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淮道:“你最好是记一辈子,记得你父是如何设计我青甘父子,记得你是怎么待我的。秋玉啊,当初你一朝登基,便将我关在了璇玑宫,后来又将我派去苦寒之地。你如今在这地方过的舒坦吗?”
他狠狠地捏着谢熠秋的下巴,只听铁链咣当一声。“这是先帝关押废妃的冷宫,且不说我是男子,更是一力保你登基之人。你这般狠心,可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谢熠秋喑哑着,“当初并非是朕想要你死……而如今,朕倒是真的希望你能死。”
“怕是不能了。”李南淮笑,“这还要多亏了你那顾玄师,三年以来,他帮我的可不算少,就连中秋夜带你出宫,也都是算计好的,否则卫扬怎么会那么轻易攻入皇宫,我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将你活捉。”
“太子哥哥,你自小便喜欢这里,这璇玑宫还是留给你住吧。”
谢熠秋瘫在地上,如一团烂泥,脸上冒着冷汗,死死盯着眼前人,却迎来一只手在自己脖颈上捏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朕赐你兵权,竟叫你如此大逆不道!”
“赠兵权是假,借我之手除掉裴钱才是真的,可即便是你留着裴钱一命,却算错了我不会杀了他,而是留给了你身边的人。谢熠秋,我是工于心计,却比不上你心狠手辣,你与先帝一个利用我父,一个利用我,将我关在帝京十五年,你何曾尝到过这种滋味。”
谢熠秋艰难地咳了几声,从喉咙中吐出几个字。“你虚情假意,合该永生永世回不去青甘。”
“我虚情假意?你对我呢,哪一样不是假的?”李南淮地手捏在他的脖子上,微一用力,白皙如玉的颈便又泛了如潮的红,就像羊脂血玉一样漂亮。
“你不记得你的虚情假意,你许我荣华,自少时便说,待你为帝,便让我做你最值得信赖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后来你却亲手将我送进诏狱,残害我李氏一脉。你许我江山,我不求你拱手相让,不如我亲自来取。”
“太子哥哥,”李南淮松了手,“我有待太子之心,有待陛下之心,你却对我不是待臣子之心,你我终归是殊途陌路。你看看你的心有多脏,既然你想让我陪着你,你不妨就待在这里,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我若高兴了,便来看你。”
他抖了抖那根铁链,发出清脆又极尽羞辱的声音。“二十余年,我可从未对男人生出过非分之心。既然已登帝位,后宫佳人少不了,仔细想想,男人也不是不可。”他笑了一声,一只手轻抚过那张洁白无暇的脸,“既然你想,朕愿意在后宫之中为你留有一席之地,让你拿出你伺候顾濯时的本事,好好伺候朕。”
幽邃的眼神透着羞辱与不屑,他一字一句道:“今夜,朕便来找你,你要像狗一样对朕摇尾巴。”
重华宫里的人终于安置好了,韩司尘奉命留在了这里,几乎对顾濯半步不离,纵使日日灌着汤药,也不见人醒过来。
韩司尘摸着脉搏,不自觉皱眉。竟一点脉象也摸不到,当真像是死了一样那浅浅的河水难不成还真能淹死人?
误之在一旁立着,急得说不出话。他一贯胆小,又一下经历了这么一遭,主子若是死了,他这后半生怕是就没有着落了。
韩司尘看着碍眼,便打发他去熬药了。转身之际,只听一声猛烈的咳嗽,顾濯大喘着气惊醒过来,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好似经历了生死。
误之还没出门,被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主子醒了!”
顾濯面色煞白,好似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他似乎是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毕竟他在待机环境中差点把脑子挖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开发的狗屁系统,非要人平静下来才能解除待机,程序员怕是忍者吧!
现在终于回来了,但是却一时适应不过来了,差点被误之的叫喊吓出魂来。顾濯抬眼,眼白险些翻了过去。
这叫韩司尘也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把脉,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顾大人既然醒了,便好好歇息吧。陛下派臣侍候着,顾大人若有不适,尽管喊臣过来,臣先去熬药了。”
顾濯没明白,北明不是亡了吗?怎么还会有……“陛下”?
“韩太医,我昏迷了多久?”
“足足半月了,陛下心急如焚呐。”
“那陛下……身子还好吗?蛊毒是否已解?”
韩太医哑言,将误之遣了出去,关上门,才小心翼翼道:“顾大人是在问废帝?”
