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我当卧底都当成掌教了—— by绯瑟
绯瑟  发于:2024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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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内战之后,法力无边的“眠灯”与“醒灯”同时从“沉睡派”手中遗失,“醒灯”从此下落不明长达千年,“眠灯”么,自然是到了“盗天宗”的魔尊手里。
讲到这儿,苏折大概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了,就对着陈小睡道:“魔尊就是这样为你捏了这个灯罩身子骨?”
陈小睡无所谓地笑了笑:“倒也不止是当灯罩,我日常吃东西,还是可以品出点儿味道的,也能和人说话谈笑,把呼噜声当‘眠灯’的灯光用。”
魔尊把这具改造过的身子给了他后,陈小睡就能靠着呼噜声传递无穷无尽的睡意,把周围的人都拉入沉睡中,看上去是比靠灯光照要节省点能量了。
苏折却道:“可是以魔尊的性子……他竟放心你就这么在外面行走?怕是留了后手吧?”
这完全就是一个行走在外的沉睡核弹啊!
万一陈小睡落入敌方手中,或是不幸在战斗中失去肉身,那岂不直接暴走,把整个天地都拉入永无止境的休眠?大好的仙侠世界就得沦为西方废土!
所以,魔尊不可能放下得这心,必定使用了一些手段。
“你猜对了。”陈小睡的目光如琉璃一转,“我的本体是‘眠灯’没错,但‘眠灯’的本体却是十六根天材地宝打造的灯芯,那场围剿后,我的十六根灯芯只剩了八根,魔尊在帮我打造肉身的时候,又取走了六根,只给我留了两根。我如今的意识就是由这两根灯芯而生。”
苏折恍然大悟:“所以你的威力被指数级地削弱了?你现在就只能小范围地发这睡功,不可能拉一整个国家,或者一整个大陆的人睡着?”
陈小睡笑道:“所以,现在是小睡了,可不能算是大睡了。”
陈小睡,不就是沉一番小睡?
难怪仙门这些年不敢轻易去动盗天宗,也难怪仙门的大佬经常对魔尊清缴小门派的行动大加谴责、发难,却没有任何主动出击与大范围的战争绞杀。
因为魔尊手里攥着这枚沉睡核弹!
一旦双方大打出手,沉睡核弹砸下去,整个修仙界直接往后倒退三千年不止!
苏折想到此处,忍不住拍了拍陈小睡的肩,捏了捏他的骨,又观察了一番他清秀白嫩的脸蛋,好像是想感受着魔尊捏人的手艺似的,嘴角笑意自然地溜了出来,却忽然想到了一点。
“你这身子虽不是你的,可你行走在外还是可能遭遇危险,若你这两根灯芯被人夺去,你的意识又会如何?”
陈小睡不在乎道:“我的意识是由两根灯芯而起,若它们没了,我就没了。但魔尊随时可以拿他手里的六根灯芯,再造一个陈小睡出来,你怕什么?”
苏折却皱了皱眉:“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你是我认识了十年的陈小睡,是光光认识了几十年的陈老二。你的意识和存在,对我们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苏折沉声重色,一字一句如刀般雕在人的脸上!
“哪怕魔尊再捏个小睡出来,那也只是陈小睡二号,他根本不会记得我和光光,他也没和我们经过生死历过风雨……他的性情处事不会一样,完全不一样!”
哪怕如今的陈小睡就是个全身充满零件的仙侠版机器人。
那也是和他和孟光摇并肩作战多次、生死历险数回的机器人!
那不是随随便便的再捏一个机器人,再来一个AI就可以取代的!
陈小睡一愣,似乎全然没想到苏折竟会话带到这一层。
“小苏……你……”
苏折正色道:“不要觉得死不了随便涉险,你不是光光,你没有他那雪狼妖血脉的复生之力……你的意识不能说消亡就消亡,你自己的生死存在……你自己得在乎起来!不能魔尊派你去死,你就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
陈小睡陷入久久的沉默。
像是有一种极缓慢、极沉闷的雷,在他的胸口不停地击劈敲锤着,又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拉链般的皮肤上溢出来,又沉下去。
他忽然沉下眼,掩住眼底那一些互相搏动的情与绪,他抬头,看向苏折时,忽然没有了平日里那股淡漠与阴郁。
而是某些部位似乎更加平静了,某些部位似完全坚定了。
“魔尊派你来帮我,我猜得出——他大概是想让你来拉拢人心。”他沉声道,“可你如今劝我不要去拼命,不要去送死,想必魔尊听到,得气得跳脚的。”
苏折一愣,尽管心里有裂开的慌,表面仍尽力维持成竹在胸的静,他刚想说点什么,陈小睡却主动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必担心,不管你说这些话是真心还是拉拢,我都没有看错你,这点就已经足够。”
他笑了笑,忽然又把胸口的皮肤灯罩给拉开,从那盏莲花灯里取出了一根淡蓝色的灯芯,然后用拿手蘸了点儿水,在桌面上写起一行簪花小字来。
“有些事,我不想魔尊听到,干脆就写下来了。”
连魔尊都不能听到的话,那能是什么要紧可怕的话?
