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言语中的真诚不似作伪,黑猫用尾巴卷着苏折的翅膀尖尖,又慢慢往前靠近了几步,猫爪子在地上一扣一折,似乎有些犹豫有些不决,可最终,它还是走到了一个离丹希近到有些危险的地方,然后静静停下,犹如一座活过来的画定格成了雕塑。
丹希静静地写道:“你如今,在盗天宗那儿生活得好不好?”
黑猫没有答话,丹希又写道:“你身边的这只小金乌,是他照顾你多一些,还是你照顾他多一些?”
苏折被这问题都有逗乐了,怎么丹希能问出这么不正经的问题?
算一算,从十年前的初遇到了十年后的如今,论起修为与增长,倒是行幽照顾他多些,但说安抚心性,还是他照顾行幽多一些?
毕竟这魔尊,时不时还是发点刁钻的小脾气,需要人哄一哄的。
他对这无头居士生出了些许好感,那黑猫却口气淡淡道:“我过得好不好都是为了自己,倒是你,给人家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倒是过得很自在了?”
这口气又呈现出了十成十的阴阳怪气,好像爱的恨的恼的怨的什么复杂的感情都倒在一锅里煮了,叫苏折困惑起了他俩的过往,也让丹希沉默了一会儿,许久都没有再动手下下一句话。
而猫猫魔尊见他沉默,似认定他心虚,干脆更加不顾忌地撂下一丝冷笑。
“丹希,你到底为什么还在这儿?”
丹希写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若不在这儿,又还能在哪儿?”
“你明明和我一样,都是被那人随手抛却的东西,被辜负和糟蹋的物件儿。”
黑猫不甘地仰起头,咧了一口冷厉的尖牙。
“为何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守着那个人留下来的东西,为什么不逃出去?”
死一般的沉默扩散开来,原本和善安宁的气氛说冷就冷,周遭的风也像是被什么极寒的质问给冻住,连迎风摆动的草儿也跟着一根根地倒伏下来,如一个个活泼的浪头被生硬地截住。
丹希终于打破沉默,写起了一行风格古板的字。
“你也曾经说过,我们的本质,不过就是他创造出来的物件,就连你我的性格、性情、习惯,也是他老人家亲手描定的……试问一个被设定好的物件,要如何去反叛他的主人?”
居然连性格也是被设定好的!?
苏折震惊了半日,心内如惊涛骇浪四起、排山倒海不断,觉得能让行幽和丹希两位六阶的仙魔自贬自轻至此,除了画祖,堂堂十二位创世先祖之一,还能有谁?
他想来想去,痛惜与柔肠混在了一块儿,想沉默,可终究不能沉默,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故人相逢,我本不该打扰,可我必须说上一句。”
猫猫魔尊立起了柔软的猫耳:“你有话说?”
“不管你们被创造之初是什么模样。”苏折坚定道,“是画卷也好,是画笔也罢,行幽,丹希居士,你们不可再自称为什么‘东西’、‘物件’。”
“既然他决定赐予你们生命,赋予你们性格,那么你们就该以生命自居,以生命自称。”
“如果连你们呼星河、换日月的大人物都要自轻自贬为东西、物件,那我们这样的小人小妖又算什么?一个物件上的小零件?”
猫猫的耳朵轻轻一动,似嫌似笑:“你这家伙,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乖卖巧啊……”
他的笑声微微一转,转眼看向丹希时,笑容已淡,目光已锐冷如冰雪里积埋了许久的刀。
“我就不问那个老家伙的事儿了,只问你一句,老家伙退隐之后,你为何还要呆在这画轴山?”
“我只是习惯了在此地生活,也习惯了看顾这些弟子。”
黑猫冷声道:“哪怕这些弟子口口声声敬奉的画轴山掌教——就是那个撕下你脑袋的人?”
苏折彻底愕然。
他好像听得懂每个字,可连在一起整在一块儿就成了他完全理解不了的文字了。
撕下丹希脑袋的……是画轴山如今的掌教!?
他在上历史课时听说,这掌教仙人乃是画祖的亲传弟子,无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是仅次于创世先祖级别的,所以才当得起画轴山的掌教。
可行幽却说……画祖收的这个徒弟,撕下了丹希的脑袋?
