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晏正色道:“所以,你更该离开。”
“哦?”
他指着苏折的人身道:“若你的金乌妖身被发现,他们必会想尽办法把吗囚困于秘境当中,说不得会日日夜夜地从给你身上采羽毛、取灵火,以供给日常画生的所需。”
“等到那时——你虽不会死,但必定生不如死!”
苏折沉默片刻,道:“那你呢?”
“什么?”
“我若被发现,被困了,你会来救我么,紫晏?”
紫晏像毫无准备地被问住,像受到突然攻击似的,又呆又不解地看向苏折,身后几颗星星僵直在了半空,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固定了似的。
“我……自然不会。”
他固执而精准地算着账,连身后的星星也跟着一节一节地跳动。
“我虽要报恩,但也不可能为了你与世为敌,我装聋作哑不拆穿你的身份已经是还了你的一大半恩情,我屡次劝你离开,也已经还了剩下的一小部分恩情。”
苏折笑了一笑,道:“如果你的恩情都还光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梦境见我呢?”
紫晏一愣,像是受不了屡屡被说住似的,用力而狠倔地瞪了苏折一眼,道:“星仙入梦乃属本分,还尽恩情我也可以来。”
苏折瘫在沙发上,一双眼仿佛看着电视机里的虚无与黑暗,出口就沉声道:“你来了,你也看过了,你劝不了我,就该走了。”
紫晏一声不吭了半会儿,下定决心似的,直接在沙发上躺下了。
他躺下也像四四方方的一块儿小手帕似的,连星星也摆烂似的陷入了柔软的沙发坑里。
苏折看得只想发笑,问:“你干什么?”
紫晏倒丝毫不怵,答道:“我还没研究透这梦境里的器具是如何运作的,我不想走,就留下了。”
“……你这谎撒得是不是太敷衍了点儿?”
紫晏道:“我又不是你,我从不撒谎的。”
苏折下意识地调笑:“那徐云麒当时在画轴里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为了我对他撒谎了呢?”
紫晏忽的不出声了。
转而面色变得无比复杂。
像是在反省什么天大的错,又似是因为自己违反了处世原则而痛苦。
苏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话说出去如泼出去的水,再收回也是难了,只好看向他,努力道歉道:“对不住,这事儿不应该拿来调笑的。”
从来不撒谎的紫晏,为了他学会撒谎。
对于他这种呆板固执到近乎无解的人来说,违反自己制定的规则,推翻自己处世的方略,是比毁灭一颗小星星更加痛苦的行事。
这种事儿,不该拿来言语调笑,也不应反复提起的。
苏折这真心说歉后,紫晏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辩解,五官僵得像是卡了壳的机器在寻求突破口似的,他好半天才挤出来话:“那也不能完全算作谎言,难道你身为林宿,在那画轴里遭遇异变的仙灵,就没有受到半点惊吓?我对徐云麒如此说也没有错。”
小呆帅哥好不容易想通了逻辑,苏折当然赔笑道:“对对对,我当时确实是有点被吓到了,你对徐云麒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紫晏却又是重重冷哼一声:“你也不必讥我,待我在这梦里多研究几日,定能想到让你不得不离开画轴山的绝佳理由。”
他似是打定主意,可苏折一贴过去,他却又万分嫌弃地赶紧起身,装作真的研究似的,转而去研究现代的冰箱和厨房了。
上次他就在这儿翻箱倒柜了半天,如今也不知捣鼓到了什么,倒是真的研究起了家具的结构,结果越研究越不懂,只因苏折也不懂家具的结构,而这梦境里的电器又都是基于他的记忆而生,所以都只有样子和外形,里面的电路芯片却是缺失了的。
紫晏却不懂这梦理,反而抓耳挠腮地计算起来,他一旦生出许多困惑,身后的四个小星星也跟着一闪一烁、一动一摇,晃悠着无穷尽的疑惑,这反而让苏折越看越想笑,进入画轴山以来积攒的紧张与悬疑都抛到了脑后,他整个人像毛毛虫似的在沙发上挪来转去,就是为了看这个小呆星仙的物理学笑话。
过了一会儿,紫晏大概终于明白——这些电器家具只有外表,内部结构根本是没的。
他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去,道:“你耍我?”
