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人昏昏沉沉了这么久,意识不清了这许多天,谁能想到他会在变成怪物、变成天魔的幼体之后,忽然神志清明,意识到了自己是谁?
无数个韩因的面孔在上面闪烁,无数道凄凄哀哀的声响在徐云麒耳边回荡,而他在这一千年间也来来回回地经历了许多,原本以为自己已是练就果断,学会了坚韧,不会再心软、再放松的。
“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违规观星的……”
徐云麒终于开口,只是柔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违规。”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一回。
不忍在学生回光返照的时候杀死他。
韩因止住了哭,凝住了愁,半信半疑地看他:“那……我会死么?”
徐云麒的笑容依旧柔和、依旧温暖:“不会,只是你得先睡一觉……”
睡上这永恒的一觉,但愿永远都不要发现自己真实的模样。
韩因被他的话语所感,出于对师长的信任,对前辈仙人的尊崇,一时之间竟放下了疑惑与恐惧,星体上的每张脸都慢慢地变得放松了起来,好像被柔软的东西包裹久了,连原本的丑恶而扭曲也能被减轻。
如此情景,就连紫晏在旁看了,也是震惊不断,难以出声。
难道这韩因真的还存留有人类的意识?
如果是这么说,那苏折分析的天魔之说到底是真还是……
他正思索之间,徐云麒一面柔声正气地引导他,一面又欲引他自愿入那画轴之中。
可这时外面声响翻动不休,紫晏分神回头,忽瞧见有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正是画轴山七居士之中的李墨花。
李墨花瞥了一眼此间情状,原本的言语立刻翻成了怒叱重责:“老五……你若能单独处理好此事,我和王师兄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妖星幼体都已经出世了,你怎能叫我视而不见?”
徐云麒眉心一震,道:“李师兄,此事还请容我……”
李墨花冷声道:“还容你磨磨蹭蹭地与这魔物纠缠?笑话!”
他话音一落,那原本平静放松下来的韩因,几乎是瞬间翻起了扭曲而震惊的面孔。
“魔物?是说我么?”
徐云麒心中猛地一沉,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心海,而李墨花抬眼一望,瞧见那遍布人面的星体时,眼中的蔑视嫌恶几乎毫无遮拦,那种看着渣滓与蛆虫般的恶心感,几乎要从他脸上流溢出来。
“魔物,你还要假装残留有人类意识么?你骗的了师弟,却骗不了我!”
“魔物,魔物,魔物……我已然成了仙师口中的魔物了么?”
那星体上的人脸仿佛是没有意识般地絮絮念道,一时似不可置信,一时又四处张望,每张脸似乎都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自己如今的一点儿样子,然后拼拼凑凑地,终于摸得了真相的一角。
刹那间,它瞬间的平静与恐惧,化作了绝望濒死的扭曲疯魔。
“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要沦为魔物!?凭什么!?凭什么!?”
它忽然以一种突兀而来的扭曲之力,破转了那画轴的吸力,如一颗血肉凝成的巨大弹丸似的,以一个完全违反常理的速度转弯、弹射向了那剩余的五个人。
其中一个,赫然是神志不清,陷入昏迷的叶清敏。
“我既沦为了魔物,你们又怎能独善其身……都和我一块儿吧,一块儿吧!”
徐云麒大叫不妙,赶忙施法转运画轴,想在最后一刻拦下那妖星的弹转,否则顷刻之间,他们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一颗幼年体的妖星,而是整整六颗!
然而那妖星忽然放射出极其悍烈的光芒,仿佛内部发生了一种扭曲的聚变似的,那微红光芒所照之处,静室内的家具摆设都不由自主地浮上半空,扭曲,徐云麒更是再度听到了耳边那无孔不入的嘈杂声响,甚至连眼前也出现了无数张向他攀爬的人面,极其扭曲如蜘蛛般的四肢。
是幻觉?还是妖星的污染?
他不得不屏息敛气,而李墨花也同样如此。
在场之人,只有紫晏才会不顾一切地施法结印。
因为他已经得了“观星病”,陷入了污染。
比起还需顾忌的徐李二仙,他身上已没有任何掣肘可言了!
