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宁对爱情侃侃而谈,不屑一顾,黄怡进门后她却一秒变脸,熟练地扮起乖乖女,亲自迎上去帮对方拎包。
奚微心里好笑,并不戳穿。
从前碍于黄启征,奚微对黄怡不能说有成见,但也的确没放进眼里过,今天再见不同往日,他认真打量一眼,黄小姐齐发披肩,五官英气,凌厉而外放的气质酷似其父,一来便对他笑了笑,主动打招呼:“奚总,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奚微不记得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对方显然也只是客套一句,落座后就不提了。
这是一家淮扬菜馆,古朴的四合院在闹市中取静,包间布置得雅韵十足,每日来客非富即贵,除餐饮外也为顾客提供一些简单的休闲服务。
三人围一张圆桌而坐,气氛随意,共同话题却不多。周芷宁没话找话,兴致盎然地观察墙上的古画,说她有一位英国老师是中国画爱好者,但因为不识货,花大价钱买了许多赝品,偏偏洋洋自得,到处炫耀,在学校沦为笑谈。
她说一句就看一眼黄怡的反应,见对方被逗笑,自己也笑,非常开心的样子。
奚微破天荒地当了一回电灯泡,但瞧周芷宁这热情殷勤的模样,不难看出她每段恋爱都这么开心,大概爱情之于她,就是这样的乐趣。
奚微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钟慎告白时那张流泪的脸——正想着,当事人来了。
这时新点的酒菜刚好上齐,钟慎被服务员引进门。
刚才接到奚微电话的时候他才到家不久,头发保持下午拍摄时的造型没来得及换,私服搭得随意却也难掩一身明星气质,服务员认出他,暗暗地瞥了好几眼。
钟慎在三人的注视下走进门,第一道视线落到奚微身上,随后才看周芷宁和黄怡,客气地抬了抬嘴角。
他坐到奚微身边,下意识把间隔好几个身位的椅子拉近了些。
奚微介绍道:“黄小姐你认识,这位是周小姐,周芷宁。”
其实钟慎也认识,在网上见过照片。互相简单地打了声招呼,钟慎便不再主动开口。
周芷宁笑道:“钟先生和我认识的其他明星不一样,好像不大健谈?”
黄怡道:“你认识那些都是混圈的,懂人情世故不懂演技,钟慎是演员,自然不一样。”
她果然欣赏钟慎,夸得很直白。
钟慎客气道:“还好,我只是不擅长混圈。”
“的确。”黄怡说,“人各有所长,我觉得你的天赋点都加演戏上了,其他方面剩得不多。”这不像一句夸奖,“之前听说你和我爸一起做投资,我实在惊讶,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为了——”
钟慎突然打断她:“一时兴起,过去就别提了。”
听见这句,奚微很感兴趣地抬起头:“为了什么?”
钟慎有点尴尬:“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奚微打探的目光盯住他略微闪躲的脸。
钟慎不得不松口,带着点求饶的味道:“我回去再跟你说行不行?”
“行吧。”奚微不追问了,低头吃饭,筷子刚抬起来,钟慎就贴心地帮他夹了一块他爱吃的,亲昵得旁若无人。
周芷宁“哎”了一声,有点惊讶:“奚微,我怀疑你骗我。你们真的没在谈?”
黄怡也道:“看起来不像。”
“你们还是聊电影吧。”奚微无意在外人面前展示私人关系,故意引开话题,“是一部什么片?”
周芷宁对什么都感兴趣,黄怡不一样,提到电影才真正提起兴致,坐姿都变端正了,说:“一部讲怎么表演,以及为什么喜欢表演的片子,主角是一名演员。”
奚微其实兴趣不大,但也听着。
黄怡说:“主角是个通常概念里的怪人,对生活中的大部分人和事不满意也不感兴趣,只有沉浸在表演中,才能找到安全感和归属感,他觉得戏里的他是真的,演给自己看,戏外的他是假的,演给别人看。”
周芷宁捧场,帮她引话题:“你为什么觉得钟慎适合演男主?”
“感觉。”黄怡说,“我看见剧本的第一眼,就觉得钟慎最像,男主就是他那种气质。”
“什么气质?”