苏折却笑得有些过于欢乐:“我什么都没说,如何耍得了你?”
紫晏瞪他一眼,眉目却忽的一颤,猛地站起身来。
“有人进来了,应该是老师!”
苏折心中一喜,正要和他一同去迎接许久未见的白源,却看见一个房间的门自己敞开了。
而紫晏和苏折一同望去,二人的面孔却像是被极寒的霜雪冻结了面肌似的,几乎同时凝固了所有欢快或喜悦的表情。
房门打开后,出来的不是仙风道骨的白源真人。
而是行幽。
他目光随意。
而又惬意。
他在苏折的梦境里就好像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走过来,也只是随便扫了沙发上苏折,然后看向了如临大敌的紫晏,唇角勾起了一丝毫无感情、犹如木偶般的笑。
是杀气!
苏折看着眼前的行幽,再看向目光冰冷含恨的紫晏。
一魔头一星仙,对彼此都含着沉默无声的厉烈杀气!
大起大落间,他只觉全身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凉透了!
第93章 修罗场
紫晏与行幽同处一个梦境,分站两边,宛如两座巨大而不可靠近的神像,一个严阵以待冷眸如星,一个阴气深沉杀气勃发。
他们谁都没说话。
可谁也没有后退。
如此僵持如此立,倒叫苏折内心如火煎油烫,心口扑扑乱跳着出了一阵阵擂鼓声,宛如雷击,又似电走。
这下怎么办?
魔尊怎么能够不经试探,直接闯入到他的梦里来的!?
而且还窥见了他与紫晏正在一块儿,这下怎收得了场?
眼看行幽面色愈发显出阴霾,苏折几乎觉得周身有一股极难形容的威压如深海的气浪一般扩散开来,直接压在他胸口、四肢,倒叫他想喘气也喘不出一口正常健康的气。
他二人不说话,行幽先是撂下一丝冷笑,连声音都似钢刀磨在铁器上:“怎么,被我逮到,便不敢说话了?”
苏折只觉得头皮一麻,紫晏冷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这魔头,强掠下属,威逼恩人,倒还觉得光明正大么?”
行幽笑道:“恩人?”
紫晏冷冷道:“当初你陷入天魔复苏,身上数十只天魔都在啃噬你的内脏精元,我和老师都想靠近封印你,若不是苏折一意逼着我们远离,若不是他豁出性命替你稳住天魔,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逞强耍狠?”
“他当初就肯为了你放弃原则,抛下一切,如今更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要来这狗屁画轴山当什么细作,演什么猴戏,他陷在那么多画仙的包围中,你也不关心他是否会暴露身份,如今只是与我分析一两句,你就坐不住了?”
“你若真是这么关心他的话……那就别让他到这危险重重的画轴山来啊!”
苏折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想象不出这是呆板倔强的紫晏能说出的话。
但他这么头头是道地一说,摆明了是把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让行幽不要怪罪苏折了。
而行幽瞧他如此强辩,也是目光微微一闪,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没完全辜负他对你的维护。”
他继续看向苏折,道:“他的遗言说完了,那你呢?”
“遗言”二字说得苏折手脚冰凉,他赶紧拱手作揖道:“他说话就是这般不中听,连自家老师都能顶撞的,你莫要与他计较。”
行幽笑容已消失:“我与他计较?你看看他说的那些话,分明是他们师徒与本尊计较!”
他指着这气鼓鼓的紫晏,目光冰冷道:“我多年来一力栽培苏折,看他历劫瞧他收服天魔,他这十年来数次遇险濒死,你可有一次主动出手?”
紫晏眉头微微一皱,似被说中痛处,一时之间竟做不得声。
行幽冷冷道:“你不出手,你老师也没出手,那救他护他这么多年的是谁?”
紫晏气势微微一弱,但还是老实板正道:“……是魔尊。”
“他耗尽心力修炼盗仙一道,本可一心一意跟我做个副宗主,可你那老师,不过动动嘴,说一两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能哄得他背叛本尊、离心离德、出卖情报!这么多年救他护他的都是本尊,可你们让他背叛的又是谁?”
