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又忍不住了:“你维护食物道统也就罢了,怎么连画风都要遵古喜旧?这时髦新奇的画风难道不好么?”
行幽想了半天,理不直气也壮,道:“这和道统没有什么关系,纯粹就是这些小人画儿太难看了,这是审美情趣、是品味,懂么?”
苏折笑得越发古怪:“懂得,懂得。”
行幽虽然嫌弃画风难看,但瞧见里面情节,还是一边说怪,一边忍不住往下翻扯,翻到后面渐渐有了点儿兴趣,却又非得装作不太欣赏的模样,可瞧见几页看不明白的超能力设定,还是忍不住拉苏折过来解释几番。
苏折耐心地解释过后,行幽倒是一边吐槽这超能力设定的荒诞,一边又忍不住比划计算起来,后来翻了大半漫画书,唯恐被发现自己对此上瘾,又匆匆地去浏览别的。
一浏览,瞧了几本经典的网文,一边皱眉骂道“这是什么烂糟玩意儿”一边催问苏折“怎么只有一本,下本去哪儿了?”。
苏折无奈:“我也无法,我来到这世间的时候这话本还在连载,所以我也不知道下本的内容。”
行幽一听得他口气中难得的伤感之语,忽的放下了对网文的嘲讽,轻轻地放下书,把不归不整的东西都动作温柔地放归了原位,像是在小心整理苏折的记忆似的,他又忽的拉上了苏折的手,奔向了下一个地点。
苏折还沉浸在过往的小愁小绪中,却忽然发现自己的五指被对方紧扣、轻拉,像是瓷器一般被小心翼翼地对待,忽然生出了一种“这家伙长进了”的欣慰感,唇角微微一勾,指着茶几上的一些零食饮料,道:“尝尝吧。”
行幽对薯片明显没有兴趣,但却尝了一口奶茶。
香芋味儿的、巧克力味儿的、薰衣草味儿,甚至还有榴莲味儿。
行幽的眉头就在皱和更皱之间来回打转,一边说着“味道好怪”一边又说“再来一口”。
结果滋啦儿滋啦儿的吸管折动声儿间,他居然一口气喝完了柜子上摆放的三十杯奶茶!
苏折目瞪口呆地看着,结果行幽喝完,又直勾勾地瞅着他:“奶茶……还有么?”
苏折苦笑一声:“怎么你这么爱喝甜茶的么?”
行幽想了想,道:“虽然味道有些荒诞,但不知为何,喝了莫名地开心。”
“因为你喝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奶茶。”苏折的语气渐渐柔和,“这些梦境里的饮品全是我的记忆所成,你尝了他们,就是尝了我的记忆,我记得它们的好,你自然也能感觉到了。”
行幽见状,默不作声地又取过了苏折递过来的一杯奶茶,正经地端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吸管吸弄,还时不时地发出滋啦儿的乱响,好像因为这是苏折的记忆,所以再怪的奶茶,他都想全部尝上一遍。
见他终于平息了下来,像个好奇孩子似的开始摆弄着梦境里的一切,苏折也安心了几分,干脆也坐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又摊又软,倒像是一抹冰化作了水,再也凝不起方才的紧张了。
他目光平和地看着行幽努力喝完了最后一杯奶茶,微笑着问:“这杯味道如何?”
行幽放下奶茶,认真品味道:“感觉太甜了些。”
但他又看向苏折,道:“但它并不难喝,也许我在梦境外也能做一杯出来。”
苏折笑道:“梦外做奶茶?你认真的么?”
行幽也好奇道:“你这么喜欢饮品果子,为何在梦外从未想过还原它们呢?”
苏折忽的一沉默。
连笑容都淡了几分。
行幽忽然想起,他这十年来在盗天宗做妖官,虽然不记得自己是卧底,但也不愿意让行幽认为他眷恋前世,因此在他还能读心的时候,对方就极力不去想上辈子的种种,似乎不想魔尊看出——自己还想做个人。
而行幽那时,也仍就认真扮演着魔尊的角色,对苏折并不十分信任,但仍以各种举动试探心思。
行幽忽也放下奶茶,似乎是感慨着这十年来双方的相处,道:“你带我看完这主客厅了,那你的卧室呢?”