“孤单,游离,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你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进去,对一切很敷衍。”
“……”
周芷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并没发现钟慎是这种气质,反而觉得一点也不敷衍,至少钟慎给奚微夹菜的动作跟敷衍没半点关系,也不游离,甚至盯得特别紧,仿佛一切都不重要,预判奚微下一口想吃什么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黄怡却说:“看见没,就是这样。”
周芷宁:“?”
周芷宁:“……”
突然懂了。
饭桌上诡异地安静了几秒,但钟慎不至于敷衍到没礼貌,黄怡说什么他还是有在听的,适时地说:“我想看一下剧本。”
黄怡用手机传给他:“编剧是我的老师,很厉害。”
黄启征的女儿入行拍电影,各方面资源当然都不差。即使黄怡的个人执导水平不够好,也会有成熟的导演团队帮她兜底,钟慎不担心电影质量问题。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合作由奚微牵线,里面应该是有些原因的。
“不用看我。”奚微说,“我只是帮周芷宁搭个线,接不接全凭你自己想法,喜欢就接,不喜欢就拒绝。”
“这个人设不是挺好嘛。”周芷宁说,“虽然我不怎么懂电影,但一听就感觉很有发挥演技的空间,说不定能拿奖。”
钟慎没再拒绝:“我回头读完剧本给黄小姐回复吧。”
“好啊。”黄怡点点头,这才安心吃东西。
正事聊到这差不多了,饭却刚开始吃。接下来聊的都是八卦和玩笑,并随着酒意微醺,气氛真正地热了起来。
席间自然而然地又提起了奚微和周芷宁的联姻,从而谈到各人对婚姻和爱情的看法。
周小姐即使喝了酒也牢记自己乖乖女的人设,在心上人面前不提那套看轻看重无所谓的潇洒说辞,故作小白花姿态,说全是被父母逼迫,一点也不愿意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黄怡竟然很吃这套,好心道:“要不要我帮忙去劝劝你妈?”
“唉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周芷宁戏瘾大发,又借酒装醉,伏到对方肩上不起来。
轮到钟慎,回答竟然和周芷宁差不多。
“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他说,“不过结不结婚也无所谓,能在一起最重要。”
钟慎是唯一没喝酒的,他要给奚微开车。虽说可以叫代驾,但他对于给奚微做事有难以言喻的热衷。
他说话的时候,奚微半合着眼看他,醉得不明显,但的确也醉了,一贯冷静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暧昧的情绪,叫人紧张。
钟慎情不自禁靠近:“奚微。”
“嗯?”
气氛正好,钟慎心痒地催促:“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奚微不回答,他换了个问题:“去跟你爷爷谈好不好?需要我怎么配合你,我就怎么配合。”
奚微还是不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清楚,也像是故意让他急。
在一旁装醉的周芷宁忍不住了:“钟老师,跟这种性格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很受折磨?”
奚微别的话不接,偏接这句:“我折磨你了吗?”
他的手按住钟慎的后颈,往自己身前一压,钟慎几乎跌进他怀里:“不,我自愿的。”
周芷宁:“……”
恋爱经验丰富如周小姐,也没见过钟慎这样的。
黄怡却笑道:“意外吗?我早就看出来了。”
“怎么说?”
“他跟我爸来往的那段时间,我以为他野心不小,想转行。”
毕竟是在奚微面前,黄怡说得委婉。实际上,当时她和黄启征都以为钟慎是想摆脱奚微,不愿意再被包养了,“没想到不是。”
重拾刚才提起却被打断的话题,黄怡说:“他说他只是想多赚点钱。”
周芷宁不理解:“他这么红也缺钱?”