为什么要撕?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行幽在梦里说不能让他知道,如今却忽然当着苏折的面说出来了?
他沉浸在震惊中无以复加之时,丹希仍是状似平静。
或者说是,过于平静了。
而黑猫魔尊显然是不满足于这平静的。
因为在问完之后,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问话。
“你无缘无故被那混账撕下了脑袋,从七阶倒退成了六阶。”
他仰起头,好像是要极力求证什么似的。
“你可以不怨画祖,可你……难道一点也不恨那个家伙?”
苏折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震惊的目光在猫猫魔尊炸起的脊背毛和丹希的过分平静里来回逡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些什么,也不晓得得说点什么才合适。
所幸,丹希还是手上一动,动作略微有些迟滞而沉重地写道。
“我恨不恨他,又有什么区别?”
黑猫魔尊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丹希的手指微微一垂,像是在抒发什么无奈的气息似的,他继续写道:“当年掌教确实撕下了我在画纸上的脑袋,他到底为何这样做,是出于惩戒、嫉恨、提防,亦或是别的什么理由,我其实早已忘记……”
猫猫魔尊和苏折同时愣住了。
“你说……你忘记了?”
丹希继续写道:“失去头颅后,我不仅没有了一部分修为,还失去了许多能力与记忆……我不记得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只记得……他在撕扯完后,画祖并没有惩罚他。”
苏折已经找不出话来说了。
而猫猫魔尊更是疑惑道:“你的意思是……画祖是默许他这样做,甚至很有可能这就是画祖的命令?”
“可是为什么?你一向听画祖的话,你比我要顺从恭敬得多。”
丹希写道:“很可惜,我不记得那之前发生什么了。”
他写完这句伤感的话,忽然又加上了一句。
“所幸,我还能再看见你。”
苏折有些警惕地看向了丹希,对方却继续写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头颅是什么模样?”
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居士,连自己的脸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么?
猫猫魔尊沉默了一瞬,忽道:“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丹希的身上松快了一瞬,那种凝固到几乎窒息的气氛,瞬间就在他身上挥发掉了一大半,他几乎是颤着手指继续写道: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我的模样给画……”
“我不想画。”
猫猫魔尊却是断然拒绝。
“我这辈子只为喜欢的人画,而我一想起你那幅懦弱恭顺的模样,受了伤糟了难还要若无其事的态度,我就觉得难受。”
如此断然决然的拒绝,让满怀希望的丹希瞬间僵硬了下来。
可苏折想起的,却是行幽那句“我只为喜欢的人画”,和他当日为自己描画五彩羽毛的情景。所以早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么?
可他瞧见了方才欢快轻松的丹希,此刻又陷入了满腹伤怀的僵局,心中又不免生了各种复杂的心思。
照今日的对话来看,行幽当年也与丹希一样,曾在画祖身边侍奉,曾与画祖的掌教弟子相处过,而他的遭遇想必也与丹希类似,甚至可能更加地残忍和悲哀。
但他有反抗造物主的勇气,却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勇气。
他在受到了不公待遇后能够离开画祖,改投“盗天老祖”麾下,其中必定也经受了不少惊心动魄的血泪,可丹希这么多年选择隐忍不发,也未必就是轻松得意,反倒更可能是有难言的苦衷。
说到底,当年的加害者都未曾受到任何惩罚,又何必如此苛求一个受害者?
更何况,这是一个连自己的模样都忘记的受害者,连头颅都不能拥有的可怜仙人。
同情使他发声,想弥补二人关系的心思也跟着一道发了出来。
“你们二位好不容易才见了一面,何必把话说得如此决绝?若魔尊不愿画一画丹希居士的面目,可否让我一试?”
话音一落,行幽有些讶异地转过头,黄金色的猫瞳瞪着苏折像瞪着一个和自己专门唱反调的小妖精似的。
丹希则是显得有些惊讶,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轻轻写道:“你想画我的面目?”
