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清眉头一皱:“这也有些道理……”
三师弟一说完,四师弟也点头:“而且我们身为驻守道长,怎能把整个城市的安危交托在两个妖怪手上?要除天魔,何时轮得到他们?”
许镜清又叱过去:“你们见识不够,需知他们虽是妖官,但除去的天魔数量确不少,这不可否认……”
四师弟一哑声,五师弟又是愤言震声道:“可是大师兄,这些人又能睡着多久呢?万一他们醒了,鼓声再度来袭,岂不是全城的人都要丧命?您不能什么都不做!”
许镜清眉头一皱。
这群师弟的质疑一撮接着一撮。
他耳边的鼾声也是一簇跟着一簇。
两个都很刺耳,但是前者是有些道理。
他确实不好判断这些人何时会醒过来。
也无法确定城内的天魔数量到底在几只,是否有鼓声以外的杀人方式?
更重要的是,陈小睡和苏折这两个妖怪的话,真的可信么?
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三师弟的一句话。
“大师兄,您别忘了,苏折是个纯粹的妖怪,可陈小睡他身上也封印着天魔呢!”
“以您的见识,难道您能相信一个与魔共存、随时反噬的妖怪吗!?”
“他让你往城南城东,您就真的去吗!?”
许镜清登时脊背发凉,醍醐灌顶,只剩下了一句!
“你说的不错!”
他们已经被调虎离山一次。谁知道这是不是第二次调虎离山?
陈小睡,不可信!
他赶紧吩咐道:“用传声玉坠联系一下在外巡逻的陈师弟他们,再带上‘醒灵符’,去把城门边的百姓叫醒,带着他们赶紧离城!”
另一边的苏折和陈小睡四处巡视,终于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只漂浮在半空的诡异白面鼓。
这鼓面纹路极为细腻白皙,仿佛是一张撕下来的人|皮。
两只鼓槌则是白骨所制,正儿八经的骨槌。
它们此刻就在鼓面上安静地悬浮着,仿佛随时正等着人去拿起,去敲打!
苏折不敢大意,先是手指一动,几十根羽毛凭空出现在骨槌之上。
且越覆盖越厚重,直接就死死包裹住了这骨槌。
他再扔过去几团小火苗,火苗遇着这白鼓,瞬间涨大如火蛇,吞了鼓面又烧了鼓身。
半晌之后,漂浮的白鼓就变作了焦鼓,“咚”地一声掉了下来。
苏折把它收入了蛇皮袋子,却感叹道:“怎么这么容易就收了一只?”
陈小睡却道:“这只还在成长期,另外还有两只,大概是比这只强的。”
苏折皱了皱眉:“你如果再呼噜一次,可以把另外两只都带入眠么?”
陈小睡却道:“我得花些时间恢复,不能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苏折想了想,道:“这三只天魔被人带入城中,白天那群道士又恰巧被引出了城去……小睡,你说他们内部会不会已经有……”
话未说完,他忽的耳动眼翻,似被什么动静给惊到,霍然站起,向外看去。
“不好!这群白痴道士怎么不去城南城东看看,倒把城北的一些百姓给唤醒了!”
许镜清带着一群百姓匆忙地往城门赶去,心中还是颇为焦急的,但他毕竟给每个百姓的耳朵上都贴了符,想必是可以抵挡的。
但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城门的一瞬。
惊天动地的鼓声骤起!
一声声浩荡轰隆,震耳欲聋,人的骨节都能被震得咔嚓作响,肌肉更是顺着这震动而一寸寸崩裂开来,心跳忽然跳得像有一根刺要戳出来!
而自己耳朵上贴着的符咒,竟然没能阻挡住这四面八方响起的鼓声!
这是怎么回事!?
许镜清捂住胸口,震惊之下骤然发现,自己的心头像是有一个鼓槌在一下下地敲打、喷撞,肋骨似要撞射出蓬勃的血来!
他想迈开脚步,可剧痛几乎攥紧了他的脊椎,他双手几乎要抓进自己的胸膛,愕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的人一个个比他遭受得更为惨烈!