顾濯脑子嗡的一声,谢熠秋已成废帝了……那如今的皇帝便是李南淮了。
看来系统真的是在耍他,即便是到了该结局的时候,他还是回不去,甚至要亲眼看着谢熠秋在李南淮手底下受辱。
韩司尘道:“恕臣直言,顾大人当日带废帝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便想着与他最后一起逛一次帝京城,也想说一些没有机会说的话。
“废帝与您出宫竟不让任何人跟着,就连皇宫的守卫也减少了。中秋当夜,您昏迷不醒,是如今的陛下带您回来的。”韩司尘顿了一下,“顾大人当真是在设计废帝?那您当初令臣治好废帝的蛊毒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桩桩一件件栽进自己这里,顾濯明明觉得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可是如今从韩司臣口中说出,竟又觉得都是不对的。
顾濯扶床起了身,“废帝关在何处?”
“您是要去看他?”韩司臣急忙拦住,“陛下不许任何人探视废帝,顾大人若是醒了,应当先去陛下面前,而不是急忙去看废帝!人人皆知顾大人是废帝从前的近臣,更是侍君!如今已然不是北明了!就凭顾大人与废帝的关系,您还敢再提起他吗?更别说去看他!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招惹祸端吗!”
第63章
顾濯沉郁地倚靠着镶金玉枕, 韩司尘立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嘱托了一句好好养身子,拱手离去了。
没过一会儿, 误之端着药红着眼睛进来了,像是刚大哭了一场,坐到顾濯跟前的时候还瘪着嘴不说话。
顾濯见状,倒好像是自己把人家惹哭了, 不自觉更是心里烦躁,但只能笑笑,玩笑着惹他开心点, “我还没死你便先哭了, 若等我真死了, 你是不是就哭不出来了?”
此话一出, 误之原本已经没了的眼泪流的更狠了,哇的一声又哭了。
“主子说的什么话!若主子真死了, 我就哭的昏天黑地!”
“……”
顾濯的话算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没想到误之不仅没拉住他, 反倒要一脚将他踹下去。
罢了, 他也不做计较了。这次一昏迷就是半个月, 进食甚少, 他便安排了误之去准备了点吃的。
但是刚把误之遣出去之后,门外敲门, 韩承拿着食盒进来了。
他的动作永远比误之快,话也少, 一进门便摆好了饭菜, 似乎对顾濯的醒来并不惊讶, 还如往常一般。
顾濯跟他说话也不用弯弯绕绕, “你又抢了误之的活干,等他回来又要跟你生气了。”
“他生气是他的事。”
顾濯不知道韩承对于旧主成了亡国之君作何感想,但是作为顾濯的手下,如今到了这种境地,自然是十分不痛快。
况且,顾濯现在身份尴尬,将来是何去向全都是未知数,李南淮虽是男主,有勇有谋,却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兔死狗烹,就如平常君主一般。
若是能给手下重新安排个好差事,或许比在他身边要好很多。
“韩承,你与误之在我身边待得时间久了,难免不容易再高升,如今机会甚多,我会去跟陛下禀明,为你们寻一个好差事,总比在这里高不成低不就得好。”
韩承神色微愣,淡淡开口,“属下从未想过高升。”
顾濯轻轻一笑,喝了一口粥,“算是我挡了你们的路,你也知道眼下废帝被关押着,我这副身子也犹如笼中之鸟了。”
韩承道:“主子想知道废帝被关在哪里?”
