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用力地点点头:“尤其是在你面前,我更加需要这些私隐。你若不时时读心,我的思路会更加灵活,想事儿也可以无所顾忌、开放大胆一些……您其实不必这样时时监听……”
“一开始确实是监听。”
魔尊沉吟片刻。
“可是后来……只要去读你的心,本尊就觉得很开心。”
苏折仿佛才意识到。
这几乎已经快成为魔尊的一种习惯。
他那些庸俗的、可笑的、充满各种小情绪的吐槽与腹诽,魔尊听了这么多年,哪怕一开始是为了监听,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让他被天魔日日侵蚀神智之时,折磨□□之刻,能觉得安心、舒畅,能让他保持清醒、甚至回复一点点儿人性与情绪的声音。
现在把它拿走。
就只剩下那些阴诡仇恨的声音。
如果连那些声音也没有,就只剩下空空如也、死寂无声了。
苏折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生硬生冷的额头,道:“那……打个商量吧,你每日只听我半个时辰的心声,其余时间给我些私隐,成不?”
魔尊淡淡道:“那就每日听五个时辰吧。”
苏折目光一沉:“半个时辰。”
“你别太放肆了。”魔尊立刻瞪他一眼,“三个时辰,太少了不够。”
苏折异常坚定:“半个时辰。”
“不要以为本尊没了你就不成。”魔尊的眼神锐冷下来,“两个时辰,再少我就不答应了。”
“那一个时辰?”苏折稍把口气一折,“再多我也不答应。”
“本尊就没见过你这么心量狭窄的妖官!”魔尊狠狠地瞪他一眼,“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要是帮不上老大,又抓不回细作,本尊就从每日一个时辰加到五个时辰!”
“一言为定!”苏折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你就等着看我去把老大找回来,再把细作提溜到你面前吧!”
而苏折兜来转去,挑了三个。
一个是可以复制万物的宝锦盒子,据说放进去什么玩意儿,出来就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如果把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玩意儿取出,再放进去,打开来以后,就是一模一样的三个了。
这玩意儿说来轻巧,可不能多用,据说至多用三回,用多了会出现极为可怕的后果。
还有一个,是一个紫琉璃系绿丝绦的宝葫芦,据说是太微道的法器,放进去一根绣花针,可倒出来一柄巨剑,放进去一点儿水,可倒出来一场天雨,拥有放大万物的作用。当然,据说也不能多用,用一次葫芦本体就变小一次,一旦变得太小,就什么都放不进去了。
最后一个,是一只外表邪异的三首人塑像,塑像不过是一个孩童玩偶大小,却雕刻了三个头颅,一个是怒面,一个是喜面,另一个是哀面,表情各不同,往塑像里灌输灵力,三个头颅会各自发出怒声、喜声、哀声,以此大范围影响敌人。
带着这三个法宝,苏折走出了魔尊的房间,虽不能说是十全十美,但是满载而归,又稍解了心结,如何有不满?
只是没想到穿过几个雕栏玉砌的长亭与过廊,他竟在一处绣奇花团瑶草的花园转角,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地上一折三动,动作抬手起脚,似光下发起一种奇异的舞,可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个影子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踢球。
苏折立刻冲到拐角处,一转弯,果然迎面砸来一个球状物,他迅速的抬脚,一踢,像是踢过了千八百遍似的一下子砸回去,对面竟真有个人能接住!
可他抬眼一看,对面却不是个完整的人。
而是一个无头的健阔身体,肩似开山辟地般挺立,胸如容纳海川般宽广,他手里捧着的自然也不是球,而是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还冲着苏折眨了眨眼,宽眉一扬,厚唇折叠出一丝快意而温暖的笑容。
不是孟光摇还能是谁?
“光光?”苏折惊道,“你怎么还敢和自己的影子踢人头球?”
他气恼时眉头一高一低如跷跷板:“你就不怕身子里的天魔再造反了?”
孟光摇这就把自己的脑袋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脖子的断口上,就好像往橱柜里摆回一件货物那样自然,然后摇晃了一下脑袋,拾掇出一抹憨厚的笑意。
“我处理完天魔,自然就回来看你了嘛。”
“至于身子造反?我只要一靠近魔尊的居所,体内天魔统统偃旗息鼓,它们一个个龟缩在器官里不肯出来呢,我当然能踢球了。”
一物降一物,一魔胜一魔,孟光摇体内的天魔只要察觉到魔尊在附近的气息,统统乖顺如初生的婴儿,他都敢把脑袋摘下来和影子兄对踢了。
可有个问题苏折憋很久了——踢球谁不爱?可为何非得是人头球呢?就不能买个正常的蹴鞠?
