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命星送给承笔郎,就好像把一把四十米的大刀送给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婴儿非但使用不了大刀,而且还可能会被沉重的刀子直接压扁。以林宿的修为灵力,根本就使唤不动这颗星星,谈何保管呢?
紫晏就算再偏爱这个弟子,再想收拢他的心,也不至于犯下如此荒谬的错误吧?
所以徐云麒有疑。
他有疑就必须当面问个清楚,省得夜长梦多。
而苏折看向他,只是目光游移、神态犹疑,似一千一万个想不明白。
“弟子也问过紫晏仙君……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原因,所以弟子也不知晓仙君此举的深意。”
徐云麒沉吟片刻,问:“他有没有说别的话?”
苏折沉默片刻,道:“仙君之前语气略有不祥……似乎觉得自己会出事,或许是因此才有把星星送我的想法。”
徐云麒目光一凛:“他早就预知自己会出事儿?难道是与妖星有关?”
苏折无奈地绷了绷脸,暗示道:“似乎不止……仙君似乎觉得,妖星一事,是画轴山高层有人暗中针对于他。”
他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借着这个机会给出暗示。
无论这个李墨花到底是不是内鬼,又是否与诡画派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总该设法提醒一下徐云麒。
不然若是对方也受了李墨花的暗算,这画轴山里能护着他的人又少了一分,盯着他的危险目光又多了一双。
徐云麒听他如此言说,先是一愣,而后扫了一眼在旁听到的冯灵犀与梅洛洛,更是脸色一沉,甩袖转首,语气微怒道:“胡闹!紫晏如此多疑就罢了,你难道信了他的话?”
苏折立刻无奈道:“弟子自然没有,只是转述一下紫晏仙君的话罢了。”
徐云麒冷声道:“什么话该转述什么话不该转述,你心里也该有个数,这些臆想猜测之语,以后就莫要再提了。”
他瞪了一眼冯灵犀与梅洛洛,前者还是有些懵的,后者已经聪明地笑了一笑,应承道:“仙师放心,今日的话我们就当一句都未曾听到。”
徐云麒淡淡道:“你倒是个懂事的,若是我挑中的弟子也像你一样省心懂事就好了。”
他这话是严厉了些,骨子里却是满满的维护之意,因为林宿若是敢在别人面前提起这等事儿,轻则掀起舆论上的轩然大波,重则给自己惹上不忠画轴山的杀身之祸。
叱也叱过了,护也护全了,徐云麒见林宿低头不语,又恐骂退了他的心智,还是转身、拍肩抚慰道:“不过你此番去藏书阁查阅星象记录,又提出两层妖星互相覆盖污染的构想,确实是有利于接下来的治疗。若能从‘观星病’之下救了这些弟子,你必是大功一件,若能禀报掌教,你或能晋升二阶的掌卷人,也未可知。”
这个时候以仙阶安慰有什么用啊?
苏折忍不住担忧道:“多谢老师替我揽功,可这些弟子尚未得救……而且这法子对他们有用,那紫晏仙君呢,他也能用这个法子么?”
紫晏看样子还处于污染的初期,与那妖星侵入的气息做着积极的争斗,这个时候让别的妖星介入,似乎不太对劲吧?
徐云麒长吸了一口气儿,接着吐出了六个语意深长的字。
“尽人事,听天命。”
接下来的七天里,确实算得上是人力与天命的某种博弈了。
韩因死去,可接下来的五名弟子还算是活着,徐云麒便设法开启了之前出事过的观星台,自己遣派画灵与仙兽守在五人身侧,在他们的眼睛上摆上可观千万里的灵髓镜片,叫画灵调整他们的姿势,使他们随时保持观星的姿态,一旦这些人的视线转移、或是挪开了姿势,有形的画灵就会来帮这几个布偶似的病人,摆正头颅的位置,让他们一心一意地注视星空。
这一招确实是够折磨人、也够诡异,苏折最初也担心这是不是在折腾一些快死的人,但最后还算产生了些不错的结果。
五人被摆到观星台的第一天,就观测到了妖星。
根据徐云麒推测,妖星的气息或许也是互相吸引的,就好像磁铁吸引磁铁一般,对立的两极是不会错过彼此的。
所以被妖星污染过的人,本身就更容易观测到别的妖星。
只是大部分人被污染过以后,根本就连神志都维持不了,就算有几分清醒意识在,又怎会去直视那污染重重的星空呢?