苏折忽生警惕,依样用水写道:“你把灯芯拿出来做什么?”
陈小睡心脏中的莲花灯不过就存着区区两根灯芯,他直接拿出来一根,就相当于拿出来了一半,这是要做什么?
陈小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写道:“不必紧张,这不是‘眠灯’的灯芯,是‘醒灯’在遗失前,留了一根它的灯芯给我,这是其中一根‘醒芯’。”
醒灯与眠灯对等,也拥有十六根天材地宝所铸就的绝等灯芯,这竟是其中一根?
陈小睡到这儿,手指顿了一顿,竟写下了一句重达千钧的话。
“如今,我把它送给你。”
苏折眉心一颤,意识到大事将至,笔下近乎飞速地写道:“连魔尊都不送,你送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陈小睡不慌不忙,好似破釜沉舟一般砸完了所有的后路与犹豫,手下丝毫不停歇,快如奔雷一般地写了一大段字字悚人的狠话。
“倘若有一天,我体内灯芯完全失控,或是魔尊决心与仙门开战,一次性点燃八根‘眠灯’的灯芯,使大半个仙界陷入永眠……”
“真到那一刻,就只有拥有醒灯‘灯芯’的你,才能保持清醒,唤醒一切了!’”

第17章 慕容偶的一条街
此处因有灵性之雾的遮掩,魔尊不容易听清楚心声,而且他刚刚答应过苏折不再时时读心,此刻也未必就在读心。
但是他毕竟是魔尊,即便不能听心里的声音,耳听得八方动静,搞不好能听得到物理上的声响。
所以陈小睡特意以水写字,掩盖声响,把一番惊天动地的秘密透给了苏折,又把绝无仅有的“醒灯”灯芯托付。
他是在赌。
赌苏折会是那个扭转一切的关键。
赌魔尊终有一日会点燃八根眠灯灯芯,使大半个人间仙界都倒退入永无止境的沉眠!
这场赌的风险和利益都上升到了一个无边际的地步,就像是天与地那么宽广的一场豪赌。
这样一场风险赌博,苏折能应么?
不仅是为了陈小睡的性命相托,更是因为他绝不忍见大半个世界从此沦为无生气无仙妖的废土!
一场战争本就不该牵连无辜,何况牵连的不止无辜,还有这些土地上流窜运转的灵气与仙息!
陈小睡继续写道:“所以,你接受了?”
苏折在沉默中点了点头,如同写下了一个有去无回的承诺。
与之相对的,他在掌心上划出一个口子,把那淡蓝色的灯芯硬塞了进去,这灯芯似有灵,一入血口就似游鱼入了海,如蛟龙翻了身,在他的脉管四处游窜不休,却被苏折以自身妖力引导,直接导向了丹田气海的位置。
那边储存着他的妖丹,还有他看似生生不息的本命源火。
灯芯就在火焰附近,只要他心意稍动,就能试着点燃它。
一旦点燃,就是以自身为灯,向外扩散无边无际的醒意!
