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色不对,忙道:“我们一路行进三千里,从水路到陆路,如今终于到了天子脚下,竟还要被怀疑?不知总旗说的‘别的人’是指谁,我们这三百号人,哪个不是靖云军中的人杰?”
杨贞冷冷看了一眼他,道:“昭楚些,你是在抗旨不遵?”说罢一夹马腹,带人向着靖云军去了。
第35章
昭楚些明显不乐意, 但也只能定在那里,眼看着自己被压了一头,毕竟杨贞连抗旨的罪名都搬出来了。
平时只受靖云侯管束的靖云军竟被这小小的总旗给堵在了山谷里。
山崖上的两人见队伍停滞不前了, 莫影道:“前面便是平原,偏要在这里停下来,定是有什么目的。”
李南淮将脖子上挂着的面罩往上一掀,盖住半张脸, 抬弩,道:“谢熠秋派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不管他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说着, 一箭射过去。山下的杨贞猛然一震, 只见一只冷箭瞬间贯穿自己的左膀, 惊起马匹长鸣踏着尘埃,整个人滚下马去。
“帝京对于射箭之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地方。”只不过在帝京待了两年, 箭法已经不如曾经了。
这一箭惊了山下人, 杨贞手下的北镇抚司锦衣卫连同着靖云军全都紧张起来, 四处观望着。
昭楚些见状, 急忙拔剑出鞘, “有刺客!护好军械!!”
想必是方才那一阵惹了他不痛快, 他并未在意倒下的杨贞,只是拉着不安的马环绕在车子周围。
“将军!有人在山上!”
昭楚些循着声音看过去, 正看见了山上握着弓.弩立着的两人,忿忿道:“留下一部分人看管军械, 其他人跟我杀上去, 务必活捉!”
昭楚些瞥了一眼肩膀往外渗血的杨贞, 冷冷道:“扶总旗起来。”说完, 便带人策马奔上山。
只见那两人边奔走,边往山谷队伍的方向射箭,昭楚些躲闪不及,险些中招,只是好在在南海练就一身武艺,这点小把戏伤不了自己。
像是没想到来人竟这么快,蒙面的人见人到近处了才想起来拔刀,只闻铿锵一声,刀剑相撞,擦出一阵火花。
昭楚些咬牙切齿,“何人派你前来!”
李南淮未言,刀光剑影之间,一双寒眸映在两刃相交之处。昭楚些一身力拔山兮的劲,将李南淮逼得节节后退。
李南淮见状,急忙转身奔走,跑出一里地,昭楚些穷追不舍,“竖子如今敢在天子脚下行凶,莫不是身后有庇护!”
昭楚些来时,卫扬再三叮嘱,帝京是个易进难出的地方,人心难测,无数虎狼汇集,稍不留神,怕是就教人取了首级。昭楚些在杨贞的监视下本就恼怒,如今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拔下这哑巴刺客的舌头。
昭楚些力气大,却不似李南淮那样灵活,稍不留神,竟教在右臂上砍了一刀,虽是浅浅一刀,却也看出来这人极其机敏,非同寻常。
“你不说话,本将却有的是办法将你活捉回去细细拷问。”
面罩下的嘴角轻轻一勾,眉宇瞬间多了几分滑头,李南淮轻挑一下眉,只见昭楚些身后冒出一股烟。
昭楚些急忙回头,见山谷那方冒起了黑烟,遥远的地方,将士大喊:“将军!车队走水了!”
身后的李南淮轻笑一声,手中刀刃砍向昭楚些,昭楚些眼疾手快,急忙调转马头,只闻马匹嘶叫一声,刀刃狠狠给胯.下马来了个开膛破肚,将人摔下去。
昭楚些稳稳落地,恶狠狠将剑刃挑向那人的腿根,只见那人一夹马腹,高挑长发如山瀑散落,深沉如夜色,秀逸如细绸,最后只留下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昭楚些大喘着气,缓缓起身,不敢看向身后,却在一瞥之间瞧见了地上遗留的一块沉香木令。紧握冷剑的右臂轻轻颤抖,血液顺着胳膊流下。
他拾起那东西,顶刻螭龙纹饰,面刻“锦衣卫,锦字捌號,镇抚司”。破了肚的马匹上也插着那把蒙面人丢落的绣春刀。
山谷之下,杨贞被人扶着靠在附近的大石头上,肩膀还汩汩流着血,面色惨白,只能先用靖云军带来的金疮药稍做处理。
昭楚些脸上带着溅上的血迹,提着剑来时,手下的将士立马赶来,“将军,总旗情况不好,怕是难撑了。您……脸上?”
