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声,门开了。
见他没有怀疑,简恒悄悄松了口气。
旋即简恒又想到,这位朋友最是敏锐,一点微小破绽都能被他捕捉,于是决定暂时不动手,等到他完全放松警惕再说。
这是一间酒窖的小暗间,外面是酒柜,简恒误打误撞发现酒柜背后的墙上还有一扇小门,上面贴着纸条:勇者的收藏。
刚刚他就是站在这扇门前犯难。
喻闻摸索着拉开电灯,幽暗的光线降临在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杂物间内。
里面有个老旧的平放酒架,铁质的边缘已经生锈了,但被人擦拭干净,重新利用,当做寻常的置物柜。
此刻上面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喻闻拿起一片龙鳞。
上面贴着小纸条,讲述这件东西被收藏的原因。
【龙的鳞片!
哈哈哈哈哈它不小心掉的,纹路脏兮兮的,好丑哦,留着,以后老了拿出来笑话它!】
一块残缺的宝石。
【救回公主的时候,跟龙打架,把它洞里的一顶皇冠磕坏了。
老天,我从没见过这么穷的龙。
这顶皇冠竟然是它洞穴里最珍贵的东西。
好吧好吧,这样想来它生气也有道理。
我们打了一架,当然,我赢了。
我征服了一只恶龙!
这实在令人兴奋!
这枚宝石是我的战绩!】
一个布袋子。
【这是风。
龙是一条脾气很差的龙,第一次跟它见面,他的利齿撕开我的背部,留下长长的伤疤。
伤疤至今狰狞,或许会伴随我一生。
那一架我们打得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大魔法使说他都插不上手,他还说看见我用牙齿咬龙的龙角。
老天,这真是有点丢脸。
我承认,我快要脱力了。
但我不会认输。
这并非来源于某种骄傲或是自尊……
仅仅只是因为我觉得还可以咬咬牙,再撑一撑。
大魔法使说我高估了自己。
我耸耸肩。
高估自己又怎么了?我总是高估自己,所以总能做到常人认为绝不可能的事。
这一架不分胜负,我跟龙都累了。
最后我们躺在草地上,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连手指都动不了。
龙说,你真是个固执的勇者。
我说,你是条死心眼的龙。
于是我们对视,我哈哈大笑。
龙说,我承认我被你的顽强打动了。它朝我低下头,允许我抚摸它的头顶。
我愿意臣服于你,它说。
哇哦!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我征服了一条龙!随后它邀请我坐在它身上,同它一起翱翔天空!
酷烈的风从耳畔刮过,而我只觉得凉爽,我想,我已经征服了风。
我在高高的云端穿梭,而我并不恐惧,我想,我已经征服了天空。
这袋风,是我的战绩。
一朵小花。
【公主的朋友,枯萎了,我做成了标本……】
一块奇怪的石头。
【大魔法师门口的奇怪石头!长得这么奇怪,肯定有它的道理,我要收集起来!】
架子上的东西非常多,非常杂,每一件勇者都贴上了小纸条,注明这些零碎背后的故事。
喻闻在地上捡到一张纸条,应该原本放在架子上,因为没放实而掉了下来。
【倒数第一日。
我决定去挑战诅咒魔法。
若是万不得已,我会献祭我自己,换公主和矮人能有一个离开。
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况。
这些是我随身携带的宝物。
我曾带着它们踏上无数段旅途,但是这一次,我不得不把这些宝物存放在这里。
如果我没能回来取走它们……
看到这张纸条的你啊,假若你觉得这些是无用之物,那请关上门,让它们永远沉眠在此;假如你也觉得我的收藏很有趣,你可以带走,向世人传颂它们的故事。
但还请善待它们。
——一位勇者的恳求。】
最后是一把剑鞘。
【残缺的勇者之剑的剑鞘。
十字圣剑尚未锻造好,我只剩一把豁口的长剑。
但没关系,即便是豁口的剑,我也能一往无前。
我曾经征服了天空,这次,我要去挑战群山。
可惜,吾友,龙。
不能再见一面,真是此生憾事。
感谢你带我征服天空。
这次的征途,我要一个人踏上了。