苏折的笑容这才又勾了起来。
这回轮到他拉着行幽的袖角,像勾着一条巨大而又英俊的狗狗似的,他把行幽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熟悉的家居气氛又扑面而来,苏折重点带着行幽参观了自己的电脑桌,床铺,以及衣柜。
其余的不要紧,倒是到了衣柜这边,行幽似乎是眼尖地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一下子就深沉起来。
而苏折意识到,他目光的汇聚点,让他如临大敌、瞬间紧张的东西——不过是一件平平无奇的破洞牛仔裤罢了。
这有什么?
不过膝盖上多了几个破洞,看上去像是个时髦的乞丐裤而已,他在紧张什么?
难道他以前见过这裤子?
他是在苏折的记忆里曾经瞅过?
可那也不至于让他这样紧张啊。
而且以行幽的品味,若是他从前见过这裤子,不是更该狠狠吐槽着破裤子的设计品味是如何如何不堪么?
结果行幽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牛仔裤,盯了不知多久,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老熟人。
这模样让苏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忽的,行幽叹了口气。
听这叹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哀叹什么宿命轮回呢。
然后这位魔尊大人就一伸手,像一个在服装店品评买看的顾客一般,指向了那破洞的牛仔裤。
“这件破洞裤子,你似乎很喜欢穿?”
苏折解释:“也不能说很喜欢,但我穿着觉得不错,就一直放在衣柜了。”
行幽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试试看。”
苏折一呆:“啊?试什么?”
行幽淡淡道:“我想穿穿这件裤子,你帮我穿吧。”
苏折大楞不解道:“你当真!?”
结果他这般模样,倒叫行幽颇为不渝道:“什么叫当真?你穿的裤子,本尊就不能穿么?”
苏折解释道:“不……不是这意思儿,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对这样的衣服感兴趣……”
还以为迎来的会是暴风骤雨般的无情吐槽。
结果居然是认命了一般地认同了这破洞审美?还想要试穿?
行幽只是瞪着他:“反正我今日就是要试穿一回,你到底帮不帮本尊?”
他这一瞪,苏折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好……我帮我帮。”
虽然不知行幽为何执着于试穿他的裤子,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苏折就干脆拿了裤子,想给行幽套上,却惊觉他这一身云雾仙袍全是意念灵气幻化而成,这别人要怎么帮忙啊?
行幽却难得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本尊又不是让你手动帮穿,这是你的梦境,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记忆所成,你想象一下不就成了?”
苏折想了想,为难道:“可我想象不出你穿破洞牛仔裤的模样啊……”
行幽磨了磨一口银牙,也不言语,只是手上稍一磋磨,在苏折的眉间一点,苏折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段极为奇异的影像。
那是一个虚弱的苏折,无力地躺在地上,他面前有一个杀意汹汹、黑气冲天的魔尊行幽,还有一个服装古里怪气,上半身是汉服古装,下半身却是破洞牛仔裤的混搭行幽,挡在二人中间,神情是前所未有地柔和与平静,似乎是对着魔尊行幽劝些什么。
影像结束,苏折忽的猛然惊醒,看向了面前梦境中的行幽。
“方才那是……”
行幽目光深沉道:“是被抹去的时间线里……发生过的事儿……”
苏折身上一颤,以一种莫名复杂地眼神看向了别过头去的行幽。
二人沉默了不知多久,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没有先问话,像是小心翼翼地顾忌着什么昔日的伤口似的。
忽然,苏折先是一声轻笑,打破了这死寂。
“虽然我不知道另一个‘行幽’算怎么一回事,但这就……你执着于这条破裤子的原因么?”
是因为他想知道……另外一个行幽为何会有那样奇怪的装扮?
