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慎:“……”
如果奚微用悲伤的口吻倾诉,钟慎可以顺理成章地安慰他。但奚微满不在乎,讲得稀松平常,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
跟某些动辄狗血得上新闻的豪门相比,奚家简直太正常了。但表面的正常不等于家庭关系健康,奚微的表述里缺乏温情,似乎亲人之间各忙各的,谁也不关心谁。
钟慎问:“你小时候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很莫名的问题,但奚微回了,“差不多,我妈稍微多一点。”
钟慎:“为什么?”
奚微:“我爷爷现在半退休了,比较闲。但以前我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团聚,所有人开会似的坐在饭桌前,有个固定节目:我爸挨骂。不论他怎么做,老头都嫌他不争气,一开口就把他近期表现数落一遍,我旁听着,虽然那时听不懂,但也觉得我爸的形象不够高大。相比之下我妈没什么过错。”
奚微:“我姑妈也挨骂,但她会耍机灵,妙语连珠,缓和饭桌气氛。我觉得我爷爷嘴上说得难听,其实心里很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她聪明。”
这些内容已经属于心事范畴了。但奚微的口吻依然很平淡,不认为自己在倾诉心事。不过除了钟慎,他也没跟别人讲过。
钟慎问:“你觉得爷爷喜欢你吗?”
奚微犹豫了下:“或许吧。那天你听见了,他觉得我爸和我姑不争气,但我给他争气,我能满足他的事业期待,他要把华运交给我。”
钟慎:“没有一些细节吗?”
奚微:“什么细节?”
钟慎:“嗯……我想想。”
钟慎:“你先吃饭?稍等我一下。”
钟慎今天录节目,不知道是中场休息还是刚录完,似乎有事情忙。奚微把他点的午饭吃完,翻了翻其他人的消息。突然想起还有下属在等他回复,他找到对方的名字回了一句“帮我推迟”,往下一拉,又看见他妈发来的消息,一长串,都是劝他不要跟爷爷置气的无聊句子。
奚微根本不想回,翻了一会儿朋友圈,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这时,钟慎回来了。
“我现在上车了。”钟慎发了条语音,“去下一个地方拍点物料,拍完就收工回家。”嗓音低沉清晰,一听就离手机很近,背景音是唐瑜和司机的对话声。
奚微回了个“嗯”。
继续刚才的话题,钟慎换成打字,说的却是自己家的事:“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想当演员,跟我爷爷有点关系。”
钟慎:“他在我高一那年去世,生前是个戏剧爱好者,我小时候天天听他讲故事,他教我模仿那些故事里的角色,过家家似的,算表演的雏形吧。”
奚微:“他很喜欢你。”
钟慎:“对。他有一颗童心,像个老顽童,表演时叫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我演大侠,他演马。我爸妈都嫌闹腾,但他很开心。他喜欢跟我玩,关心我,给我买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也会亲手做玩具送给我……他离开后我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对我那么好的人了。”
奚微沉默了下,心情复杂:“你说这些让我觉得,我家没人对我好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慎有点尴尬,“我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不小心多说了两句,跑题了。”
奚微道:“没关系。”
钟慎:“我觉得‘好’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标准,我爷爷把他喜欢的东西送给我,他觉得是对我好。你爷爷也把他最在乎的东西送给你,他也认为是对你好。”
钟慎:“如果你现在去指责他,‘你对我不好’,他可能会很失望,伤心。”
奚微嗤了声:“我家老头脾气硬得像石头,从来不伤心。”
钟慎:“脾气越硬的人越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伤心的样子,比如……”
奚微:“比如?”
钟慎:“你现在是不是在伤心?奚微?”
奚微:“……”
聊天记录往上翻,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对话。
奚微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在伤心,但如果把一种烦闷、渴望交流、得到安慰的复杂心情定义为“伤心”,好像也不是不行。
从这角度再看,他们刚才平淡的对话突然有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奚微拉上去一扫,发现钟慎从那句“你是在向我求助吗”,就开始有意地引导话题安慰他了。
也许伤心和喜欢一样,也是一种不发现就不发酵的情绪。现在发现了,反而更难受,像是一直包裹在他坚硬心灵上的那层壳破裂,露出了里面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东西。
奚微很久没回复,钟慎以为自己话多惹他生气了,突然发来一张表情包,是小奶狗时期的阿拉斯加在草地上打滚的动图,图上的文字是:“奚微奚微!你人呢?”
