状。而且无论是敏捷、韧性还是力量,阴影的性质都比人类的身体要强。
如果不是怕苍行衣被吓到,他绝不会好端端地坐在驾驶座上,用手脚开车。真的让他放飞自我,路过的人大约会看见一辆无人驾驶的小车欢快地飞驰在破破烂烂的公路上,车厢里瘫着一团舒舒服服的黑色史莱姆。
他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没有跟你道谢。”
苍行衣说:“你有什么需要跟我道谢的?”
“那座城堡会影响人的意识,在认识层面造成混乱。我不知道你当时对我做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如果不是你采取了某些行动,我的意识可能就回不来了。”不见寒说,“我很好奇你当时对我干了什么,是病异的力量?你知道你的病症有什么特征了?”
“大约有一些关系吧。”透过后视镜,不见寒看见苍行衣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从昏迷中醒来过后,我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变化。”
“比如说?”
“比如说,当我注视一个人的眼睛时,我好像可以读懂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他的说法引起了不见寒极大的好奇心:“换而言之,是读心术?”
“这么理解也可以。而且不是单纯的读取想法,当对方意志不够坚定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小幅度地影响对方的心理活动。”苍行衣说,“刚才你被城堡影响,我读取到你混乱的思绪,意识到城堡可能会通过让你自我怀疑的方式摧毁你的意识,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协助你找到自我定位,城堡施加的影响就不攻自破。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你本身意志坚定,并且你已经使用了病症与城堡进行对抗。我只是做了一些替你点出方向的、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
不见寒很快抓住了重点的另一方面:“所以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的想法是吗?”
苍行衣:“理论上是的……”
不见寒:“那你现在看一眼后视镜,看我的眼睛,能看懂我在想什么吗?”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苍行衣:“……”
苍行衣:“那个,不好意思,我……”
不见寒:“哦。看来是读懂了。”
苍行衣:“……”
不见寒透过后视镜,看见苍行衣难得露出的想要落荒而逃的表情,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阿寒,我理解你在这种在陌生的情境下,想要找到感情依托的心情。可是……”苍行衣无奈道,“我不是边仇。”
话音未落,苍行衣骤然感觉到车身剧震。
他本能地抓紧车门上的扶手稳住身体,刚想提醒不见寒小心,却发现驾驶座上已经空无人影。
下一瞬间,从他身后的影子里窜出七八条漆黑的触手,将他双手捆住吊起,勒住他的腰身和大腿,将他牢牢缚在车子的后座椅上。
“我发现你真的……”
不见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汽车在阴影的控制下自动向前平稳地行驶,少年的影子从他面前的黑暗中浮现出来,逐渐着色,支起一边膝盖,半跪在他身前。
“过于了解,说什么话最能惹我生气。”
车后座的空间狭小,不见寒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贴得离他极近,异类冰凉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极度危险的压迫感让苍行衣产生了生物本能的战栗,他没有闪躲,抬起头直视不见寒,但是没等他和不见寒的双眼对视,一道阴影横过脸颊,将他的视线遮住。
不见寒拒绝了让他读取自己的思绪。
“先是把我对你的感情曲解为友谊和欣赏,紧接着又当成是对边仇的移情。”不见寒的手掐在他脖子上,指尖下压着他跳动的脉搏,仿佛时刻准备掐下去,“苍行衣,你不断找借口,吊着我,让我感觉你在仗着我喜欢你不停地耍我。”
“你不喜欢我就直接说,拒绝我,我不至于卑鄙到为了满足自己,去骚扰一个对我没有感觉的人。但是我最烦的,就是你在这里跟我玩暧昧,你懂我的意思么?”
