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吃完早餐,到前台结账时,被服务员以VIP住客为由,送了两张巴掌大小的金属牌。
可当问起有什么作用,对方又避而不答,只笑着说了句:“几位先生准备在今天出城吗?我们店有专属的接送服务,可以尽情享用哦。”
正因为这句话,赶往城门口的路上,费慎就发现后面有辆车堂而皇之地跟着。
何潭都气笑了:“把尾随跟踪说成接送服务,也只有他们那种黑店能干得出来了,还有昨晚那什么垃圾房间,又小又破又臭,睡得老子浑身不舒服。”
谢掩风淡淡道:“说了让你换房间。”
“换个屁,”何潭忿忿不平,“那种破地方住一晚好几千,我就是把钱扔了散了,也不给他们赚一毛!”
邵揽余忽略掉通讯器里的声音,权当不知道他们被区别对待了,扫一眼后视镜里尾随的面包黑车,又把视线放回手里那两张金属牌上。
“他们打算送我们出城。”
“那他们还挺喜欢助人为乐。”
费慎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但很明显在嘲讽。
只不过等到了城门口后,邵揽余总算知道,那两张金属牌拿来有什么用了。
如尤澄所说,尤州确实没有城门开放日了,城门口不再设置关卡限行,任何人只要买票就能进去,但是只能乘坐唯一的列车——通往维冈的那班车。
而滋全餐馆给的两张金属牌,不仅能让他们直接走机动车高速路,而且可以选择通往其他任意方向。
这是在到达城门口后,那辆负责接送服务的司机,主动前来告知他们的。
何潭满脸狐疑,小声嘟囔了句:“姓席的能有这么好心?”
然而事实证明,姓席的可能还真有这么好心。
因为那个司机,亲自上去和关卡旁站岗的白焰叛军交涉了。
随后在何潭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司机领着他们几人,去到侧边通往科谟的特殊通道,并提醒邵揽余把金属牌交给白焰叛军。
递出金属牌那一刻,邵揽余听见身侧的司机,忽然压低声音说了句:“我们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交出两张金属牌后,往旁边挪了几步,貌似想开门上车。
正当司机一脸放下心来的表情,前边的邵揽余忽然回头,露出疑惑的笑:“是谁告诉你,我们要去科谟了?”
话音落下,司机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那条安装了围栏的特殊通道,弃掉自己开来的车,头也不回朝乘坐列车的大厅方向走去。
费慎三人旋即跟上。
落在最末尾的何潭,回身看了一眼傻在原地的司机,送了个满含挑衅的眼神出去,扬起嘴角,用口型无声说道——
傻逼,真当别人跟你们一样蠢?
一阵寒风袭来,地面的沙尘被成片卷起,拍打在巨大的铁笼上,响起细微的颗粒声。
铁笼中关了一只体型矫健的黑色豹子,豹子双眼猩红,嘴角也猩红。
仔细一看,原来是头部受了伤,鲜血顺着眼睛流进嘴角,还有些许残留在尖锐的獠牙上。
黑豹有些狂躁,在笼中来回打转,不停发出低沉的怒吼,连带着脖子上的粗铁链也在持续撞出刺耳噪音。
然而军营里人来人往,却无人分出一点注意力给它,更没人敢靠近。
就在豹子更加狂躁,试图用头部撞击铁笼时,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出现在了铁笼附近。
她安静地站在那儿,微微抬起胳膊,直视豹子的双眼,唇间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嘘”。
几秒后,豹子晃了晃脑袋,奇迹般平静下来,揣着四条腿,慢慢趴在了地上。
女孩也蹲下来,单手伸进铁笼中,毫无畏惧地摸了摸黑豹脑袋,随后又把手凑到它鼻尖处。
黑豹鼻头煽动,闻了闻气味,将脑袋偏向一边。
女孩站直双腿,转身离开铁笼附近,往军营中心走去。
她来到其中一座最大的营帐外,刚撩开半边帐帘,碰巧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大哥,你真的要把那个叫遥迦的女孩留在身边吗?”
遥迦脚步微顿,迟疑半秒,慢慢放下帘子,不声不响往后退了几步。
营账里,段千泽正在劝说段斯昂。
“防人之心不可无,来历不明的人,大哥最好防着点。”
段斯昂嗤笑,不屑中带着自负:“一个乡野村姑而已,来历不明又怎么样,有点新鲜感就玩玩,不感兴趣了自然让她滚蛋,你放心,大哥有分寸。”
前两天,他原本打算离开密阳回维冈了,结果在回程途中,被军营里的叛徒设计,不慎遭遇边境一伙歹徒围追堵截。
尽管在政府军的护送下,没出什么岔子,可谁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旁边的山林里,紧接着冲出一头发狂的黑豹,险些一口把段斯昂头骨咬碎。
幸好遥迦及时出现,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制止豹子,堪堪救了段斯昂一命。
惊魂未定的段斯昂,倒还保持着基本的警惕性,又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心理,没准许遥迦立即离开。
命人搜了她的身,又用仪器扫描一遍,确认体内没安装芯片,这便将人带回了军营。
思及此,段斯昂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竟然有人胆敢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还因此泄露行踪,差点让那伙下水沟里的脏东西给阴了,简直是找死!
见段斯昂神情越发阴沉,段千泽识相地跳过刚才的话题,转而问:“叛徒已经抓到了,大哥准备怎么处置?”