奚微:“……”
助理帮忙P的?他助理胆子不小。
奚微还是没回复,情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慎说:“我觉得你和你爷爷不是不能谈,他之所以那么强硬,是因为你没给他一个能让他理解的理由。虽然我理解你,但以他的思维模式去想,他就是不明白,坚持认为你在无理取闹,所以……”
发完这段,聊天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几分钟,钟慎删删改改,终于发出来:“你给他一个能理解的、通俗易懂的理由好不好?比如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很爱对方,分开会很痛苦。你爷爷应该不会那么狠心地逼你放弃所爱。”
钟慎:“你觉得呢?”
钟慎:“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你的理由,可以吗?”
奚微不做声,钟慎又说:“假的也行,就当我好心帮你忙[可怜]。”
奚微:“……”
他挺会想,以后不当演员还可以转行当编剧。
奚微有点想笑,好心地提醒:“你忘了那天说过什么?已经把老头得罪了,他没收拾你算宽宏大量,不跟小孩计较。你还想进我家门?”
钟慎:“……我现在去道歉来得及吗?”
奚微没回复,有意略过了钟慎的上一个问题。
没多久,钟慎抵达目的地开始拍摄,也没时间再陪他聊天,这次对话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奚微放下手机,回到窗前。三月的春风温软和煦,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也好了点,不知道是钟慎的功劳还是春风的功劳。
他想起一些往事,突然明白钟慎口中的“细节”是指什么了。
当年奚运成忙得全世界飞,少有回家的时候。有时回来一进门,看见他在楼下的客厅里玩,就会第一时间抱起他,笑着问:“微微今天又读了什么书?讲给爷爷听听。”
他不喜欢被大人当做小孩对待,故而板着张脸,腔调严肃:“读了很深奥的,您听不懂。”
奚运成又笑:“哦,还有你爷爷我听不懂的东西?”
小奚微哼哼唧唧地不肯配合,挣扎着从爷爷的怀里跳下来。
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后来奚微长大,而奚运成老了,再也抱不起他,自然也无需再挣扎。
“……”
奚微有点鼻酸,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来不及多想,身后的手机突然响了。
——刚才他没接他爸的电话,后者再次拨了过来。
父子两个平时交流也不多,电话那头的语气略带不满,一开口就问:“刚才怎么不接?你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奚微清了清嗓:“怎么了?”
“周小姐回国了,今天傍晚到,你去机场接一下吧。”
奚微:“……”
“周小姐”是他那位见过一面的联姻对象。
其实不只是“见过一面”,奚微去年到英国出差,和联姻对象相处过几天。
对方叫周芷宁,某经济大省首富之女,家中排行第三,大学出国留学,现在在伦敦读博。性取向为女,性格开朗外向,感情方面较为随性,经常换对象——这些是奚微对她的总体印象。
当时奚微去伦敦没打算见她,但周小姐对形婚一事积极配合,主动约他见面,然后意外地还算谈得来。如果不考虑联姻,单单评价她本人,奚微觉得她很有意思,是一个可以躺在微信列表里偶尔点赞的朋友。
据他所知,周芷宁是一个很擅长阳奉阴违的人。比如,奚微知道她私底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玩得很开,但她家里人一无所知,奚运成也认为她是乖乖女,体贴懂事。
关于联姻,她对奚微说:“何必跟他们唱反调呢?结就结啦,无所谓。”
当奚微问她联姻有什么好处时,她直白地说:“只要听家里的话,我就能分到更多的钱。”
很朴素的理由,令人无言以对。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回国,奚微不大清楚。在这个特殊时期,很可能跟他爷爷有关。好比一桩生意谈到紧要关口,做交易的双方理应亲自见面商议,她是奉命来劝奚微的。
收到通知之后,奚微不打算去见面。自己家内部都谈不妥,跟对方有什么可谈的?