行幽直接摆出一副“这鸟果然不会安分”的轻笑神态,道:“你来捣什么乱?你又没见过他当年的模样。”
苏折便从猫猫的脊背上跳了下来,以乌鸦的妖身姿态转了一转,瞬间转作了人形,黑靴黑袍黑腰带,黑袖一卷,五指已持了一只画笔。
他手持画笔,俯视着这倨傲的猫猫魔尊,笑道:“方才丹希居士从李墨花手下护了我,对我也算是有恩。如今他想看自己的模样,魔尊若能形容一分丹希居士的样貌,我便画上一分,你大可看看我画的丹希居士能有几分还原,如此可好?“
猫猫姿态的行幽看了看丹希,又瞧了瞧跃跃欲试的苏折,冷哼一声,在石头上摩了摩猫爪子,呼了一口冷热不调的猫猫气儿。
“想画就画吧,我来形容他的三庭五眼,你以风作颜料,以雾气为画布,若是画差了几分,丢了我盗天宗魔尊的名声,可别怪我不认你这妖官。”
苏折立刻明白,对方这是心气平和了,紧接着笑道:“好,魔尊出题吧,我来画。”
一旁的丹希“看”了又听,却是难得地伸手托腮,陷入了一种荒诞却又理所当然的沉思。
这种性子,这份胆量……这就是鳞染喜欢在他身上留下气息的理由么?
第106章 内鬼会是谁
行幽虽看不起丹希,觉得他是懦弱无能的代表,可形容他的样貌时还是不吝美词,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丹希原面目的美好。
据他所说,这张脸像是用各种天地精华捏融成的集合体,是画祖多年技艺心血所成。
这种绝代风华的脸,怎么画都不可能完全还原。
苏折本身也并不擅长人物画,但此刻既答应,还是按着指示去描作,寥寥几笔,就已勾勒出一个初具人形的面孔,再细化几分,不求还原样貌,但求还原风度气质,于是经过他的想象、再黏合行幽的形容,最后抹出了一副极为清俊的面孔。
这画风不能说是写实流,但浓墨重彩皆在要点,确实突出了人物的气质,乍一看,像是这千重山河的浅云清风,都聚合于这画中男人的二眉之间、两眼之底,说不出的飘逸自在,又有一派浮于世间不食烟火的脱俗闲静。
连行幽看了也是啧啧称奇,猫猫尾巴愉悦地高高扬起,笑道:“别的五官不怎么像,但这眼神倒有他当年的三分风采。”
就连丹希“看”见这副人物画,似乎也陷入了极深重的回忆中,一时之间僵得像是融入了这画里,静得好似从未瞧见过这世间的一切。
这算是……蒙中了么?
苏折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没丢人现眼,又觉得丹希这副沉浸的样子实在可怜,心里刚生出几分新鲜的同情,却见到猫猫形态的行幽瞪大了一双金宝珠似的眼,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画眼睛的技巧不错,怎么之前在盗天宗的时候,不给我画一双眼睛?”
苏折奇道:“我给居士画像,是因为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面目了,你不是记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画眼睛?”
行幽却是理不直气也壮:“你给他画了,自然也要给我画。更何况,他不记得自己的面孔,但至少曾经拥有过面孔,我却是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眼睛’的。”
苏折一愣:“你说什么?”
他看着行幽这双炯炯有神的猫猫眼,又回想起他人形的厉眼,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句话,可行幽话说得比风还快,解释起来却磨磨蹭蹭,于是苏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什么叫你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眼睛’?”
行幽笑了一笑,道:“民间有一句俗语叫‘画龙点睛’,你听说过吧?”
“自然听过。”
“眼睛对龙拥有特殊的意义,尤其是画中之龙更是如此。如果我说那个老家伙在创造我的时候,从未给我一双真正意义上的眼睛,你信不信?”
苏折眉心一震,诧异道:“怎……怎会如此!?”
画祖画了一条伴随身侧、遨游天地的战龙,是要靠着这条拨弄时间之轴的神龙去涤荡天魔、扫尽魔障的,怎么能连眼睛都不点?