顾濯并没有开口问他,只见他继续道:“就在璇玑宫,夜里守卫更多,新帝说今夜会去那里,主子若是不放心,属下会陪着主子过去。”
“夜里守卫多,难不成要白天去……”顾濯垂眸。李南淮不是对谢熠秋丝毫无意吗?怎么要夜里去看他,不是看他,那便是羞辱他。
顾濯才想起李南淮不是一般的男主,他是种马文男主,可是到现在都没见他做出过什么事情,除了当初不小心辱了裴诗冉之外别无他人了。
顾濯并未去寻谢熠秋,而是先去拜见了新帝。只是不知怎得身子有些薄弱,李南淮看着顾濯一副病恹恹的姿态,给他赐了座,举杯道:“衡之,喝些酒暖暖身子。”
顾濯道:“韩太医嘱咐,不让臣饮酒,可惜了陛下的好酒,臣暂时无福消受了,只得等过些日子再用了,只盼着陛下到时候还愿意赐我。”
李南淮手上顿了顿,干脆放下了,道:“都是宫里先前留下的,不是什么好酒,等费州的烧刀子进献入京,朕第一个给你。”
“陛下对臣的记挂,臣记在心里了。”
李南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衡之对‘陛下’这个称呼驾轻就熟,朕却觉得陌生了。你曾经唤朕殿下,唤朕侯爷,也称朕玉衡,如今这样称呼却显得疏远了。”
顾濯淡淡饮下一口茶水,“称您陛下本就是为臣之本分,不在于陛下与臣曾经的交情,疏远与否也不是一个称呼便能判定,若是心口不一,就算是称呼的再亲昵,也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你我之间,岂是一个称呼便能隔开的?”李南淮陡然转换了话题,“你醒来之后,怕是还没有见过谢熠秋,你若要见,朕会给你们留出时间,毕竟你也曾是他的心腹近臣,与旧主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虽说李南淮还如往常一样与顾濯说话,但举止神情在顾濯眼中却好似忽然变了,给了他一种由张扬变作诡秘的错觉。
“废帝已沦为阶下囚,臣的使命也已完成,本就是逢场作戏,若臣再去看他,纠缠不清,让他心生歹念,那可就不好了。”
“只怕他会再借你之手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李南淮道,“一个废人而已,不值当你去看。如今朝中各部空悬,前朝旧臣对废帝忠心,誓死不从,朕已将怀有不臣之心的打入刑狱,只怕引起朝中不安,此事还需你来做。”
“臣定鞠躬尽瘁。朝臣不安,应该不只是陛下大肆清扫余孽之因,新朝初建,凡事还需从长计议,特别是收复青甘一事。”
李南淮自登基之日起,到如今已然有了这个苗头。他处处练兵,为的一定不只是护住帝京,保住刚坐上的皇位,更有征战的意思。
从青甘落入西奴股掌之后,李南淮日思夜想,那苍茫原野上奔腾的战马竟会落入那等肖小之手,而自己蛰伏了这些年,无一日不想着收回那冥思苦想的地方。
“朕会从长计议。”李南淮淡淡道。
皇宫的守卫比北明时候多得多,毕竟当初不论是禁军还是边防军队全都在裴钱手里,谢熠秋只是握着一个空权,而如今,李南淮是实实在在握着重兵的。
阳神殿外压着一层阴云,轰隆隆一声雷鸣震得脚底发颤。
“我奉陛下之命来此取些东西。”
璇玑宫外人声掺杂着雨声,侍卫急忙让开,“里面关着废帝,还请顾大人快些出来。”
“知道。”顾濯给韩承使了个眼色,“你在外候着。”
殿门敞开,忽得一阵风吹了进来,顾濯急忙关紧了门。立在门口的油纸伞尖流着水,一会儿便流了一滩。
他没听见什么声音,唯有角落里沉重的呼吸声。
顾濯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去,从书柜和书案前翻翻找找,之后身子一僵,从一只精雕细琢的盒子里寻得了一只玉佩。
并蒂莲。
顾濯不自觉手心一紧,还记得他当初刚来北明,李南淮给了他一只羊脂玉佩,明里暗里让他想办法拿住谢熠秋的心,当初他不明白那玉佩是什么意思,后来却慢慢明白了。
而谢熠秋送他的这枚并蒂莲……当初他姑且解释为可自由出入皇宫的玉令,如今却又觉得这个解释不合自己的心意了。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殿中阴寒,眼看着慢慢冷了下来,竟连一点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谢熠秋除了待在地上,没有比的地方可去,就连床铺也是摆设。
顾濯缓缓靠近过去,蹲下时候,大氅衣便跟着拉到了地上。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子一转眼成了衣衫单薄的阶下囚,暴露着青紫的皮肤。顾濯的心猛地绞痛了一下,一把拉起谢熠秋的手,只觉得一股寒气忽然便冲了上来。
这是无药可解的毒,也是无法解开的心魔。
他二话不说便将人包裹起来,用身上微弱的暖意拥着那人。
许久才见谢熠秋睁开了眼。
“冷吗?”顾濯淡淡道。
“冷。”似乎这个字也是带着冰渣的,将顾濯的心狠狠刺中。
“陛下从前不会说冷。”
“朕犹如身在冰窟……”谢熠秋终于在顾濯怀里找到了微许暖意,轻微一笑,“自父皇将青甘父子视为玩物的时候,自朕被推上皇位,朕便知道,朕这一生都不可能安乐。”
“朕本以为朕能斗得过你,你与李南淮,朕都不会放过。可偏偏朕瞎了眼睛……”真是被蒙骗了心智。
谢熠秋泛红的脚踝漏在外面,冰冷的锁链将其磨出一道道伤痕,顾濯伸手扣住,似是一捧积雪,小心翼翼,却始终捂不热,只得又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揽。
只闻啪嚓一声,一个东西跌到了地上,是从谢熠秋的怀里掉出来。
顾濯将其捡起,忽地眉头紧皱,正是那许久不见的羊脂玉佩,细细雕琢着两只交颈相拥的兔子,他记得当初李南淮给他的时候,是在细缝中雕刻着李南淮与谢熠秋的小字的。
如今谢熠秋被夺了位,被李南淮关在这里,他竟然还留着?