但没想到,周芷宁一落地就给他发了条微信,玩笑般的口吻:“好久不见,奚微。海京什么餐厅好吃?劳烦东道主请个客呗。”
“……”
出于绅士风度,也出于回报她在伦敦请过客的礼尚往来,奚微不好拒绝,只能亲自去机场接周芷宁,带她去吃饭。
出门时天有些黑了,奚微自己的车不在身边,为方便只能借钟慎的开。
这时钟慎已经收工下班,正在赶回家的路上。奚微发微信知会了一声:“我去机场接个人,开一下你的车。”
钟慎的关注点不在车上:“什么人,要你亲自接?”
奚微没打算细说,但也没必要隐瞒:“我那个联姻对象,周芷宁。”
“……”
奚微突然去见联姻对象,叫人难免紧张。知道他开车不便打字,钟慎换成语音通话,有点郁闷地说:“那你是不是不回来吃?我已经想好今晚做什么菜了,可惜。”
奚微道:“下回。”
钟慎不太放心:“确定会有下回吗?你不会跟她见一面就同意结婚,然后再也不回来吧?”
“不会。”这么回答好像给钟慎做了某种承诺似的,有点暧昧,奚微强调朋友身份,“不论我结不结婚,我们都能一起吃饭,这又没什么。”
“你确定?”钟慎忧郁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结婚了我还给你做饭,你不觉得我像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吗?”
奚微:“……”
并不好笑的玩笑,但奚微觉得有点好笑。他有理由怀疑,钟慎现在放飞自我了。
果然摘下面具的人更强大:直面本真,什么话都好意思说。
——以前他们还不认识,奚微刚决定包养钟慎的时候,见过一份钟慎的个人资料。
资料里简单介绍了钟慎的家庭背景,学校情况,以及他本人。其中有一句描述:“钟慎性格热情,乐于助人,很受欢迎”,不知道是谁写的,可能是从他的什么档案里抄来的。
当时奚微粗略扫一眼,没当回事,如今想来心情却大不同,他从没见过钟慎的这一面。
奚微有一阵没说话,钟慎也没再说什么。但语音通话一直没断连,耳机里时不时传出对方车里的音乐声和衣服摩擦、细小动作的杂音。
但这声音只有钟慎自己能听见,唐瑜见他不说话了,以为通话已经挂断,忍不住八卦:“你刚才是在和奚总说话?你俩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我能好奇一下吗?”
她坐得略远,传进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奚微还是能听清。钟慎的回答更清晰:“普通朋友。”
“我不信。”唐瑜觉得自己很聪明,“我已经悟了,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
奚微听见钟慎发出一道短促的气声,像一个模糊的笑,语气却很正经,对手机说:“奚微,别人觉得我们在谈恋爱,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呢?”
唐瑜大惊失色,这才发现他们没挂断。
奚微自然道:“是她的问题,我们的关系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
“听到没?是你的问题。”钟慎严肃地转向经纪人,点了点手机。
“……”
唐瑜简直要昏过去了,心道,是谁的问题都行,但问题是:普通朋友有他们这样的吗?没话聊还不挂断,连着语音干什么?听彼此的呼吸声吗?这是否有点——
但唐瑜没胆子质疑,接下来的一路她都没敢再多嘴。
钟慎突然对奚微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还记得吗?下周五是小黑和小白的生日。”
准确地说不是生日,是它们被奚微带回家的日子。
“不记得。”奚微对狗和人一视同仁地不怎么上心。
其实他不觉得有必要给狗庆生,宠物再聪明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有意识地过纪念日,它们不明白生日的意义,与其说庆生能让它们快乐,不如说这是人类在一厢情愿地满足自己。
但某人的确需要被满足,钟慎试探他的态度:“今年我也想帮它们好好过,但你那边……能麻烦方秘书或者谁把它们带出来吗?要不暂时放到我家养?”