当他用尽一切力量,召唤出灰色余烬般的星辰土,再度覆盖住这颗暴走的妖星时,徐云麒也终于不再犹豫不决,而是立刻翻手覆卷,用那天网般的画轴盖住了这个妖星。
当妖星在其中扭动挣扎时,李墨花只是不屑冷哼一声,随即掏出随身的画笔,在画轴之上画出几道烈性的符纹,减弱了妖星的挣扎动作,而徐云麒更是耗尽自己近乎一半的灵力,彻底封死了妖星的活动。
至此,那扭曲的星体终究沦为了画卷中一个凝固不动的影像。
这一切仿佛已经结束了……吗!?
正当徐云麒有些失神脱力之时,却发现紫晏的双眸似乎有了些异动。
他的眼中原本凝聚的是郎朗星空,与无限月华。
可此刻却污浊不清,倘若再靠近几分,几乎可以瞧见里面翻涌不休的红色异芒。
就连紫晏身上的表情,也已经出现了轻度的扭曲僵硬,连他的唇角,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挂起了一丝诡异、苍白,甚至是酷似叶清敏当时的微笑。
徐云麒眉头一折,李墨花当机立刻。
“这小子……已经被妖星深度污染了么?还是来画轴山之前就已经被污染过了?”
徐云麒诧异道:“师兄!”
他想捉住李墨花的袖子,对方却只是回头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一阶的修士得了观星病,就能给我们带来这样的麻烦,更遑论他是四阶的星仙,这样的人若成了妖星幼体,只会比方才凶险可怕一百倍!”
徐云麒隐约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杀意凛然,马上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断然否决道:“师兄不可!”
“你我都是画轴山的居士,凡事得以画轴山为先。”李墨花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渣滓凝成的刀锋,“紫晏仙君虽为我仙道同僚,却并非同门,此刻他身上妖星气息凝重,显然是灵力透支,遭到妖星反噬。这样的人已然是救不活了,你让开,我先封印了他再说!”
他运劲于袖,一瞬间甩开了徐云麒的手,一时运笔如运刀,在虚空之中描绘了几番。
转瞬之间,无数层无形的铁链已从半空中如银龙白蛇一般甩出,束缚到了紫晏的身上。
这似乎给他带来了被天雷鞭笞般的剧痛,使他面色更是惨白如纸,唇角也诡异地搐动了几分,那刀锋般的画笔似乎能直接刺在他的全身肌肉之上,直接镇压了他气海丹田内活跃的仙气。
在不对付天魔的时候,五阶对四阶有时是碾压性的效果。
更何况,李墨花出手突兀,又快得匪夷所思。
而就在初步运笔取得成效之后,李墨花似乎不打算停手。
他再度运笔呈锋锐,且此番下手更为凌厉,更加果决。
似乎不只是封印。
而是要杀人!
画笔挥洒而成的透明刀刃,转瞬间就要落到这星仙的胸膛!
紫晏震惊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杀招时。
忽然,徐云麒发出一阵惊呼。
李墨花面色大变。
屋顶处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
一道道五彩华光的黑色羽毛,阻住了空气里翻腾而出的透明长刀!
紫晏赫然一抬头,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震惊。
因为苏折。
那个立志潜伏,不暴露自身,无论如何也不肯退出画轴山的苏折。
此刻正微笑着迎风摆袖,赫然站在紫晏身前,面对着徐云麒的一脸懵然与李墨花的完全震惊!
“怎么,你们这群废物画仙,连自己人都要杀么?”
苏折这下突兀出现,倒叫面前的徐云麒与李墨花生了大大的疑。
怎么他一届盗天宗的妖官,能说出现就出现在防守重重的画轴山!?
而且还恰好在妖星破体,紫晏出事的这关头现身阻止!?
他又目光锐冷地看向徐云麒,慢慢道:“徐仙师,好久不见啊。”
徐云麒眉中猛地一个震颤:“苏折?你竟然在这儿……”
李墨花当下一指指向他额头,目光如一千把开了锋的刀子上的冷光,面上蕴了凛然厉色道:“盗天宗的妖官也敢出现在画轴山闹事儿?你与这紫晏仙君是何联系?是不是魔尊派你来的?”
苏折笑道:“联系?捣乱?我若让这小子死了,岂非让你画轴山更加嚣张放肆?再怎么说,这星仙小哥当时曾阻过我与徐云麒相杀,算是与我和老徐都有几分交情,我便偏偏要看他活下去,指证你!”
李墨花一愣,道:“指证我?”