陈小睡见他面目严肃,又写道:“不必时时想着点燃,单只是存着这‘醒灯’灯芯,就有很多好处。”
比如,这世上最危险的幻境、幻术、幻雾,统统都对他没有用处,而苏折身储醒灯灯芯,就如同一道盛放灯芯的灯盏,哪怕是在陈小睡的呼噜声里,他也能保持一定的清醒,不被拉入沉睡当中。
这一点陈小睡不说他也猜得到,当下便点了点头,描着字的手指轻动微闪,犹豫几分,还是写出了一行真情实意的字。
“这份礼太重,谢谢……”
陈小睡忽一言不发,握住了他写字的手。
苏折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对方却只是炯炯有神地看了他,一双眼看得不动不转,犹如琉璃般光色洞彻。
好像一个无情无绪的人,正在笨拙而僵硬地学着如何去表达感情,结果却卡顿了、僵持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看得太久,苏折都有些被看得毛了,陈小睡忽的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晃了晃,仿佛是示意了一句“不必多谢”,然后就转身离开。
他来时步履沉重如一记记闷雷,走时倒步伐轻盈似一道道清风。
虽未看到他的脸,但苏折猜他是在微笑着离开的。
因为看他的背影,就好像是卸下了身家性命那么重的担子,又似是真的交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苏折摇了摇头,唇角勾出月牙子一般的弧度,笑里撂下三分苦味,又摆上四分释然。
是啊,何必说谢呢?
对于他们这种存在来说,能说谢的向来只有行动而已。
黑色长刀已交给魔尊研究,白鼓琵琶天魔被苏折束在背后,金线绕在腕部,如今又受了光光的骨灰坟饭便当,有了这至关重要的“醒灯”灯芯,还添了三件法宝,全身都是金装。
也是时候去找老大了。
一日后,金宵城。
苏折进了城门口,来到最热闹繁华的西市街。
这街道上倒是遍布绿植、尽种杨柳,远望似一排排绿丝宫绦挂在人手臂上,柳树旁的白墙上涂了香漆粉料,靠近时乳香花香香香入鼻,白墙绕着顶楼檐阁、拥簇着数十金柱青瓦,几百雕甍画栋,这已经是街景的顶配了。
更别提,各色曲栏白阶如织丝似的穿插,各类衣饰行人似河道上漂着的一艘艘五彩小舟,各行摊贩瓦楼似雪原上盛开的一朵朵金帐,人与物与景,无一处不是共建风流,没一个辜负这富贵街景的。
哪怕苏折见多识广,也不得不驻足、停留,发自内心地赏、闻、 玩。
赏,是眼向陈家的金银铺子瞅,朱家的漆器铺子瞧,目光朝李家的茶坊里逡巡。
闻,是冲唐家的香料铺子里闻,对着刘家的羊肉铺子里拱供鼻子,对着酒店里飘出的酒香品上一二又三。
玩,是书画摊里问字画、珍玩摊里找古董,再去买几分精巧剪纸,去说书人的摊子里钻一会儿,最后去雕蜜捏糖的人那儿讨些果糖。
玩来走去,就在他看上去好像完全忘记了此番来的目的时,苏折忽然大步一转,绕开最好的几个摊贩,走到一处小摊贩前。
这摊上并无茶饼甜果等一应美食,也没有一个商贩在叫唤守候。
只有一群衣料破败、形容诡异、身量不足掌心大小的人偶娃娃。
它们静静躺在一处蓝色帆布上,容貌各自不一,但都奇丑怪陋,有些脸上沾着血迹,有些身上泛着一股尸体腐烂多时的恶臭,有些的衣衫破损处漏出一两根青黑枯焦的干指,也不知是人指还是动物指,一个个堆叠得像是个小偶山似的,可如此繁华街道上,竟没一个人注意到它们!
苏折看似毫不在意地路过,似乎也没有注意点这个平平无奇的无人小摊贩。
可走到一半,他却猛地一伸手,捉住了其中一个人偶,从人偶小山堆里拿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偶的眼珠子都活转过来,都看向了他!
不仅如此,他抽出人偶就好似触动了某种禁忌似的,一时间街上的人也都停止了动作!
金银铺子的陈老板停止招呼客人,忽的僵硬呆板地转头看向苏折,书画摊的黎老板停下写字绘画的手,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苏折,羊肉铺子的刘奶奶连羊肉也不切了,抬起头就是一个劲儿地瞪着苏折,糖果摊的王老汉捏碎了手里的糖,眼球突瞪地死盯着苏折。
以此类推、香料铺子的妇女们全都停了下来,好似静止的塑像般看向苏折,说书人和听众的面容诡异而静止,人却以一种违背常识的诡异姿势地把身子扭转到苏折这个方向,茶坊里的茶客们还端着茶,眼睛却似不受控制般被拉扯到苏折这边。
而苏折可以看到的是——这许多人的背上、肩上、头顶,都趴着一个小小的破败的人偶。
就连天空中飞过的几只鸟,鸟背上居然也载着一个个小小的人偶!