“当初工匠没听清朕的吩咐,只因朕与他的小字里都有一个‘玉’子,便一不小心雕错了,可这玉佩对朕极其珍贵,到最后也没有追究。”谢熠秋小心地又将它放入怀中,“如今想想,或许错的才是对的。”
秋玉衡之,不是秋玉和玉衡,是秋玉和衡之。
顾濯怔怔地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就算是错的,你也要留着它?”
他逐渐红了眼眶,“你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飞蛾扑火。你也曾是天子,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
谢熠秋轻笑了一声盯着他,“朕又怎么会知道,或许是他给朕下了蛊,让朕对他放下了戒心,一心扎在他怀里。朕本想杀了他,朕又舍不得了。”
顾濯一愣,将人推开,解下大氅丢在了谢熠秋身上。“他给你下了蛊,你便心甘情愿了?谢熠秋,你不觉得自己脏了吗?”
“脏……”谢熠秋忽地笑了,“你也说朕脏?”
“是,”顾濯站着俯视着他,“你的金尊玉贵去哪里了?为何把自己看得这么低贱?你这种人怎会不让人唾弃!”
顾濯的脑子叮的一声。【谢熠秋当前人设值:35】
他只觉得心绪混乱,犹如电闪雷鸣在自己身体里疯狂碰撞。人设值低于30之后,他就永远回不去了。
“谢熠秋,你看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他蹲下身,一把将人拽在自己面前,“你是瞎了!李南淮辱你,你便睁着眼睛享受着,看着自己多么恶心,是不是觉得很舒服?你不是眼瞎,是心瞎。”
顾濯沉沉的一口气打在谢熠秋脸上,声音阴沉,“我倒希望你真的眼瞎了,尚且还能留住你一分骨气,即便它一文不值。”
【谢熠秋当前人设值:34】
顾濯一愣,紧紧盯着谢熠秋含水般的眼睛,泛着红润的光,他曾见过这番景象,在血泪交错翻云覆雨的时候,在情意萌生只求欢愉的时候。
他的鼻子涌出一股酸意,狠狠将人推开。
门轰的一声关紧了,顾濯手上的伞没握住,径直掉进了水坑里,身上瞬间湿透,雨水一时间从脸上落下。
河面被雨水打出波纹, 一行人戴着帷帽从船上下来,被金碧辉煌的车马接走。
顾濯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淡淡微风吹进了酒杯。
对面坐着的魏霄跟着看了一眼, 道:“这些都是藩国进献给陛下的登基大礼,当年受忠帝不肯收女子入后宫,他们只能用绝对的臣服之心与实打实的军队来巴结,如今的新帝不是禁欲之人, 总算是遂了他们那些以女子为礼之人的愿。”
“受忠帝不近女色,后宫常年荒凉,如今也算焕然一新了。”顾濯转过头来不再看那里。谢熠秋虽是从不近女色, 却也是多情之人, 从前他把李南淮关在璇玑宫, 而现在又被李南淮囚禁在那里, 终究是因果轮回,唯独顾濯还是自由之身, 一成不变, 只盼着哪一天能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从前只知道李南淮蛰伏数年, 府上没有一个侍女, 行事谨慎, 如今倒是大开眼界了。他身中血凌散, 顾濯却从未见过他病发时候的样子,恰恰唯有自残或是释放欲.火才能遏制住这蛊毒, 而如今李南淮初登基便这般张扬广纳后宫,难道他一直都是如此, 只是没让顾濯知道?