他一问,孟光摇晃脑道:“这腐水天魔在我脑袋里待得久了,我总觉得这脑袋水多肉少,在脖子上晃荡得不自在,不如摘下来踢得凉快凉快,顺便踢出点儿水。”
他竟又把脑袋摘了,往一处瑶草布锦的小花圃上倒出了一些儿透明无色之水,这一脑袋清澈晶莹的腐蚀性毒水倒下去,百花见百花枯,万草见万草萎,连坚如砖瓦的黑色灵土也转眼被腐蚀成了烂软如浆的普通黄泥,苏折看得眉头一折三变,皱紧了面皮。
“光光,你知道这是魔尊最喜欢的小花圃吧?”
“哎……老四你当没看见行么?你在心里也别想哦,不然魔尊也会知道。”
“光光。”苏折幽怨的尾调已经无限拉长了,“你到底是来此作甚的?”
孟光摇把脑袋放回去,别别扭扭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陈小睡提醒我说,你接下来要去找老大了,我担心你。”
苏折一愣,无所谓地笑道:“有我和老大在,些许天魔不在话下。”
“我不担心你遇上天魔。”孟光摇老老实实道,“我担心你遇上老大。”
苏折忽没的话可说了。
虽说老大疯起来自己人都干。
但这说话也太实诚了点儿吧?
连表面和平都不管不顾了,让他怎么接话?
惊归惊,感动还是常在,他道:“没事儿,我只不与他起冲突,忍他、让他、随他,且不与他争一时高低便罢了。你来就是为了叮嘱我这个么?”
“不,我是想给你送道饭。”
孟光摇忽从背后掏出了一个精心包装的饭盒,苏折一接过去,就觉得沉甸甸地如在手中塞了个小型铁球似的,他忍不住想什么饭至于这么重?好奇心一起,反正孟光摇也不是外人,他就当着面打开了。
一开盒,他眼睛就和拉不动的纤绳似的,直耿耿地坠下去了。
这啥玩意儿?你管这一坨乱七八糟的盐巴灰土当饭?这狗都不能吃啊!
“这饭只是外表看着丑,内在全是精华。”孟光摇认真指出,“这是一道骨灰拌饭!!”
……这比盐巴灰土还糟一万倍啊!
饶是苏折久经风浪,也被这离谱混沌的话给惊到手掌猛一颤,把饭盒用力一关,差点夹到自己的手指!
“光光你说清楚,这是谁的骨灰!?”
“啊……这个说来话长,我有一次受了伤断了臂,本来我是想拿着断臂接上去的,可我疼得很,忍不住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那断口子自己长出新的臂膀骨肉了,那原来的断臂就接不上去了,我心想这么好的灵材不能浪费啊,就把它冰冻冷存了起来,小睡今日提醒我送你点好东西防身,我也没什么好的,就把断臂取出来,剁碎了,烧成灰,这就是饭里的骨灰了。”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骨灰!?”
孟光摇急得抓头挠耳道:“我不是拿你开玩笑,这骨灰是雪狼妖的骨灰,是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的好养品。你若断了臂残了肢,不管多重的伤口,吃上这一碗骨灰拌饭,你的手臂或翅膀立刻就能长回来的!”
苏折忽然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真的怕他遇上老大,不惜连自己的骨头都送出去了。
孟光摇的血肉能使人重生,骨头更能使人断肢重续,这确实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道饭!
可这是何必?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孟光摇的肩。
“这件礼物……确实是会很有用。”
孟光摇眼前一亮:“哦?那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苏折正色道,“但下次别送了。”
孟光摇好像只听到了“我很喜欢”这四个字,欢喜得指着这饭,道:“还有还有,这骨灰拌饭里的饭,也不是什么凡品。”
苏折警惕心大起:“这不会也是你自己身上来的饭吧?”
“你想啥呢?我又不是个麦子精。”孟光摇难得地瞪他一眼,“这饭可是坟上拿来的祭饭!不是寻常饭粒!”
