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一句狠的嘲的也没有,明知暗敌环伺,却只默默地等着苏折接过去。
而苏折忍着剧痛与眩晕,接过眼球,把眼球随意地往眼眶里一塞,道:“我没事儿,本体就在那条街上,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赶上。”
说完,伸手便指向一个方向。
慕容偶最后瞧了苏折一眼,神态上似有十分不种不同的滋味混合在一块儿,每一种似都难以言喻,下一瞬,他只别别扭扭地嘱咐道:“金乌体质不同于雪狼妖,你别逞强作乱了,先在此接眼吧,不必跟过来碍事了。”
明明是关心,倒是句句作乱、碍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骂人。
说罢,慕容偶飞奔离开,身形如一道有去无回的离弦之箭,速度似一阵风投入了雪浪汪洋的怀抱,只留下苏折盘坐在原地,他背靠着客栈的柱子,脸上面肌不断抽了又搐,像一百把小刀子和小针口在挑他眼眶附近的肉。
慕容偶走后,他就不必再强撑硬装个妖族好汉了,当即拿出了孟光摇送他的那道骨灰拌饭,忍着饭粒与骨灰的腥臭,他吃了几口。
这一吃,他立刻感觉到眼眶处一阵生痒,断口处几乎是立刻生出了许多蠕动的肉芽和微小的黑色绒毛,像触手一般不断地去粘接眼球,似乎在无形中已经开始重生了肌骨。
苏折叹了口气,不得不感慨。
妖与妖就是不一样啊。
你永远可以相信孟光摇——的血骨!
慕容偶奔到苏折所指的那条街上,当即看得了一个被烧得全身焦黑、移动格外缓慢的木人,全身发出一阵极为诡异僵硬的咔嚓响,像是在无形中抖动掉一些束缚,他的动作也开始随着移动而变得更快、更流畅起来。
不愧是本体天魔。
被三昧琉璃真火烧了后,还能这么快恢复?
慕容偶不敢拖延。
他直接冲了上去,胸膛被他大力撕扯开,缝合皮肉的针线直接断裂,里面涌出一大堆模样不同、形态不一的人偶,纷纷掉到地上,蹦蹦跳跳地上前,从各种角度抱住了这木人。
而他自己,更是直接一伸手。
手掌直接覆在了木人的胸膛!
他说要拼命,就是真的拼命。
此刻为了削弱压制这个木人天魔的本体,慕容偶催动着体内封印的天魔,使至少三个天魔都汇聚到了他的臂膀、腕部、掌心!
这几个全能吞噬与消化别的天魔的气息,但是必须谨慎使用,稍有不慎,就得反噬自身,从他的身上逃逸。
慕容偶屏息敛神,臂膀上有许多微小的掌印和指印在蔓延,似乎有一只手藏在他的臂膀里想钻出来。
他的腕部浮动出了一张近乎透明的脸,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吞吃着什么无形的气息。
他的手背上则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许多血红色的诡异纹路,似要从手上传播到木人身上。
这是他针对木人天魔本体的攻击。
人偶对天魔是牵制,而天魔对天魔是吞噬!
可他这番入侵吞噬,那木人天魔竟也完全静止。
但静止只是表面上的,或许外人看不出,但无形的反击和较量早已开始了。
慕容偶修长的五根手指指尖,已经有三根手指出现了一种老木的纹理质地,这种木化在高速且无声地蔓延,断续而突兀地出现了三分之一的腕部、四分之一的手臂处,连肩膀都开始浮现出了木化纹路!
慕容偶冷笑一声,却不肯放松,只是继续压制。
他知道这场较量不会轻松。
可既然答应了苏折要拼命。
哪里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一会儿后,木人的身上忽然出现了大量血色的纹路,似乎被某种天魔入侵了,木头纹路的手臂上居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指印和掌印,更诡异的是,它胸膛附近的木头纹路开始产生了不断的旋转与变化,最后木头纹路竟然重新拼接融合,显出了一个人脸的形象!
慕容偶淡笑一声,眼看这三个天魔的入侵都有了明显迹象。
只怕不需多久,这只天魔的本体就能被彻底削弱。
但木人天魔的反击,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慕容偶的半张脸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木化纹路,原本病态的苍白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木黄色所逐渐替代,连半张脸的五官都有慢慢变平、变淡、变得痕迹隐约,似乎要被什么人抹平了一样!