“……是你。”
“你们在梦里哄他透露我的虚弱给你,还想趁我无力,在他面前封印我?我和他在梦外光明正大地封印天魔,你们却在背后鬼鬼祟祟,搞这些阴谋鬼蜮,若非你们,哪儿来当日的滔天大祸?”
苏折听他如此雷声震震,心中猛一搐动,几乎可以想象当时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当他从木屋里出来后,面对行幽,他该是何等的震怒、心痛,以至于忘记理智,做出了那等事儿,又绝望后悔到不顾一切,强行拨动了时间线,把他从尸山血海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而他那时的悲恸惊怒,又是何等景象呢?
紫晏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眉头紧皱如隔日凋零的花儿,可见他是用极了心思去想对策反驳,而苏折见他如此,也不好再沉默旁观,只是上前一步,护在他身前。
这一小步的动作,却仿佛是在三人之间画下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分线,使得紫晏微一昂眉,惊于这回护,让行幽也面容一搐,仿佛恨不得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苏折,看他是哪儿的脑子又进了仙门的水,又要不顾恩义,维护仙门的人了么?
可是苏折一开口,却是双方都愣了。
“我错了。”
他万分诚恳地看向行幽,道:“这次确实是我不对。”
行幽一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向来能言善辩,能把白说成黑把黑说成七彩的人,竟然一上阵就认错了,服输了?
他这下有些乱了计划,苏折却继续道:“无论过去恩怨如何,就事论事,我既答应了与你做细作,就该先把得来的情报分享给你,可是我还未等到你,就迫不及待地想从紫晏口中确认一些情报,如此这般,才让你为难了。”
行幽目光一动,语气稍软,却又不敢相信道:“你……这是在道歉?”
“自然是道歉。”苏折越发恳切,“我背叛你这事儿,本就是我对你不住。当初即便我死在你手上,那也是该的,旁人没资格说你一句话。”
一听到“死在你手上”这句,怼天怼地无所惧怕的行幽,忽然有了裂缝。
像是被凭空打了一记在胸口,他气息微微一变,一时之间眉眼拧动,身僵体冷,难得有几分愧意浮上,取代了勃勃燃烧的杀意。
而紫晏听得“旁人没资格说”,又不知为何眉间一凛,平白无故就从背后冷哼一声,直辣辣地瞪了苏折一眼。
行幽淡淡道:“你这般装腔作势,是想我放过他么?”
苏折道:“他如今还在画轴山,若是这样死在梦里,会引人生疑,影响我们的大计。”
行幽道:“可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这就不影响我们的大计了?”
口口声声一个“我们”,听得紫晏好生不痛快。
苏折只笑道:“他知道,可非但不会揭穿我,还会主动替我隐瞒,这一点,魔尊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行幽嗤笑一声:“是么?”
他忽然把头一抬,目光像越过一道山脉似的越过了苏折,转到紫晏时,眼神陡然一锐,质问道:“小子,他今日如此回护于你,你当真能做到时时日日保他周全,无论如何也不揭穿他?”
紫晏沉默下来。
他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
所以他的不揭穿似乎也分情况、讲原则。
若是苏折只是探听些无关大局的情报,他看了也就看了。
可若是苏折奉魔尊命,做一系列伤害仙门大统之事,他当真能做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瞧不着?装聋作哑扮傻演痴到底?
他刚想说这一二,苏折却蓦地回头,给了他一记恳求的眼神。
不要说出来。
不要在魔尊面前顶嘴了。
就当为了我,可以么?
紫晏忽的一愣。
他素来是个不会撒谎、板正到了过分的仙人。
可为了苏折,他已经在徐云麒面前撒过一回谎。
如今还是为了苏折,他原本的蓄势待发气势勃勃,居然有了一丝停滞。
可是还要撒谎么?
在魔尊面前撒谎?
行幽瞧见他俩这般暗流涌动,原本有些平复下去的杀心,此刻却又莫名地翻涌了起来,像海底潜伏的几个浪头冲翻了上来,掀下去的是理智,浮上来的是怒意。
“瞧你这般犹豫,可见心里还是想着有一日出卖他吧?”
苏折赶紧回头,怒道:“不会的!他绝不会!”
“自古人心最难测。”行幽冷声道,“我也千万没想到你会在梦里出卖我,怎知他将来就不会在梦外出卖你?”