苏折刚刚放下去的心脏马上就被勒紧了:“你拿了谁的祭饭?”
“这是乱葬岗上拿来的,不是谁的祭饭。”孟光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只是这种祭饭沾惹了一种特殊天魔的气息,只要你吃下饭粒,身上就会充盈天魔气息,天魔就会短暂地把你当做同伴,不再攻击你了。”
苏折松了口气,总算听明白了这道饭的作用。
“所以我只要吃下这骨灰拌饭,天魔即便和我打到一半也会停下来,把我当做同伴?那我即便身在战场,也能靠吃饭来暂停战斗,然后断肢重生?”
孟光摇点点头:“没错没错!你总算明白这饭的好处了!”
“光光……这……多谢你了。”
苏折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可由于礼物成分有亿点点离谱,他实在拾掇不出什么正经的感激话,生怕由此鼓励了孟光摇,一转眼,却瞥见不远处,陈小睡正依着栏杆轻睡正酣,他便忍不住和孟光摇一同走了过去。可没走几步,那睡意沉重的陈小睡居然自己睁开了眼睛,一双清明洞彻如琉璃的眼看向苏折,似有一百话藏在里面。
苏折上前:“你也是来送我的?”
陈小睡点头道:“魔尊轻易不让人去寻老大,你这次去,怕是不简单。”
“你们怎么都来送我?我是去找老大又不是去和一百个天魔拼命。”
陈小睡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还是憋出来道:“老大不发疯时还是老大,他发疯时就不是了。”
苏折忍不住笑了:“光光经你提醒,送了我一件骨灰拌饭,你也要送我东西么?”
“我确实要送,送你一个真相。”
“你的真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本体是什么吗?”陈小睡笑道,“你和我过来,我现在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肯告诉我……就因为我在华舟城里帮过你?”
“是因为你肯为我拼命。”陈小睡扫了他们一眼,正色道,“肯为我拼命的人或妖都不算多,光光一个,你一个,我不能让你们中任何一个出了事。”
苏折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陈小睡走到一处角落,还未发话,却看见陈小睡敞开了衣襟,竟然能像拉拉链一样,把自己胸口的皮肤给拉开了,还露出了皮肤之下的构造!
苏折一眼看去。
一双眼不知如何摆放。
竟是震惊到无言可对。
“你……你根本就是……”
陈小睡笑了笑:“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妖怪,这身体也不是我的,是魔尊给我捏的。”
“我的本体,是一个法宝。”
“这件法宝,就叫‘天地永眠莲华灯’!”
第15章 天地永眠灯
陈小睡体内确实有血管骨骼,可每一根每一寸都晶莹透明,好似特殊的玻璃器皿打造,更别提他的内脏位置,这人确实没有五脏六腑,唯独心脏位置盛放着一盏十六瓣睡莲形的七彩琉璃宝灯,如蕴山辉水色,光色莹彻如星霄、温润明透似宝玉,当真是看一眼就生出惊艳、心动,再看几眼便欲罢不能,好像三魂七魄都似要被这盏灯吸进去一般。
苏折一看,再看,三看,忽看出这一盏神气放光的莲花灯,竟从心脏位向外延展出十道光粒组成的金黄色光带,缠裹着十道均匀分布在血管骨骼附近的黑光。
这十道黑光,就是十个天魔!
陈小睡是以自身的宝灯为光带,使它们在体内陷入沉睡。
可若仔细看,有几团黑光尚未完全陷入死寂沉睡,在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动颤着,似想挣脱光带的束缚,彻底清醒过来。
苏折上前几步,忍不住想看得分明一些,可陈小睡转眼就把胸口的皮肤给拉上了,覆好了,还拍了拍胸脯子,给拍平整了,好像他的全副皮肉都不过是盖着这盏莲灯的一个灯罩罢了。
苏折这才咳嗽一声,清醒过来:“所以,你算是一个法宝成精?”
陈小睡神情略有疑惑,似在斟酌。
“自古没有法宝成精的说法,但你既这么说,就算是吧。”
“既能成精,必定是个有名的法宝。”苏折又奇怪道,“可你这盏灯的名号这样长、又这样神气威武,我怎的从未听过?”