苏折冷笑:“你方才故意惊了妖星,此刻又下杀手对付这小子,焉知你心里藏着个什么黑白?难道这妖星一案不是你引过来的?”
颠倒完这黑白,他又看向了徐云麒,笑道:“我以为你也欠他几分情,没想到你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徐云麒似被戳中心中的是非之杆,沉声道:“我自然不会光是看着!”
苏折冷声道:“怎么方才你师兄出手杀人的时候,你毫无反应?是灵力耗尽了,还是法宝都被毁完了?”
徐云麒心头一虚,正要反驳,那李墨花只打断他的话:“老五,与这妖官废什么话?无论他是如何潜入画轴山的,此刻他出现了正好,我正巧唤来师兄们,将他一举擒拿!”
可话音一落,就听到门外喧嚣声不断,似忽然出了什么异动,各种嘈杂喑哑的声音都夹杂其中,起伏不定。
苏折睨了他一眼,笑容似嫌似恶:“你以为我出现在这儿,就没有作任何别的准备么?”
他方才与一众新生从书中得了情报,出了藏书阁,本来正要往这静室来,没想到感知到了静室内的天魔气息几乎要突破天际,又从门口的护卫弟子处,得知李墨花强闯静室,只怕徐云麒都拦不住他,观星的紫晏要遭殃。
所以他在现身之前,就作了些许准备。
慕容偶给他的人偶有五个,其中一个就是可以与任何生物交换灵识的血红色人偶。
他在现身之前,提前找了借口与小伙伴们分开,又召唤出妖身与人偶,妖身在此处救人,人偶从隐戒里被召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向山门。
算算时间,那小巧又诡异的人偶,此刻应该已经随机附在什么人身上,引发极大的骚乱了。
而王明朗应该就在那附近,又怎会不去查看一二?
李墨花的怒像是霜刀雪剑一般刻在五官,杀气腾腾道:“你这妖官倒是是算得分明,只是就算没有王师兄帮忙,有我和老五这二位居士在,你以为你还能翻得出这层天,越得过这道山么?”
苏折笑了一笑,眼中明烈璀璨,如一时之间聚合了十万道光。
“不试试,怎知道我越不过?”
话未说完,李墨花已率先出手!
他出手就是出笔。
这只笔仿佛由青红二色的玉髓糅合锻造而成,当中镶嵌了不知多少的透明符文,浮动着无数细小微弱的光芒,显得既像是一种致命的仙器,又仿佛是仙人的身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这只笔从他挥出的一瞬间,就好像是他直接从身体里拿出来了一部分,苏折瞬间就觉察出了极大的不祥感。
果不其然,笔下横撇竖划了几下,居然凭空召唤出了两个披锁子鳞甲,带灵瑛绣带,系金鞭银剑、面目狰狞威凛的神将。
他们没有颜料在身上,身形几近透明,似乎是完全用灵力画成的。
不愧是擅长人物画的五阶中期画仙——“百相居士”李墨花,连神话人物也能徒手画得,连高阶的颜料都不需要,甚至都不需要掐诀召唤?
不等苏折再打量琢磨,其中一个威武霸气的神将,已手持一道金鞭,瞬间打向了苏折!
金鞭只打了一下,可却仿佛灵蛇出海,金蛟抬头似的,瞬间幻化出数十道锋锐的金光,直接刺向了苏折的脑袋!
苏折当然可以轻易躲过。
可他身后还有紫晏。
一个正在与体内妖星的污染挣扎求生的紫晏。
他不能躲,就只能迅速翻掌。
翻掌便如翻书!
书页一翻一合,指诀一掐一动,掌心竟真的多出了一点儿东西。
一只白骨所打造的骨灯!
这遍布裂痕的古老灯具,犹如上古时代遗留的一件灵器,可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天魔。
它一旦被苏折放出,就沾了苏折事先存好的一点儿内脏油脂,立刻放出了绿意幽幽、尸气横横的鬼光!
这层冷光瞬间向外扩散数米,撞上了那数十道刺向苏折的金色神光!
神光对鬼光,两者仿佛世间两种正负能量的相碰相撞似的,瞬间湮灭于无形,就连那手持金鞭的神将,也被骨灯的灯光一照,原本的金刚怒目,瞬间变得鬼气森森、诡异难测起来。
李墨花大惊之下,只冷声道:“你敢在此处使用天魔!?”