“他不缺钱,大概是因为——”黄怡顿了顿,调侃的语气,“他喜欢的人太有钱了。”
“……”
声音不高也不低,奚微听得一清二楚。这回钟慎没阻止,只是仍然有点难为情。
但当一个人彻底豁出去,心甘情愿把自己剖给对方看,难为情也是表白的一部分,他希望被奚微接受。
看出他们似乎有话想单独聊,周芷宁有眼色地拉起黄怡,对奚微说:“要不今晚就这样,先散了吧。我们两个先走,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奚微点点头,跟她们道别,不出片刻也站起身:“我们也回去吧。”
——钟慎直到这时才从他身上离开,眼神却还黏着他,明明是乖顺的猎物姿态,但没有哪种猎物会像钟慎这样一有机会就主动扑向猎人,唯恐对方放过自己。
奚微还在想刚才黄小姐的话,不言不语,不再强调“朋友”,但也始终没松口。
他们相携走出饭馆的大门,车停得稍远,走了会儿才到。
这时夜色已深,胡同里点着不太亮的灯,昏黄幽静,气氛也熏熏。奚微没开锁,沉默地倚车门站住,没喝酒的钟慎却比他还醉,直直撞到他身上,顺势一推,把他抵在了车门前。
“奚微……”
表过白的坏处就在于心和肺都掏过了,很难再加码。
奚微不拒绝也不接受,犹如在钟慎面前铺下一条有希望却没有尽头的路,让钟慎不断地向他奔走,一步,两步……九十九步,九百九十九步……
奚微忽远忽近,美丽又虚幻的面孔海市蜃楼般引人神往。钟慎不知不觉贴到他唇边,试探一下,没被推开,接吻便顺理成章。
一开始就吻得很深,奚微向后仰倒,唇齿间呼出的热气被堵住,倒回肺腑激起一阵震颤。钟慎吞下他的喘息,吻得更深,手指抚过他滚烫的侧颈,克制地插进头发里,托住后脑。
很久,这个吻没结束。直到氧气匮乏,奚微终于推了他一下。
“你当时怎么想的?”没头没尾的一句,“真的只是为了多赚点钱?”
钟慎意犹未尽地蹭了蹭奚微的下颌,坦诚道:“可能也有别的想法吧。”
“比如?”
“我想成为一个……比你爷爷更厉害的资本家,把华运集团踩在脚下,控制奚微,逼迫你不得不喜欢我。”
“……”
奚微没忍住笑了:“很会想。”
钟慎也笑,但却是苦笑:“没办法的时候只能想想。”
可惜一个人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几乎是命中注定的。
感性和理性只能选一边站,一种天性成一种因缘,如果他是奚运成或者黄启征那种类型的商海纵横手,也不可能和奚微有太深的牵扯。
可见喜欢上谁也是命中注定,因缘的一部分。
越这么想,钟慎越回不了头,心和肺都掏完之后还想再掏点别的,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他就把自己的要求降低。
“你不回应也没关系。”钟慎没救地说,“我愿意被你吊一辈子。”
他又吻上来,沉重地压住奚微,黏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还有点微妙的享受。
“……”
奚微介于两种感受之间,摇摇摆摆。但也知道,钟慎这么说不是真的不要回应,撒娇罢了。
奚微轻声笑笑,被拥着吻到发困,眼睛渐渐睁不开。
但就在这时,全情投入的钟慎忽然停顿一下,察觉什么似的,抬头瞥了眼巷口。
奚微后知后觉他们在外面,随之转头看了眼:“有人?”
“有人拍。”钟慎对镜头有职业敏感。
奚微不怎么在意:“让方储处理。”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先回去再说,困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奚微是真的困了。钟慎开车,他在路上就睡着,什么时候到家的完全不知道。
钟慎帮他解开安全带,带他上楼,奚微进电梯才恍惚睁眼,酒劲没消,低头看了眼手机,快十二点了。
简单地洗过澡,被热水一蒸,奚微更困,后半宿睡得昏昏沉沉,接连做了好几个没逻辑的梦,直到第二天早上被电话惊醒。
钟慎是和他一起睡的,手机响时也一起醒了。
床上两人同时睁眼,一个比一个迷糊。奚微没看来电显示,不悦地接起:“喂?”
“喂什么喂,几点了还在睡觉?!”电话那头是奚运成隐含怒火的声音,“我看天塌了你也不知道急!”
奚微清醒了些:“哪个天塌了?”
奚运成唾骂一声:“刚才周家给我打电话,商量取消婚约,我还没问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说你跟钟慎的亲密照上了热搜!奚微,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死我?!”