而在直接观测到另外一颗不知名的妖星之后,几个人身上的污染确实开始了被覆盖的迹象,仿佛是原本属于“剧红妖星”的污染,被另外一种污染所覆盖。两者相互抵冲之下,血脉的侵蚀和精神的堆叠居然达到了某种针锋相对的平衡。
而这就给了外人机会。
徐云麒当即用了紫晏之前提供过的药方,煮了灵药,使他们喝下,再辅以仙法和补材,换血的换血,洗髓的洗髓,改造经脉的改造经脉,终于让这五人的病情出现了转机。
在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还不能下床而已。
这个消息使得画轴山上下人心大振,尤其是当林宿带领一群新生闯藏书阁的消息传出去后,冯灵犀又欢快无比地添加了细节,众人便知道他还独身犯险去了千里台,欲以己身染妖星,来试验救人的法子,因此才启发了徐云麒徐仙师。
这些话一旦传出去,苏折立刻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变化。
他走在路上遥遥看见几个弟子,就有人冲着他拱手一笑,钦佩赞称之言语络绎不绝,他若走在膳食间,便不断地有人给他加菜、送灵药、添画材、送宝具,他待着的地方总会被各种好心善意的弟子塞满礼物。
这些丰厚待遇,在苏折被收为徐云麒弟子的时候都还未有过,因为那时他骤然受宠,固然有许多人喜欢他,但还是有不少二阶三阶的弟子猜忌他、疑惑于他,大家的态度有好有怀,并无这般热情。
可这时却完全不同。
这时人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是看一个冉冉升起的新秀,而是瞧一个人品贵重的英雄人物。
一个格外受宠的弟子,可以得到众人的羡慕,却未必能得到真心敬服。
可一个不顾一切去救同门的新弟子就不同了,这样的人不去结交一下,还能去结交哪个呢?
所以他现在走在哪儿,好像都会被人认出来。
这简直令苏折没有一刻是安生的,日出走动都多了无穷的名人烦恼,他只恨不得找个洞口钻进去低调低调。
人心如此,大势如此,恐怕晋阶都是迟早之事了。
作为留在藏书阁的另外二人,冯灵犀梅洛洛仿佛也沾了这层英雄光环,他们在外也受了不少关注,只是一个感到越发兴奋而志气满满,一个整日嬉皮笑脸,只把功劳都推到林宿身上。
冯灵犀比从前多了几分得意自信,颇有新生中第二第三人的风范,可不变的是,他对林宿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护。有一日,他见了试图躲藏人群的苏折,一伸手,一甩袖,就把他从拥挤的弟子堆里抢带了出来,拉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树下角落,瞧着林宿如此狼狈,心中又好笑又好奇。
“你说你躲什么躲?作了坏事儿的细作才需要躲,你的举动救了叶清敏他们,你有什么好躲的?”
苏折按下心事,只是瞪了他一眼,道:“你可莫要忘了,救人的是老师而不是我们,若非他下令决断,李居士恐怕要把这些人都抛弃了。”
冯灵犀听得脸上喜色一淡,语气稍凝道:“听说那李居士中途还来照顾徐仙师的麻烦,想把得病的弟子都处置了,幸亏他给拦下了。”
苏折沉默道:“那日我在真言殿说的话,虽不该再说,但你也要记住了。”
他怕还不够郑重,特意拍了拍冯灵犀的肩膀,道:“紫晏仙君虽然清冷倨傲,但他的判断也未必会错,画轴山内或许确有潜藏的危险,你专注修行即可,莫要与别的居士接触太多,能躲就躲,可避就避,懂么?”