他惊的是苏折的放肆无羁、惊的是对方竟敢身怀天魔至此!
而且还是如此诡异强大的骨灯天魔!
可徐云麒的惊却在另外一层。
“魔尊终于也开始让你也封印天魔于体内了么?”
原以为苏折在魔尊心中到底是不同的,是算得上受重用、受青睐的妖官,与其他妖物到底是不同。
可到了这一步,他还是让苏折成为了一个以肉身封印天魔的工具么?
怎么苏折看着是乐此不疲,难道他不知道把天魔封印在体内意味着什么?
他心绪复杂难解之际,另外一个神将已手持一把巨大的银剑,冲着苏折直接冲袭了过去!
就如一座移动的银色山峰,以巨大而不可阻挡的澎湃气势,倒向了苏折和他身后的紫晏!
而此时的骨灯天魔在耗尽了这一点油脂之后,绿幽幽的火焰瞬间熄灭,已是不可再用了。
这意味着苏折这边,是无光可用,无灯可点,甚至无一物可防身!
可苏折瞬间伸出了手掌!
骨灯收入掌心后,那掌处肉芽蠕动狰狞,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兀付出一张倒立的黑色人面。
这人面似乎是由大理石雕成,模样模糊不清,仿佛被什么人特意抹去了五官的痕迹,可却依稀可以看见,嘴角有一抹弧度越发清晰了。
可当那神将手持银剑劈下的时候,它的势不可挡忽然僵直在了半空。
然后像是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所拨动身体,神将竟然开始了莫名倒转。
连带着它的银剑,也不受控制地往外翻折。
仿佛一个古老时钟的指针,被人随手拨了一大圈!
徐云麒沉声道:“这是……倒像天魔!”
难怪苏折以区区四阶的金乌妖身,就敢现身于画轴山中央!
原来他体内已经封印了不止一只的天魔!
可是倒像天魔……传说中是魔尊七百年来封印的第一只天魔,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一只天魔交给苏折?
若只是把苏折当做封印天魔的工具用,何必把核心天魔拱手让出?
当日在盗天宗附近的领地,他就察觉到天魔气息冲天而起,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怎么苏折好端端做着盗天宗的妖官,会孤身出现在此险地?
他心内百种思路齐齐而出,那神将赫然倒转,李墨花却眼见苏折蕴力于此,正要挥动笔锋,召出更多透明无形的神话人物去围攻苏折。
忽然,指尖一个震颤。
因为苏折竟然把掌心对准了他!
那掌心处的倒像天魔,其余五官都是模糊不清,唯独那一抹诡异笑容越发地清晰可见,像是某种奇怪的图腾纹路似的,一旦看到,便直冲脑门似的倒灌进灵魂深处!
李墨花立刻撇开视线,可却已经来不及。
他看见了倒像天魔的笑。
身体虽然没有往上悬浮,但手指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上翻动,好像是从局部开始有了不受控制的倒转现象。
不愧是五阶中期的画仙,看见了倒像天魔的笑容,居然还能撑住自身,不倒立悬浮。
当初行幽封印了这只天魔在体内,却也时常拿它出来实验分析,后来发现这只天魔杀人确实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距离,第二是看见,但经过验证,这些人只需要看到天魔的脸,更准确的说,只需要看见这只天魔的笑,就满足了杀人的条件。
那份倒立如鬼的扭曲笑容,才是倒像天魔的本体!
李墨花无法蕴笔掐诀,可苏折也没办法放松。
当他运用倒像天魔时,也必须汇聚全部精神,不可分余力余心去甩出自己那一层层五彩华光的羽毛。
他若是稍微放松了几分,“倒像天魔”可能就会反噬,它若不稳,那“视死天魔”也会失了压制掣肘,会开始不安分地在他体内扭动挣扎,甚至可能透过他的眼眶探出触手来。
强悍霸道如行幽,都险些压制不住这“视死天魔”,更何况是他?
这时李墨花蕴力于指尖,极力抵制着倒像天魔的攻击污染,却看见徐云麒一直没有动作,忍不住怒声道。
“老五你还愣着做什么?他必是初次使用这几个厉害天魔,此刻与我陷入僵持,你还不趁现在要了他的命?”