年轻的师弟们试图大口地呼吸,唇却像胀满了紫色的血,一个个捂着耳朵,扑倒在地上,而他们所带的百姓们,一个年轻的小商贩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珠子在惨叫,豆腐西施捂紧了胸口却吐出一大把淋淋漓漓的血来,还有个老掌柜,脸上惨白泛青,以至于七窍流血,整个人软了下来。
许镜清想要大叫一声,却被剧烈的悲伤和痛苦撅住了心口!
符咒怎么会抵挡不住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只是想把大家都带出去,安全地带出去!
不过选错了一步。
信错了一次。
为什么……
为什么就这么断送了数十条性命!?
他的眼眶几乎破裂,猛吐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胸口掏出了一枚传声符。
“刘……刘师弟……不要唤醒城中的百姓……不要唤醒……不要唤醒!”
而城外,许镜清口中的刘师弟,正是手持一把传声符的刘正灵,他站在原地,似乎已经收到了这传递出的微弱声息。
可奇怪的是,他的面上不但没有丝毫伤悲,还闪动着一丝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刘正灵背后跟着八人,也是墨玉墟的驻守弟子,此刻便问道:“刘师兄,许师兄在传声符里说了什么?声音太轻了,我们都没听到。”
刘正灵回头一笑:“许师兄说他们一切安好,要我们尽快入城,把剩下的百姓都唤醒呢。”
“都唤醒吗?”
刘正灵笑道:“对,全唤醒,唤醒的人越多,我们救下的人越多,这是大功德啊!”
话音刚落,一群年轻的弟子立刻振奋精神,赶紧加快速度,奔向城门,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在经过一道水潭时,经过的有八个人,可水潭下却只映了七个人的倒影。
城内的许镜清,在听到刘正灵的那句话,瞬间全身发凉恐惧到全身颤抖,几乎明白了一切古怪的细节。
刘师弟居然是叛徒!
在他气息断绝,心裂而死的一瞬前,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前。
苏折目光复杂地走过一群死状凄惨的尸体,看了看许镜清,从他手里摘下了传声符,握在了手心里。
“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陈小睡。
陈小睡神情上有一瞬间异样,但转眼就收拾了妥帖,只是提醒道:“小苏,城外好像有八个人来了……”
苏折却摇了摇头:“不是八个。”
“嗯?”
“我能感觉到。”苏折眉间透出惊天的冷意,“其中一个,不是人!”
阴风阵阵,如黑暗中有数条墨色的蛟龙在吞云吐息。
山路崎崎,似鞋履下有多重无形的鬼怪在捉舔足踝。
刘正灵领着的八个人终于赶到了华舟城北门口,一路振奋且急,杏脸都成了腊雪色,呼出的气都断续不停,却发现城墙上站了一个人。
一个背生巨大墨色翅膀,一个几乎融于黑暗、却又脱颖于黑暗的人!
他腰是黑玉带,袍是墨锦袍,靴是乌云靴,一身威严凛冽的黑从头裹到脚趾,庄重肃穆却又冷酷。他就这样越过城墙,凌空一走,脚下居然凭空生出了一根巨大的黑色羽毛,稳稳托举着他站立在虚空之中。
面对此等异象,为首的刘正灵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半秒后,他吐出一句惊了众人心的话。
“这是魔尊麾下,盗火妖官——苏折!”
此言一出,七人皆含了浓惊浅怒,警惕戒备像云光一样扶摇而上,爬满面色。
可那城墙之上的苏折却只发一声浅笑。
笑得不多也不少,半秒就停。
听来却是轻蔑、淡然,又漫不经心到了骨子里。
苏折在虚空之中缓缓蹲下,俯瞰这一行八人,慢慢道:“你们白日离城,晚上就有疑似‘碧魄宗’的‘白鼓天魔’入侵华舟城,自己家都被偷了,你们还不知错?”
八人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高喊:“苏折,你胡说八道什么!”
有人质疑:“那动静果真是‘白鼓天魔’?”
还有人无端端地问:“若是‘碧魄宗’真派了天魔,你‘盗天宗’又来此作甚,苏折!?”
苏折笑道:“凡魔尊所想之地,所欲之疆,便是我‘盗天宗’所过之所!凡有天魔,就有我‘盗天宗’妖官出手!所以‘碧魄宗’派来的这几只天魔,我们就收下了!”