不等行幽有所反应,苏折紧接着闭上双目,以行幽提供的精准的记忆想象了一下他穿上那条破洞牛仔裤的情景。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梦境里的行幽已经成了那段影像里的模样。
上半身的白色云雾凝成的丝织状汉服衣袍,下半从腰身开始,却已经套上了一件贴合线条、突出遒劲肌肉的破洞牛仔裤。
不中也不西,不古也不现代,绝不算美,也不能说绝丑,只是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异样的违和感,好像全世界最不搭配的搭配,如今就在苏折梦中,在行幽身上实现了。
可行幽穿了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却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下,大大咧咧地走了几步,旁若无人往床上一坐,还挺了腰,伸了背。
“看着怎样,够不够怪?”
苏折笑道:“是够怪的,简直怪极了,也好笑极了。”
行幽像肯定了什么似的:“我也觉得够怪的,我肯定是不会喜欢上这种穿着的。”
然后他才似是松了口气,道:“所以我可以肯定,你瞧见的那个‘行幽’也只能是平行仙界才会有的模样,我将来必不会变成他那般怪诞模样。”
“平行仙界?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你?”
“你姑且可以这么说,但他怪模怪样,一点儿也不像我。”
苏折见他如此说,心中微微一动,坐下来道。
“可是我觉得他身上有股东西,是你所缺失的。”
行幽只带着讥讽意味儿地笑了:“你是觉得他更温柔,而我脾气不好吧?”
苏折却摇摇头:“不,虽然我只在这段记忆里看到,但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没有任何天魔负担的轻盈感……”
行幽忽的一愣。
他看向苏折。
就好像是忽然被戳中了什么心酸难忍之处,忽然就拿不出半分愤世嫉俗的姿态了。
苏折却看向行幽,认真道:“我倒希望你将来可变得像他一样,身上天魔尽去,再无这许多负担,想如何荒诞就如何荒诞,想放开心怀就放开心怀……因为……”
行幽目光微沉:“因为什么?”
“因为你这家伙,虽十分任性妄为、做事不顾分寸,不晓后果。”
苏折微微一笑,
“但就你这几百年来所背负的一切,所付出的代价,在我心中,你便是天地间最大、最豪横、也最受世人低估贬损的一个英雄。”
行幽一愣。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折。
仿佛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这样说。
仿佛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个小心谨慎得过分的人物,在看了一段被抹去的时间线影像后,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被人活生生逼死过一次后,还是如此坚定地、执着地认为。
认为他是个英雄。
是一个惯于被仙门污蔑、一个时常被世人误解、被鄙薄多年、受辜负颇多的英雄。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不改这看法?
行幽不由发出苦笑一声,话语中明明极力克制,却是难掩多年苍凉,又难免心热眼酸。
“你啊你……”
这样的你,叫我怎能不拼尽一切,去深爱?
第96章 梦里梦外的他
情酣意浓之时,行幽的眼中亦是星光熠熠,仿佛整片天空的星子此刻都聚在了他的眸间、眼底,星光在其中流淌汇聚之际,蓬勃的也有爱意与柔和。
他终于放松了下来,只往苏折的床上随意一躺,伸手便牵了他的腕子,笑道:“这梦里的床躺着就是软和、舒服,不如你也来本尊身边躺一躺?”
这若真躺下了,今晚还能起得来么?
苏折笑了一笑,轻轻地安抚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道:“我倒是想,但明日还是早起,梦中可不宜过度劳累精神啊。”
行幽好似想到什么,神情说淡就淡,问道:“是啊,你明日早起,还得去应付那个小星仙的质问,对吧?”
苏折只觉头皮一紧,像是有只爪子在挠他的后脑勺似的,便靠近几分,坐着,但不躺,只道:“我若能把紫晏稳住,叫他同情我、信任我,为我遮掩,那么他就只会成为我潜伏的助力,而不是阻碍……”
行幽狐疑道:“当真只是稳住?不会更近一步?”