看完这些小故事,喻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于勇者的人设,他始终缺乏一个完整的认知,初始信息侧重点在于事件信息,直到看到这些文字,勇者的人物轮廓才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勇者,勇者。
没有剑也要去挑战诅咒魔法。
群山绵延也不能阻挡的一往无前。
……这是一个极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角色。
这些充斥着丰沛情感的文字间隙里,那个肆意童趣的年轻人在明朗地笑。
喻闻想,他要爱上这些单薄的文字,虚拟的故事了。
他身边的所有人中,楚晗对演戏最为投入,他从前问过,既然只是一份工作,为什么要拿出飞蛾扑火的热情。
楚晗是这么答的:
“演员是一份工作,演戏不是。经历别人的经历,活别人所活,这是一件必须尊重,且精彩万分的事情。”
喻闻从前不理解。
他现在有些懂了。
有些角色,是有灵魂的。
“……走吧。”等简恒差不多看完全部纸条,喻闻起身,拉开门把手,“我要去大厅看看…”
他有种预感,最后的结局,就在大厅了。
“哦哦。好……”简恒飞快将最后几行字看完,深深为勇者的人格魅力而折服,同时更加觉得不忍——他就要对勇者下手了,他真是个畜生啊。
希望观众看完不要骂他。要骂就骂吟游诗人,跟他简恒没关系。
他珍重地把纸条和小物件摆回原位,再一转头,眼前空空荡荡的,哪还有喻闻的身影?
……他那么大个小喻老师呢?!
到嘴的鸭子飞了?!
小喻老师在一墙之隔的密室里,对着墙壁无语。
就在刚才,他刚准备开门,左侧和正前方忽然伸出两块墙,严丝合缝地将他卡在内部,旋即脚下地板无声移动,眨眼间就将他和简恒分开,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知道,节目组的硬核信息又来了。
这次他很平静,没有抵抗,等到脚下平稳,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确认安全后,摸索着向前。
似乎又是暗道。
尽头是一扇窄门,喻闻在墙上摸索,摸到一块小小凹陷。
他迟疑地想……似乎是十字圣剑的形状……
摸着黑,他将十字圣剑按到凹槽里。
窄门在他眼前移动,打开。
喻闻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现在信息量最多的是精灵的自述信。”
易茗主动拿出自己的信件,摆在地下室阴冷的矮桌上,“根据我的自述,大魔法使在危急时刻为我挡了一下幽灵鸟的攻击,他认为我持有珍贵的治愈魔法,是大家生存的希望,而之后因为魔力耗尽,无法控制伤口而死。也就是说,导致他死亡的间接原因是我,我应该可以猎杀大魔法使。”
李丹尼尔立刻离她一米远,诧异道:“结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易茗:“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啊。”
范向阳被他俩逗笑了,圆场道:“好了好了,现在知道也不晚。”
童溧对着面前的小铜盒子犯愁。
“亡灵不散的理由……什么意思?”
这个小盒子是他们刚刚从一个被幽灵鸟集中攻击的房间里抢出来的,那间房里没有嘉宾,可幽灵鸟们却攻击得很起劲,像见到了仇敌一样。几人想办法引开鸟群进去看了眼,从里面捞出来这个小盒子。
“亡灵不散……之前小简也说我们当中有亡魂,难道亡灵指的是我们?”易茗道。
“是问我们为什么阴魂不散吗?”范向阳开玩笑。
“亡灵不散的理由……”童溧思索着,“如果我们都是亡灵,会不会是问,我们为什么聚集在此?”
易茗:“有可能!”
李丹尼尔:“上面的密码是字母,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的名字?”
童溧把盒子摆正,同意道:“有可能,挨个试试呗。”
第一遍,字母最少的,矮人。
易茗:“会不会不是拼音?”
范向阳:“英文吗?谁英文好?精灵怎么说?勇者怎么说?”
第二遍,精灵,英文。
第五遍,勇者。
童溧松了口气,李丹尼尔疑惑道:“勇者?勇者是亡灵不散的原因?也就是说,我们是因为他才一直在这里的?”