他就差把“李墨花是内奸”这句话摆在脸上了。
冯灵犀见他莫名地严肃,虽然不解其意,但凭着对林宿本人的信任,觉得他的决断素来不会有错,便不由得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不过一到黄昏时分,他们就接了消息,说是休养中的叶清敏精神好些了,想要见一见林宿。
苏折也想当面问他一些问题,就带着冯灵犀,叫上梅洛洛,三人去了叶清敏的房间,瞧见他形容消瘦,五官几乎凹陷了下去,但目光清隽有神,喘气轻弱却稳速,比起之前那副深受污染,宛如破落人偶的模样,实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他一见到苏折进来,就忍不住挣扎几分,想从病床上起来。
苏折赶紧上去,把人从肩膀那边按了下去,感觉他也没用多大力气,可却像是在按一层画了皮肉的纸片人似的,轻轻一按,就把人给按回去了。
“你这才大病一场,起来作甚?有什么话在床榻上说就好了。”
叶清敏喘了几分,憔悴面色越发苍白,干裂的双唇颤了几分,道:“我铸下如此大错……害死韩因这一位无辜同门,又连累了另外几位师兄弟……你,你们,为何还要救我?”
冯灵犀本来想起他往日的高傲模样,是想说几句歹话的,可一瞧见对方如今憔悴单薄如一个被压扁的纸片人,全身上下毫无斗志精神,仿佛已然被磋磨至全无信心,只无奈道:“此事说到底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会有个莫名其妙的灰衣承笔郎,引得你去那观星台呢?”
叶清敏却是红了眼睛,狠劲儿抓着被褥,五指扭曲到变了形,声音更是嘶哑道:“虽是他引得我,却也是我一时争胜,才会跟了他去……你们,为何还要救我!?”
梅洛洛无奈道:“若不救你,你孕育的妖星从肚子里钻出来,我们岂不是要对付足足六颗妖星了么?”
这话像利剑似的直戳叶清敏的心脏,使他面色一白,痛苦难当道:“那你更该劝徐仙师听李居士的话,让他结果了我的性命,我不该得救的!”
他口口声声念的这句,显然是愧疚自恨已深到无可附加,而众人看向他,他眼神看向的却只是苏折。
或许他也明白,出主意、定乾坤的,终究还是眼前这一人。
所以要索取答案,别人给不了。
只有林宿能给。
而苏折沉默片刻,知道此番若是不回答,叶清敏的心结终究难解,救回了他的人,心中之气也会废了一大半。
他便只是淡淡道:“我去救你,因为韩因。”
叶清敏被这句话激打得陷入呆懵之中,却见苏折上前,缓声叹道。
“我上千里台之前,曾听到那静室里出了极大的响动,似乎有个人已经妖星爆体而亡了,我不知那人是谁,我只知道若再不行动,再不实验,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观星病’里。”
“我知晓你一生清高,从不连累于人,也从不受人恩惠,此番你害死了人,连累了师兄弟,又受了我这个最大对手的救命之恩,自然愧疚恨恼欲死。”
“可是,想想韩因。”
叶清敏嘴唇轻颤道:“想什么?”
“你若是从此一蹶不振,变作个毫无灵气、毫无用处的废人,他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换来了你这一个废物,和其他五个资质平庸的弟子。”
叶清敏口气一沉道:“可我已经没有资格……”
苏折沉声道:“你若还有几分念他,便替死去的人活出个真仙的模样,也替不能再作画的人作一辈子的画!”
叶清敏身上一震,几乎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宿这个人似的。
“可是我岂能……”
“岂能什么?你忘了那个害了你,害了其他人的黑手么!?”
苏折一改从前的温柔清静,竟是学了徐云麒的厉声厉色,以冷冽眼神催促道:
“你若不帮着我去找黑手,找真凶,那你还真那不如现在就去找根弓弦,用弦把自己勒死在床前罢了!”
叶清敏浑身一震,连冯灵犀也是诧异震惊地看向此刻发了威严的林宿,赫然发觉自己似乎是头一次瞧见他这样的一面。
而苏折说完就走,也不给他们过多的猜想机会。
只是又过了三日,他才等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这次是叶清敏亲自上门来拜访他。
一见面,这人沉默无言了半晌,像个石雕泥塑似的杵了半天,苏折刚想问话呢,他忽的双膝一弯,竟对着林宿行了个彻彻底底的人间大礼!