徐云麒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好似无力道:“他身后还有几个新生,还有紫晏仙君,我不愿出手误伤到他们。”
李墨花听完,似恨铁不成钢,又像积了千年万载的气愤,此刻全喷在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师弟后辈身上。
“老五你这糊涂蛋,紫晏已是深受污染救不得了,那几个新生更是妖星幼体的人形巢穴,你对他们心软作甚?当初你若早些杀了苏折而不是试图把他带回来,我们何至于今日?”
徐云麒被一叱再叱,本就憋气,此刻也把好脾气暂且抛到一边,冷声道:“师兄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我想让金乌弃魔门而归仙门的想法,也是向众师兄弟通报过的。紫晏仙君当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如今也是,他有什么事儿就该由我亲手封印,你却连他也不顾忌,是也不顾忌我们的师兄弟情分了么!”
他对着师兄向来脾气温和,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忍无可忍,把憋着的戾气这么一发,竟连一向心狠的李墨花也愣了一愣。
“好了好了……你们吵得我耳根都疼。”
苏折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徐云麒。
“徐仙师,我们和这位星仙小哥也算是老交情了,你会护住他的,对吧?”
徐云麒点头:“我会尽全力。”
苏折笑了一笑:“就当我信你一回。”
他一掌仍用着“倒像天魔”,另外空出来的一掌却在后方轻轻一扫。
这一扫如扫出了一阵无形无相的风!
而原本还在与天魔挣扎的紫晏,瞬间被他掌中吐出的风送到了徐云麒的身边!
像心有灵犀,瞬间接住紫晏,接着大袖一转,一副巨大的空白卷轴忽然砸在了紫晏头顶,又浮天接地地忽然暴涨几分,犹如有意识的银龙一般,卷住了那剩余几个得了“观星病”的考生。
片刻之间,这几人都已身处画轴之中。
可是“观星病”中残留的妖星污染仍在,这一个画轴一下子就承担了数个妖星幼体的气息,此刻卷轴内部似乎也有些不太稳定,空白的符文有渐渐颤动浮散的迹象。
徐云麒立刻凝神运气,专注于暂时封印这几人。
而苏折分心于送走紫晏的一瞬间,李墨花也终于寻得机会,腾出一手,迅速在虚空中划了几下。
这下却不是召唤神将,而是隐藏在虚空中的虚幻刀刃被他唤醒了一般,像八瓣莲花向里合拢一般,八把透明的金色莲刀子瞬间像苏折内部砍去!
苏折当即一个翻身旋转,层层华光剔透的晶莹羽毛凭空而出,如龙卷风一般逆转而出,阻住了金莲花般的刀子。
趁此机会,他也瞬间翻越往上,突破了静室的房梁陈柱,瞬间画作了一只冲天而起的三足乌鸦!
乌鸦腾飞,化作一道黑色流光驰骋于虚空之中,可李墨花将手中画笔迅速放大,竟然踩着这画笔御空而飞,徐云麒稍晚一步,但也乘着那巨大的画轴跟上了他们。二仙追着这一妖,势要看它究竟飞往何处!
御笔而飞的李墨花朗声笑道:“苏折啊苏折,你在画轴山门口制造的那一处小骚乱已经被解决了,此刻画轴山内结界已起,你有千根翅膀也飞不出这仙山的天!”
转瞬之间,那黑色流光已转了一大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西方偏折,如黑色流星一般飞坠到了一处青雾笼罩、香气氤氲、琼花遍萦的山峦处。
李墨花当即飞入青雾,在那宝树奇花的包围中四处飞转,在琉璃亭与仙莲池处四处逡巡,身上被仙花灵草的奇香异芬所包围,心中却满是不可抑制的赫然杀气。
因为他发现,一旦入了这青雾,竟无论何处也找不到那苏折。
不过下一刻,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而且心情大定,几乎胜券在握。
因为他看到了大居士丹希。
这位无头的仙人居士,此处正安然而端然地坐在山峰一处瑶草堆中,身边是自由活动的玄猿白鹿等珍奇异兽,手中则轻抚着古老的月树之枝,他以白骨一般苍劲分节的月枝为画笔,随手在这雾气上写着字,雾气中开出的几个字,字字犹如天书禅法,看之令人心异,看久了简直像是要头晕。
李墨花立刻飞身上前,行过大礼。
他虽性急气躁、心狠手辣。
可在这位与画轴山历史一样长的大居士身前,他半句重话也不敢说,一个狠字也不敢放,哪怕对方没有头颅,他也生怕被“看出”什么。
哪怕这位大居士多半时间在隐居,不管尘事已久,哪怕最近的重要事务都是二居士在搭理,权柄都是二居士在掌,他也不敢放肆半分。
丹希倒是不急不缓地写道:“你来此为何?”