“马的。”
昭楚些看了一眼远处走水的态势,只是队伍尾巴几辆车走了水,冒着黑烟,幸好不是装火药的车,但是如今出了问题,怕是进京之后说不清楚。
他冷冷看了一眼那边的杨贞,道:“杨总旗既然无法担此重任,本将自会替他,不负陛下重托。”
后车装的是一批三眼火铳,东西没坏,倒是车子烧了半截,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着了火。
昭楚些道:“既然杨总旗要我们停下休整,那便停下休整片刻,派人一众人马守卫附近,其他人跟我查看军械。”
待到近乎日暮,全队查看完毕,将士来报:“将军,除了刚才走水的那几车,其他都没问题。”
“好。”昭楚些扫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见着一个身量雄健之人立在将士之中朝他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昭楚些轻声对身边将士说:“还没死吗?”
“将军,他只是肩膀中了箭,怕是没那么容易死。不然,属下过去帮帮忙?”
昭楚些沉了口气,“他是刺客杀的。”
将士明白了,“将军,再耐心等等。”
没等多久,便来人通报,“将军!总旗死了。”
昭楚些上了余下的马,一扯缰绳,高声道:“杨总旗受奸人暗算,死于暗杀,你们是镇抚司的人,虽说你我不同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与本将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总旗既死,军械也受损,如今情形,唯有上报陛下,彻查贼人,到时候还请诸位莫要忘了本将说的话。”
夜色深沉,李南淮收起了玄宇,见莫影进来,道:“殿下,靖云军进京了,副将昭楚些已经被召入宫。”
王宏闻听这个名字,带了些犹疑,才忽然想起,“昭楚些,那岂不是靖云港观察使昭睿家的儿子?”
李南淮道:“王叔知道昭睿?”
王宏摸了摸短须,若有所思,“昭睿是从祖上便戍守南海靖云港的,到了他这一辈,先帝赐了他观察使一职,没想到他的儿子也这么上进,年纪轻轻便做了副将。”
李南淮笑,“昭楚些是卫扬手下的副将,颇得信赖,此次军械入京便是他负责押运。卫扬看中了他聪明,我也觉得他聪明极了。”
王宏道:“殿下把镇抚司得令牌丢给他了,他应该能看懂。”
“他自然是能看懂,怕是再过一会儿就能传出杨贞被刺客暗杀的消息了。咱们就只管静等着,北镇抚司来一个东海扬尘,改头换面。”
“裴钱把北镇抚司握得再好,也难保里面都是他的人。”
李南淮轻笑一声:“兵权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到了一个人的手里,北镇抚司、锦衣卫、禁军,我要一个一个慢慢地收入囊中。待到手握权柄,我自会把这北明掀个天翻地覆。”
翌日的乾勤殿,官员齐聚朝堂,靖云军副将昭楚些趋步上殿。
“末将与杨总旗奉命在城外休整,却没想到遭到袭击,杨总旗身中一箭,失血过多而亡。末将护佑不力,请陛下责罚!”
谢熠秋道:“你昨夜跟朕说,刺客人数不多,只是不知到底有多少。”
“末将大体看了一眼,有五六十人。”
这昭楚些的名字,李南淮已经告知了顾濯,是卫扬的副将,自然也是李南淮的好友。顾濯自以为自己是最能胡说八道的,如今一听昭楚些说的话,两个人被活活说成了五六十人,不自觉好笑,竟是个比自己还能演的。
顾濯干脆附和,“五六十人,竟能派出这么多?!”
朝中官员狐疑,“帝京附近,竟有人敢公然袭击军械押运队伍,这难道不是存了谋逆之心?!”
朝中嘈杂起来,皇帝下旨将南海俘获的倭贼的军械缴纳回京,没想到路上遭了袭击,虽不知是什么人干的,可这谋逆之心已然跃然纸上。
谢熠秋眸色深邃,“朕的眼前,竟也有人动了歪心思。”
昭楚些跪立殿中,“那贼人趁着末将追杀刺客头领时放了火,几车火铳已然全部烧毁,只剩火药铅弹,末将……”
他几度哽咽,“万死难当!”
谢熠秋面色瞬间变作铁青,“还有多少能用?”