“……”
信息量有点大,奚微愣了下,彻底醒了。
——这是两件事,但奚运成似乎理解成了一件事,认为周家取消婚约是因为热搜。
但奚微觉得这应该是周芷宁的功劳。
果然,他翻开微信查看,有周芷宁的留言。
不过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昨晚的记忆延迟复苏,奚微回忆几秒,压低声音问:“我没联系方储吗?”
钟慎刚睡醒也很状况外,不太确定:“好像没有?”
“……”
奚微语塞,不知道该吐槽他身为公众人物对绯闻比自己还无所谓,还是该吐槽自己昨晚实在是头昏脑涨意识不清,只好沉默。
钟慎也拿起手机看了看,之前静音,一看才发现有唐瑜的未接来电,还有一些文字消息。
讲的也是热搜一事,挑重点内容快速扫了眼,他说:“路人拍的,不是狗仔,所以传播出去了。不过还好,只拍到背影和模糊的侧面,没尺度。”
钟慎冷静的声音传进电话里,让奚运成更生气了:“你还想要什么尺度?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他误会的事显然不少:“别以为取消婚约就万事大吉了,你俩还想逍遥快活?门都没有!”
奚微顿感头疼:“您能不能先消消气?”
“不能。”奚运成阴沉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
电话挂断,奚微沉默了半天。
昨晚睡得匆忙,卧室的窗帘关得不严,但几乎没有光线漏进来,给人一种天还没亮的错觉。手机上却显示已经十点多了,原来是阴天。
他坐在床上,视线离开屏幕转向钟慎。后者本来是冷静的,被他一看,敏锐地明白了他想说什么——该来的迟早要来,不管奚微怎么想,今天都得跟奚运成谈出个结果。感情方面的“考虑”也到时候了。
钟慎顿时慌乱起来,故作平静,手指无意识地点按手机,从微信切到主屏幕,随机打开几个软件、关掉,又打开了天气预报。
“今天有雨。”钟慎干涩道,“你现在就回去?”
“嗯,迟早要接这一刀。”奚微下床穿衣服,赤裸的后肩上有几块牙印般的红痕,他自己没察觉,三两下套上衬衫,回头说,“钟慎,你应该看得出来,其实我什么都不想放弃,也不想选择。”
“……”
“如果真有得选,我希望时间倒回半年前。家庭,事业,我们的关系,一切都是我满意的样子。……现在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有点残忍。”
“半年前”不是随口一说的时间点,奚微原以为自己对往事都不过心,他和钟慎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播完的电影,随时间的推移生理性淡忘,没有值得铭记的。
但他突然想起,半年前有过一件比较特殊的事。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奚微和过去的每天一样按时起床,洗漱,换衣,吃厨房特地掐着他下楼时间做好的早餐;家里两只狗乖巧地贴到腿边,训练有素地撒娇;司机在门外等,风雨无阻地送他去华运总部大楼上班。
唯一不同的是,奚微出门时看见管家在刷手机视频,屏幕上出现钟慎的脸,他便停下看了几秒。
是一个采访视频,钟慎风度翩翩地站在人群里,面前一排麦克风,有记者开玩笑说:“最近没新闻,业绩紧张。阿慎给点料呀,你连新戏热播都不跟女主角互动,是不是太冷淡啦?”
另一个记者见缝插针:“请问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类似的问题几乎每次公开采访都有,没人认为钟慎会回答,娱记只要拍他一个表情,回去就编:“被公然质问感情状况,顶流当场脸色大变”,骗点击。
但没想到,钟慎看着那位记者,冷不丁冒出一句:“不是。”
记者们都愣了,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比在场记者们更震惊的是刷视频的网友,评论区热火朝天,全网一片轰动。
奚微还记得自己很诧异,但当时有关钟慎的一切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得在意,这种持续七年的固有思维让他习惯性不深思。
直到晚上约会,两人照常亲热一番,事后奚微突然想起这件事——因为真人近在眼前,视频里的那个便显得遥远而虚假,对记者说的话也终于让他觉得不对劲,不像是普通的炒作。
奚微推了推钟慎,问他:“你什么时候脱单的?在跟谁谈?”