苏折被这名堂弄得一懵,听到“咚咚”的响声才记起要人扶起,可是叶清敏被扶起来的时候,额头早就扣出热辣的血印子了,他本人却毫无所觉,只是任由血流下额头,眼神坚定冷峻得犹如重新锻造过的一把冷刃。
“承你搭救之恩,我本无颜再见你。”
他拒绝了苏折的搀扶,坚定道。
“只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跟紧了你,做下两件事。”
苏折头皮一紧,感到这个振奋效果好像有点过头了,商量道:“哪两件?能不能不跟紧我?”
“不能。”叶清敏坚定道,“我必须报你的恩,查幕后的凶手。
“这两件事,一件都不能忘,一件都不能少了你!”
这不得不让苏折感到担心。
眼看事情渐渐平息下来,道课开始恢复,绘作依旧继续,他白日装作个无事人,对着徐云麒做孝顺徒弟,对着李墨花这个疑似内鬼也不得不茫然无知,晚上却是有一些难眠的紧迫,心里越发担心——紫晏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他把一颗命星送给了自己,是否对他有一些影响?
苏折想去问徐云麒,对方却总是岔开话题,不愿明言。
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潮不断,甚至有一个诱人的念头在他心中蠢蠢欲动。
他想去请教丹希大居士。
对方如今隐世避居,只是给了他一个召唤的口诀,可毕竟是一位六阶的居士,若是要召唤,也得寻个隐蔽的所在。
他刚有这样的活络心思,到了晚上准备再想想,结果碰到床的边角,就被一头的睡衣砸了下来,直接睡了过去。
一睁眼,果然又是熟悉的现代家居风格的不老梦。
苏折环顾四周,眼见得沙发上躺着看书的行幽,不得不苦笑道:“我以为你只是能不请自来……原来你还能拉我入梦?”
行幽那一晚上在他的灵魂上留下的印记到底是有深?居然能够从不老梦里直接影响外界,把现实里的他也拉入梦?
这能力既让人觉得可怕,又叫他觉得莫名地心安。
而行幽听了这话,只是嗤笑一声,却不抬头,只是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漫画书。
苏折见他笑得这样古怪,上前几步,看到了书封,忽的面红耳又赤,惊声呼道:“你怎么把这书拿出来看的?快收回去、收回去!”
十八禁的纯爱漫画书也能随便拿出来翻的!?而且这不是他藏在梦境最深处的书么?这家伙是怎么翻得出来的!?
他伸手便要去夺,手指翻飞如蝶的翅,可行幽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抬手便直接捉了他的腕,往下一扯,几乎把他的整个人都带了下去,陷在了柔软如床铺的沙发上。
苏折一愣,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行幽已经大大方方地骑在上方,以审视而又古怪的笑容看向自己了。
“你上辈子偷偷看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书,这辈子就不允许别人看么?”
苏折被说得面上一窘,道:“你又不是别人,给别人看也不能给你看。”
行幽的眉头猛地一跳:“别人看得了,我便看不得?那个别人又是谁?”
他上下打量着苏折,似是疑心对方又背着他去偷了什么汉子,或是又在他背后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疑心疑神的样子看得苏折直一皱眉,他连忙辩道:“这只是个比喻,别人看了也就看了,你若看了,我怕你学坏。”
行幽的唇角勾了一勾,笑道:“我学坏又怎么了?我难道未曾对你坏过?”
苏折眉头一折:“你对我使过这些坏么?难道你在那一晚……还是那一条被抹除的时间线里……对我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他记得紫晏似乎是隐隐约约提过当初的一些细节?
这家伙不会是在他身上用过什么十八禁的手段吧!?
行幽听得像是被戳中七寸的一条蛇似的,登时一愣,冷而威严的气势软了大半,他稍稍咳了一声,重整声线,故作严肃道:“既已被抹除,那些事儿也就不作数,你不许再问本尊,本尊也不会再答你关于那次的任何问题。”
苏折见他忽转了态度,心里也知道那些大约是禁忌,便也只笑着推了推他的胸口,道:“那就先下来,好好说话成不?”