“不确定,先看看吧,”易茗道。
盒子里的东西,叫“亡灵絮语”。
亡灵絮语一:
【我是谁……记不太清了……
为什么留在这里……不知道……
这是一座华丽的城堡,散发着我不喜欢的气息。
我不懂为何我停留在这里。
每当我想离开,脑海中就会响起一道声音:等等,再等等,等他从群山中走出来。
他是谁?
群山又是什么?
这座城堡是世间至强的牢笼……
可它并不囚困亡灵。
那么,我为何被困在这里?
我是谁呢?
好像曾有人称我……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魔法使……
记不清了。】
亡灵絮语二:
【我用治愈魔法救下了我的同伴——这是我懦弱的生命中最值得自豪的一件事。
我躲藏在他们身后,而这一次,我站了出来。
嗯……可我不记得同伴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要救他了。
我是一只亡灵。
我应该离开这里,前往冥界,在阳光普照的芦苇地获得永生。
可我停留在这里,为什么?
啊……想起来了,我还有一名同伴,他似乎活着。
他迷失在群山中。
我想等他醒来。
亡灵絮语三:
【恶龙?恶龙?这里为什么会有恶龙?可恶!
说不上来,但我很讨厌它,一见到它,就好像被饿着肚子,关在不见天日的破地方!
我一见到它!还想给它洗澡!
这怎么能行,我可是公主!
诶……我是公主吗?
这么尊贵吗?!
哈哈哈哈好耶!
尊贵的公主为什么停留在这里呢……
为什么不回王宫,或变成有翅膀的小鸟?
我好像有一位朋友……
他去对抗一种很强大的魔法……
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可恶龙盘踞在这里,他一定就还活着。
龙的嗅觉,比我们所有人都灵敏。
那我也要等他醒来……】
亡灵絮语四:
【恶龙来了,恶龙来了……
它终于来了。
它口衔圣剑,卑劣的吟游诗人死于剑下。
它占据了城堡,魔王的诅咒失效……
可它没有离开……
为什么?它在等待谁?
……我又是谁?
我与它一起,恒久地注视这里。
等待一个人归来……
“占据了城堡?!”易茗一下抓住重点,指着‘占据了城堡,魔王的诅咒失效’那行,“也就是说,前面节目组放出的信息都是烟雾弹,这里的确是魔王的城堡,掳走公主的也是魔王,而恶龙占据了城堡,诅咒失效……诅咒是什么?”
童溧数了数,“四个亡灵,好像正好是我们四个。”
“第一个是大魔法使,第二个是精灵,第三个是公主,第四个……”范向阳根据絮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推断着,到最后一个犹豫了,“矮人还是勇者……”
“矮人。”童溧笃定道:“别忘了匣子上的密码,亡灵不散的原因,是勇者。如果我们当中还有谁活着,一定是勇者。”
众人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故事线,十来分钟后,童溧以抵达城堡为分界,画出过去和此地两个时间线。
她向众人展开“此地”的时间线,指着中间空缺的部分,“现在唯一缺失的,是魔王部分,魔王的诅咒,以及魔王死亡的原因……只要把魔王的戏份补上,来龙去脉就完整了。”
喻闻看着眼前泛着冷冷寒光的巨大龙形……愣住了。
这是一条龙,与大厅穹顶那一条一模一样的龙。如果说穹顶琉璃像是封禁在城堡中心的灵魂,那么此处就是龙的躯壳。粗略估计体积是穹顶琉璃的六七倍,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节目组确实大手笔。
喻闻走上前去。龙身如冷铁浇筑,在白炽灯下折射着冰冷的色泽,鳞片纤毫毕现,连龙须都栩栩如生,若不是双眸紧闭,几乎与活物无异。
盘旋的龙身整体至少有两米,走到近处,喻闻不得不仰起脖子,抬脸望去。
龙首低垂,静默的巨龙在此地沉睡。
巨龙四周,浮动着各种各样的小光点,细看那些光点似乎是巴掌大小的全息投影,凝滞着无数个画面。