“要是不跟我划清界线,就像现在这样。”苍行衣听到不见寒对他警告的声音,像是要发泄什么情绪一样,不见寒在他的腹肌上用力揉捏,然后握住他的侧腰,将他所有的动作都牢牢控制在掌心下,“我会把你所有暧昧不清的语言动作,都当做是欲拒还迎,擅自解读成你在挑逗我,然后强迫你做一些或许你本不愿做的事情。”
腰身被捏得发疼,苍行衣情不自禁地弓起了身体,想缓解这种疼痛。不见寒几乎没有对他提出过强制性的要求,可一旦发生这种事,他竟无力反抗,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见寒问:“苍行衣,这是你想要的么?”
“阿寒……”从来没遭遇过这种对待的身体紧张颤抖,苍行衣看不到不见寒的表情,只能轻喘着,仰起头,将脆弱致命的脖颈暴露在不见寒面前,向其示出自己柔软无害的一面,“你当然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让不见寒几乎一瞬间就陷入暴怒的后半句话:“但你心里也很清楚,这是因为现在你比我强大。仗着病异的力量,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你,不是吗?”
下颌一疼,他被不见寒紧紧钳住了脸颊,一双冰凉柔软的唇压上来,撬开他的唇舌,把他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吓了一跳,想要躲开,但狭小的车厢内根本无路可逃。他被不见寒压在后座上,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见寒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发丝里,用力扣着他,让他无力回避。
他被迫打开牙关,少年的舌尖强势地扫进他口腔中,卷住他灵巧的舌,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唇舌之间潮湿冰凉,他来不及吞咽的唾液沿着嘴角溢出来,被不见寒的指尖擦去。
苍行衣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发生这种事。
以他对不见寒的了解,他以为不见寒在听到那样讥讽挑衅的话语之后,一定会因为极强的自尊心而放弃这段感情。紧接着,不见寒可能会对自己曾经向他产生这样的感情嗤之以鼻,跟他陷入冷战,甚至从此以后都把他当做陌路之人。
他唯独没有想到,不见寒会吻他。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话术和肢体语言,所有他曾学到的、面对紧急事态的反应,全部在这件从未遭遇过的事情面前失效,只留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他被动地承受着不见寒的吻——反正他自己也没有经验,分不清技巧是娴熟还是稚嫩。他只能在这种强势的掠夺中依凭本能给出微弱回应,被吻到忘记呼吸,紧紧抓住不见寒的手臂,在少年身下无助地战栗。
不见寒竟然在吻他。
只要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忘记一切谋划和顾虑,沉浸在这件一生或许只会遭遇一次的幸事当中。
心跳和血流急剧加速,意识一片混乱,指尖发麻,耳边嗡鸣。他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仅存的理智,全部都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向不见寒伸出双手。
别去拥抱他。
别让他发现……
你到底有多爱他。
唇瓣分离,阴影不知何时尽数消失,融化在黑暗里。苍行衣抓着自己的衣襟剧烈地喘息,狼狈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不见寒的眼睛。
不见寒扶着他的肩膀,从他脸侧撩起一缕发丝。微卷的发梢自然而然地缠上指尖,姿态极尽依恋。
“你对我不是毫无反应。”
在苍行衣耳边,不见寒用低语残忍地拆穿了他。
他始终不明白苍行衣对他的迂回拒绝是为了什么,但那一切现在都无关紧要。
末日暴雨之下,众生皆如同溃堤之下的蝼蚁,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抵达。再不放纵自己的冲动,去侵占和掠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下一秒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现在你还要坚持你原来的说辞吗?”不见寒居高临下地质问,像冷酷的审判者押着他,打算用严刑压迫他承认自己的罪行,“你还想向我狡辩,‘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吗?”