“算是焕然一新了, ”魏霄喉咙一哽, “你我本不该多言, 可若把受忠帝放在那种地方,即便是吃喝无忧,怕是也会受不了。这次宫变没有伤亡,那是因为拟了假的圣旨,借了受忠帝身染重病,自愿让位之名。百姓眼里,受忠帝是让贤,不是被推下去的,可如今的情势……如同废帝。”
“帝京看似毫无波澜,实则暗潮汹涌,帝京百姓只知是让贤,可边境突如其来的厮杀从哪里看得出来这是让贤?宁枕山活着回来,改名重善,却没有面见受忠帝,倒是莫名其妙在西北带起了兵,他在西北拦住了回京的军队,陛下在帝京即了位,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顾濯淡淡道:“即便有些事情算计的多么好,却也是百密一疏。如今形势,他不是如同废帝,他就是废帝。”
“那岂不是……囚禁终生?”魏霄手中酒杯不稳。
顾濯面色冷若冰霜,冷冷一笑,“一个废帝,即便囚禁终生又如何?陛下饶他不死,已是格外开恩,古往今来,哪一个新帝能做到这般宽容?”
“顾衡之,你为何要这样说?受忠帝对当今陛下也算有恩,对你更是与旁人不同,且你曾是他的……”魏霄一顿,“即便是沦为废帝之身,你说出这样的话……难免有些忘恩。”
“我曾是他的侍君,”顾濯道,“受忠帝手中的玩物而已,他许诺我的权力富贵,我得到了,既然什么都有了,以往种种也都成了逢场作戏,如今恩怨已尽,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忘何恩?”
“顾衡之。”魏霄半惊半疑,“如今陛下登基,你是一等一的功臣,我若掺和半句,以你方才之言,岂不是会一脚将我踹下去?我与你相识这些年,知道你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在皇宫走动,定能常见到受忠帝。”
顾濯淡淡一笑,举杯道:“如今皇宫来了佳人,我若在皇宫继续住下去就不好看了。陛下已将清宁和晏赐给了我,不日便能搬过去,皇宫那等地方岂是随便能住的?到时候不用说见着受忠帝的面,怕是音信也全无。”
皇宫之中,李南淮精挑细选了些身姿曼妙的分了宫苑,其余成了伺候的婢女。他看了一眼册子,满满当当写着“北蛮女”。
“传书给北蛮,说这些还不够,若是没有一百个能入得了朕的眼的,朕保不准边境大军下一刻就踏平北蛮。”
莫影应了一声,刚要出去,便被王宏叫住。
面前的热茶冒着氤氲热气,王宏躬身一拜,“陛下只说这些怕是没有什么用。解药或许有两种,一是美女佳人,一是真正的血凌散解药。可若真如他们所言,血凌散根本就没有解药呢?即便是陛下将北蛮女子尽数纳为后宫,也无济于事,且人越是杂乱,陛下便多一分危险。”
“朕已被这蛊毒困了数年,从前无药可治,如今能治,却又用的不安心。”李南淮沉了一口气,“朕是皇帝,竟也要这么小心翼翼。”
“身居帝位,才不能不小心。陛下还是不要把北蛮逼得太紧,人心无常,即便是小小女子也不得不防。”
顿了片刻,李南淮摆了摆手,让莫影不必再去。
须臾过后,又开口问道:“今日顾濯在外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一缕寒风窜进了璇玑宫,谢熠秋缓缓睁开了眼,在一片阴暗之中,只见一双压迫感十足的脚走了进来,高高在上地坐了下来。
“曾经你说后宫中不关女人,朕思来想去,实在受不了你一人占据整个皇宫,已纳百名女子入宫。”李南淮冷哼一声,“从此以后,你要居于她们之下。”
谢熠秋气息微弱的一笑,“百名女子?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侍女端进来了酒,随后便退了出去。
李南淮持杯,玩笑道:“比你差些。”
他凑近过去,将酒杯递过去,“太子哥哥陪朕喝一杯,朕便不去找她们,一整夜都陪你,怎么样?”
谢熠秋没接,冷冷地扭过了头,李南淮的手悬在了半空,却并未生气,只仰头一口饮下,随后又倒了一杯。“太子哥哥曾经为了把朕留在身边,想尽了办法,如今朕如你所愿,这酒不是在敬你,是交杯合欢,敬你我二人。”
他把酒杯凑在谢熠秋唇前,未及谢熠秋稍有动作,便一把捏着谢熠秋的后颈,将酒灌了下去,随后把酒杯丢在一边。
酒杯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将璇玑宫衬得清寒。
谢熠秋大口地喘息着,又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
李南淮蹲在一旁附身瞧着他,不自觉一笑,“怕朕下毒?”