慕容偶只是一笑,竟继续发力!
那木人天魔身上的纹路和异象越来越明显,似乎后继不足,慕容偶身上的木化纹路也稍稍有了减退的迹象。
就在成功的曙光忽然出现的时候。
慕容偶半张面部猛地一颤!
一把奇异的黑色长剑,忽然从他的眉心处贯穿开来!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在他的背后发出一丝幽冷而充满杀意的笑。
“慕容偶,你叛出仙门,投靠魔尊的那一日,可想过会死在这斩妖剑之下?”
慕容偶刚想反击,听到这话,却愕然僵住。
而与此同时,木人天魔得了空隙,反击一起。
他的一只手臂,从手指到掌背到臂膀,还有半张脸半个脖颈,竟已被完全抹平成木头了!
苏折在一旁的街上等着,虽说左眼还是疼痛难忍,但终究算是接回了眼球,他从盘坐中站了起来,刚要起来,抬头瞧见阳光,忽又一阵眩晕,左眼刺目疼痛,体内灵气几乎耗尽,毕竟连最后一丁点儿三昧琉璃真火都被掏空了!岂能不山穷水尽?
就在他闭上眼睛,要重新跌坐下去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从半空中伸了出来,扶住了他。
苏折先是一阵悚然,然后忽的放松下来,唇角刚要抬出一丝笑。
“魔……”
话未说完呢,那手忽然抬起,在他的脑门处狠狠敲打了数下!
“你这个白痴!我让你来收服人心,谁让你来拼掉老命的!”
他捂着脑袋睁开眼,竟没发现魔尊,只看见了魔尊的一只手!
那只手竟然是直接从一条黑色的空间缝隙里出来的,显然是魔尊看不下去,自己不知用什么法术或法宝切割开了空间,再伸出来一只手,专门来扶着苏折,也教训苏折!
苏折看着这只手,忍不住苦笑:“魔尊……我不拼命怎么救人?这么多人呢。”
“人再多又如何?”那只手气势冲冲地伸开修长有力的五指,又在苏折的脑门上狠狠敲了几下,“你的眼睛就不要紧吗!?你的身躯部位就可随意抛掷吗!你以为你是孟光摇吗!?”
他虽未看见魔尊的身体与面部表情,可这话语中的愤怒疼惜,已完全化作指尖的节奏,先重后轻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
魔尊的手见他只是含笑,气上指尖,忍不住又狠狠敲打了几下。
“疼疼疼……”
指尖一愣,传出了疑惑而担心的声音。
“真的敲疼了?我没用力啊。”
苏折故作虚弱道:“是眼眶疼啊……您敲得真的很痛……”
指尖僵了一僵,眼看要收回去,藏回那空间缝隙里,苏折忽然意识到:“对了魔尊,你既然能闪现在这儿,那老大那边你可查看过?我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出现在那条街上,他没事儿吧?”
这话一落地,手指又敲了他一下,
这回却只是轻轻而温柔地敲了敲他的眉间,绝不敢再用力。
“你以为老大为什么是老大?些许宵小之辈,你以为难得住他?”
慕容偶那边,长剑从他的眉心贯穿。
他看上去已然完全静止。
如同一个死去的人。
可片刻之后,这人还剩下的半张脸忽的挤出一丝诡异的笑。
木人天魔抖动片刻,忽的化作黑光钻入了他的掌心!
而他也忽然伸出一只手臂,直接把长剑从眉心拔了出来!
夺了一剑就往后一刺!
那背后的人猝不及防,但只瞬间躲过,惊骇道:“你……你怎会……”
“怎会躲得过这斩妖剑的必死斩切?”慕容偶以半张脸冷笑,“你趁着我虚弱的时候偷袭是好事儿,可你忘了一点儿……“
“我已被木人天魔木化了一半,你这斩妖剑,又怎能杀得死半只天魔的我!?”