整条街全是人偶!
这一整条街的行人商贩与飞鸟走兽,在他踏入街道之前,就已经被这些人偶所控制了!
苏折面色十分不渝,冲着这街上的人说道:“老大,你在干什么?”
整整一条街的人与动物都被人偶控制了,如此豪狠诡异的手笔,除了四大妖官之首的“据风妖官”慕容偶,这天底下还能有谁?
他只是随便冲着一个背上趴着人偶的商人喊,那商人竟然开口道:“我控制他们有我的理由,你又为什么来?”
这人虽开了口,可神情呆板沉滞,小人偶却忽然从趴伏的状态改为立了起来,显然是人偶在主导,商人不过是慕容偶的传声筒罢了。
苏折听完,只冷声道:“慕容,我奉魔尊之令前来视察,你的本体在何处?这么多人受你操控的理由是什么?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那小小的人偶忽的嘴角一扯,连带那商人也是嘴角牵扯抽动,呆板而僵硬道:“许久不见,你这脾气倒是见长,放在从前我还有兴趣和你打上一架,但如今我手头有要紧事,没空与你掰扯。”
这就是不打算配合了?
“慕容偶,我叫你一声老大不是服你,是因为敬重魔尊的安排。”
苏折唇角一沉,眼中说冷就冷。
“如今我奉魔尊令来,你既不肯来掰扯,那我就亲自找你掰扯!”
话音一落,仿佛某种联系被切断,所有静止不动的行人和商贩就像是重新播放的片段似的,开始了他们这一天既定的活动,买卖的买卖,说书的说书,剪纸的剪纸,烤饼的烤饼,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独不同的是,他们似乎被慕容偶下达了某种命令,集体无视了苏折。无论苏折从他们面前经过还是做些什么,没有一个人有回应。
苏折仰首一笑,自得中带着点蔑然。
“你是以为这就能拦得住我么?你是小看我还是小看了魔尊?”
说完,他忽的手掌一伸,许多行人身上趴伏着的人偶忽然着起火来,然后发出一种诡异凄厉的山猫似的叫声,接着纷纷从人的肩膀背部落下,掉到地上主动滚了几圈,才算扑灭了这火。
但只要他们再敢往人的身上钻,就会再度起火,两三次后,烧焦了的小人偶们个个委委屈屈地排成一队,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儿似的瞪着苏折。
而那些脱离了人偶控制的人,此刻如梦初醒般,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而惊恐,时而顿悟,纷纷逃回家去。
可除了苏折以外,似乎没有人能看得见这地上抱团委屈的人偶。
苏折立刻蹲下来,冲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姑娘人偶,好声好气道:“和我指指老大在哪儿吧,不然这一把火下去,你们都得烧破了,缝补起来多难看啊?”
小人偶们叽叽喳喳地商量了一会儿,正是举棋不定时,苏折忽的眉心一折,笑容全无,近乎飞速地把白瓷般的手掌一举,作势就要烤人偶了,人偶们似吓了一跳,纷纷就举起手,往一个地方举。
苏折顺着它们的指路往前一看,发现它们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祥山客栈。
苏折笑了一笑,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那个姑娘人偶的头,捏了捏几个男孩人偶的小布手,笑道:“多谢啦!下次我会威胁老大,给你们换件新衣服的!”
人偶们竟然拍手鼓掌,叉腰相送,丝毫不顾及苏折话语中说的“威胁”这个词,好像只是新衣服就让他们足够兴奋了。
苏折撇下他们,一路飞奔而去,终于在祥山客栈的屋顶上,瞧见了一个衣灰如尘、面白如霜的俊美青年。
便是慕容偶本人!
苏折站在屋顶上,眉目冷静道:“找到你了,慕容。”
慕容偶冷冷道:“你能找到我,只是因为我改变了主意,允许人偶们告诉你。”
苏折笑道:“那现在呢?”
“现在?”慕容偶淡淡道,“你烧了我的几个人偶,还敢威胁我给它们买新衣服,如此威风凛凛,你就没注意到自己也被人偶寄生了么?”
苏折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然后他忽然收起惊讶,从自己的背上掏出了两个烧焦的小人偶,扔在了慕容偶的面前。
“你说的是这两个小家伙?”