他眼中危机感大盛,警惕心高起,分明是觉得这位星仙与苏折的关系确实有些不同寻常,隐隐有。
苏折只是避开锋芒,温和笑道:“我若与紫晏相处太久,徐云麒也会不满,所以必是点到为止,不会再近一步。”
他像是给出某种承诺,欲以一番柔情似水去浇灭行幽心中的疑与惊,而对方盯凝了他半晌,心中似有某种窜动的野火在一点点无声息地隐没,他的五指也在床褥间揉动了几分,揉出的褶皱与他眉间的褶皱几乎挤成了一个模样。
忽的,行幽出声道。
“他不能再出现在这儿。”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板正,不容丝毫拒绝与柔情。
声响是如此严厉,苏折却松了一口气,知晓对方是被说动了、心软了,这也算是给了紫晏几分生机,他便只点头道:“我绝不会再让他往此处停留,若他闯进来,我必定立刻把他赶出去。”
行幽冷笑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下次见他在此,可不会叫他这么轻易逃了。”
苏折笑道:“我知道,你这次已算是留手了。”
行幽又道:“在梦外,你可以与他分析画轴山的种种,骗取他的信任,叫他为你做事,但绝不能叫他知晓我让你做什么,更不许透露盗天宗的任何情报。”
苏折点头:“这是自然。”
行幽又道:“最后一点,比前几点加起来都重要。”
“是什么?”
行幽重重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许喜欢上他。”
苏折先是愕然,随即失笑:“这算什么吩咐?”
行幽极为警惕地扫描着他:“你素来心软,他又是个清俊貌美,说话动听的,焉知你不会着了他的道儿?”
“他俊,难道你就不俊?”
行幽心中骚痒,翻了个身:“在你眼里,是他更俊,还是本尊?”
苏折笑容微微一淡:“相貌本就随时可变,比较这个没意义。”
这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避了过去。
行幽便瞪他一眼:“苏折,你不老实。”
苏折却反笑道:“行幽,老实人怎可能做得了细作呢?”
行幽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会儿,似想起这些年来苏折在盗天宗的细作生涯,又想到他在梦中的二十多次算计,忽的绽齿一笑,像是无穷的欣赏、恼恨、爱恋,都聚在了这一瞬间。
真诚与欺诈并存,忠诚与背叛同等,喜欢上这样一位,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地攥了攥苏折的手腕,原本的锐气锋芒、尖讽冷刺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了一句叹息。
“那就这样吧。”
苏折正松了口气,忽然转念一想,感觉自己似乎是遗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对了,我还未与你说我在画轴山的所见所闻呢……徐云麒带我在画室里看的那副画,还有你在传音时说的那些话,那画祖所画之龙……丹希仙人的首级又是被谁撕了去?”
行幽却道:“想换更多情报,你得用情报来换。”
苏折却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一张脸几乎要贴到行幽的胳膊上去,眼神却经不住疑惑与不满。
“你话都说了一半,为何不干脆说个明白?这样让我凭空猜疑,万一我被人骗了,岂不是你吃亏?”
行幽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某些生物天生就具有广揽天地的神通,你若知道了他们的姓名,即便只是在心中想想,都有可能被他们感应到。”
“心中想到也能被感应到?如此大神通,那得有六阶以上了吧?”
苏折眉间一凛,
“莫非当年撕掉丹希脑袋的,是与画祖十分亲近的某位大人物?”
行幽似乎猜到他此刻在脑海中搜索六阶以上仙阶的生物,只打断道:“不要瞎猜,你的这层‘不老梦’根基受损,已不如从前那般牢不可摧,你即便只在梦中想想,也容易被他感应到。”
苏折只好强行转了口气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行幽盯着他那文气的秀眉,忽的一笑,一抬手,修长的五指欲揉些什么,等伸到了苏折跟前,却叫他有些习惯性地紧张、僵硬,行幽便把手上方向一变,改为了抚上苏折那白净秀气的额头。
本来,他是想好好捏捏对方的腰的。
“你若想知道真相,也得提升提升自己的修为,如今只是四阶末期,得想个法子,从画轴山内偷取些灵材宝料,让你成功升渡过五阶才行。”
行幽的五指在苏折的额头上有节奏地跳着轻快的舞,动作也不重,倒叫苏折从习惯性地紧张慢慢过渡到了松弛,接着躺了下来。
可是软着软着,他几乎在梦里,在行幽的指尖舞下放松了下来,睡了过去。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从前的他在行幽身边根本就不可能松弛得下来。
而模模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好像有某个骨架高大、身材健硕的家伙,隔着云与雾,丝与绸,按住了自己的四肢,还一手揽了腰部。
可是朦胧之间,这动作却是极轻微与模糊的,好像只是一些衣料间的碰撞与摩擦,再也没有别的。
苏折放松下来,不知怎的,越睡越沉,越沉越想安心。
但好像还是忘了问些什么。
哦对了,那条龙!行幽的身份!