他忽笑容一收,利眼一扫,轻蔑之相如看蝼蚁、观峰虫。
而不是几个活生生的人。
“至于你们……白天就被调虎离山,还没意识到自己已被‘碧魄宗’给渗透?你们当中分明有一个不是人!”
话音一过,如雷声震地、霹雳炸空,在八人中间直接响起一道惊涛般的裂痕!
“你说谁不是人!?”
“我看此地就你最不说人话,你以为披了个人样儿你就是人了?”
“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不让开,叫我等看个清楚明白!”
苏折懒地废话,他方才偶发心慈,没听陈小睡的狠建议,结果那几个弟子还是死了,还牵连了城北一些普通老百姓,酿成了六十多人心裂而死的惨案!
心慈不成,不如手狠!
刘正灵干脆“噌”地一声拔出佩剑,面色僵硬而呆板道:“我们八人皆是原身,你这是想污蔑谁!?“
苏折忽的站起、立定,抬手便五指一翻,犹如在身前点燃了一种无形的火焰。
可下一瞬间,八个人身前都燃起了一种诡异而阴森的黑色火焰!
七个人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就要身死此刻,却不料那火焰虽然诡异地限制了他们的灵力流转,却并未伤及自身!
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折冷笑:“傻子,我若想要你们的命,抬手就可。此刻只是教你们长点见识、多点学识,包裹你们的乃是冥府三阴火,只烧幽冥物,不害阳间人!”
“什么幽冥物?你到底在说谁?”
苏折正想再行几番威风,毕竟面对天魔他唯唯诺诺,面对修仙人他还能不重拳出击?只是这刘正灵看着倒是英姿硕正、铮正烈骨,想必不是个轻易招供的,必定得上三十二番雷霆手段才行。
结果就在他抬了抬指甲的瞬间,那坚贞不屈的刘师兄,立刻大义凛然地跪下!
就这么勇敢地投降了!
“妖官饶命!饶命啊!”
苏折僵了手,那另外七个也呆了,皆以一种天塌了砸他们身上的不可置信眼神,看向刘正灵。
可被黑色火焰包裹的刘正灵却。呈五体投地,屁股微翘三十度,脚趾贴地百分百,跪得比画上的还标准!
“我不过一介残魂傀儡,被‘碧魄宗’威胁才顶了刘正灵的身份,我不是故意放那些身含‘白鼓天魔’的门徒进城的!实在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还请妖官收了这阴火!”
苏折淡淡道:“你这傀儡若不是刘正灵,那姓刘的在何处?”
“被扔进了城郊的一处破井里!已是死了!”
众人惊且悲,苏折只淡淡道:“‘碧魄宗’的门徒混进去几个?”
“一,一共五个!‘白鼓天魔’就藏在他们的肚子里!我,我把城门口的‘洞察神符’给换了,所以他们进城时,符咒毫无反应!没人发现!”
“难怪……不然‘洞察神符’怎么也本该有反应的。”苏折冷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就知道这些了。还请妖官收起阴火、饶我性命!”
苏折笑道:“是该收了这火,不过不光是你的,你身后那七人的火也得收了!”
“啊?啊!”
他抬手一收火的瞬间,几乎七把冷意苍翠的名剑同时刺进他身体!七道充满恨意杀气的目光集于他一处!七种充满勃勃怒意的恨语喷发而出!
七剑过后,那顶替刘正灵的傀儡化作了一只泥土与木偶扎成的偶人,上面刻了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恶符魔纹,想必是以此蒙混了众人的目光。
七人收剑、行礼,再看向苏折时,目光已盛着各种郁郁的复杂与难解的多变,再不复以往简简单单的正邪黑白。
其中一个抬手道:“苏妖官,这次蒙您解救,是我等该说声谢谢。只是城中情况异常复杂,百姓安危胜过一切,我们身为驻守道长,必须进城,还请您让开!”
苏折笑道:“我信你们的诚心,可我不信这诚心能历经城中诡异而不动摇。我如今来,不是放你们进去,只是来除掉这个不是人的鬼东西,顺便问点情报。”
“苏妖官,可是……”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
苏折这眉目说折就折,笑颜说冷就冷。
“我蒙‘盗天宗’盗天老祖庇佑,奉魔尊百方妖令,行妖官职御天魔事,岂容你七个小小符士过问!”