李墨花道:“画轴山内潜入了盗天宗的妖官,似是隐遁在此山之中……大师兄可曾瞧见什么?”
丹希慢慢写道:“他到了此处,便在雾气里钻了个洞,跑往别处了。”
李墨花微微一皱眉:“大师兄……为何不拦住他?”
丹希只随意写道:“拦人自有你们在,我又何须出手?”
他的心情似乎一般,连字体也是显得潦草、随意,没有特别的兴致。
李墨花也知道他沉溺于修行,不愿多管俗事,只得收了问话,自行退去了。
就算不在此处,只要结界不破,苏折定然逃不出这画轴山,也翻不出他们七居士的手掌心!
可等到他离去之后,丹希却从宽大的袖子里轻轻地掏了一只三足的小乌鸦出来,在乌鸦头顶上温和地抚了三下,又写道:
“盗天宗的妖官苏折,你怎会来我这处躲避?”
苏折微微展翅,竟然是以乌鸦的姿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回声道:“我方才逃跑时,本是在结界下方四处乱转,可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提醒我,让我寻求大居士的庇护……所以我就来了……”
丹希虽没头颅,可肩膀却微微一晃,仿佛是在轻松发笑似的,他继续写道:“你怎知我就一定会庇护你?不怕我把你捉了么,林宿?”
苏折一怔。
果然他早就看出来了?
不愧是六阶的画仙,与行幽一个时代的画祖造物啊。
他叹道:“若大居士想捉我,当初在新生大典就不会轻易放过林宿。”
试问一个拥有鳞染气息的新生,怎会被轻易放上山来?
丹希沉默了许久,又写道:“在你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是他么?”
“是鳞染没错。”
丹希想了一想,写道:“他最近用的名字,是不是叫行幽?”
苏折忽然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个答案迟早都是要被猜出来的,可由他来说,毕竟还是不妥。
而丹希在等了许久后没有得到回应,便仿佛已经知道什么,忽然一出手,抱住了乌鸦形态的苏折,而苏折一愣神,却发现丹希已经回身,似乎是用一双不存在的眼,“看”向了不知什么东西,手指忽然一颤,写下了一行字不成字,什么都看不清的话。
苏折抬眼望去,发现就连他写下的字迹都在颤动。
这是发现什么了?怎么如此激动?
而在不远处的草丛的,一只全身黝黑如炭,只有四足如雪的画猫,忽然间走了出来。
一只猫猫形态的魔尊,弓身扬尾,昂起了傲慢可比天地的猫猫头,黄金猫瞳眯成了一线,笑得又轻蔑又冷傲。
“那只三只脚的笨乌鸦毕竟是我的,你抱这么久不太好吧,丹希?”
第105章 画轴山黑历史
那形如一团儿墨水云朵的黑猫登场后,苏折就能感觉到丹希的身体稍稍一松,好似真的“看”到了什么千年前的故人似的,他抱着苏折的动作显得更加温柔了些,伸手捋了捋他头顶的翘羽毛,就轻轻地把他放了下来。
一旦放下来,苏折先是轻轻展翅,算是回了个礼,竟然还有些优雅的架势。
行完礼,立刻飞翅扑棱到了猫猫那边,缩小了一圈体型,正好能够稳稳地停在那黑猫的流线脊背上。
黑猫动了动尾巴,用轻而柔的尾巴尖尖挠了挠苏折的翅膀羽毛,算是一种难得亲昵的回应,竟让苏折也一时觉得欣喜起来。
而它就这么驮着小乌鸦,优雅地走了几步,那围着丹希的山兽们便知情知趣地让开、走远,仿佛也知道这一猫一鸟不是什么好惹的生灵似的。
而丹希安静地观察了他俩的互动,似是难得地感受到了欢喜,从肢体上的放松就能瞧出轻松与惬意,他干脆撸起宽大的青绸袖子,写道:“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竟还会回来……”
那黑猫止步,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我并不算是真的回来。”
他的冷淡没有打消丹希的热情,对方还是动作欢快地写道:“我知道这只是你的一抹意识,但我仍是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