“……”
如今回头想,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其实很好:恰逢奚微事业顺利期,刚攻下一块新领域市场,心情好便对钟慎也温和,见面频率提升,每次共进晚餐后相拥热吻,床事也频繁,排除不是恋爱这一点,堪称罕见的热恋期。
但钟慎一句“不是”让奚微很扫兴,由于不确定真假,他没发火,冷淡中带着几分刻意疏远的体贴说:“我知道你那句话不是给粉丝听,主要是说给我的。放心,如果你想追求真爱我不阻拦,我们可以和平结束。”
钟慎似乎有话想说,但听见这句顿时沉默,两眼湿润,仿佛被他欺负了。但这神情一闪而过,钟慎转身避开,含糊地敷衍了声:“再说吧。”
风波乍起,又转瞬结束。
后来钟慎对外解释是玩笑,顺着上一位记者的话帮他做业绩。对奚微却是再也没提过。
巧的是,当晚奚微还没睡着就接到一通电话,奚运成首次提起联姻,让他考虑一下。
——那实在是很平常的一天。
正如每一个命运的转折都不是突然发生的,当时漫不经心挂断电话的奚微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因为联姻闹得全家震动,也不知道背对他装睡的男人其实爱了他很多年,那一刻试探失败,咽下泪水,对他会爱自己的最后一丝妄想破灭在“我们可以和平结束”里,从此越发丧失沟通的勇气,直到跳下大桥,又死而复生。
钟慎是复生了,但好像没回到以前,他更像一只靠奚微寄生的孤魂,奚微拽着,他就活着,奚微松手,很难想象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再有几个月,他们就共度八年了。
奚微穿好衣服,拉开窗帘,在窗前静立几分钟。
阴天,低气压,无形之中仿佛是不幸的预兆,钟慎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你出去后……还回来吗?”
现在婚是结不成了,但奚运成的怒火只增不减,就算暂时找不到下一个联姻对象,也不会允许奚微跟钟慎在一起。
如果奚微很爱他,愿意为他争取,似乎不是无法可解。
但奚微爱吗?
除奚微本人谁也猜不透。
这时甚至连猜测也是一种残忍了,钟慎只能等结果,应该不会拖过今天。
奚微没回答他,看了一会儿窗外连绵的阴云便走出卧室,这就要离开。钟慎本能地追上他:“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再去吗?”
“没胃口。”奚微走到玄关前,突然回头说,“如果我回来吃晚饭,会提前告诉你。”
有这句话钟慎好受多了,但还是舍不得他走。
只是去谈话而已,不见得不会回来,哀哀戚戚的反而有点晦气。钟慎强行挤出一个微笑,从储物格里抽出一把折叠雨伞递给心上人:“奚微,别淋雨。”
“……”
雨是午后开始下的。
钟慎把所有房间的窗户敞开,从高层向下眺望,细雨宛如一片灰蒙蒙的雾,模糊天地间的一切,打湿窗台,也打湿他的衣袖。
钟慎没上网,经纪公司会第一时间做公关,不论网友怎么评价,他都没兴趣看。
他觉得舆论风波的本质就仿佛是他在遭受九天雷刑,外人只看得见一点火星,却拿火星大做文章,把他美化或丑化,满足自己的八卦欲。
钟慎不愤怒也不想谴责,只是无法融入,别人的情绪离他很远,而他的情绪都系在奚微身上。奚微不在,他就连表情也省了,失魂落魄地倚着窗台,静静地听雨声。
等待很煎熬,今天格外煎熬。为排解心绪钟慎开始幻想以后。
刚才奚微说想回到半年前,如果当时他们那种短暂的和谐状态令人满意,那今后的每一天他都会让奚微更加满意。
前提是奚微今天回来,并且不再离开。
然后,他们可以有真正的约会。出门旅游,逛街,去电影院,打游戏,运动……这些普通的小事他和奚微几乎一件也没做过。
他还想买几盆花,把光秃秃的窗台装饰一下。给小黑和小白换一个新的窝,再买点玩具,带它们一起出门旅游,狗和人一样,总在一个环境里待着无聊。
奚微或许会喜欢逛书店,买那些无人问津的外文原著。他懂德语也懂法语,钟慎想学,最好是由他亲自教,学得好请他奖励,学不好也甘愿受惩罚。怎样都行,想想就很满足。
厨房也应该改造一下,功能不够齐全。钟慎喜欢给奚微做饭,虽然奚微好像没有特别满意过,但每次都会好好吃完,他把这理解为自己的劳动被珍惜,简略理解:奚微珍惜他。
以前没拍过合照,以后可以补上。对镜头摆造型是他的强项,奚微大概也不会拘谨,但肯定没什么丰富的动作,肯看镜头就不错了,能笑一下更好,不笑也行,冷酷也很迷人。
钟慎不喜欢秀恩爱,但如果有机会分享,也没必要遮掩。有些明星会在微博发结婚证,他和奚微领不到证,但可以发婚戒……
……婚戒,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钟慎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里,不知不觉下午都快过完,奚微却没传来一点消息。
刚才的幻想有多温暖,此刻回神后淋湿他上衣的雨水就有多冰冷。钟慎麻木地盯着外面黑沉的天空,主动发了一条微信询问。
“奚微,现在怎么样了?”