行幽只是冷笑一声,摆出一副傲慢凛冽的模样,道:“好好说话可以,把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告诉我,若是你探听得不得力,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话虽冷,到底还是让出了姿态,给出了距离与尊重。
苏折松了口气,便把这些日子的见闻一一说来。
“照你的话说,那冯灵犀已对你言听计从,无所不信了?”
苏折点头,行幽便笑道:“这倒是一枚可以好好利用的棋子,关键时刻可以派上很大的用处。”
说完,他便从一旁的道具柜里捞出了一个围棋的棋盘,从里面捞出了一颗白琉璃似的棋子,直接摆在了棋盘上。
苏折不喜欢他的用词,但也只是皱眉不语,而行幽继续问:“那叶清敏,倒是对你感恩戴德,愿意对你下刀山走火海了?”
苏折继续点头,他又摆上了一颗白琉璃的棋子在棋盘上,正围着上一颗。
“那梅洛洛看上去倒不是什么热善好心的姑娘,这回帮了你,是不是她对你有意思?”
苏折眉头皱成了一结巴,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男女之间就不能有些正常的同门情分,或是朋友情谊?”
行幽道:“没有就好,喜欢你的男人已经够多,女人最好也不要。”
这话说得酸里酸气,可接下来他又话锋一转,目光一锐道:“那徐云麒呢?”
“徐云麒对我还算信任维护,只是目前为止还未单独授课。”
行幽冷笑:“那就是没有完全信任你。”
苏折也分析道:“确实,他还未把独门的画技传授于我,也曾多次试探过我与紫晏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他还是对我有些怀疑,只是爱惜之心更多些。”
行幽吐槽道:“最好只是爱惜,而不是爱怜。”
这两者有什么重大区别么?
苏折按下了这话,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紫晏已经连续多日未曾露面了。”
行幽目光一动:“你在我的面前,担心别的男人?”
苏折沉默片刻,道:“我并非担心,只是我得知道他的下落。若他已不在画轴山,我接下来的计划可能会有一些影响。”
行幽本是全然不信他的强辩,可一听后半句就来了兴趣,在沙发上大摇大摆地躺好,一手拖着腮,一手捻着一颗白棋子,问道:“你原本的计划是要利用他?”
“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的。”苏折笑得一派无辜,话却是纯然算计,“他一面受了我的恩,一面又想防着画轴山,我反而可以利用他对画仙的提防与敌意,让他帮我做一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查一些我不方便查的秘密,甚至可以利用星月道的势力,去牵制画轴山的一些势力。”
“所以,他本来也是一颗白棋子。”
说完,苏折手上一翻,凭空变出了一颗白棋子,放在了行幽所摆的棋盘上,与那三颗白棋子遥遥相对,仿佛对立,又如同相互应和的两方势力。
行幽见他如此形容紫晏,却忽然笑了一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能想到利用他的恩义感为你做事,你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苏折却看向他:“可是,我已多日未曾听到紫晏的消息……若是他不在这儿,或者已经不在了,这颗有力的棋子就不会再有……”
两种不在,一种是位置意义上的,一种是生命意义上的,行幽应该听得很明白。
他也确实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故此才微微一笑,笑中含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讽刺、冷冽,甚至是看一场好戏般的幸灾乐祸。
苏折读着他脸上的表情,登时惊醒道:“你知道他的消息?”
行幽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你的梦里兜兜转转这么久,仅仅是为了看这些惹你脸红的画书么?”
……你知道惹我脸红你还看!
苏折无奈地叹了口气:“徐云麒必定已把他藏好,你是如何探听到他的消息的?”
行幽道:“紫晏之前在你的梦里留下了一个印记,一种联系,你可知道?”
苏折犹豫地点了点头,就见行幽从棋盘下面掏掏捡捡的,捡出了一颗黑琉璃的棋子,细看之下与其他任何棋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棋子在行幽的掌心里微微一晃,就闪出了一阵透明而虚幻的金黄色光芒,细细一看,仿佛是有什么奇特的纹路在上面盘踞漂浮着。
苏折好奇道:“这就是他留下来的印记?”
他伸手想要去摸,却被行幽藏在了手心里。
“他留下的痕迹可以让他过来,自然也可以被我逆转,用于入侵他的梦里。”
苏折猛地一惊,瞬间意识到行幽忽然把他拉入梦,是为了什么。
“你是想和我一起……入侵到紫晏的梦里,以便查探他如今的状态?”