陈小睡陷入了沉默,苏折立刻意识到对方的背景绝非法宝成精这样简单,否则魔尊不会轻易地替他捏身子。
在灵气丰溢的洞天福地,哪怕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能成个精变个怪,有时只需一滴清露,有时只需一些流泻而出的灵气,但成的精做的怪若太多,灵天宝地也会不堪重负,所以无论仙门魔门,都主张收敛灵气、清露、神油,不得四处铺张乱用,野外的花花草草可以成精,但不能在数量上过了分。
这在洞天灵地可成立,在日常门派中更得注意,试想一下,若在修行中散充灵力、滴涎清露、舒洒神油,哪天修仙者们铺着的被子也成了精,他们枕着的枕头成了怪,用过的茶盏瓷器都有灵神意识了,上过的马桶都活过来了,天下岂不是大乱?
所以,修仙界防范花草作怪,但更禁止器物成精。
尤其是禁止法宝生出自己的意识。
他们从设计打造之初,就定下法则咒符,消灭法宝成精作怪的机会,使用期间,更是严遵一系列仙规灵律,绝不给法宝储蕴灵识的机会。
否则法宝酝酿出神智与灵魂,闹起独立造起反,谁能压得住?
如今陈小睡这么一说,苏折便知其中大有隐情。
法宝不但成了精,做了妖。
而且这法宝他还从未听过!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一盏能约束天魔的宝灯!
在与天魔的对抗中,正难胜邪,仙不压魔,唯有邪异才能压住邪异,那这宝灯是靠什么点燃的?需何等奇特的油?
总不会和孟光摇一样,从自己或者是其它妖族的身体里抽取油脂里吧?
他一问,陈小睡郁郁地睨他一眼:“你怎能把我和光光想成一样儿?”
苏折便有些不好意思,把陈小睡的智商和作风拉低到光光的水准那也确实是明夸暗贬了。陈小睡接着也没言语,只引着他穿过几条雕兽刻妖的黑色大理石游廊,九曲十八弯,不知绕开了几条小花圃路过了几重小桥暗河,他们终于走到一处无妖将把守、也无妖兵看护的角落。
这是一团层层迷雾遮掩的隐秘之地!
陈小睡轻轻拨开云雾,与苏折一道直穿了这扑面而来的隐雾,踏过三层厚重的遮雾以后,眼前才豁然开朗。苏折发现前方竟是一个八角尖顶青琉璃瓦覆盖的朱红长亭,亭下有一张阴沉木所制的漆黑长桌,上面有十个瓷器罐头,分白瓷黑瓷、粉青瓷天青瓷、秘色瓷粉彩瓷等等,明明质地形式一应雅致,散发的气息却是沉闷诡异,瓷上带封条符咒,瓷身上竟隐约带着斑驳血点,靠近几尺,能闻到一股极为腐烂破败的死尸味儿。
而苏折一闻到这味儿,眉头就一折三皱,似上好的锦缎被人凭空就划破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这,这瓷器里封印的分明是,分明是!
“你猜的不错。”陈小睡淡淡道,“这些全是从一个天魔身上刮下来的血、皮、甚至还有肉料,它们就是我这盏灯的燃料……”
果然是用邪异对抗邪异!
苏折沉默片刻,又道:“可魔尊不是常说……不能切割天魔么?”
陈小睡拿出一个瓷器晃荡了几下:“大体积地切割它是不行,那会让一个天魔分裂成长为好几个,但如果只是刮下它的一些边角料,放入我的灯盏中燃烧,便可使万物沉睡……”
苏折沉吟道:“但你的燃料依旧是天魔,以天魔之力引出的沉睡,会有极不可预知的后果,稍不设防就会……打造你的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
他认为去问接下来的话有些难,陈小睡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小苏,这儿也没别人,你有话就直说吧。”
话都这么说了,苏折只是眉头深折道:“小睡,恕我直言,你的名号是‘天地永眠莲华灯’,这‘天地永眠’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陈小睡沉默片刻,像是切实地被扎中了心口,一时间旧日伤都涌上来,昔年忆都翻个身活了。
半晌后,他把瓷器收拢好,慢慢开口,像是随意闲话,却是吐出了几句令人侧目悚然的寒话。
“因为把我打造出来的那个人,本就是想让我以几种大天魔的本体为燃料,然后把整片天地拉入无止境的沉睡。”
“这无限放大的睡意,可以把这世上存在的一切天魔,也包括所有天上地下的生灵,甚至连流转的灵气,都拉入彻头彻尾的死眠,永远静止下去。”
“这就是——万灵皆寂、天地永眠!”