“末将与靖云军只是负责查验三眼火铳与火药和铅弹的车子,三眼火铳大部分损毁,但仍能找出些能用的。其他的是由北镇抚司的人来查,进京之后便送到了镇抚司,末将还未来得及查验,但是镇抚使已派人告知末将,军械已经全部损毁。”
朝堂大震,“全部?!”
谢熠秋不语,却能见他胸口起伏,朝堂之上官员大惊,实在难以接受,却也不敢看那金座上人的脸色,只得闭了嘴,个个胆战心惊。
“三千余里。”谢熠秋冷声道,“朕的将士,跋涉三千余里!到了帝京脚下,镇抚使竟告诉你全部损毁?”
“末将不敢撒谎!”
“哼……”谢熠秋冷笑出声,一把将手边的茶盏丢下堂去,“朕怎么不记得,朕允许过镇抚司的人来查验?朕让杨贞前去接应,竟还能出了这档子事!朕不知,镇抚司是否是在欺君罔上,把朕视为无物!”
朝廷官员不敢喘气,个个瞪大眼睛,他们也没有想到有一天,陛下如此信任的镇抚司竟被钳住了虎口,被陛下所怀疑了。
顾濯急忙出来,道:“陛下,杨总旗颇得陛下信赖,如今却惨死路途,可见贼子对陛下也是毫无敬意可言。镇抚使报上来的消息说军械全部损毁,臣以为,陛下何不再派人查验,若真如镇抚使所说,陛下到时再对押运之人发落,连同查出的贼子一并削了首级。若是镇抚使谎报了,想将这批军械据为己有……陛下应该自有论断。”
昭楚些忙道:“请陛下准许末将将功赎罪!”
谢熠秋瞧了一眼顾濯,“那便顾玄师协同靖云军副将,与锦衣卫指挥同知,替朕严查。镇抚使胡闲时暂且革职留候,不许插手。”
待出了乾勤殿,顾濯心叹,李南淮即便自己毫无权柄,也能用尽办法把谢熠秋身边的机构来个大换血。这次是北镇抚司,下此便是锦衣卫,再往后,怕就是皇帝的位置了。
虽然这胡闲时的名字十分陌生,大概是个炮灰。但若是要将整个镇抚司倾覆,便一个人都不能留,不管他是谁。顾濯心底叹笑一声,拂袖而去。
第36章
这桩案子既然到了顾濯手里, 便必然按照他的想法处理。魏霄一贯铁面无私,带人去了北镇抚司,果然东西是在那里, 但却是安安稳稳没有一点损毁的。
此事上报朝廷,皇帝勃然大怒,撤了北镇抚司里的所有职位,胡闲时被革了脑袋, 北镇抚司无人掌管,一时停摆。
秀春楼里来了客,是几个身着锦衣的人, 个个身姿挺拔, 跟着侍卫或是小厮, 看着没一个好惹的。
李南淮一进来, 店家便急忙招呼着上了楼,进了个隔间。里面早就准备好了歌妓曲子, 几人坐好, 便上了好酒好菜。李南淮带着几分挑逗勾了一下身边伺候酒水的小婢, 便摆摆手让人都出去了。
魏霄被李南淮方才的行为惹得皱眉, 喝了口茶水, 才开口:“北镇抚司没了人, 陛下总得找个时间填了空缺,不然会出大乱子。”
“你我想尽办法, 保昭副将安稳来到帝京,顺便搞掉一个北镇抚司。这位置若是到了别人手里才是最不好办的。虽说北镇抚司空出来了, 但还是要小心着点。”李南淮倒了酒, 手指摩挲着酒盅, “这位置只能落到咱们手里。”
巍霄轻叹口气, “好在陛下没有生疑。官员都说是北镇抚司的人想着把军械据为己有,顺便杀了杨贞,推脱给旁人。北镇抚司里有人坐不住了,看不惯杨贞享受莫大的皇恩,想取而代之。”
李南淮不自觉发笑,“陛下无德,轻信这些说辞,底下的官员也都是一帮只会阿谀顺承的饭桶。他们说的话,倒是坐实了北镇抚司出了叛贼的罪名。”
旁边坐着的壮汉正是不远千里来到帝京的昭楚些,只在儿时跟随昭睿来过几次帝京,如今想来,上次来帝京,竟是八年前了,那时他还见过先帝。他在先帝面前舞了个枪,先帝夸他聪明,一高兴便赐了昭睿靖云港观察使,说等他长大,便召他回帝京做个大将军。
没想到,先帝死后,所有人都忘了这个承诺。
昭楚些道:“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周折,没想到陛下竟这么容易便相信了。倒像是……没加思考。”
李南淮眸色变得暗淡,一股无名之火映衬在酒杯里,“阉贼当道,陛下连诬陷西凉关兵败的话都能信,折辱有功之臣,他还有什么是不信的?”