“再说吧,我回头想想。”奚微没立刻给答复。
当一个人走到人生的转折点上,一切都很麻烦。大的变更,例如以后跟谁在一起,小的变动,例如手机电脑换新,宠物怎么办——各种烦心事接踵而至,奚微越发怀念以前规律稳定的生活,心里便萌生出一种急迫:得尽快把问题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机场,最后钟慎问了一句“你晚上回不回来休息”,奚微说回,钟慎提醒他:“下午我说的那件事,你记得考虑一下哦。”
明明是语音通话,他的语气竟然能表达出自带表情包的效果。奚微眼前闪过好几张狗狗照片,含糊地应了声“好”,终于挂断。
唐瑜说得对,的确不太像普通朋友了。钟慎太黏人,而奚微就这样受着,受着意味着默许,默许约等于纵容,界限自然而然地划不清了。
但至少在生活充满烦恼的时候,钟慎是他的出口,一点点纵容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奚微不多想,在机场外停好车,给周芷宁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
——周小姐不愧是社交名媛、网络达人,奚微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咖啡厅里用手机剪vlog。
奚微走到近前,周芷宁抬头一笑:“来了。”
很是自来熟,好像他们是老朋友。
奚微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我订好餐厅了,走吧。”
周芷宁把手机塞进包里,长发挽到耳后,露出光洁秀丽的脸,笑意更深:“不问我为什么回国?”
“能猜到。”奚微帮她推旅行箱,对方自来熟他便也用熟悉的口吻聊天,“我爷爷跟你说什么了吧?”
周芷宁道:“还有我爸妈,长辈都觉得我们应该更熟一点才方便结婚。上回是你到英国看我,这回只好我来看你喽。”
她的嗓音温柔动听,目光却毫不掩饰地盯向奚微,打量他凝冰般的脸上:“奚微,你心情很不好吗?”
“还行。”
“和上次见面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说?”
“心事重重。”周芷宁了然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结婚,我还以为你只是没想好,还想再拖一阵子。”
奚微没否认。
跟聪明人聊天省时省心,不用客套地假寒暄,周芷宁直截了当:“为什么呢?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合适:能谈得来,婚后可以做朋友,感情方面各玩各的,不给对方找麻烦,真正做到了各取所需,双赢。”
“圈子里有很多这种表面夫妻,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演技精湛。如果是我,我肯定比他们演得都好,顺便帮你也打造一个好男人人设,有利于提升形象。”
奚微:“……”
“这么爱演,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奚微脱口而出,意识到有点嘲讽味儿,找补了一句,“你形象很好,当明星也够。”
周芷宁耸了耸肩,很是清醒:“我现在po照片被夸漂亮,如果真去拍戏,网友就该骂我丑了。况且我也没兴趣。”
她笑了笑:“不过我的确认识一些娱乐圈的人,还听到过你的传闻。黄怡你认不认识?她是我的好朋友。”
黄怡,黄启征的女儿。
——奚微曾经听方储说过,黄启征忧心事业无人继承,因为他的独生女黄小姐一门心思往文娱圈钻,想当女导演。
上次听到这八卦,还是因为钟慎。
奚微脚步一顿,好奇心起:“她跟你说什么了?”
第32章 四人
资本圈子里的二代、三代们大多相熟,就算不熟也有几分表面交情,周芷宁认识黄怡不稀奇。
奚微也见过黄小姐,但由于她爸爸和奚家不对付,只是见过而已,十分陌生。
两人从机场出发,去奚微预定的餐厅,在车上以黄怡为引子聊起来。
“她讲了你和钟慎的事。”周芷宁坦率道,“我常年在国外待着,离国内的圈子还是远了点,只知道钟慎很红,没看过他的作品。黄怡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你捧起来的,网上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
奚微开着车,淡淡应了声:“也不全是,钟慎是好演员,没我捧也会红。”
周芷宁很会察言观色,不知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忽然笑了:“传闻没错,你俩感情不一般。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不想结婚是因为钟慎吗?”