他拂了一道乌云般的长袖,五指动弹,城门口登时燃起了一道金黄色的火线!
“凡要进城而越此线者,立刻燃身融骨无赦!”
“只有出城的百姓凡人才能安然越过此线。”
“从现在起,只许凡人出,不准仙魔进!”
他说走就走,如一道乌黑色风没入了一望无际的灯火,徒留下一伙七人的墨玉墟符士,咬牙顿足、瞪眼张口,却也是望着那黄金色的火线而不敢再进半分。
没有人想试试苏折的火线。
没有人敢质疑这条线的杀人能力。
因为四大妖官之一的“盗火妖官”,是众人所知的金乌身,他身存冥府阴火、身上封了三昧琉璃火、又储着海底龙火、天火、地火,传说天上地下海底或冥府,没有一处火是他偷不来的!
苏折再进城,与陈小睡汇合,陈小睡却揉了惺忪睡眼,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你比刚才要狠了些,可又没完全狠。”
苏折摊手道:“魔尊说我们当中总得有一个要靠谱的,可我倒觉得,我们当中总得有一个是要心软的。”
“心软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大好处。”苏折老实道,“只是我在仙门的名声要你们几个好一点。”
陈小睡疑惑道:“难道你还想有朝一日,改投仙门不成?”
“怎么可能?我虽然有时觉得魔尊脾气怪,但这世上不可能会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苏折摇头苦笑,“只是若有一日,仙门与魔尊要开战,要谈判,我或许很适合做这个谈判的妖官……”
陈小睡似乎陷入了沉思,又似乎只是在打盹偷懒,苏折也不去分析更多,只是拉着他继续往方才鼓声的两个来源之一走去,他感觉这次的鼓声比方才更近了,说明对方似乎是带着“白鼓天魔”冲着他们这边移动、靠近。
果不其然,他们刚走向城中心的一条街,惊天动地的鼓声再度响起!
这次他们离鼓声的发源地似乎更近了,这使得苏折觉得全身的内脏仿佛都在震颤,血液像开了闸门使得流泻除去,到了四肢百骸还未来得及回来就又是砰砰砰地一下下猛敲、乱撞、急打!仿佛真有两个无形的鼓槌在他的内部狠狠而高频地动作着!
内脏破了虽然不会死,可是这难受劲儿不是假的,他根本寸步难行啊!
苏折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陈小睡身上,而陈小睡果然比他限制更少,缓缓地顶着鼓声走了更多步数,一会儿捂住了身上各个部位,似受着山崩海啸般的剧痛,看来他虽然没有心脏,但还是有别的内脏的。
可陈小睡忽然抬头:“等一下……”
“怎么了?”
陈小睡迷糊道:“刚刚有点睡迷了,我现在才记起来,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内脏可以疼哎……”
……这是可以刚刚记起来的事儿吗!?
苏折一脸震惊又无奈:“小睡,你真的是妖怪么?”
陈小睡顶着鼓声,歪头一问:“为什么这么问?”
苏折顶着鼓声的震痛而艰难地笑了:“就算是大妖怪,生下来也该有内脏的……可是你,你好像天生就没有内脏……这实在不像是妖啊。”
他状似漫不经心,却又实打实地问了这句话。
“小睡,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忽然,迅猛急切的鼓声响起!
这一声声更加猛烈,逼得苏折几乎抬不起头来,喉咙格格作响,几乎连声带都要被震碎了一般!
陈小睡无奈:“小苏你先别说了……”
说完,他忽的把手搭在苏折的肩头上,这一搭,好像凭空分担了许多痛苦似的,陈小睡的面色变得苍白了许多,苏折却顿时觉得能说话了,清了清嗓子,道:“谢谢了。”
“不客气,你想问什么?”
“有些问题以后再问,如今鼓声不断,须让它们停下来,你还能发起进攻么?”
陈小睡严肃道:“我可以,但是这两只‘白鼓天魔’的鼓声攻击,似乎对我的呼噜有一定的抵抗作用,所以想要把它们拉入睡眠,我必须用最大的功力去打一次呼噜。”
他非常严肃地讨论如何打一个大呼噜这个问题,显得整件事又诡异又好笑。
可苏折却有些笑不出来,只是面色沉静道:“你最大的功力下,范围多大?”