李南淮的恨意积了许久,李文弘之死,他怕是永生永世都记在心里。
顾濯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李南淮虽一直恨谢熠秋,在他的印象里,谢熠秋也确实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一直受裴钱监视,却不知这样一个暴虐之人怎会六年之间从未被裴钱抓住把柄,一举推翻?
不知怎得,顾濯不自觉多了几分心慌。这里所有的人都长着八百个心眼,相互心眼里出来的线复杂到能织出一张蜘蛛网。却偏偏谢熠秋没那么多心眼,旁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李南淮似乎注意到了愣神的顾濯,道:“顾濯,你平时在陛下近侧,最能体察圣心,你是怎么觉得的?”
顾濯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来,怕是没有人会理解,毕竟这也只是感觉,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谢熠秋实际心怀鬼胎。
想了半天,顾濯只说,“还是小心点为好,但是把北镇抚司拿到手的事,不能等太久。”
万一谢熠秋真的心怀鬼胎,对杨贞毫无怜悯,只是想借李南淮之手除掉杨贞,好换上更心腹的人。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可就全都白费了。
大概是一群人说的畅快,似乎没有注意到昭楚些身边还立着一个,穿得小厮模样,就连李南淮也是猛然瞥见着那张脸,手上的酒杯顿住。
仔细盯着瞧了一眼,道:“宁枕山。”
这一句话将在座的另外两位惊住了,魏霄忽地笑了一声,“你怕是喝多了,宁枕山早就死在了西凉关,你又何必再执着于那里的亡魂!”
他也看过去,只见一双涣散的眼睛下一条细长刀疤,脸上瘦削,却实实在在是个熟悉的人。巍霄哑言,像是被人掐了脖子,“宁大帅!”
顾濯从未见过宁枕山,只知道他当初在西凉关是假死,后来投奔了李南淮。没想到他竟回来的怎么突然。
宁枕山立马跪立,拜道:“世子殿下原来还认得我。”
“自然认得,卫扬来信说你逃到了南海,我倒真心佩服,不知你是如何跋涉那五千里?”
“世子殿下不信。”
李南淮哼了一声,“只是觉得神奇。”
“殿下应该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同样是在西凉关,李将军的境遇却与我不同。”
李南淮冷着眼,不语。
“若我说李将军当年不是自杀,世子殿下能信否?”
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是做过一国之主的人,李文弘当然不怕死,当然也不怕兵败。李南淮一直都相信,李文弘并非传言那般,因为一场兵败便觉愧自刎。
李南淮叫他起了身,设了座,淡淡坐在一旁。
宁枕山想起往事,满目沧桑。“当年我奉李将军命守关内边淞、边湄、边湘、边濯四州,其余关内靠近关口的六州是由朝廷派的大将辜泽宽守。李将军为了收复关外被西奴占据的四州,自己带兵杀出关外,让我夜半子时带兵潜入西凉关打埋伏。我若要走,便一定要经过辜泽宽的地盘。他与我都是北明的臣子,又都听命于李将军,放我过去本就是应该的。没想到到了前夜亥时,我却被围困在了辜泽宽的地盘上,辜泽宽不见了人影。”
“辜泽宽?”李南淮思索片刻,“青甘失守之后,他以死守青甘而受重伤为由回了帝京养病,没多久便去了西南边郡。怪不得。”
“对,他是怕见我。”宁枕山道,“我当年焦急之中无意发现了他与西奴通信,才知道原来是家贼难防。我只知道李将军的死讯传来,便带人潜入西凉关,就算是尸体也要见着。他怕我上报朝廷,便派人在西凉关围堵,想要杀我灭口。只不过那时候他装了病,说是受了重伤,陛下急召他回帝京。他不知道我还没死,我死里逃生,致死也要回帝京与他对峙。却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被他的手下看见了,他们像是早知道辜泽宽下一步要被派往西南边郡,便将我五花大绑送去了那里。”
顾濯听得都觉得不可思议,还真是一笔难算的账啊。从始至终围绕在李南淮心头得一根刺如今终于知道了是谁刺的,却觉得有些揪心。
李南淮痛恨的一直都是谢熠秋,现在却又被告知李文弘的死是一个叫辜泽宽的人干的。这无非就是你忙活了一天,最后却被人说你耕错了地一样。
李南淮的神色却平淡至极,“西南边郡靠近靖云港,你是从那里逃过去的?”