行幽似是想起一些遥远而深刻的冷冽记忆,笑容也沉了几分。
“我从出生之起就是七阶的仙人造物,而这还是没有点睛的状态,若我得了画祖亲手所绘的一双龙眼,只怕即刻就要超阶,成为八阶的存在。”
“那对画祖来说倒没什么,可若我成为八阶,我的实力就会直接威胁到他的弟子,画祖不放心我的性情,因此从未给我‘点睛’。”
如果行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眼睛的话,那他平日里那么炯炯有神的眼睛到底是……
行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满不在乎地一声轻笑:“平日我戴的眼珠子,不过是我盗来的鲛人千年珠,加上一对南海妖龙的水晶眼眶,再混了一些仙家的玉髓、琼脂、符灵,最后凝成的琉璃眼珠,是用来封印天魔用的,不能算作真的眼。”
……工艺听起来好生复杂严谨,该说不愧是擅长捏人的行幽,连捏眼珠子也这么顺手么?
可苏折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重点,他瞅着这只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故作悠闲的猫猫魔尊,原本找到吐槽点的轻松面色一下子又凝了起来,似过去所有的阴霾又重新聚拢在了他的眉间。
行幽蹭了半会儿,见他依旧模样深重,如愁云惨雾横在两颊,忍不住问:“你这副臭脸是怎么回事儿?”
苏折慢慢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很难过?”
“难过什么?”
“你方才这番话,就证明了你是在脱离画祖之后,才自己给自己捏了一双眼睛。而在那之前的几千年,你岂非都是一条眼盲的画龙?”
行幽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苏折抱起了猫咪的身子,对方不但不放下,还把一双手放在行幽的猫猫眼眶上摸索了几分,似乎在借此回忆他人身时的眼珠子,一时又是痛惜,又是愤慨。
“如果传言属实,你曾经为了画祖立下汗马功劳,为了涤荡天魔立下了不世功勋,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给你一双真正的‘眼睛’,只因为你的存在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弟子?”
“这不公平。”
“在我听过的所有神话传说里,这是最自私、最无情、最不公平的一个故事!”
他先是神情凝重,接着一字一句的言语皆如厉雷激鼓一般越打越喑哑,越吐越低沉,而这种朴素原始、毫无遮拦的义愤、痛恨,却让行幽一时没了言语。
他本以为亮出自己的一丁点儿身世,便可叫对方知道自己曾经多么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那么这只不听话的三脚乌鸦,总该生出更多的尊重和敬畏来。
换了任何一个妖官在这儿,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偏偏是苏折在这儿,没有想象的敬畏,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惜和伤怀。身为一个修为上的弱者,却给了强者平等的怜悯和同情,到底是苏折他忘了身份,还是因为那份喜欢与爱恋,已经遮过了一切?
苏折忽然察觉到,自己方才说出那番话之后,一向狷狂自傲、不容同情的猫猫魔尊,乖觉无比地任他抱在胸口,倒像个布偶似的团成一窝墨线团儿。
他低头一看,却见对方眯上了眼,似假寐似安眠,没有胡言也没有狂语了。
从卧底开始,苏折就从未想过他与行幽之间,居然还会有如此安宁自在、顺其自然的一幕。
但很快,一声指尖的轻扣打乱了这安宁的沉默。
苏折抬眼看去,发现丹希已经从沉浸状态中恢复过来,并且把脖子转向这边,身态气息已然轻松了不少,五指轻轻如转轴拨弦似的转扣在青石缝上,竟拍打出了一种欢快的节奏。
“丹希居士……已然看完了?”
丹希继续写道:“我已看完自己曾经的模样,如今看你们相处融洽,我也替鳞染觉得开心。”
苏折还未说话,他怀里的猫猫行幽就嗤笑一声,不屑道:“我和你可不算亲近,我的开心都是我自己赚来的,和你是没什么关系的。”
丹希继续写道:“你连遭变故,却能另造一番天地,如今还能得遇心悦信任之人,确实是你自己的努力,与我是无关的。”
信任就算了,心悦之人?
苏折脸上一热,心想这位居士怎么用词变得如此跳脱起来,忽就有了白源老道的辣眼风范,而那行幽被丹希这么诚恳老实的话一呛,也不好再讽他,只道:“我的这只小乌鸦替你画了人像,叫你记起了当年的俊模样,你受了他的恩惠,可不能什么都不管,得帮我好好看着他。”
苏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过就是画了个画,算什么恩?”
丹希却换了一副正经的字体:“确是恩惠,我记下了。”
啊?画个人像也是恩?