慕容偶只是平平静静得远望山河,俊逸的眉头微微一挑:“你倒是有一点进步了,可惜你是漏了三个……”
苏折这下似乎是真的惊讶了。
结果他马上又冷静下来,伸手往虚空一掏,忽然就从透明的空中拉扯出几个半透明的人偶,往地上一扔。
“你说的是这三个新作的小人偶?”
慕容偶派来寄生的人偶,他可一个都没有漏。
这一回,慕容偶仿佛才真正地放下傲慢轻蔑,回过了头来,以一种极为锋锐审视的眼神看向苏折。
“以你的修为,不应看得穿这三个透明人偶的,你的进步比我想得还快,是因为什么?”

第18章 小小人偶与小小鸟
慕容偶的皮肤很白,但却不是孟光摇那种阳光润厚的健康白,也并非陈小睡身上那种透明闪烁的晶莹白。
而是一种病态的、苍冷的,好像一层层宣纸叠在一起形成的白。
因此这种白缺乏反光与阴影,可以经风吹日晒而不显出任何变化,所以他若不说话,不动弹,看上去五官就好像是画出来的,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活着的人偶,透出诡异冰冷的死寂气息。
所以当他说了这几句挑衅的话,透出点锐气和生气了,苏折不但未曾生气,心中还浮出一种奇怪的安定感。
能挑衅人,能说这些怪里怪气的话,至少是正常活着的证明。
活着就好。
活着比被天魔腐蚀神智要强得太多了。
他摊手一笑,走到慕容偶不远处一道坐了下来,说:“我进步快自然有魔尊助益,有光光和小睡帮忙,这有什么奇怪……”
慕容偶的头是转过来看苏折,身上却懒坐闲靠着顶上堆叠的瓦片,身上灰衣低调到了骨子里,似要融入这一片青灰色砖瓦中,他的眼瞳居然也是灰色,且似这比灰扑扑的长衣还要再灰淡、死寂几分。
“魔尊提拔你,我自然知道,光光青睐你?可以理解。毕竟蠢物和蠢物总是互相吸引的。可是陈小睡?他素来是个冷心冷肺的,与人说话时不睡着已是万幸,竟也主动帮你?”
慕容偶的眼神一转,像刀锋般在苏折身上落了一记。
“而且,你好像又吸食了天魔的气息?”
这才是隐约变强、进步突兀的关键吧?
“倒是瞒不过你。”苏折淡淡道,“我若是蠢物,那你这位比我早加入魔门几百年的老大,如今却人见人嫌,敢问你又是何等贵物呢?”
“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慕容偶的语声冷峭下来,“你这吸食天魔气息的本事确是一绝,但你背上背着的包袱里分明有三只天魔,你觉得你能就这么一直吸食它们的气息,随时镇压得住它们?”
在这小小的包袱里,琵琶天魔与白鼓天魔互相压制,金线又从缚困,三个势力本实力不一,若有哪个强了些,苏折便吸食它的气息,若有哪个弱了些,他便打压另外两个,如此一来,三者竟也能三足鼎立,形成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
但这就不是魔尊所提倡的肉身封印,而是体外镇压了。
苏折笑道:“魔尊不允我在体内封印天魔,只好背在身上看管了。”
慕容偶冷声道:“这比体内封印更不稳定。”
“对一般妖将是如此,但它们遇上了我。”
“你以为你能不一样?”
“目前为止我已经很不一样了。我想我还能更不一样些。“
听得这样天然自信的话语,慕容偶的目光如雨点一般错落地在他身上徘徊,不知看到了什么,那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忽然转到了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方向。
“除了这些,你左腰带上系的是可放大万物的‘缩身葫芦’,右腰上缠的是‘三首人塑像’,你身上似乎还有一件法宝的气息……”
“三件法宝……都是‘云金雾银宫’宝库里的珍藏……”
慕容偶眯了眯眼,像两块儿烧红又冷却了的生铁,在光下合上了。
“魔尊……他就非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偏爱你吗?”
苏折本怀揣着自信、淡然,力求现出一股天不怕地也不孬的气息。
此刻被问到,却莫名有些心虚。
还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要知道魔尊许他带这些法宝,本就是为了他去收服天魔,甚至在必要时刻把慕容偶打得心服口服的。可慕容偶这一提,针尖般的语气竟像在醋里泡过似的带了些微妙的酸涩,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魔尊之前的那场莫名而来、突兀而去的表白。
然后他这结结实实、天然自信的心,忽就虚矮了几分。
光是这三件法宝就已令慕容偶无中生酸、冷里发苦,铁石心里漏出几条缝了。
要是把魔尊提点他烧出时域之火,又想提拔他做副宗主这消息拿出来,对方岂非要直接和他干上一架?