“是,辜泽宽还未从帝京赶过去,我便已经逃到靖云港了。靖云侯不敢多留,我也想尽快回帝京,在那里待了一年,才终于有机会藏在押运军械的队伍里回来了。”
果然是一条磨难的道路。
李南淮自收到卫扬的来信,便一直等着,他想知道西凉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文弘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今知道了,却又开始疑惑,这个辜泽宽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受了谁的指使……
一切未完全知晓之前,他还是会继续厌恨这里,这个满地杀人狂魔的北明。手上沾血的,不沾血的,他都该厌恨。就算是辜泽宽害死了李文弘,真正下令诛杀李氏一族,将他关进诏狱,毫无人性地羞辱他的人,是谢熠秋,是谢熠秋身边的狗。
“回帝京,”李南淮轻笑,“帝京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昭楚些就好像对这句话感触很深一样,连忙附和,“那可是,还没进京便要遭人暗算。”
李南淮故意打趣,“你说的不是我吧?”
“是那个姓杨的,他死的活该,一路上没少摆脸色。”
“这不是替你解决了?一了百了。”
杨贞的事情解决了,一行人出了秀春楼,天色已经黑下来。昭楚些与宁枕山寻了个客栈住下来,暂且还不能让人知道行踪。
顾濯走远一些,又转身钻进了个点心铺子,待提着食盒出来,正好马车也到了,便上了车,回了宫。他手里有谢熠秋给的令牌,就算是到了半夜,宵禁对他来说也没有用,他照样能进去。
秀春楼坐落在常街上,是一条商业街,街边铺子众多,但到了夜里,人也渐渐散去。
李南淮喝多了酒,被莫影扶着钻进了街边一条小巷子里,他靠在墙上。
一阵头昏,急忙扶着墙蹲下身,张着口一阵恶心。
莫影见他这副模样,立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缓缓也蹲在一旁,道:“殿下知道了这些,现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待时机成熟,再一并清算。殿下何必在此伤心。”
李南淮垂头沉吟,“十二年,自我儿时被送入帝京,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这里厌恨到如此地步。杀父之仇,辱没之恨,原来不只是谢熠秋,还有别人。”
头顶轰隆隆一阵春雷,一道乍现之光忽地将他的脸闪了一下,随即恨意、希冀、算计全都隐匿在了阴翳之中,把方才一瞬间清晰的眸子藏了起来,不露声色。
“那便等着,一并清算。”
第37章
璇玑宫里点着灯, 顾濯提着食盒与韩承还未进宫门,便见着宫门口列着两行宫人,门前停着一驾轿辇。
误之见人来了, 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
顾濯问:“陛下过来了?”
误之脸上冒了汗,“不是,是太后。”
若是谢熠秋过来, 误之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原来是裴太后。只是顾濯不知道,裴太后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与她从未有过交集, 就算是有, 怕是也是以前被她看见他与谢熠秋摞在一起。
顾濯突然转念一想, 不对,他与她, 按理说都是裴钱家的孩子, 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是裴钱派她过来的, 这倒不稀奇了。
“太后既然来了, 哪有不招待的道理。”说罢, 顾濯便进去了。
即便是到了晚上, 太后亲自上门,穿的也是厚重的锦衣凤袍, 头戴珠翠,一上来便是极尽华贵。
顾濯给太后问了安, 只见裴太后扬着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地方, 道:“哀家许久没来过璇玑宫了, 这地方竟然没什么变化, 皇帝就没给你重新翻修一下吗?”
“臣不喜奢华,也不愿大费周章。陛下能让臣住这个地方,臣已经格外满意。”
裴太后看着他,凤眼突然一弯,笑了出来,“是啊,从住狗窝到住上这华丽的宫殿,你当然是满意。若不是没有爹爹,你如何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受陛下宠爱。”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只不过这宫殿肮脏,你是怎么住得下的?”她咯咯地笑,“难不成你住惯了脏地方?”