广播在此时响起:
“勇者的收藏小屋……那里已经被城堡主人列为禁地,鲁莽的外来者,你不该到此……放下那柄不属于你的圣剑,龙或许会原谅你的冒失。”
喻闻凝视着沉睡的冰冷巨龙,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一下巨龙颈侧的鳞片。
他记得矮人笔记里写过,恶龙曾经摘下颈侧软鳞,交予矮人保存,请求后者在剑成时镶在剑鞘上……
嘀嘀嘀——
血条骤然发出危险的提醒,仅仅一下触碰,本就不富裕的血条雪上加霜,几乎压在安全线边缘,只剩百分之二十一。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觉,四周的全息投影开始游动,如同按了播放键的视频,流转起来……
他听到恶龙的悲鸣,看到它盘旋在城堡上空,身影与雨夜交融,如同一场凄厉的哭泣。
这些画面的流动转瞬即逝,在他收回手后,很快又被按了暂停。
喻闻注视着岌岌可危的血条,沉默。
必须触碰才能看到恶龙的“记忆”——他意识到这点。
然而一旦触碰,他的血条必然掉到安全线以下,逃脱无望。
节目组真是会出难题。
喻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理智方面,他知道此刻应该放弃这部分线索,与其他血条更高的嘉宾合作,这样损失最小利益最大;而情感方面,他觉得……解开恶龙记忆的,应该是勇者。
不是喻闻,而是勇者。
勇者会义无反顾地触碰故友。无论血条,不管得失。
“这把剑是我的。”
他对着发出声音的广播,平静地陈述。
“请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你为何盘踞在此……”喻闻伸手,欲要抚摸巨龙禁闭的双眸,可踌躇一下,他忽然再上前一步,抵住巨龙低垂的额头。
前额与冷铁相触,一片冰凉。
“吾友。”他低低道。尾音缥缈,犹如叹息。
屏幕里,年轻人与恶龙前额相抵,惨白色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异常和谐的画面明暗。
喻闻眼眸微闭,唇角微微上翘,说不清是安然还是恬静。然而画面拉近,落到他的眼尾,那颗泪痣清晰动人,伴随着睫羽打下的阴影,仿佛在哭泣落泪。
是谁奔袭千万里,远赴一场无疾而终的重逢?
故友相见,或喜或悲。
导演和副导双双沉默,良久,后者饱含情绪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草。”
恶龙的回忆大多只有它自己,想也知道是这条龙是节目组高科技合成的,当时身份卡未明,总不能预知未来,提前合成一个喻闻模样的勇者。
但这些画面中出现了大量勇者的配音,应该是节目组请了配音老师。
【 “吾友,你们王都的百姓很不友好。”恶龙顶着一头烂菜叶子,和满身的脏兮兮来到勇者面前,状若平静地陈述。
勇者看着它,沉默三秒。
恶龙:“吾友,你在笑吗?”
勇者:“噗哈哈哈哈哈哈……”
来到王都的第七天,恶龙遭到了全城百姓的热烈“招待”。勇者捡干净它头上的菜叶子,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你太邋遢了,我们王都的百姓都爱干净。”
勇者向自己的好友公主借了一个能装下恶龙的大浴池。
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恶龙发出惬意的哼叫,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无数。
勇者拿着大毛刷给它刷洗鳞片。
“吾友,我不喜欢王都。”
龙淡淡地说:“这里风景不好,没有我的住处美丽。”
其实是被王都百姓弄得很郁闷,但这一点它是不会说的,骄傲的龙不会说出这种话。
勇者吭哧吭哧地刷鳞片,龙实在太脏了,他满头大汗。
“那我跟大魔法使他们说一声,”勇者喘着气,开朗笑道:“我们结伴去游历诸国吧!”