第25章 魔尊的一只手
虽然魔尊说老大对付得来宵小之辈,苏折却听得一急,只因魔尊认为的对付得来是只要不魂飞魄散就行,受亿点点致命伤损掉大部分修为也无所谓,而对慕容偶来说,他的修为性命与体内的人偶息息相关,只怕打起来要损失很多小人偶的。
这些人偶在外人看来是人偶,可在慕容偶看来,却是活着的小伙伴。
苏折有心相护,当下便要去看看,结果一起身,脑后跟却被一只手挠了一挠,连带着脖颈后方最嫩软的一点,都被五根手指给瞬间提住。
他顿时紧身缩脖,就像是一只被男人的手拿捏住了的金丝雀似的。
“本尊叫你别去凑热闹,你听不懂还是故意的?”
苏折无奈:“魔尊,我就看看,看看又不至于出手。”
“看看也不行。”那只手在苏折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一捏,“老大已经用上‘逆鳞剑’,你若想去找死,别怪本尊给你的脖子好好‘按摩’一番。”
苏折一惊,不单是因为这种威胁所引发出来各种的奇特遐想,让他身上汗毛一起,更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慕容偶做了什么。
慕容偶的“逆鳞剑”,乃是取了南海妖龙身上的逆鳞为剑材,又得了天魔浸染过的天外陨铁为剑心,里头不知汇聚累计了多少亡者的怨恨,本就是各种妖气魔气汇聚的一道邪异武器。
而慕容偶初初使用时尚算清醒,使用次数多了些,提剑时便开始逐渐疯癫失智、敌友不分、见谁都杀!
这也导致他有好几次面对强敌时,提出逆鳞剑大杀四方、横扫一片,最后那些骄横无比的强敌是死了,可靠近他的几个妖将魔将也死了好几个。
这就是关于他“疯起来自己人都杀”的传闻。
如今慕容偶敢再次祭出逆鳞剑,无非是两点。
一点是,对方确实强悍到他需要这么做。
另一点,他那条街上的人大概都或逃或死,已经没有什么无辜的人可以被他牵累了。
他只叹道:“好,那我就等会儿。”
他说的等会儿,大概也只是一炷香,多了是万万不成的。
而话音落定时,魔尊的那只手就心满意足地松开五指,然后近乎意犹未尽地,轻轻弹了弹苏折的额头。
苏折先是愣,接着抱怨声几乎要溢出来。
“我这回可是好好听话了,还弹我额头?”
“本尊就爱弹弹你。”五根手指毫无悔改地拍了拍他的肩,“你的额头柔软白净,弹起来手感好,不过本尊向来听得进劝谏,等你眼睛好了,本尊就改去弹你的眼睛!”
……这是魔尊还是皮尊啊?
对未来的副宗主都这么皮,像什么话呢?
苏折粗略一想,便猜到对方生的是什么暗气儿,干脆伸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手的主人显然有些愣住,五指显得僵僵硬硬,掌心的温度骤然升起,好像此刻不知该放肆一些还是乖巧一些。
苏折只是微微一笑,捧着那只自己熟悉的手,翻了一翻,用力一握。
五指与五指交印,掌心与掌心交错。
他的手心温度像藏了几颗火焰里慢慢融化的珠子,暖而不烫,对方的掌心似夏夜里冰室上藏着的花儿,凉而不冰,他低头,握掌,以肌肤接触的形式,把这温度柔和地传递了过去,叫对方的冷一点点瓦解,叫那五根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完完全全地放松开来,到了最后,苏折竟然难得放肆地,在手掌覆盖在了自己左边的眼睛上。
“你看,已经在复原了,没那么疼了……你生什么气啊?”
他语气柔和地叫那只手掌便轻轻一颤,五指作势要弹他的眼球。
苏折暗道不妙,想着魔尊不吃这一套了?
结果下一瞬,手上弹的动作一改,变成了五指覆在他的眼眶。
指尖传递出了一种奇异的热,使得苏折感觉眼眶里的血肉滋长更加温和有序了。
半晌,手收了回去,却没有退回空间缝隙里,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浮在半空,似有些好奇与犹豫之态。
毕竟,方才苏折的举动,似过于亲昵耍娇。
根本不像是之前那种彬彬有礼的下属之态。
如此这般,莫非是……?