得转移一下话题。
苏折忽转头,黑瞳中的锋芒似与风中的轻语在碰撞。
“你说了这么多,还未告诉我你为何要控制这一整条街的人。”
“方便我做事而已,你无需多问。”
“这个我可必须问。”苏折坚定道,“被人偶寄生,健壮男女顶多精神颓唐几天,意志消沉一时,可体质虚弱点儿的老人小孩儿生个风寒多场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倘若没有,他即便冒着触怒对方的危险,也一定要把这整条街的人偶全都扒拉下来,再把这家伙结结实实地揍一顿!
“生场病也比丢掉命也好。”慕容偶淡淡道,“待会儿这里可能要爆发一场战斗,有人偶寄生他们就能有序撤离,不至于踩踏成灾、堵住出口。”
“战斗?”苏折眉头一凛,“你在这屋顶是在等天魔?会有人把天魔带来客栈?”
“你倒还算聪明。”慕容偶冷漠地看向他,“希望你能继续聪明下去,别碍我的事。”
“那取决于你让我知道多少。你要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敢以魔尊的小宝库起誓,我一定会捣乱、破坏你的局!”
“我警告你。”慕容偶忽就生出些赫然杀意与勃勃的怒来,“别以为魔尊暗中恋慕你多年,我就不会折了你这贼翅膀,拆断你这鸟骨头!”
苏折本来要被这威激得想立刻反唇相讥,可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砸中一样,忽然就愣住。
“你,你说魔尊暗中恋慕……恋慕我多年!?”
慕容偶一愣,忽的像一盆水似的冷却下来,无情无绪道:“我什么都没说。”
“不,不是……他,他早就喜欢我了!?”苏折诧异到开始舌头打滑了,说话时口腔都会“刺啦”响,“而你一直都知道!?”
慕容偶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也没听到!”
“我已经听到太多了。”苏折已经开始头疼了,“他到底是多早就开始喜欢我的?”
慕容偶忽然牢牢的闭上了嘴,好像一个泄了天大机密的人,他用尽所有的生气与锐气狠狠地瞪了苏折一眼,接着抬手一招呼,那些地上瘫着的焦黑人偶和半透明的小人偶,竟然从奄奄一息中爬了起来,然后一个个艰难地抬手碰脚,慢悠悠地走向了慕容偶的怀抱。
慕容偶竟敞开衣服,露出了针线缝合过的胸口。
然后他随意地把针线一拆,竟就那么把自己的皮肉给拉开了!
苏折赫然一看,还未看清对方胸口里到底有什么,那些左摇右摆的小人偶们就歪歪扭扭地排着队,慕容偶一蹲下,他们就一个个前扑后拥地跳进了慕容偶的胸口里,好像回家一样自然地钻进去了!
“你就在屋顶呆着,不许跟来碍事!也不许问更多!”
然后慕容偶把针线缝合放回去,一转身就跳下了屋顶。
他落下去时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好像整个人是被风托举起来的。
而苏折眼送他离开,却不得不把心思从旖旎的震惊中提出来,都压在这正经事儿上。
问倒是可以不问,但呆着是不可能呆着的,魔尊派他来就是不放心老大这行事作风,他岂能不管不顾?
更何况,好端端的客栈,什么人会把天魔带过来?
观察了一阵子街上的人流,再看着这些人流对着客栈的大门进进出出,苏折看出了百样面孔,有西域的有中原的有父女的有情侣的也有单人独来的,有提着大包小包的,也有轻装简行的,却没有一张一个是散发魔宗气息的,都是些寻常人类,他就干脆一转身就幻化作一只黑色的小蜂鸟,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第一个房间,他瞧见一对痴男怨女床上缠绵不休,大呼辣眼,结果一看,那是一对痴男怨男,只不过另一个肖像女子,他又大呼好怪,结果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才从窗口飞退出来。
第二个房间,一对父女酣睡正香,万事太平,他也退出来。
第三个房间,一个水红外袍葱绿抹胸的丽色女子,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似是要去约会情郎,他以欣赏之态看了半眼,也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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