“……”
周小姐三句不离主题,果然是来劝奚微结婚的说客。
其实在今晚见面之前,奚微没打算和她深入沟通。她毕竟是外人,奚家内部矛盾没必要牵扯到她身上,奚微只要招待好她,再把她送走,不失礼即可。
但现在奚微突然觉得,周芷宁在这件事里是有主动性的,不像他这么完全被动。他不如和她好好聊聊,联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但归根结底是两个人的事,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里。
奚微没正面回答那个问题,想了想道:“我只能坦诚地跟你说,我确实不想结。至于为什么,不是主要问题。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刚跟家里吵完,我爷爷让我不结婚就滚出华运——他们没告诉你吧?”
周芷宁摇了摇头:“闹这么大?我是上周收到消息的,听说你有点恐婚——”
“‘恐婚’。”车窗外华灯初上,奚微盯着前方道路,品了品这个词,“不想结婚不等于恐婚,我家里这么认为,是因为摘掉这个标签他们更不理解我,讲不通。好比我爷爷至今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是同性恋。”
同为同性恋,周芷宁理解他的心情,但人和人到底不同:“我觉得你有点太在意了——这么说你介意吗?”
奚微一脸但说无妨。
周芷宁道:“在我看来婚姻,或者恋爱——总之,和别人确定关系这件事,你坚持拒绝它,不一定是因为不在乎、不想要,也可能是因为太看重它了。”
奚微莫名地看她一眼。
周芷宁道:“你心里放大了它的影响,才拒绝它到来。如果你把它看得很轻,联姻也好恋爱也罢,都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随便开始,随便结束,不值得费力反抗,不是吗?”
奚微笑了下:“说得也是。”
每个人有自己的处世逻辑,周芷宁是有想法的。但奚微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是太看重,他不争辩,只说:“但我不是这样,你不了解我。”
周芷宁笑笑:“我是不了解你,说点自己的想法罢了,你随便听听,不认同也没关系。”
她大有一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豁达,反倒让人另眼相看。
话已至此,这桩“买卖”恐怕也是真的谈不成了。
车里一时安静,只余导航播报路况的声音。周芷宁低头看手机,不知道是在和谁发消息。
奚微订的是一家私房菜馆,主厨在海京城内大名鼎鼎,老板得知奚微要来亲自招待,叫后厨提前备好菜等他。
再有十分钟便到目的地,奚微专心开车,周芷宁突然抬头说:“黄怡刚发消息,想来找我,我们吃饭能加她一个吗?”
“……”
周芷宁果然是在国外待太久,连奚家和黄家的八卦纠葛都不知道,也可能是忘到脑后了。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黄小姐私下不跟她聊这个,奚微无所谓:“可以。”
周芷宁立刻把餐厅的定位发给黄怡,就着这位友人说:“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国一是为见你,二是为见她。”
奚微一愣,了悟道:“你们不是普通朋友?”
“暂时是。”周芷宁神秘一笑,“我在争取变得不普通。”
“她也是弯的?”
“不,但我喜欢直女。”
“……”
奚微噎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芷宁却很擅长找共同话题:“你知道吗?黄怡很喜欢钟慎。”
奚微的表情微微一顿:“喜欢?”
“应该说,欣赏?”周芷宁换了一个词,“她是导演嘛,按她的说法,没有导演不欣赏好演员。她之前跟我吐槽,说她有一部电影邀请钟慎演男主——剧本是精心打磨的,投资不少,主演基本都定了,万事俱备只差男主角,可黄怡一开口钟慎就拒绝了。理由是,他不希望你不高兴。”
“……”
奚微第一次听说:“有过这事?”
“是啊,你竟然不知道。”周芷宁顿时八卦心起,“因为外面传闻黄叔叔选女婿,他可能是怕你误会。既然他这么在意你,怎么不跟你说呢?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以前是包养,现在是朋友。”奚微避重就轻,答得很表面。
周芷宁不信:“真的?可我听说你和他在一起七年多,单看时间就很不寻常,没感情维持不了这么久吧?我最长的一段恋爱都不超过七个月。”
“……”
奚微不习惯交浅言深,但周芷宁连她想追黄怡的私事都毫不掩饰地抖露出来,他和钟慎的关系也没那么不可言说。
可以言说,三言两语却说不清。奚微脸上闪过一阵复杂,简化道:“我和他之间有过一个很大的误会,误会解除之后就做朋友了。”
“他喜欢你。”周芷宁肯定地说。
奚微没应声,态度是默认。
周芷宁猜测:“你拒绝他了?”