那苏折似也察觉到方才自己的失态,只退开一步,拉远了暧昧距离,如往日般恭敬道:“您先回吧,我一定会把慕容偶带回来。”
传过来的是一种不冷不热的声响。
似是对他的恭谨作态有些失望。
“哼,你最好是言行一致。“
说罢,不安分的手终于退回了空间缝隙里,黑色的缝隙也随着手的撤离而被完完全全地关闭了。
苏折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到那条街上的气息渐渐恢复了正常,便冲着慕容偶的所在地飞去。
一路上,陆陆续续有许多人偶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苏折眼神一凛,觉出十分不妙,便低身俯腰,把人偶一一捡起、收集,人偶们如失去了生气一般歪着脑袋低着头,只有眼睛偶尔的转动流光,证明它们还是有意识的。
等到了地点,苏折先是看见地上有一个青袍修士。
但不能是一个,大概可以说是很多片。
他已然被砍成了不成形的模样,身体像蜈蚣似的被截成了许多片。
巨大的创口如一道道沟壑似的填在他身躯上,容貌里充盈着难言的惊恐,面目五官几乎因痛苦而扭曲,像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难道这就是放走木人天魔的那个仙门弟子?
死得也忒惨了些。
苏折扭头看去,发现慕容偶背对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他手里握着一把十分妖异的长剑,剑上闪烁出五彩斑斓的金属样儿的鳞光,分明就是那把“逆鳞剑”!
他赶忙跑过去,发现慕容偶的肩臂都有不同程度的木化,但最严重的是面部,他的五官几乎已被完全抹去,呈现一片平坦的木质纹路,一张脸似乎完全被木化了!
他出事儿了!
苏折浑身如遭电击,嘴唇直颤乱抖出一道尖利叫声:“慕容!”
这一叫,那慕容偶的身躯却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死去。
怎么回事儿?
魔尊不是说过他应付得来吗!?
苏折不管被木化的危险,直要去触碰对方的面部,可没想到刚一动作,慕容偶的胸口忽然裂开了一条缝,一个熟悉的灰扑扑的小人偶从里面推开了胸口皮肤,像费力推开一扇窗似的,他哼唧哼唧道:“你叫什么呢?”
苏折欢喜道:“慕容?你在这儿?”
那小人偶道:“这是我的核心人偶,外面不过是包着人偶的一层皮,皮有些破损而已,我自己就能重新补起来的,你担心个什么?”
苏折松了口气:“我真怕,你已经被木人天魔所木化了。”
小人偶满不在乎道:“与这贼人战斗时,我手臂近一半被木化,提剑也十分不便,我干脆就把木化转移到了面部,反正战斗的时候脸是最无用的部分了,没了也就没了。”
这口气儿……倒像是说丢了一块儿手帕,没了一只墨笔,说的那是轻轻松松、寻寻常常,半点儿没觉得丢的是自己的整张脸。
苏折就道:“我把你的小人偶都带来了,能让它们回去么?”
小人偶犹豫了一下:“得让它们等会儿,我得把体内的几只天魔稳定了再说,还有这把‘逆鳞剑’,想叫它平息下来,也得费点时间……”
看来对方确实赢了天魔与这修士。
只是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苏折便忍不住问:“那被你砍成七八片的这人,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慕容偶的小人偶发出一声冷冽的笑:“他啊,是昔日‘鸿惊坛’的弟子,修的是剑仙道,与我算是旧仇。”
“这听起来算是个小门派。”
难怪行事如此下作无遮拦。
若是仙门大宗,不可能靠牺牲一座城的代价去搬倒一个妖官。
因为他们擅长的都是直接而正义的群殴,而不是背地耍手段。
“鸿惊坛确实是个小门派。”慕容偶冷冷道,“但弟子的心都大得很,总想与少琼山、仙沧山、玉作山这样的剑仙大宗争个高低上下,派中弟子常与在外游历的大宗弟子找麻烦,一来二去,就结下了仇。”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曾经就是少琼山的弟子。”
苏折一愣,仿佛从头到脚凉到了底儿。
“你没有猜错。”慕容偶的小人偶仰着头,颇为感慨道,“我曾经就是仙门的人,而且曾与魔尊为敌,打过几场架。”
与魔尊……打过架!?
“我在身为仙门弟子时就与鸿惊坛的人有仇,后来我叛出仙门,被师兄弟追杀之时,他们也出了一份力,我也杀了他们不少人。所以这仇越结越深,我成为妖官以后,他们就日日夜夜盼着我死了。”
“可你当初为何会叛出仙门?可是有人诬陷了你?待你不好?”