苏折被戳得心中一空,沉声咬牙,道:“我当日以性命护他,他若要出卖我,就不至于替我撒谎……”
行幽笑道:“不管会不会,他都会监视你的所作所为,处处盯着你在仙门的举动,对不对?”
紫晏几番犹豫沉沦,这回倒是直接开口了:“不错!”
他思考万千,终究还是发了真心言语。
“救命之恩不可不还,但我一定会日日夜夜看紧苏折,绝不让他受你蛊惑,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苏折头皮一紧,像是一千根针扎在脑门上似的,头疼地想立刻跺脚。
这紫晏,说一说二说什么不好,就是非得固执耿直,这顺着魔尊的话往下讲,岂不直接戳了行幽的雷点了?
行幽只是缪然一笑道:“苏折啊苏折,你当本尊的细作,还得时时刻刻瞧他的脸色做事,若我有什么令?还得让他过目首肯了你才能继续?那你到底是我盗天宗的细作,还是继续当着星月道的细作!?”
说完,他似是决心已定,目光一冷,直接就上手一摇。
随着他五指轻动,平稳的梦境像是凭空发生了地震一般,房间似在山摇地动一般,锅碗瓢盆不断地震颤翻滚,连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侵蚀而变软,就连雪白的墙壁也开始一点点剥落、变色!
不老梦在没有了白源的维持之后,根基受损,容易被入侵了!
苏折眉目一颤,心知这是行幽决定把自己和紫晏拉入自己的梦境,也明白一旦他虽无论如何都不会伤自己,但紫晏此番却要有去无回了!
而紫晏身为星仙,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此番手上一动,背后的几颗小星星已然就位,就连苏折身边的那颗星星也同样严阵以待,似随时随地都能像洲际导弹一样被甩出去。
眼看形式一触即发,苏折咬咬牙,立刻在摇晃和震颤中,怒声质问道:“紫晏虽有一千一万个不得理,却有一句话说得对。”
行幽一愣,笑道:“哦?”
“你把我放到仙门里,就该任我施为,让我能得了他们的人心再行窃取……”
苏折眯了眯眼,不顾一切地说下去。
“如今只是看了我和紫晏在一起你就受不了,那当初何必把我派来这儿!?”
行幽笑道:“若不把你派来这儿,你又怎能知晓画轴山的真面目?”
这句话也没办法撼动他的心智么?
那就只能出绝招了。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只道:“那你当时在梦中与我交合,在我的灵魂上留下印记与味道……就因为这个荒唐味道,我今日险些被看穿,你就没想过么!?”
行幽这下一愣,好像全无预料似的。
而紫晏更是如遭雷击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折,道:“你说什么?”
行幽在梦里,对苏折做了什么?
二人心思大动之下,梦境里的震颤与晃动忽然有了一丝停滞,连紫晏身后那些马上要发射的星星们也做起了不规律无规则的自转运动,似乎是被震惊的情绪彻底激发了。
眼看这侵蚀终于出了一丝漏洞,苏折咬了咬牙,想象这梦境里破出一道裂缝。
他这凭空一想象,果然在这牢不可摧的墙上,忽然就多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洞般的缝隙,他趁着紫晏还在巨大的震惊中,立马就把他推到那缝隙里,使力一踹,竟把一个俊俏无比的星仙给踹了进去!
他再手上一抹,恢复意识的紫晏正要回返,墙上的缝隙就自动合上了。
这下终于安静了。
而在紫晏那边,他被苏折从梦里驱逐出去后,自然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梦境里。
在这一片白茫茫无边界的梦里,他发现白源早已等候在那儿,而且他一出现,就被老师一把拉住,似乎是要带往别处。
紫晏立刻焦急道:“苏折如今有难,我必须得赶回去!”
白源却叹了口气:“你不回去,以小苏的本事,还能哄得了魔尊,你若是现在回去,那不是救小苏,是要害了他!”
紫晏恼地跺脚:“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总得做些什么……”
白源却盯了他如此道:“不过,以你的本事,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小苏从梦里驱逐了呢?你怎会如此心神不稳,处处破绽?”
紫晏沉默下来,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白源眉头一凛,似有所悟,若有所思,仿佛千万个疑惑最终都有了解答,最后却化为一丝无比复杂的神情,还叹了口长长的气。
“傻徒弟,你这是……动凡心了么?”