苍行衣将脸埋在掌心里,沉默不答。
“病异侵蚀接近重症病人阶段,身体和情绪状态越发得不稳定,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共情能力。换而言之,侵蚀程度越加深,我就越无法顾及到你的感受。”不见寒替他将衬衫的下缘重新压好,将他的衣服恢复成被弄乱之前整洁的状态,“这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吻了你,下一次,我或许就会枉顾你的意愿,做更加过火的事情。”
他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苍行衣的身体明显轻轻一颤。
替他整理好衣服,不见寒放开他,身影从他面前消失。
驾驶座下的阴影拱起来,形状起伏变幻,不见寒重新出现在了他原本所坐的位置。
“不用太紧张,你还有考虑的时间。”他语气淡漠地对苍行衣说,“病异的侵蚀程度不可逆转。如果不想承受一个怪物病态的爱慕,从现在起,你就要开始准备,趁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从我身边逃离。”
苍行衣没有回答。不见寒并不意外,他也没有想过能够立刻得到苍行衣的答复。
可是他不会想到,这只是“他所以为”的沉默。
假如他此刻回头,或者看一眼后视镜。
他或许就能从苍行衣的指缝中看见,一个疯狂地迷恋着他的青年,红到发烫的脸。

松陵街一栋公寓楼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漆黑。
裴尧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不断在床上打滚,将被子都踢到了床下。一道惊雷声忽然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懵懵的。
从《终点站》剧本出来之后,他身心俱疲,甚至顾不上清点通关奖励,倒头就在床上昏睡过去。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不时有遥远的震动声在雨中闷响,震得玻璃窗框框颤动。分不清究竟是闷雷,亦或是爆炸。
裴尧揉着眼睛,从床上下来,被地上堆积的杂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伸手去摸电灯开关,灯没有被按开。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睡觉之前根本就忘了关灯。
可现在屋里为什么是黑的,难道是停电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照亮房间一小片角落。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杂物堆中照出了一个诡异的人形影子,但一眨眼就消失了。
裴尧:“?”
睡眼花了吗?
定睛看去,房间里的陈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书桌、摆放手办的柜子、床铺都好端端的,地上有好几个忘记丢的快递盒和外卖包装。床边还有几箱刚到的零食没拆。
这间房间的布置和学校男生寝室差不多,但只有一个人住,在卫生打扫方面相当懈怠。属于是亲妈见了都会打的程度。
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着暴雨,远近街景都一片漆黑,模糊不清。一道惊雷忽然闪过,吓了裴尧一跳,惨白色的电光照亮了对面街角的街牌。
【送灵街1044号】
送灵街?
复苏市哪有这条街,他家不是住在松陵街吗。
肯定是看错了。
裴尧拉上窗帘,看了看手机时间,2020年4月1日凌晨三点。一个积极开朗的单身少年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刻。
他决定先去洗把脸,然后打会儿游戏。
他敷衍地把毛巾打湿了半边,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就在他的脸被毛巾盖住,无法视物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肩膀好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裴尧:“……?”
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立刻放下毛巾回头。
可是他家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一种麻麻痒痒的鸡皮疙瘩感爬上后背,他动作僵硬地缓缓回头,看见洗漱镜里,捧着半湿的毛巾,半张脸被手机幽光映亮的自己。
镜中的他,缓缓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两行血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我、我艹——?!”
裴尧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被自己的拖鞋绊倒在了地上。
他头皮发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陷入了剧本之中的剧本,根本没有真正从剧本里出来。慌乱之下他伸手抓来洗手台上的手机,上面的的确确地写着现在的时间地点,复苏市时间4月1日凌晨三点。
这里是复苏市没错啊!
等等——
凌晨三点?
复苏市的时间,不是永远固定在2020年4月1日的凌晨零点吗?!
我一定是没睡醒吧?
裴尧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他现在十分清醒。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确认自己所见到的。复苏市的时间真的变了。
刹那之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该不会是进入复苏市的里世界了吧?