苏折似被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整张面孔都有发白褪色之迹象。
“你,你这分明是……”
分明是一枚可使仙侠世界倒退为一片死寂废土的沉睡核弹啊!
陈小睡似无所谓地笑笑,眼中却是冷意微起:“怎么,害怕了?”
苏折一向是个善于害怕、并不耻于害怕的妖怪。
可此刻他却生出万分的清醒来。
此刻不但不能怕,还得继续胆大!
他甩开惊惧,正色直言道:“你既开了头,就和我说个清楚明白,到底是什么人打造了你?是魔尊还是仙门?目的又是什么!?”
陈小睡放下瓷瓶,目光有些复杂却道:“很多事在如今的人看来,是匪夷所思与离经叛道的,可从一开始,它们只不过是绝境中的一种挣扎,是对抗天魔的一种手段罢了。”
对抗天魔的手段曾经是多种多样,因为这玩意儿刚出现在世上的时候,根本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也没人晓得它的生死原理是什么,自然就出现了多种抗天魔的流派。
最流行的是封印派。
剑仙以剑阵或符咒封印,此举较流行,然阵法是一种极容易被破坏的所在,且需定时维护,封印起来天魔易逃脱,非长久之策。
画仙以画轴封印,封印起来更长久稳妥,但能封印住数只的天魔的画轴,往往需以仙兽妖族的皮骨作为灵材,成本极高昂,造时需更长。
然后就是魔尊为代表的一众大小魔门,以肉身封印天魔,虽说是方便快捷又成本低,然后患无穷,且极不稳定,只因肉身一旦死亡消减,天魔要么逃窜而出,要么占据肉身继续为祸。
除了最常见的“封印派”,符仙中曾盛行一种“改规派”,可以符术篡改天魔的杀人法则。比如有只“五步天魔”,人靠近他五步范围内就会被杀,符仙改变杀人法则之后,“五步天魔”就成了“贴身天魔”,规则是人必须整个贴在天魔身上才能被杀,原本粗暴简单的杀人法则稍微复杂了一丁点,危险性就大幅度下降了。但改变规则比封印天魔难度还高,而且并非所有天魔都可以被修改规则。
除了这两种,还有星月道为代表的“驱逐派”,星仙居住于在星天之上的浮空岛,一旦窥见天魔随着陨石下落,便布法阵、截陨星,把陨石中的天魔气息封在层层星土之下,相当于用各种灵性土壤把天魔包成一个大土星子,然后再把这星星直接驱逐出星域,让它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这个法子是所有办法中最安全的一种,因为天魔根本到不了地上,在最外层的一道防线就被阻截了,相当于细菌还未突破皮肤表层就被消杀了。
但缺点也很明显,因为星仙人少,人太少了,少到和这广袤无比的星域天空一比,就像是大海中的几滴水,几个小荒岛,没有办法做到覆盖全境,也不能时时拦截,拦截之时,往往要与最原始的天魔进行大战,因此死伤惨重,进一步导致了星仙的稀缺。
而有些更离谱的流派,比如丹仙中的“驯化派”,认为天魔杀人只是因为缺乏神智、天生无识、心混灵乱,只要给它们服下丹药,长期驯化,就能使它们如野兽一般听人的话。这种流派出现不久就消亡了,因为天魔根本无法被驯化,只能被削弱或压制。
还有更离谱的流派,比如“崇拜派”,认为只要把天魔供奉起来,当邪神一样崇拜,那么信徒的思想会像无形的灵线一样缠绕住天魔,使它们生出灵智,对信徒存蓄一些包容体贴之心。这种流派相当于是离谱的高峰,智商的低谷,一经发起就被各大门派联合抵制打压了。
最后有一种流派,介于离大谱和离小谱之间,叫“沉睡派”。
曾经有一群仙人和门徒,认为封印天魔耗费过甚,阻截天魔不甚实际,驯化和崇拜更是痴人说梦,倒不如打造出一种绝无仅有的法器,一次性把天地间的所有天魔都拉入沉睡!