行幽冷笑:“你以为丹希的人像是谁都能画的?他的面孔早已成了那掌教的禁忌,若换了画轴山的别人,在起笔的时候就已经被掌教所察觉,画到一半便要头晕目眩,情乱魂失,也就是你这个一半盗仙一半画仙的金乌,才能画得了他。”
说到这里,苏折忽然察觉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糟糕,我在这儿耽误许久,他们若寻不到林宿,岂非要怀疑到我身上?”
丹希立刻写道:“不必担忧,我会对外说你身上不适,便被我接来此处休养。”
苏折诧异:“这样也行?”
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儿他却比不上丹希,对方连眼睛都没有却能编出各种瞎话,而且画轴山的人还不得不信服他,毕竟这个大居士的身份确实堂皇光明。
可是还有一点。
苏折继续问道:“丹希居士隐居在此,可曾知道妖星感染了一众新生之事,甚至连最近入山的紫晏仙君都被染了‘观星病’。”
丹希沉默片刻,写道:“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行幽一听到“紫晏”的名字便有些不满,而苏折更是口气紧迫道:“敢问居士看到了什么?”
丹希写道:“那日有一抹天魔的气息潜入了望月台附近,想必是那抹气息引了叶清敏去观妖星,接着那抹天魔气息便絮絮云云地飞离了望月台,飘入了‘流缈峰’附近。”
苏折愣了一愣,猛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画轴山的流缈峰,正是“百相居士”李墨花的居所!
难道妖星一案的种种发展,从几个新生开始引出观星病,借此除去紫晏,削弱徐云麒的威信与挑起两派纷争……
都是李墨花这个居士搞的鬼!?
苏折难以相信道:“可是怎么会?他难道是……”
行幽像是接下了他出的哑谜似的,笑道:“有什么不会的?我看他就是!”
“连丹希这个大居士,都可以庇护你这个甜言蜜语的小内鬼,那么李墨花这个老四,为何就不能是诡画派的内鬼呢?”
第107章 三大居士
李墨花离了那云海茫茫的山峦,便一头扎进了对苏折的海捕搜索,他几乎是大袖一挥,指尖浮出一只笔,就有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浮上了天空,几乎与云层比肩,与山巅同望,却是一笔一划都如刀戳剑刺般锋利锐质。
“盗天宗妖官苏折现身画轴山,见者皆报!”
这行金色大字几乎遮盖了整个画轴山的天空,使得山上修行的每个人几乎都能瞧得见、看得着,而有些人见了失于震惊,有些人看了匆忙躲闪,有些人则是彻底愤怒,如雷似火般地提笔四顾。
要知道,画轴山如金汤铁池一般,有数位居士驻扎在此,已经近千年没有外魔入侵了。
可是如今,居然叫一个盗天宗的妖官入侵了画轴山!?
要知道,这位妖官才不过加入盗天宗十年,对外宣传的也不过是区区四阶的实力,而几位居士不是五阶就是六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如此严密的防守强度,这妖官居然能闯得进来?还敢现身于画轴山居士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挑衅!
是莫大的挑衅!
是画轴山千年以来从未有过之惊天耻辱!
这三种情绪的代表中,最愤怒的则是“晴雨居士”王明朗。
他才刚刚处理完在山门口发生的骚乱,追根究底,发现引起骚乱的不过是一只施了法的血色人偶,当即就画出一把天雷劫火,把这四处捣乱的诡异人偶劈出了雷火,不多久就燃烧殆尽了。
正在思量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天空上这赫然分明的金光大字,登时气极。
原来这人偶骚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盗天宗的苏折!
他这番引了王明朗去处理山门口的骚乱,那番必定是与李墨花对上了,还逃跑了,因此才有此番景象。
于是王明朗当即下令,使上课的弟子立刻停下道课,聚在一起搜寻起阁楼,而绘画的弟子必须停了画作,把所有包含了法术符咒的名贵画都收拢起来,再检查检查是否有画作失窃。
至于他自己,则立刻画出一抹七彩的祥云,脚踏云层飞了上天,与那李墨花汇合。
李墨花见到王明朗,当即大喜道:“师兄可是解决了山门的骚乱?”