小人偶发出一声冷笑:“没有人诬陷我,没有人待我不好。”
苏折却皱眉:“但你一定有个理由。”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理由?我或许就是呆腻了仙门,就是看不惯他们的做派而已。”
“很多人看不惯仙门的规矩,许多人不喜仙门的拘束,但你应忍得住,盗天宗的拘束规则也不少,但你对魔尊都能如此忠诚,你不会是那种无缘无故背叛仙门的人。”
小人偶苦笑了一声:“你这么爱刨根究底,难道上辈子是个人类的捕快么?”
提起上辈子,苏折忽然沉默下来。
像一块儿巨木被难言的悲伤劈成了两半。
小人偶似乎也知道对方有些过去,只转过头,继续道:“我叛出仙门,不是因为他们苛待了我,也并非因为受不惯拘束,这世上哪个门派没有些规矩拘束?”
“是因为我在做人的时候,曾经有个妖族的朋友,我们十分投缘,不介意种族不同,彼此谈天说地、比剑约棋,无所不乐。”
“而他们有一日发现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对我做什么,他们只是借我的名义,把他约到了旧日见面的地方。”
“……然后杀了他。”
“所以你若要问,我叛出仙门的理由。”小人偶的声音有些虚弱与难受,“那是因为当我发现我朋友那具……被剥了皮、拆了骨的尸体时,我崩溃了,我激怒到受不了,我难受到想杀人!”
“所以我就把那些参与谋杀我朋友的师兄和师叔,全给杀了!”
第26章 梦境再见你
慕容偶的小人偶说得很慢,每一声每一口似乎要把这些年难以言说的痛苦内疚与屈辱都一并迸发出来,在他诡异的木化身躯上,竟有沉缓的颤抖动作。
但也因此,苏折逐渐从他断续的讲述中,拼凑出了一个近乎完整的故事。
原来慕容偶叛出仙门之后,一共有七波人来追杀过他。
第一波,仅仅是门派的师兄弟。
被他杀退了、打怕了。
然后第二波,来了更多的弟子。
也同样被他给打杀回去、杀得血海滔滔、尸山道道!
第三波,眼见他杀名横起,竟渐渐有了不同门派更高阶的剑仙下来围剿他。
他终于不能再硬拼、胡打,只能一门心思地躲出围剿圈,靠着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帮忙,也撑过了第四波第五波。
第六波,极为凶险但还是有一线生机,因为从这一波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别的道宗的弟子来围剿他,因为慕容偶的接连逃脱,已经成为仙门的一大丑闻、一种耻辱,当一件事联系到了体面,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
但他还是逃了过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这次以后,他在乡下躲藏了几年,自以为已经安稳时。
就迎来了第七波。
第七波,来的其实只是一个人。
但这是一位极为罕见的“咒仙”!
“咒仙”,是“符仙”一道的变种,可以符箓篡改人体的运转规则,以达到类似于诅咒的效果。
这位“咒仙”当时就对慕容偶身上的灵气运转进行了篡改,使他只要一呼吸,血肉骨骼就会开始慢慢融化。
这就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种无解的篡改终于杀死了慕容偶,使他的内脏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化为一滩晶莹的血水,骨骼则化为血水里透明的一层膜,血管更是消失无踪了。
昔年赫赫有名、英俊潇洒的一个剑仙,此刻就只剩下一层皮黏连在血水上!
如此诡异凄惨、尸骨无存,可又为之奈何!?
当慕容偶的元神就要回归高天时,魔尊忽然出现,把慕容偶的元神捡了回去,给了他别的身子。
可是,“咒仙”的篡改是与魂魄相连的,换了别的血肉身子,骨骼内脏也会融化成一滩血水。
魔尊只好将他的元神放在一个小人偶里,又这慕容偶的皮给捡了回去,往皮囊里塞了人偶,灌输了一阵又一阵的灵性之风,终于做出了一个充满了气的活人偶。
但他如今身上,也只有外面的一层皮还是自己的了。
没有骨骼支撑,没有血肉相伴,只有一群群诡异阴森的小人偶与他作伴,那么这样的活法,到底是幸运,还是诡异?