第94章 二人独处
待紫晏被苏折一脚踢走后,原本震颤不已、八方摇动的梦境,却忽然如腐木死叶一般暗寂下来,火热朝天不再,气氛忽然之间冷得吓人。
行幽只一步不动、一身不挪地立在原地,瞧着苏折,目光宛如针尖直接扎在苏折的面门、肩膀、胸口,却是躲也不能躲,避也无法避,只是二人在梦中如此静静对望,倒似是望成了两座千雕万琢的像了。
忽的,行幽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他一阵轻笑,然后忽的双手一伸,鼓起了掌。
苏折皱眉道:“好端端的,鼓掌作甚?”
行幽半恼半笑:“这掌,自然是为你而鼓,你又一次……背着我和他在梦中幽会,可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啊!”
说话间,那掌声越鼓越大,渐渐重如雷声阵阵,竟像是一掌掌拍打在苏折的心口似的,只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行幽在利用“鼓掌”来掩饰自己继续入侵梦境的现实,当即也不肯示弱,一边想象这梦境是坚不可摧不得动摇,一边分析行幽究竟是如何到这梦境里来的。
行幽扬眉道:“怎么?还在思考我是如何入梦的么?”
苏折确实是这么想。
上次入侵,他只能借着白源师徒和他一起看电视回忆的机会,冒个头出来。
可这次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只是和紫晏在梦中对了会儿话,对方就来了。
要么是林宿的身上有魔尊留下的特殊联系。
要么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苏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灵魂深处留下的这个印记,不仅能被无首仙人丹希闻出来,还能让你借此印记随时入我的梦境,对不对?”
因为印记是在灵魂上打下的。
所以无论身在何地,也不管换了什么躯壳,只要苏折入梦,行幽就能追着这层印记跟踪过来。
他甚至已经不需要别的媒介,逛苏折的梦就好像逛自己的家一样。
行幽笑道:“你想得倒是快,但只是如此,恕我不能放过。”
苏折立刻意识到,他这是想借着入侵苏折的梦境,从而顺藤摸瓜找到紫晏的行踪!
因为紫晏在这梦境里留下了一点咒术联系,可以单方面进来,而行幽正是想掌握梦境的主导权,顺着这咒术上残留的痕迹,找到紫晏!
若真让他找到紫晏,又能发生什么?
苏折眉心狠皱,如刀刻斧雕一般,目光深切道:“行幽!你还想再来一回之前的事儿吗?”
行幽一愣,面肌似是被一把小刀剃了一下,脸颊上狠狠一抽动,他手上的无形操纵稍缓了几分,但并未完全停止。
“本尊自不能再复旧事……但白源师徒如此纠缠不休,难道不该得个警告么?”
他看向苏折,竟是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似笑非笑道:“他们虽不至于死,但擅自进入妖官的梦境,等同侵犯本尊之魔域,那小小的四阶星仙,见到本尊还敢口出狂言,难道不该受点惩戒?”
平心而论,行幽在不笑时,倒还有几分威严凛冽的正经上位者模样。
可一旦他笑了,那就破了这层冷冽外象了,仿佛世上的各种恶意都汇聚在这一唇角勾起的弧度里,似乎他心中有一千一万个刁钻主意在同时酝酿,然后等待时机、生根发芽成极恶劣极可怕的举动。
对此,苏折只能叹了口气:“那就有些可惜了。”
行幽眉头像墨尖那般往上一跳:“可惜?”
苏折抬起头道:“可惜我本来是想好好认错,给你赔罪的。”
他语气一软,行幽就好奇道:“赔罪?”
苏折笑了笑,道:“赔罪么,当然是陪你在这梦境里好好走走,和你说说我上辈子的喜好,到了最后,你若喜欢,我还可以按你的喜好改变一些陈设、格局,甚至是梦境的结构。”
行幽的眉头微微一挤,像是被一段不可思议的话给戳到了。
“你是在邀请本尊……共同编织这层梦?”
苏折:“是啊,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本来?”
“可你宁愿把时间花在追踪一个被我踢出去的紫晏,也不愿陪陪我。”苏折直往沙发上一躺,姿势敞开,好似放弃,“你这般执着于那个讨厌鬼,那我想赔罪也是不成了。”
行幽半信半疑:“你这算是……在收买我?”