游历诸国,结伴。
很开心。
恶龙:“好吧,我再忍受一段时间。”
由于过度兴奋,它不小心一尾巴把池子扫裂了,事后遭到了公主愤怒的指责。
她脾气真差,龙懒洋洋地想。】
【“圣剑,圣剑还没有锻造成功。”龙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自言自语:“结伴,去游历……”
它跟勇者说好了的,结伴,去游历。】
【魔王掳走了公主,勇者小队再度集结,出发征战。
百姓们列队欢送。
勇者抚摸着龙的额头,轻声道:“嘿,吾友,请你替我们守护王都。”
龙没精打采地点头。
王宫上空有一条恶龙日日盘旋守护,嘿,这真是奇景。
龙履行着约定,守护着它曾经不喜欢的王都。
紫藤花的花语是忠诚与友谊。
它时刻铭记。
只是它还惦记着另一个约定,或许,等这次勇者归来就能实现了。
结伴,游历……】
恶龙的回忆大多与勇者相关,充斥着愉快色彩,但联想到他们的结局,这种愉快就变成一种灰调的悲剧。
魔王的诅咒里,有一句“魔王的城堡,变作世间至强的牢笼”,龙最终占据了这座城堡,“魔王的城堡”不复存在,这句诅咒无法生效。
然而诅咒本身依旧存在。
勇者依然迷失在诅咒中,不知是死是活。
而死去的同伴化作亡灵,游荡在城堡中,等一个人醒来。
到这里为止,就是完整的故事线。
但让喻闻动容的,还有一个场景。
【忠诚,友谊。
“吾友,紫藤花在我灵魂铭刻,我谨记着与你的约定。等你归来,我们将结伴游历。
“我不知你是否还活着,若你死去,我必须永远驻守在此,所以我将躯体和灵魂一分为二;若你死去,我的灵魂与你同伴,去往安宁的芦苇荡。
“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们都能结伴同游。
“即便以灵魂的模样。”】
他眼睫微微垂着,眸光如起落的潮水,动容又悲伤。
恶龙的回忆以话语居多,全息投影只是辅助,即便他不睁眼,只是倾听,也能从中体味到猛烈的情感冲击。
经历别人的经历,活别人所活……
有些灵魂中埋藏着绚丽的宝石,演绎这些角色,就是挖掘宝石的过程。
即便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综艺剧本。
即便勇者这个角色,或许只有寥寥两三页纸。
提前知道结局,以悲剧开始的逆向回忆录,带给了喻闻比楚之遥更大的冲击。
如果一部电视剧从结尾开始看,那一切喜悦与快乐,都将与结果紧紧联系在一起,每一次与君同喜,都会在落幕后带来更深切的遗憾。
越遗憾,越想改变。
喻闻转身回望,光幕浮动在空阔的空间里,像零零碎碎的星子,包裹着片刻温存,与银河共同亘古。
他扫过这一切,就像迷失的旅人在寻觅过去的痕迹。
最后眸光静静地停留在龙身上。
“我会赢的。”他轻声道。
喻闻拿起剑,头也不回地踏上征途。
这一场,他得赢。
魔王的残念游荡在城堡,无处不在。
童溧等人花了一会儿功夫找到喻闻之前进过的那间密室。
两侧是深色亚克力挡板,扮演魔王的NPC飘来飘去,时不时来个贴脸杀,把几位嘉宾吓得够呛。
他们推来搡去,好一会儿才推出一个代表——童溧出来跟魔王对话。
NPC化着极为可怖的妆容,而且藏在挡板后面,行踪难觅,童溧心里也发怵,哆哆嗦嗦道:“魔……魔王……”
NPC很感动,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在喻闻身上丢失的成就感在眼前几位身上找回来了,顿时吓得更起劲。
只听惊叫此起彼伏,胆子小一点的李丹尼尔和易茗瘫坐在地抱头痛哭。
导演很满意,指着屏幕道:“泪点有了,笑点也有了,咱们第一期,齐活了!”
等火候差不多,导演拿对讲机提醒NPC给信息。
魔王把对喻闻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几人屁滚尿流地从甬道逃出来,童溧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拿出之前的亡灵絮语。
身体快要昏过去了,脑子倒是还清醒着,她咽了咽口水,涩声道:“诅咒……诅咒里面有一句‘魔王的城堡化作世间至强的牢笼’,恶龙占据了这座城堡,所以‘魔王的城堡’不存在,诅咒也就失效了对吧……”
“等等!”她忽然灵光一闪,刚刚找到这间密室前,广播有提示:魔王的残念迟迟不散……哄骗天真的旅人成为他手中的刀刃……
天真的旅人是指吟游诗人?