行幽冷笑道:“如果只是我入侵,他必定提防且强烈反抗,如果加上你的气息,他就不会那么设防了。”
“可他还是会察觉到你的气息。”
“但他会先察觉到你的,等察觉到我的就晚了。”
苏折忽然沉默下来。
他的沉默仿佛宣示着某种危险的信号,使得行幽的面孔裂出了一丝冷厉的质问。
“怎么,你不想?”
苏折叹道:“我想,也不想。”
这绕口令似的话让行幽简直笑出声儿来,他随即问道:“你是怕我杀了他,还是怕我趁机把他和那妖星一起灭了?”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苏折无奈道:“我怕你杀了他,也怕我入了他的梦,会发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我的身上,还封印着一只‘诡梦天魔’。”苏折摆出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与梦境相关的天魔若是到了星仙的梦里,会发生什么变化,这点谁也不知道。”
行幽沉默片刻,道:“说实话,我倒是想杀了他。”
苏折心中一沉,好像原本燃着的十分热火如今就去了五分,可却听得对方继续道:“我想杀他,是因为我心上人的心里实在不该再装另一个人,即便你现在没喜欢他的意思,可纠缠得久了,谁知道你会不会生出写别的心思?”
苏折诧然地看向他,像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我怎会?”
“你当初无论如何也杀不了徐云麒,甚至还暗中通知紫晏来救他。”行幽目光炯炯看他,“试问你如何不会为了他心软?”
苏折更加呆愣了,简直像是撞着了一面写满天书的墙似的,又是气闷又是困惑。
“紫晏和徐云麒那时怎能相提并论!?你到底在吃些什么没道理的闷醋!?”
他像是把气攒足了、憋够了,直接从沙发上霍然站起,像竖起一枚人形的旗帜似的,整个人登时就有了怼上自己老板的勇气与愤怒。
“你总怀疑我与这个不干净,与那个不纯洁,难道一开始不是你把我派到这儿来收拾人心,获取信任的么!?”
行幽被他的态度激得一愣,还未作答,就又听到连珠串儿似的一炮仗问题。
“你都知道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回家的机会,你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地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既已答应你,为你做间、做叛徒、做一回欺世盗名的修仙人,又如何会与别人有染!?”
“我天天带着你的耳环戒指你不放心,把我拉入梦里来问还不放心,你再这样不放心,干脆你自己来卧底得了!老子不想干了!”
行幽有些呆愣地看了他半晌,脸色一黑,似受了十足十的挑衅,脸上一搐,怒声叱道:“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呢!?”
他岂是一个能让人随意指骂叱怒的东西?
苏折见他如此,干脆摆烂似的冷笑道:“我在你说话啊!一个我拼劲性命去保、用回家的机会来换的人说话!”
行幽忽的身上一僵。
像是念起了当日的情景,他脸上的怒色稍稍一退,仍是扯着苏折的袖子,硬是把他扯了下来。
“好了好了,本尊不过是敲打你几番,你还真生上气了?像什么话啊你?”
苏折冷哼一声:“敲打敲打,梦外我在他们面前演戏就罢了,梦里你还来这样烦我,这日子真是不用过了,干脆我告诉他们我的真身罢了!”
行幽忍不住重重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听得“嗤”的一声,又怕拍打得疼了,轻轻地揉上了一把,不知该不该软下语气,还是顾忌所剩不多的上位者尊严,终究还是安抚道:“我还没发起真火呢,你这个当细作当下属的倒是骂骂咧咧起来了?”
苏折却抬头瞥他一眼:“我上一刻是你的心上人,如今又成了你的下属,我怎知道哪个位置才是我的?”
行幽瞪他一眼:“都是,不成么?”
苏折沉默片刻,道:“你若带我去他的梦,不准对他出手。”
话倒此处,原本该反对的行幽却露了一分意味不明的笑。
“可以是可以,我虽然想杀他……但不会在这么好玩的时候杀了他。”
好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苏折因此产生了深深的不祥和疑惑感,可直到他被行幽带入紫晏的梦境前,他还是无法真正地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