他连忙打电话给何冬堂,想问问她那边的情况。可手机竟然失去了信号,电话打不通,信息发不出去,更别提上网了。此时他身后,吱呀一声,水龙头忽然自动拧开,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腥臭味在洗手间里弥漫开来。
裴尧缓缓回头。
水龙头里持续不断地,涌出猩红粘稠的液体。
再见。这个闹鬼的家里我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裴尧连滚带爬地冲出厕所,穿上了裤子,惶恐地往屋外跑去,吓到楼梯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拿伞。他回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心里发毛,莫名产生出一种直觉,黑暗最深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回去拿伞是不可能回去的。
我裴尧就算是死,在暴雨里被雷劈到,也绝不会回楼上拿伞。
他正准备用外套蒙住头冲进雨中,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只见他家对面的街道处,一家玻璃门被砸破的便利店里,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抱着一箱食物冲了出来,好像在实行抢劫。但奇怪的是,这个抢劫者自己头破血流,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不断大喊着“滚开”。
紧随他身后,另一个挥着登山杖的男人冲了过来,伸长的登山杖狠狠砸向抢劫者的后脑,把他打昏死过去。纸箱装的零食掉在地上,箱子被雨水打湿,袭击者从雨水里捡起生存物资,忍不住仰头大笑,像个疯子一样。
很快,他的笑声变得古怪起来,仿佛是一个被灌满了开水的气球,不断往外冒出沸腾的气泡。血水和内脏一起被他呕出来,在这些混杂的污垢中,畸形的血肉怪物撕裂了人类的皮囊,从他身躯中钻出,在原地继续发出尖锐的笑声。
血四处飞溅,染红蓝色街牌上【送灵街】三个白字。
目睹这一幕,裴尧差点没能抓稳手机。他浑身冰冷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胃里一阵阵抽搐。
怪物很快注意到了他,一团不断冒出血泡的肉,蠕动着向他爬来。
裴尧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冲上楼梯。
男孩子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
他顾不上家里还在闹鬼,仿佛视错觉一般的灵异现象绝对没有血肉横飞的杀人现场带给他的冲击感强烈。冲进房中,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反锁房门,飞快地钻进被窝里,一阵一阵发抖。
怪物很快追了上来。
咚,咚,咚——!
它尖锐地大笑着,不停地撞击他家的门。
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宛如一把在脑子上反复横刮的剃刀,让人头皮刺痛,裴尧躲在被窝里,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克制恐惧,让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的能力。
万一它撞破了门怎么办?家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能挡住它吗,还是会和它一起谋杀自己?
如果真的那么不幸,它撞破了门,他只能从窗户跳下去。
不要紧。他家在三楼,楼下还有遮雨棚缓冲。摔不死人的。
他飞速地转动大脑,竭力运用自己在剧本中学习到的所有经验,思考逃生的方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笑声渐渐变小了。
它走了吗?
裴尧犹豫了许久,终于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
他往猫眼上看了看,一片漆黑,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他缓缓把手放在门把上,在聆听门外动静的同时,就是否要开门探查情况,激烈地思想斗争了十来分钟。
他最终咬牙,将门把缓缓往下按。
——咚!
突如其来的剧大冲击,震得他跌坐在地上。
他本能地张大了嘴,但是超过承受界限的恐惧和惊慌,竟然使他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他很快庆幸自己的失声,因为门外的怪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撞击。
浑浑噩噩中,裴尧又躲回了床上。
门外的怪物似乎并不急于一次将门撞破,而是反反复复戏弄着他,每当他以为门外沉默得够久,怪物已经离开了,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袭击。裴尧躲在屋里整整一天,紧张得胃部痉挛。饿到了极点,他只能将零食薯片倒在床上,塞进嘴里等含软了才咽下去,不敢发出太大咀嚼的声音。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裴尧近乎麻木地想道。
就在他又一次躲在被窝里向薯片伸出手时,他忽然感觉手背上一凉。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裴尧动作一僵。
他感觉到不知何时,有一具冰冷得像尸体一样的人形从自己被窝里钻了出来,冷冷的,硬邦邦的,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裴尧终于发出了破防的尖叫声。
门外的怪物被尖叫声刺激到,再次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它撞破了裴尧家的门,与此同时裴尧从被窝里滚了出来,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向了窗边。
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开窗户,从窗子跳了出去,摔在遮雨棚上。
打了一个滚作为缓冲,他又连滚带爬地摔在了街道上。
豆大的暴雨打在身上,冰冷刺痛,积淤的雨水中荡漾着血。他顾不上身体被雨水浸透的冰冷,顾不上思考这些血水从何而来,踉踉跄跄往街道前的岔路口跑去。
沿街有好多尸体,两旁的平时营业的店铺商户门窗都被砸破了,洗劫一空。裴尧忍着手脚和腰上擦伤的剧痛,一瘸一拐,奔向岔路口。
他已经听见身后沉重的扑通声,怪物也从窗口跳出,追他而来了。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千万不能被抓到!