苏折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脸上的阴郁像一片悲哀的云,遮掩了许多死里逃生后的喜悦与兴奋。
可是当他抬眼看向慕容偶的时候,却发现小人偶向他摆摆手,然后就钻了回去,姿态仿佛是有些轻松的,似乎诉说完毕苦与痛,那些就都是虚幻的片段和透明的过去了,就不必影响他如今的色彩与形态了。
诉说不会让他更痛苦。
只是一种释然与安心。
苏折忽然动了下眼睫,一瞬间想到了许许多多关于老大的传闻,可总觉得有什么从耳边流淌了过去,过滤了传闻,他就再也不觉得慕容偶是诡异的了。
一个能为朋友一怒拔剑、叛出师门,最后只是反击杀人,从未杀过无辜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他无知觉地笑了一笑,弯下腰,把之前收集起来的小人偶都放了下来,几十个小东西陆陆续续地有了动作,爬身子地爬身子,搭梯子地搭梯子,抱脸蛋的抱脸蛋,一个个都帮着慕容偶把剑收了起来,顺便把胸口的线又缝合了回去,把脸部的木化给均匀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木化被均匀地转移到十几个小人偶身上后,慕容偶的脸上终于又重新出现了五官与表情。
他松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地把小人偶一个个放进自己的胸口,然后抬头看了看苏折,沉默片刻,来了一句。
“老四,我们走吧。”
苏折点点头,但却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说我们这回花了这么大的力气阻了天魔,又救了全城,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慕容偶不以为然:“留下什么?难道在柱子上刻下‘两大妖官到此一游’的字样么?”
“那也太俗了。”苏折笑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把能放的小人偶都放出来,交给我。”
慕容偶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似打量、如怀疑。
可半晌后,他还是照做了。
不多久,人们意识到没有更多的木人天魔出现时,有些胆大的,也不管那些木化的恐惧中,渐渐从躲藏的屋檐下、巷子里、胡同口走了出来,汇聚到了街上,一个个在找寻熟悉的面孔,找寻不着亲友,便被惊恐与悲伤攥了声,观察起了街上那些焦黑木人的身材,也有些幸存者们交流起刚才的绝望恐怖,又议起了忽然出现的巨大金瞳、遥遥想起那黄金色瞳孔的诡异与神圣,不禁疑惑起,这到底是何方神仙?
惊叫、悲叹、哭喊,与议论声重重叠叠成了饱满与丰富的哀乐,就在所有人陷入各种情绪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大家在惊恐中抬头看向天空,却忽然怔住。
一只双翅展开长约三十尺、如一座小山坡那么大的黑色巨鸟,竟缓缓地从他们的头顶盘旋而过!
无数根黑如浓漆的羽毛,密密匝匝地贴满脊背、双翅、尾部,如流金泻银一般闪着绮丽壮美的金属光芒,而在那巨大翅膀的尖端,夹杂金色露珠般的微小光粒,像一条金河宝带镶嵌于羽端,折射出亿兆的炫目神芒!
那大鸟的眼瞳,更如千万颗南海的宝珠一般闪耀!像是两颗巨大的金色星星似的镶嵌在黑色的鸟首之上,时不时地还喷出一些或亮红或泛白的火焰!
一群人先是被这神圣而壮美的巨型大鸟所镇住,可当看见那双喷火的金色眼瞳时,忽然醒悟过来,有些人开始高声喊起:“是金瞳!就是刚刚喷出火焰的巨大金瞳!”
有些人激动地要跪拜下来,有些人双手合十不住念祷,还有些眼睛更尖的人注意到,那巨鸟的翅膀上,好像还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东西。
是人偶。
几百个造型阴森、发型诡异的小人偶,稳稳地站在这巨翅之上,却是蹦蹦跳跳,一派乘风而起、欢欣鼓舞的样子!
一只巨鸟配几百个人偶,算怎么回事儿?
很多人在无比的困惑与震惊中目送着这一异象的出现与远去,只有少数的八个人,他们从祥山客栈里走出那一瞬就知道,如今看见,更加激动地挥手示意,到处传诵——这是魔尊麾下的两大妖官!他们阻了天魔、救了全城!
在这之后,金宵城里甚至出现了一种罕见的“人偶热”、“黑鸟热”、“眼瞳热”,说的是找造型奇异的鸟像与人偶像回家供奉起来,当做供偶仙与鸟仙!有些人甚至塑了大眼珠子的金身,当做一种“眼仙”来拜,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苏折这次成功带回了三大妖官,心里倒是安定不少,生死险境来回了三次,明日开个小小的会议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