王明朗面色严肃道:“你是如何遇到苏折?快把事情说来。”
李墨花当即把事儿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说,原以为王明朗会更加义愤填膺,没想到说了这些,使他原本严肃板正的面色多添了许多的困惑不解,其中甚至有些微妙的态度。
“师兄?”
王明朗叹了口气,指着李墨花道:“听你所言,这苏折敢现身盗天宗,是依仗着身上封印了魔尊给的天魔,他确实可恶嚣张,可是你……你也未免性子太急,做得太过了……怎能对星月道的仙客如此无情?若非苏折现身,你是不是真要杀了他、或是废了他不成?”
李墨花一愣,似没料到这指责来得如此快、如此不留情面。
他陷入沉默、沉思、沉脸的阴霾中,而王明朗义正言辞地叱了一句,又补道:“还好有老五在那儿收了紫晏与染病的新生,你做事更该学他一般谨慎妥帖,不可再如此冲动!”
这下却似戳中了李墨花的痛处。
他立刻换了恭敬脸色,道:“师兄莫要夸老五夸得太快,若非他上次心软留情,苏折早就死在他笔下,我们又怎会有今日!?”
“就连这次妖星一事,他也是因为私人恩情而多次维护紫晏,放任这星仙自行处事,不加阻拦,才闹出了这等丧行与丑事!”
“我不过是拨乱反正,替他收拾残局,怎么师兄却只顾得骂我,完全不念他犯的错?”
他振振有词,倒叫王明朗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应对时,却遥遥一看,发现徐云麒已然踩着一卷飞毯似的空白画轴飞上了天。
王明朗喜道:“老五来了,我们正好商量一下如何搜山检海,擒拿这苏折。”
徐云麒却是叹了口气,看向李墨花道:“师兄不该发出金字通知的。”
李墨花眉头一挑:“我如何不能?”
徐云麒正色道:“我们若自己搜寻,尚可找得力弟子襄助,如此广告全山,使新生们一同慌乱,不但是打草惊蛇,更是陷他们于危难。”
李墨花冷笑:“我不通知他们,任由苏折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他们身边,才是陷他们于危难吧?”
徐云麒却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了解苏折的秉性,他不是个喜欢杀生的妖官,曾经多次留情,多次施展仁义手段,我也因此才起了收服点化他的心思。如若他不遇上直接冲突,是断然不会现身的。若是你叫弟子们不分好赖地去搜捕这只金乌,发生点什么冲突,那才容易出人命祸事。”
李墨花大袖一拂,满是不屑道:“多次留情?仁义手段?我瞧你是痴迷金乌痴迷到了头,连用词也不讲究了,他身为魔门的妖官,必是要手染我们修仙人的血,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出淤泥而不染,当初你的画是如何化作灰烬的?你是如何受的重伤,以至于要被一个四阶的星仙搭救的?可莫要忘了,你这断臂还是我给补上的!”
这下言如山语如峰,字字都是重达千钧地压在徐云麒头上,使得他当场翻不过身来。
他这下陷入无言,李墨花自然得了意,而王明朗却皱眉道:
“如今掌教在闭关,大居士隐居避世,二师兄代为掌管教内事务无暇分身,六师弟得看顾仙花琼果园,七师弟得守着龙楼宝阁,就你我三人可以自由活动,还在这儿吵吵嚷嚷作什么?还不想想如何把这苏折抓出来?”
“这事儿还不简单?”李墨花忽然把目光投向了徐云麒手上的卷轴,“说到底,这苏折是为了紫晏而现身的,说不得就与这星仙有什么牵扯,若是把紫晏从画轴里弄出来,处理一下他身上的妖星污染,苏折必然会再度现身。”
说完也不顾徐云麒,不管王明朗,伸手就要去夺!
却是五指落空,被徐云麒当场闪过。
他飞速地挪到一边,脸上变了从容色,换了惊怒容,道:“师兄是想杀紫晏来诱苏折?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这是堂堂仙家所为么!?”
“我知道此举失了堂皇光正,但是它有用。”李墨花却是冷声道,“而且紫晏身上的妖星污染,你可有办法解除?”
徐云麒眉心一震,道:“我若解除不了,自然会想法子求掌教师兄出手,或是送紫晏星仙回到星月道的哪座星岛之上,请他们的前辈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