魔王残念不散,如果想对付谁,最大可能不就是占领了它的城堡,导致诅咒失效的恶龙?
这貌似跟其他嘉宾没什么关系。
但是……
“小简是坏人?”易茗诧异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拿了坏角色,通常在设定上有一定便利,他可能不用像我们一样找齐线索再通关,玩得好的话能KO全场。”范向阳最熟悉节目组套路,当即接话道。
“怪不得小简从刚刚开始就没怎么找线索。”李丹尼尔若有所思,“所以……他的便利是什么?”
他的便利是,只要杀了魔王最憎恶的灵魂,就能直接逃脱。
从一开始,简恒醒在大厅,血条掉得最快,都是根据人物安排好的。虽然他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和最不利的初始地,可只要线索找齐,他的优势远大于其他嘉宾。
可惜小简在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掀开餐桌布,往桌子底下张望,寻找他遗失的喻老师。
桌子底下没有,他又打开一只橱柜。
依然没有。简恒快奔溃了,“我们家小喻呢?!谁把我们家小喻藏起来了!”
导演看着他像一只丢了小鸡的鸡妈妈一样焦急地寻找喻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副导说:“要不再给他一点提示吧……”
他快偏得没边儿了。
导演愁得不行。“他不看啊。”
所有嘉宾的初始信息都是模糊不清的,甚至带着迷惑性,也是为了增加难度。寻找线索的过程中需要不断推翻设想再重组,可简恒推测完就认定喻闻就是他要找的人,导演一路特意给他放的信息,就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简恒扒开墙上挂的画,看节目组有没有把他小喻藏在墙上。
余光黑影一闪,他苦苦寻觅的身影从二楼拐角走出来。
简恒喜极而泣,“没丢,没丢,天杀的节目组,我想我们家小喻想得都吃不下饭……”
喻闻早已习惯他随地大小演,简恒就是天生当喜剧人的料。
“等等。”喻闻朝扑过来的他抬了一下手,把人扒拉开,走到长餐桌旁,伏地摸索着。
简恒好奇道:“小喻你在找什么?”
喻闻:“机关。”
于是简恒跟着他当贴地而行的伏地魔。
摸了会儿,简恒后知后觉道:“机关是什么样子呢?”
喻闻闷闷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来,“不知道。”
简恒:……硬摸?
不管是“你是事件中心”这句线索,还是正上方的恶龙雕像,都预示着这一片会有机关,喻闻中间跳了不少关卡,有些信息掌握得不详尽,这会儿只能用笨办法。
找了二十来分钟,喻闻在地毯下方找到了开关。
两人齐齐后退,餐桌下方的地板缓缓平移,地面像开裂一样,露出一个十米见方的空洞,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逐步上升。
吟唱般的广播声响起。
“勇者,你是否已完成全部探索?”
喻闻点了下头。
“哇哦!小喻你这么快就弄清楚了?!”简恒很给面子地鼓了会儿掌,赞赏道:“真棒。”
喻闻指腹轻蹭着右手手背——手背系着方巾,此刻如果解开,就会露出危险的闪着红光的百分之一。
他没时间了。
换算成分钟,百分之一大约是十四分钟,而这百分之一已经不是满格。
他得先验证自己的故事线,如果故事线正确,那么他猜测的猎杀对象也会正确。
“勇者,在你面前的,是群山,请向我证明你已经醒来。”
喻闻思索了下,拔出手中的剑。
这柄十字圣剑,还是第一次拔出。
雪亮的剑身锋芒毕露,折射出泠泠寒光,喻闻手指轻轻抚摸,指腹传来冰冷的触感。
简恒不知道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光在旁边看,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加冕。
喻闻脸上很少出现这么正色的表情,他最多只是平静,可眼前这一幕,让简恒从这位老朋友身上看到了某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似乎在这一刻,他就是勇者。
喻闻随手挽了个剑花。
得益于《仙门》剧组的培训,他对于剑这种道具颇有几分心得,楚之遥的武器就是剑,剑花和剑招都学了不少,虽然玄幻和西幻有壁,可这个随手一挽的剑花,配合喻闻从容的表情,倒有种古怪而奇妙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