苏折只是缓缓闭上了眼,道:“我不过是累了争斗,白日里和那些仙人道士勾心斗角已经够疲的了,晚上回来做个梦,还要看你和紫晏两个乌鸡似的斗法,你要我如何还能修整精神,继续白日的潜伏呢?”
行幽忽的陷入了沉默。
苏折睁开眼,道:“你想要鸟儿飞得高,又想要鸟儿不吃饭不睡觉,这总归有点强人所难吧?”
行幽忽评论道:“难道不是‘强鸟所难’么?”
苏折这回倒是半恼半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总之,你若退一步,我也退一步,我给你赔个罪,叫你看看这梦境风光,看完了,你施个咒,叫紫晏再也进不来就是了。”
“你就让本尊这样轻易放过他?”
苏折却是微笑道:“你不想放过的人是他,还是我呢?”
行幽忽的目光一动。
“平心而论,他这次帮我在徐云麒面前掩饰了一番,是帮我成功潜伏下来的关键人物,你当时一抹意识附着在黑猫上,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就算入了梦,他也知情知趣地没问我任何关于你的情报,也没任何越矩之举,你如此气极恼极,又为了什么呢?”
行幽淡淡道:“还能为了什么?”
“你分明是对我生气,可又不舍得伤我,见我与他亲密,又没别的办法阻止,干脆就迁怒、吃醋,难道不是么?”
行幽冷哼一声:“你现在才感觉到本尊是在吃醋?反应未免也太慢了些。”
苏折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是旁人被这样质问,定会千方百计地掩盖了过去,生恐被发现吃了醋,生了妒,跌了份儿又没了面子。
可是行幽不同。
他喜欢什么人,宠爱什么人,就想让全天下都认识到这份喜欢与宠爱。
他若吃了醋,也必要让整个世界,尤其是他的心上人知道这份燃烧沸腾的醋锅有多酸涩滚烫。
从他这份表现身上,苏折竟难得地觉出了一些可爱来。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对方身上有过这种感觉了。
行幽淡淡道:“你这鸟厮,瞧见上司吃醋便笑?须知本尊一怒,天下须得流血千尺,本尊若是吃了醋,也未见得会轻上几分。”
苏折却好似看穿了什么似的,对着他遥遥一笑:“那尊上现在是想施以惩戒,还是让我给你赔罪呢?”
行幽沉默下来,良久才挤出接下来这一句。
“你先赔吧,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颠倒黑白的诡计可施。”
旁人若听了这句,还多半以为他仍在积怒攒怨。
可苏折却知道——当他以“我”自称而不是“本尊”时,就代表着心情已经好转了一小半。
剩下一大半是阴是阳,就得靠着他手转心动了。
于是,苏折就真的领了行幽,开始在自己的家居里到处转悠。
其过程确保——紫晏碰过的东西他都能碰,紫晏碰不了的东西他也得碰,紫晏有兴趣的地方他必须看,紫晏发现不了的地方他也要看,充分做到全碰全看。
也幸好,行幽对电器家具的结构运行并不像紫晏那样感兴趣,只是草草问了几句,就以一句不屑一声嗤笑打发过去,他重点嘲讽了冰箱的制冷功能,微波炉的电热功能,认为这样是糟蹋食物、破坏美感,用一个冰粒法术一点灵火来处理食物会比这妥帖一万倍,除此以外,他也对面包机咖啡机之类的表达了重重的轻蔑,认为这些类似于西洋物件儿的东西,是对传统美食的一种亵渎。
苏折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最是离经叛道的,怎么这会儿倒维护起道统来了?”
行幽却理直气壮:“食物的道统和仙魔的道统怎能相同?我凡的是仙门抗的是天魔,人的吃喝之道却是天地的正统,原本就该被尊崇的。”
苏折笑了笑,却发现行幽居然翻看起了一些漫画书,一向尊笔墨崇国风的他,看起了满是卡姿兰少女眼的日漫,又瞅起了人物肌肉线条粗犷喷张的美漫,忍不住大皱浓眉,连声说怪、说古、说这是小人笔法,毫无君子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