陈小睡道:“城外也会被影响,可能会一直波及到城郊的破庙。”
苏折眼皮一跳:“这么广?”
陈小睡无奈:“所以,你现在就得走。”
“走?去哪儿?”
“去破庙那儿,或者更远。”陈小睡正色,“我一旦把天魔拉入沉睡,自己也会睡着,我们当中总得有一个要保持清醒,不能两个妖官都陷入沉睡。”
苏折想了一想,却道:“不行。”
“为何不行?”
“小睡,我在城门外也问出了点东西,这次果真是‘碧魄宗’搞的鬼,他们来了五个人,把白鼓天魔藏在他们的肚子里。”苏折沉声道,“你说白鼓天魔对你的沉睡攻击有一定的抵抗,这句话提醒了我。”
“提醒了什么?”
“华舟城的驻守道士没什么高阶的,这儿也没有什么仙门法宝,他们何必来?又为什么只带了白鼓天魔?”苏折目光一冷,“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三只白鼓,都是为了你而敲响!”
陈小睡微微蹙起好看而秀气的眉,却没有发一句反驳,显然也陷入了沉思。
苏折继续加了一把火:“倘若他们是为了你而来,那么或许还有别的手段抵抗你的呼噜,你一旦陷入沉睡,他们就会来找睡着的你,那时又会发生什么?”
陈小睡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离得远远的,躲过我的呼噜声之后,你还是可以迅速地进城来找我,只要你比那些暗中的‘碧魄宗’门徒先一步找到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折却眉目如覆了乌云与阴霾,语气更是冷肃道:“那如果我晚了一步呢?如果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你呢?”
陈小睡忽然坚定道:“小苏,以他们的能耐,是杀不死我的。”
“我不担心你的本事。”苏折笑道,“除了魔尊根本没人知道你的本体是什么,他们又怎可能弄得死你?”
“那你担心什么?”
“你是不会死,但你体内封印的天魔有几只?”
在冲天震地不歇的鼓声下,陈小睡却显得越来越睡眼迷糊了。
“好像很少哎……才十只?”
苏折差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拿着一张俊脸去拥抱地上的层层冷砖缝了。
十只算还好?那已经比孟光摇多一倍了,多少只才算不好啊?
难道陈小睡想要向着魔尊靠拢,做一个成精的精灵球么?
苏折稳定身形继续道:“那我更不能走了。鼓声越来越近了,他们离你也很近,倘若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你,带走了你体内的天魔那还好,若中途出了差错,我就得同时处理起十只天魔!整整十只!我倒宁可他们把我打死得了。”
“更何况,你或许不会死,但你若落入他们手中,又会受怎样的折磨?”
陈小睡慢慢道:“我受不受折磨,真的和你有关么?”
苏折洒脱一笑,像全夜空的星光都捧着他的潇洒,却又沾不到他半点袖角。
“或许有关,或许没有,可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你受半点折磨。只有你睡得好、睡得香,我这一趟来得才算值得!”
陈小睡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竟一时半刻难得地认真清醒,却说不出话。
他这个妖官,一天中十二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因此向来冷淡寡静,一切风云变幻都不放在心上,万种危机险阻都不能让他变色。
可这是他第一次,在本该淡漠的脸上,显出了各种情绪的交织与揉捏,似乎许多失去的人味儿在慢慢回归,使他思量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确实有个法子,能让你在我的呼噜声中也保持清醒。”陈小睡终于还是开了口,“只是我这么帮你,魔尊一定会打死我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耳道里掏出了一团浓腻不透的黑光,喊道:“接着!”
苏折顺手接过,顿时觉得手上一阵阴冷难受,似乎有天魔的气息在不断侵入和苏醒,他抬头正要问,却发现这团黑光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微小的物件。
好像是一只琵琶!
琵琶的身部竟由白玉打造,光下如月华流云,周边刻了浪卷银涛的纹路,又雕了几只天女的像儿,根根银弦如鲛丝儿一般莹亮明透,分明是一派美不胜收、祥瑞和谐之相。
可琵琶的头部,却是由白骨打造!