顾濯看着这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太后,微微一笑,“太后住惯了寿康宫,自然瞧不上一处小小宫殿,但对臣来说,这可是陛下对臣的厚爱,臣深藏于心,没齿难忘。”
“厚爱?”她大笑,“他薄情寡性,何来厚爱!”
顾濯与她靠的距离近,一下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太后饮酒了?”
“是啊,”她扭头看他,“若不饮酒,何以度过这漫漫长夜……谢熠秋那狗东西,从不来看我,他躲着我。”
她踉跄地退了两步,眉眼惺忪,微微抬手,指尖轻轻一指,“若不是你,他怎会不来看我?”
“陛下只是政事繁忙,也不忍打扰太后。”
“你是在为他说话?”裴太后眼角含泪,“他负了我,你还要替他说话。你们狼狈为奸,狠心至此!”
顾濯想起曾在系统中看到的,裴诗冉自小喜欢谢熠秋,奈何因家世地位,先帝有意制衡裴家,她不能如愿以偿。
只可惜,裴诗冉就算是再喜欢他,也终究是殊途,不仅是因为两人的身份有碍,也是因为谢熠秋是个断袖。顾濯明白得很,她就算是想尽办法,把自己喝的伤透了身子也是毫无用处。
裴太后一阵苦笑,“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啊?他为什么会喜欢李南淮!那个罪臣贼子!”
外面轰隆一声雷鸣,她踉跄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看向天空,流出一串冰珠。
“也是这么个雨天,爹爹替我准备了药,他只要要了我,便能生米煮成熟饭。我去了阳神殿,给他送汤药。他叫我母后……我的心好疼……”
又是一声巨响,她猛地吸了口气,顾濯看过去,才见那一个身着华丽的身影在门口有多么瘦削。
“大臣找他议事,他便去了乾勤殿。他没喝成那药,反倒是被随意出入阳神殿的李南淮喝了,我送他去乾勤殿,只知道回来之后,见到的是李南淮,我那日……”
也是下雨天……
雷声轰鸣,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痛苦的喊叫声,她衣着散漫地奔了出去,没让人跟着,淋了一身雨。后来几日,便一直在寿康宫病着不肯见人。
寿康宫关了两三个月的门,几乎无人踏足,她也不肯别人进。
身边的人来报,说李南淮来了,她便发了疯一样躲着,叫人把他赶走。有时候觉得周身不舒坦,也不敢叫太医来看,生怕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直到有一日,宫人来传,说是陛下请她过去,她便去了。
只是路途难免要路过璇玑宫,她打算快些过去,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掳了进去。
她被李南淮按在塌上,想起那日,几近绝望。
李南淮红着眼,狠狠掐着面前这个女人,“没想到太后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陛下,就不怕先帝在天上看着吗!”
“你就不怕……先帝看见,你……染指了他的皇后……”
“呵,”李南淮喘着粗气,掐着她脖子的手已经冒出了青筋,“皇后?你不觉得你这个‘皇后’当的可笑吗?裴诗冉,你还当自己是苒苒,可以为所欲为?”
他微一用力,只见她已经憋红了脸,“呃啊——”
“曾经我怎么让着你都可以,准许你跟着陛下,准许你喊他太子哥哥。可如今,你该喊他皇帝了,太后。我们之间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不然他这辈子都会厌弃你。你脏了,还怎么指望他能看你一眼?”
她脸上冒着冷汗,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起了身子。
李南淮见状,眉间一跳,缓缓松手,只见她睁开眼,死死拉住他的衣角。
“李南淮,”她流着泪扯起嘴角,“我倒是想守口如瓶……”
像是一场噩梦惊醒,裴太后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转身看向顾濯那张极像他的脸。曾经住在裴府,顾濯就是裴钱养的一条狗,裴钱不许她看见他,怕脏了眼睛。
直到后来裴钱把顾濯放出来了,举荐给了谢熠秋,裴太后本以为李南淮进了狱,往后终于可以心安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还是一直与她住在一个宅子的顾濯。
即便是当初被李南淮按在地上灌了红花奎宁,堕了胎,她还是觉得止不住得恶心。
直到现在,她才敢再次踏足璇玑宫。
往事种种,每时每刻想起来都是极其窒息。
“以前你明明只是我们家的一条狗,现如今都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我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他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你以为你管爹爹叫义父,便是裴家的人了吗?”裴太后凑近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