苏折从梦中骤然惊醒,一眨眼,便见得周围是豪华宿舍的模样,自己睡在软床高枕上,而冯灵犀的呼噜声和叶清敏小心起床的响声已在耳边,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只觉得那边温柔的指尖跳动还在,额头的温度似乎还有所残留,那个人却只能在梦中相会了。
几个时辰前。
紫晏的梦中。
“你这是……动了凡心么?”
紫晏忽然感到自己完全听不懂这话。
他呆立原地,僵如枯木,死一般地看向白源。
这句话的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解其意,可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情爱的天书,他在里面寻不出半点明白样子。
“老师……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终于开口,却是忘了场合和身份,不由自主地厉起声来。
“我救他是为了还恩清义,怎的牵扯上了什么凡心不凡心?”
白源只是目光柔和地看了看他,道:“仅是为了恩情?你当真没有半分……动别的心思?”
紫晏毫不犹豫道:“自然没有。”
白源却只是瞧着紫晏这副固执模样,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以这傻徒弟的性子,可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上心焦急过。
倘若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报恩还义,那倒还好些。
若真动了几分,那就麻烦了。
他只好拉过紫晏,细心嘱咐道:“我知道你如今极想把他带出画轴山……可按小苏的性子,你若强行坏了他的计划,反倒要将他逼到魔尊那边。不如在画轴山内细心维护他,莫让他陷自己于危难之中,这也就够了。”
紫晏却不肯:“这怎么够?他若继续呆在画轴山,被魔尊逼着作了什么大恶,必得大大得罪仙门,未来怕是……”
“未来?”白源苦笑道,“为师答应过小苏要带他回家的,那才是他要的未来。”
紫晏一愣。
他仿佛才记起来还有这一茬。
“他既然是个不会在此世长留的人,你又何必执着于让他脱离画轴山?为师与他相处多年,知道他做事皆有分寸,你只需好好护住他,别让他无路可走,也别叫人害了他,便是你最大的报恩了。”
紫晏沉默了片刻,固执道:“但是老师……这个讨厌鬼,如今还在这儿。”
“嗯?”
“只要他还未走,我就当他会永远留下来。”
紫晏沉默片刻,还是干脆地说了。
“毕竟您的天穹星洞也未必能成功开启。”
白源:“……”
有学生这么咒说老师的么!?
紫晏固执道:“实话实说而已,您也清楚这成功的概率最多只有五成,您若失败,我还得接着还债,我自然得保证在还债之前——苏折不会被仙门干掉。”
说完,他也不顾白源的重重咳嗽,直接就退出了梦境,在现实里苏醒了过来。
接下来,他在客舍里,也听到了外头一声悠远绵长的钟响。
那是道课钟的声音。
预示着画轴山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苏折此刻要上的第一节课,大概是徐云麒所授的吧?
紫晏微微一敛眉,手指微微一动,背后摇晃的三颗小星星里的一颗,就微微一涨,化作了一只一米宽的星体,他只往上一坐,就直接坐着星体飞出了门外,飞向了徐云麒授课用的画室。
因为迷路,他还绕了好几个重复的圈,才到了画室附近。
而还未飞进画室,就听得里面笑声朗朗,语声杂杂,显然是画生们已经到齐,徐云麒已经开讲。
“新生初临课题,本该临摹一些山兽飞禽,可本座经掌教首肯,特许诸生们更进一阶,可临摹描绘一只特殊的神兽仙禽。”
紫晏一听就有了极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接下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敢问老师……是什么特殊仙禽?”
“自然是——盗天宗的那只三足金乌。”
话语一落,四座皆惊!
紫晏更是听得暗暗皱眉咬牙。
这个徐云麒,让一群刚入门的画生去临摹描绘苏折的金乌外形,是何居心?