他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和坚毅,竭力向前奔跑。
面前的街道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对方打着一把藏蓝色的雨伞,从街角处缓缓走出来。他没有头发,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是个佛教信徒。
裴尧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剧本里见过这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释梵,连忙朝他大喊:“快跑,快跑啊!后面有怪物!!!”
释梵却不为所动。
裴尧冲到他身边,想要拉起他的手拽着他一起跑,释梵双脚却像是稳稳扎根在地上,完全无法撼动。裴尧大急,正想大吼,释梵一把拽住他,将他扯往身后,倾伞遮住落向他的暴雨。
男人抬起一只手,低诵佛号:“阿弥陀佛。”
奇迹发生了。
对裴尧穷追不舍的怪物,竟然在裴尧被释梵遮挡住之后,停止了追逐。
它仿佛失去了自己锁定的目标,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向着街道另一个转交走去了。
裴尧不敢置信,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问释梵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上他的大脑,他浑身酸痛发烫,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
最后他无力地扯了一下释梵的袖角,昏倒在雨水里。

裴尧再次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地铁里。
由于全市停电,手机的电量有限,大家只能用蜡烛照明。昏黄的烛光照透地铁两侧车窗,一侧是隧道墙壁,一侧是地铁站台,立柱上贴着“太平涧”三个大字。
除了裴尧,车厢里还躺了好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大家模样都很狼狈,每个人身下垫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瑜伽垫,场面看起来有些像天灾过后的露天停尸场。
又像一窝流浪猫集体参与绝育手术之后,整整齐齐摆在墙角,等待麻醉褪去的情形。
何冬堂跪坐在他身边,正在拧干一条热毛巾。见他睁开眼睛,道:“你醒啦。恭喜你,手术很成功,你已经完全是一个女孩子了。”
裴尧:“???”
吓得他当即摸了摸胯,确认自己没有失去什么生命中不可失去之重。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裴尧还发着低烧,头晕乎乎的,嗓音沙哑地问。
“这里是松陵街……现在应该叫送灵街了,地铁4号线上。”何冬堂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擦脸,“是释梵带你到这里来的——我也是被他从怪物手下救下来,送到这里来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幸存者们暂时把这里当成落脚的安全点。”
随着她对情况简单的介绍,裴尧逐渐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抬起头,正看见释梵提着一把收拢的雨伞,从另一节车厢走进来,见他苏醒,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既然你醒了,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释梵道。
接下来的几分钟,释梵简明地向裴尧介绍了复苏市内目前发生的异变,包括病异、患病者、怪物等概念,以及地铁站外惨烈的情形。
最后,他对裴尧说:“你之前昏迷中经历的高烧,就是你正在向患病者异变的过程。假如你发现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及时告知我。没事最好,但出了问题我会尽量帮你解决,而且你的病症觉醒之后,或许能成为协助我们在怪物面前提高生存率的利器。”
裴尧似懂非懂地点头。
何冬堂对裴尧说:“你该好好谢谢释梵。我接诊过很多发高烧的病人,都要昏迷三到七天,在这种情况下你昏迷三天,命肯定没有了。是释梵分了一片指甲给你吃,才让你睡一天就醒了过来。”
裴尧的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我吃了什么?”
释梵伸出双手,他双手的指甲被修剪到紧紧贴肉,一点白色边缘都没有剩下。
“我的病症名为【不入地狱】,表现比较特殊。”释梵说,“它可以让任何病异都无法对我造成影响,而吃下我身体一部分的人,会有一定程度抵抗病异侵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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