“你何尝没下过毒。”
“朕是在害你吗?若不是那蛊毒沁入你的骨血,怎会成全了你与顾濯?”李南淮捏起了谢熠秋的脸,盯着他冷冷道,“你还说你不受用?太子哥哥,受这蛊毒折磨的感觉如何?若你经受过在冰寒之地身中血凌散,血液就如一瞬冰封,险些死在雪地里的时候,你才懂得朕对你做的并不过分。”
谢熠秋冷淡地看着他,“你一口一个朕,莫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九五至尊。”
李南淮沉了一口气,一手紧紧攥着谢熠秋的手,将人按倒,一瞬间气息错乱,“何止如此,朕还把自己当成了天,想着你谢氏的天下如今都是朕的,心里有多痛快。朕把自己当成了皇帝,你也应该渐入佳境,把自己当成妃子。”
谢熠秋紧闭上了眼,一言不发。李南淮见状,一股无名之火涌上,“顾濯若是看着你这般惹人怜的模样,怕是比朕都急。朕以为你多骄矜,即便是装出一个傲雪凌霜的模样,骨子里还是这么恶心,朕这样玩弄你,你便急不可耐的享受起来了。”
李南淮缓缓松了手,下一瞬,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手臂一冷,多了一道鲜红的伤。
李南淮脑子里一瞬间飞过无数句话,“顾濯屋里怎么还有匕首?”
他的手刚伸过去,要将匕首夺下,却见刀柄一横,重重地落在了谢熠秋那冷冽的眸子上。
屋里的动静引得外面的侍卫急忙进来,只见李南淮一脚将匕首踹出去三尺远,沉沉地喘了口气,一只手按在往外涌血伤口处。
谢熠秋的血流了一地,将雪白的衣衫玷污了,痉挛地缩在地上。
莫影一个眼神令侍卫过去将谢熠秋架起来,却见李南淮喘着气道:“不必,将人留在这里,不许任何人给他治,朕要等他求朕给他治眼睛。”
临走时候,李南淮冷冷道:“莫影,将这间屋子再仔细搜查,朕不信这匕首是凭空而来。有谁来过这里,一一给朕查出来。”
地上的谢熠秋缩成一团,带血的衣裳黏在身上,散乱的头发犹如稻草一般。璇玑宫的寂静,只闻得他沉重紊乱的呼吸,却不闻一声痛苦的呻.吟。
若是眼睛瞎了,看不见自己肮脏的样子,或许痛苦就能减半,即便身上的痛苦难以承受,即便是瞎了眼睛、挖了心肝。
重华宫只是给顾濯住了一段时间,他便要搬出宫去,人还没走干净,分到这里的嫔妃倒是先过来了。一见到顾濯便一脸震惊,心道这皇宫之中怎么还住着个男子?况且这男子气宇轩昂,竟与当今陛下有几分相似。
只是规矩森严,来了这里即便是心有疑惑也不能坦荡地问出口,只能憋在心里,然后看着顾濯离开。
宫墙之内的夹道行着顾濯的马车,眼下他即便是受李南淮的信任,却没有丝毫官职,就算是分了府邸,也毫无实权。不用说进宫来,在帝京城中挂着面子活着怕是都难。
但他毕竟脸皮厚惯了,被人说三道四倒也没什么,若是北明有那什么“子民惩戒手册”,他照样能荣登榜首。只是他如今最担心的并不在帝京城皇宫外,而在皇宫之内。
马车外突然一声“顾玄师”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自从北明亡国,世上早就没有玄师这个称呼了。
马车停下,顾濯不语,静等着外面那人说话。
“顾玄师,前些日子陛下跟属下要了匕首,属下偷偷摸摸给他送了进去。属下不知为何,陛下会突然跟属下要匕首,思来想去唯有问玄师一句了。”
“陛下乃九五至尊,要什么没有?陛下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保证你日后仕途坦荡。”
那人忽然急了,语气略有冲撞,“这些日子陛下只见过你!陛下从前从未想着要寻死,即便居于人下,受人凌.辱,也绝不会想着要拿着匕首刺自己。属下把匕首给他了,而今日他却将自己刺瞎了,此事当真与玄师毫无关系?”
顾濯一愣,这人口中的陛下分明不是李南淮,而是谢熠秋。
他说谢熠秋把自己刺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