第97章 承笔郎初显威名
听到此等要求,众位考生哗然不说,门外紫晏更是听得冷意连连,来回踱步,却只听得门内喧哗之声渐渐如潮水般退去。
而门内的苏折遇着这种情形,也是自发苦笑,下笔不缀。
一开始他还以为徐云麒之前的举动是试探、是观察。
如今看来,无论试探观察的成分有多少,他确实是真心喜欢金乌这种巨大而美丽的神话生物的。
毕竟他讲到金乌的身体构造、尤其是在分析羽毛结构,指出羽毛对光泽的反射度时,那种纯粹的兴奋和欣赏,是做不得假的。
也没有必要作假。
瞅瞅旁边四大徒弟那无奈的眼神,足以看出这位在私下里就与他们分享过自己的金乌爱好,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搬到道课上来,让新生也来习惯习惯他的金乌狂热。
除了大部分人的愕然之外,还有一些聪敏的新生,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比如叶清敏,先是看了一眼下笔的林宿,接着立刻就描绘起金乌的外形,边看着大堂之上悬挂的那幅徐云麒的金乌图,边下笔不缀,为的就是夺得头筹,压一压林宿的风头。
冯灵犀不甘人后,本也想迅速作画,在众人面前炫炫技,但瞧了瞧苏折,见他只是微笑而平静地点头,便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就老老实实地按原速度画下来。
而苏折也甘愿让叶清敏出这么一点风头,所以干脆就把画速放缓了几分,连几个关键部位也故意模糊化处理,失却精准度,多些笨拙感,好让自己成为他的衬托。
果不其然,这样一放水,他的画作在叶清敏的精准构造之下就显得更加不堪,而在冯灵犀的飘逸笔锋面前,竟也是远远逊色。
为此,叶清敏更加飞速下笔,而冯灵犀却有些担心地看向了苏折,也有些其他人开始注意到了这等差距,把目光放在叶冯二人的金乌图上。
这却是苏折的愿望。
搞情报工作的人,当然不能把风头出得太足。
若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当细作都当成个小明星了,还怎么做事儿?
如若叶清敏能够在新生弟子中崛起,冯灵犀能顺带分点他的锋芒,再加上点宣家姐弟的细腻工笔,以及梅洛洛画风的新奇有趣,他林宿就不那么显眼了。
好的卧底,就该泯然于众人。
而不是叫人人都放他在心上。
白玉博山炉中熏香袅袅,如仙山上的云雾一般环绕了画室,闻之使人更聚精会神,而徐云麒只端坐于莲台之上,让四大弟子下去指点,他自己一边喝茶品茗,一边纵览全局,将所有人的画作都一一放在眼底。
瞧见冯灵犀画的翱翔金乌时,他轻轻点头,看见叶清敏描的昂首金乌图,他惊艳一笑,唯独瞧见了苏折那只一丝不苟、过于严谨笨拙的金乌时,他微微皱眉,仿佛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到了课业之末,众人描摹已毕。徐云麒问及最出众的三人。
先是叶清敏的画。
徐云麒瞧着这栩栩如生、昂首欲出的金乌,不由感叹:“你这画笔之精巧、姿态之闲定,蕴意之自在,实是这一届新进承笔郎的第一了。”
众人自然服气、艳羡,交赞之声此起彼伏,更有诸多惊艳目光投射而来,倒叫之前受伤憋闷的叶清敏,在此刻容光焕发,一扫颓意。
“多谢老师称赞!”
徐云麒笑道:“该是你的荣誉称赞,自是少不了的。”
接着看向了冯灵犀的画。
这位则微微一笑,指着画上那只翱翔的金乌,又指了指那巨如山坳的翅膀上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偶,道:“这不是学生描摹之作,而是当日遭遇‘木偶天魔’后,我在城中亲眼所见——那金乌妖官载着几百个小人偶飞上高天几百尺。”
徐云麒微微一笑:“你能被妖官所救,又得见金乌此等高翱仙姿,实是幸运。”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似连他这个仙师都在羡慕冯灵犀的美遇,倒叫众人侧目。
可众人心底一琢磨,就更加觉得古怪荒诞了。
这毕竟画的是苏折。
是盗天宗的妖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