骨头阴森可怖,白玉脂润无瑕,这两个毫不相干、南辕北辙的东西却组合在一块儿,和谐与阴诡,生灵气息与死亡气息,一同构成了这黑光里的琵琶!
好生邪门,却又好生美丽!
苏折看得有些入神,陈小睡却道:“这就是封印在我体内的‘琵琶天魔’,平时我都让它睡着的。你把它放入耳道,我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一起,它为了不再次沉睡,就会自动弹响琵琶声,你听着乐声,就不会被拉入沉睡了。”
苏折惊异道:“你……你愿意让我在体内封印天魔了?”
陈小睡无奈:“我也不想,但我想试着相信你一回。”
终于要在体内封印天魔了么?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回!
苏折激动地要把黑光放入耳道,陈小睡却忽然拉住他的腕子,冷声道:“不能多用,就这一回!”
“你担心魔尊怪罪?”
陈小睡无奈:“傻瓜小苏,我担心你。”
他指着这天魔,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叫腐雨断妖肠,琵琶催人死?”
腐雨,指的就是腐水天魔,在它强盛时,曾化作一场雨下在人间,每个被雨水沾到的妖怪,最后都不幸地穿了肠胃,只有少数几个活了下来。
琵琶,说的就是琵琶天魔,它初次降临人间就是一场比白鼓天魔更大的浩劫,据说它当场弹奏,方圆百里的人都能听见,离得近的人当场就死了,离得远的人虽未立刻死去,也马上寻了短见!
因为琵琶天魔的乐声,会催生一个人的死志,使人自杀!
苏折顿时头大,心想这难道是修仙版黑色星期五不成?
但这至多能影响凡人,还能影响妖官不成?
陈小睡咬牙:“这与修为无关,有时修为越高的人,反而越容易着它的道,你只要听了琵琶声,就有一定概率会……”
苏折笑道:“一定概率就一定概率,我不是那么容易就中奖的,放心吧。”
说完,他不等陈小睡再说一二,直接就把黑光放在了自己的耳朵里,一放下耳,顿时觉得耳内一阵阴凉森冷,好像里面住了一位空调精似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个度,与其它温热的部分形成了天与地的对比。
陈小睡只拍了拍他的肩,嘱咐他躲在至少两条街道外,就转身走进一个棺材铺子,竟从里面翻了个新鲜的楠木棺材,自己躺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呼噜。
惊天动地、无处不在,能把最响亮的白鼓天魔也拉入沉睡的魔性呼噜声!
苏折在两条街道外的一张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骤然听得呼噜声,果然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沉重睡意,那睡意如浩浩荡荡的山崩地水似的,冲挎着他的防线,若奔雷乱走,似雪卷云巅,就在他支撑不住时,耳道内忽的响起了一种空灵而美妙的琵琶声。
那音调冷冷清清,如漱玉击弦,飘飘零零,似碎珠投地,上下起伏勾连,竟然能帮他抵挡得住这股强烈的睡意攻击!
有效了!
琵琶天魔果然能克制小睡的睡意!
可这音调一转再挪,忽的牵动了许多暗处的隐伤,像是把过去的痛苦都一个疤痕一个疤痕地挑开,把已经平息下去的悲哀又一个个地翻上来,使苏折一时之间竟冒出了莫名阴郁的想法。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穿越到这个诡异而又荒诞的世界?
明明是个修仙的世界,却有这些阴森可怖的天魔,有这些根本规避不了的杀人法则,这算什么道理?
为什么他要成为这么一个妖官,四处奔波,却孤独一身,连一个简简单单的家都回不来,只能在梦里见到?
为什么不能回家?
为什么不能见到爸爸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愤怒夹杂阴郁,打得他的脸颊苍白彷徨如死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沉浸在这些想法的时候,他的手居然已经摸到了腕部的金线天魔。
金线的特性是【切割】。
脑袋没了没事,心脏破了也死不了,可如果用它来切割妖丹,会怎样?
会不会就能回家了?
就在他刚有这样离奇的想法的时候,两种声音忽然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你这个白痴!蠢货!你到底在做什么!”
第一道,是一个饱含惊怒惧怕的年轻男声,使苏折蓦然惊醒,放下了金线。
这,这是魔尊的声音!?
魔尊怎么能直接在他心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