这种流派大多数只停留在理论阶段,可一千年前是真的有一位六阶的仙人,联合众多仙徒仙孙,打造出了一盏法力无边的“眠灯”,号称“眠灯”以最大功力燃烧时,可把天下间的一切生灵都拉入沉眠,也包括地上存在的一切天魔!
当然了,只是拉入永眠,那可死亡有何分别?
正当修仙界惴惴不安之时,这位六阶的仙人又打造出了一盏“醒灯”,说是把万物拉入沉眠后,他就会点燃“醒灯”,依次把各个族群唤醒,唯独不唤醒天魔!
这样就一次性解决了地上的所有天魔!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来这么一次大清洗,天魔问题就能彻底解决了!
苏折听得忍不住道:“这听起来其实没那么疯狂,甚至有一定可行性!”
确实有一定可行性,当时“沉睡派”喧嚣甚上,甚至一度占据仙界的主流之声,但经有识之士研究,这个看似美好的计划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理想。
因为完全燃烧的“眠灯”,法力近乎无边,等它点燃之后,只怕各个族群中有一半的生灵会因为体质虚弱,而直接陷入死亡性的真正永眠,哪怕是“醒灯”也无法把它们唤醒!
可“沉睡派”中有人认为,只要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天魔问题,牺牲掉这些体虚质弱的人又如何?在当时那种匪夷所思的抗天魔热潮中,这种疯狂的观点居然还有许多人赞同!
苏折禁不住瞠目结舌道:“这还有许多人赞同?他们就不管各族群的老弱病残了吗?”
如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牺牲掉一半的人口也无所谓……
那这不就是修仙界灭霸分霸吗!?
第16章 独一无二的你
许多事,在如今看来是天方夜谭,在当时却是一种不顾一切对抗天魔的疯狂思潮下的产物,比如“沉睡派”这种靠牺牲病弱人口来一举清除天魔的举动,在如今必遭八方耻笑,但在一千年前,居然是有许多人赞同的。
当然了,有很多人赞同之后,也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反对的人。
不仅是因为永眠所带来的的巨大代价,而是当整个天地被拉入永眠后,大部分人都陷入死寂,只有这些“沉睡派”的仙人还醒着,仙妖人魔的各个小社会将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荒诞状态。在这种荒诞绝望的时刻,只有“睡仙”们能有资格手持“醒灯”,在黑暗中唤醒一个又一个的族群。
可这样一来,极少部分的“睡仙”就会拥有掌控大部分人妖仙生死的权力,由他们决定先唤醒谁后唤醒谁,甚至判断哪个族群值得唤醒哪个并不值得。这种权力巨大到了变态的程度。因为整个修仙界的生死存亡,就决定于这一小撮人的手中!
而这就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仙、妖、魔的警惕。
没有人愿意把苏醒的权力交给一群素不相识的仙人。
哪怕同为仙人,他们也是道不同类不一。
警惕、防范、各自为政,扎根于他们内心深处。
所以,当“眠灯”被打造得越来越成熟之后,不仅是各大修仙门派中的精英,连妖族魔族也下场,对“沉睡派”开展了前所未有的围剿、狙杀!
“沉睡派”的许多仙徒仙孙,在这场浩劫当中被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而许多只是支持这种理论,而非实际参与进去的仙人修士,也因此获罪,要么逐出门墙,要么贬谪降阶,更有的被顺势清理斩杀,牵连者竟多达数万!
而那位六阶的仙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一位为对抗天魔立下无数功勋的仙人,也从此仙陨魂破,灰飞烟灭。
这本是一场拯救天地的行动,“沉睡派”中也不乏真正想清除天魔而不是借机生事的人,可最终却沦为了一场清理门户、牵连无辜的巨大浩劫!
苏折感叹道:“他们当年倒是武德充沛得很,自己人杀自己人那么欢?”
而在围剿过程中,各大门派也遭受了巨大损失,此番屠戮过甚、杀劫深重,又叫他们引出了一场反思的风潮,认为仙家该求中正平和,如此武德过于充沛,内部杀伐太过,真该偃旗息鼓,不可自己人再屠戮自己人的门派!
思想风潮是好的,但似乎过于好了,这种自己人不可杀自己的人的思路,间接导致了后来遇上真正作恶的小门小派,各大门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出手屠门派了。
苏折无奈道:“这不就是矫枉过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