没回复。
除奚微以外,他把别人的消息都静音了。手机此刻一片死寂,但没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说明还没结束。
钟慎终于把湿透的上衣脱了,换上一件干爽的。
下午四点,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否则煎熬得受不了,于是去做饭。
奇怪的是,钟慎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给自己炒菜也按照奚微的口味做,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以前爱吃什么了。
他打开冰箱,随便挑了点食材。正要清洗的时候,一直沉寂的电话突然响了。
钟慎立刻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却不是奚微,一个陌生号码。
钟慎迟疑了下接起:“你好。”
“钟慎是吗?你好。”对方嗓音柔和,自我介绍,“我是奚微的妈妈。”
“……”
钟慎按下意外,叫了声阿姨。
对方温温柔柔地说:“是这样的,奚微现在很忙,暂时不能过去,所以你们之间的一些事情只好由我代他处理。”
钟慎愣了下:“您的意思是?”
“其实也不该我出面,但是……”对方忽然叹口气,不知是在叹谁,“我了解了你们的情况,有几句话想和你当面聊聊,你方便出来见我一面吗?”
第35章 旧雨
人的什么情绪都有限度,摇摆也是。奚微原以为自己还没想好,但当他坐到奚运成面前,对上那双严酷得让人一看就心累的眼睛,前所未有地特别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奚运成对他的容忍也有限度,这次喊他回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我今年七十八了。”奚运成坐在书房的皮椅里,面前摊着一叠文件。旁边有两人作陪,一个是奚微的爸爸,一个是律师。
奚微站在对面,听他叫了自己一声:“奚微,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年?”
“……”
没想到进门第一个问题就这么严峻,奚微自然是挑好听的说:“您身体硬朗,想活几年活几年。”
“这时候知道嘴甜,早干什么去了?”奚运成冷哼一声,“我今天不跟你吵,也不想听你那套歪理废话。你爸和律师都在,等会儿把你姑也喊来,让他们都看着。”
奚运成把桌上那叠厚厚的文件往前一推:“遗嘱,股权和财产分配,有两份不一样的版本,我今天签哪份全凭你一句话。”
“……”
这真是开门见山,一点铺垫也没有。
但文件出得这么快,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不是今天气头上一时兴起的产物。
奚微在回家路上酝酿好的满腔肺腑之言顿时哑了,沉默了下问:“有什么区别?”
“详细的等会郑律师给你讲。”奚运成道,“简单来说,你现在听我安排,等我走后,继承权就是你的。如果不听我安排,这里的所有东西,”他点了点文件,“你一毛也分不到。”
奚运成不怒更胜发怒,书房里一片安静。奚微看了眼父亲,后者避开他的目光,看起来要么是赞同,要么是劝过但劝不动,总之不会帮他说什么。律师暗暗地推了推眼镜,更不敢插话。
奚微发现,他觉得自己面临的问题没严重到需要剔骨还亲,可家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非要把他逼到这一步,熬鹰似的,让他彻底驯服。
“您想怎么安排我?”奚微沉声问。
奚运成道:“结婚。周家不结就换一个人结,这是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