“还没,我说的是考虑几天。”
奚微没遮掩,周芷宁觉得,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因为没有被追求者的高傲得意或羞涩,连个微笑都没有,平静得让人怀疑他是在故意隐藏情绪。
但奚微本来就是一个平静冷淡的人,周芷宁看不穿,不禁感慨:“以我的经验来看呢,所有不果断的拒绝都等于同意,‘考虑’的言外之意是想吊着对方,再暧昧几天。——别人我都这么理解,但放到你身上……”
“我怎么了?”
“不好说。”周芷宁笑道,“我很久以前的一个前女友性格跟你有点像,我至今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奚微:“……”
她实在八卦,又问奚微:“我很好奇,你是真的在考虑吗?怎么考虑的?”
这个问题把奚微问住了。
从“考虑”的字面意思看,奚微的理性思维没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接受钟慎,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考虑的——不存在经济问题,不需要生活磨合,对彼此的人品和家庭也有了解,所谓考虑无非是暂时搁置,同不同意全在他一念之间。
奚微沉默半晌,不想跟周芷宁谈这个,把话题往回引:“我们还是聊聊怎么解除婚约吧。”
“……”周芷宁叹了口气,“好吧,合作讲求两厢情愿,你这么拒绝,我也不好再勉强。但你知道的,这个事我说了不算,你跟我聊没用。”
奚微道:“怎么没用?如果我们都不想结,他们还能两个都强迫?”
周芷宁“嗬”了声:“让我跟你一起拒婚啊?我可没那个胆子。”
“……”
没胆是假,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是真。
奚微不讲没用的客套话,很实际地说:“就当帮我个忙。作为交换,我也帮你做一件事,无论哪方面,只要是我能做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芷宁也不客气:“真的吗?我想想。”
想来她生活里的烦恼不多,但眼前恰好有一个。
这时车已经开到私房菜馆门前,是一间位于胡同里的四合院。周芷宁扫了眼招牌,突然说:“黄怡十分钟后到,你能不能把钟慎也叫来?”
“……”
奚微莫名:“叫他干什么?”
“来和我们黄导谈谈电影喽。”周芷宁眨了眨眼,“她那个片子钟慎不演,一直找不到更合适的演员,焦虑很久了。”
奚微明白了:“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接不接戏是钟慎自己的事,他不一定想来。”
“他之前不接不就是因为你嘛,现在你松口,他应该也没意见了。退一步说,约他来吃个饭总没问题吧?电影可以慢慢谈。”
周芷宁后知后觉,一脸揶揄:“奚微,你不会真的不高兴吧?介意黄怡?”
“……”
她这么说,奚微当然是不介意了,拿出手机给钟慎打电话。
——于是,原本简单的二人晚餐,变成了半生不熟的四人聚会。
第33章 因缘
奚微从没带钟慎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玩过,没想到,有史以来第一遭,竟然是跟周芷宁和黄怡。
他在电话里说得简略,只讲了几句电影,没提自己和周芷宁交换条件的事,并且强调:“吃饭归吃饭,电影接不接都不要紧。”
钟慎疑惑他怎么突然和黄怡碰到一起去了,但也没多问,只说自己换身衣服就来,刚好还没吃晚饭。
奚微和钟慎打电话的期间,周芷宁为迎接黄小姐的到来,去洗手间里从容地补了个妆,回来后透露,她和黄怡其实刚认识不久,之前在伦敦时装周见过一面,其余交流都在网络上,今天是第二次见。
奚微惊讶于她只见对方一面就动心,周芷宁却说:“喜欢就是这么简单嘛,有的人你只看一眼就想和她睡觉,可以说是见色起意,也可以叫一见钟情。不然呢?只有他们那些搞文艺的——”她暗示黄怡和钟慎,“才会把爱情复杂化,好比拍照修图加滤镜,P得美丽绝伦,越美越脱离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