“处置?”段斯昂阴鸷一笑,“那怎么够意思,当然得让他背后的人,也体会体会这种滋味。传消息下去,全军最后休整两日,下周举兵攻打金润口,明晚我会离开密阳。”
段千泽应下,掀开帐帘往外走,却在经过拐角时,瞄见了立在那儿的遥迦。
“遥小姐,有什么事吗?”段千泽温声问道。
遥迦一张清秀小巧的脸,却瞧不出半分生动的情绪,好像天生不会与人打交道,眼神古井无波,她黝黑的眼珠子,不太礼貌地瞅着段千泽看了半晌。
继而一言不发,漠然移开目光,迈步进了段斯昂所在的主营账中。
段千泽注视女孩的背影,面上和煦的神色缓慢褪去,一抹阴郁悄然爬上眉宇之间。
良久,他垂下眼皮,独自离开。
作者有话说:
各位跨年夜快乐~祝各位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迎接新年
第104章 窝囊废
装修阔气的列车站里,熙来攘往摩肩擦踵,近半个月的客流量,比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尽管铁路局已经出了限行通知,但仍旧不断有其他城市的居民,诚惶诚恐挤来息川,提前躲避也许会发生在将来某一天的战火。
乘客一多,为了维持好秩序,工作人员也相应多了起来。
车站里一时间人满为患,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摩擦和矛盾,今天也不例外。
候车室的女厕所里,几分钟前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原因是一位女乘客上完厕所,在洗手池边洗手时,发现池子下边的角落里窝着个人。
那人脏兮兮臭烘烘的,身上裹了一块极为邋遢的布,凑近一看,居然是个中年男人,身材臃肿,胡子长了满脸,闭着眼似乎正在睡觉。
一个男人躲女厕所睡觉,这不是活脱脱的变态么。
女乘客当即叫来了安保人员,让安保把这流浪汉变态赶走。
安保上前喊了两句没喊醒,女乘客在后面大呼小叫,要求车站必须给个说法,不少人过来围观,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
安保觉得奇怪,没想通这流浪汉到底怎么混进来的,正准备叫几人把他抓走,未料竟然引来了管理员和副站长。
管理员亲自与女乘客交涉,副站长扫了眼昏睡不醒的流浪汉,无意中瞥见对方胡子拉碴的脸,神情蓦然一怔,下意识道——
“等会儿!放下他。”
在柏苏与维冈僵持的几日内,邵揽余等人穿过边境,顺利抵达了科谟清丰城。
只不过比预想中晚了一天,差不多与分批走的大部队同时到达。
那日拒绝了席未渊送他们走特殊通道离开的“好意”后,四个人确确实实买票进了车站,好像当真准备坐列车去维冈一般。
只不过刚走到站台,排队等待的乘客堆里,十分“凑巧”地发生了一起抢劫伤人事件。
白焰叛军实行武力压制,当场在车站里火拼起来。
乘客们惊慌失措,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邵揽余几个完美地混入人群之中,甩掉背地里跟踪监视的眼线,迅速从出站口离开。
接着在青叔的接应下,开了一辆套牌越野车,绕过尤州往崎岖隐蔽的山路行驶。
到了科谟,费慎提前让手下人订好酒店,安排谢掩风何潭入住。
随后把邵揽余单独带去了自己公寓。
看见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客厅与房间,邵揽余调侃道:“我以为按你这些年的收入水准,至少会有一套佣人厨师齐备的别墅。”
然而眼前这间公寓,样式看着简约普通,也不像有外人来过的样子,拖鞋都只有两双换洗的,平日多半是自己整理。
“我在这住的时间不多,那些东西没什么用。”
费慎快速列了一张生活用品清单,发给公司秘书,让他用最快的时间买齐后送来公寓,旋即转身将邵揽余搂进了怀里。
“而且,我赚钱最大的作用,是拿来追你。”
他比邵揽余高了约十公分,抱在一起时,需要低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费慎认真说:“邵揽余,现在终于轮到我包养你了。”
邵揽余被他较真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感情在容柠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直让对方耿耿于怀。
“金钱实力并不代表什么,你不用这么在意。”
费慎:“如果没有实力,连看你一眼都不配。”
找个比自己小太多的,某种程度上确实会存在代沟,邵揽余有些无奈地想,自己这个小男朋友,好胜心还真是过份的强。
仿佛一柄刚被大火淬炼出来的刀,滚烫到连他这样自认情感淡薄的人,也有些遭不住。
走神之际,没注意到费慎的眼神变化,邵揽余身体忽地腾空,被对方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主卧走去。
这个姿势几乎令邵揽余老脸一红,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回被人这样抱着。
分开了好些日子,又奔波劳碌了这么多天,他明白费慎迫切的心情,便也没反抗,只暗暗握住对方手臂,防止自己滑出去摔到地上。
身下一软,邵揽余陷进了若有若无的荼蘼花香里。
费慎反手锁门,居高临下注视邵揽余,木灰色的瞳仁里,埋着无边无际的浪涌。
一条腿跪在邵揽余身边,费慎手指划过他颈侧,向下游移,轻启唇缝,发出低低的嗓音。
“我好想你。”
邵揽余思绪有些恍惚,目光里漫上一片朦胧的薄雾,隐约嗯了声,有种轻佻的迷离。
一切结束后,卧室凌乱得不成样子。
邵揽余心神疲惫,迷迷糊糊被费慎带着去浴室泡了个澡。
出来收拾好,没几分钟便睡着了。
费慎原本也想一起睡会儿,但大概如愿以偿满足了,精神异常地兴奋。
想着时间刚过正午,他俩还没吃饭,于是放轻步伐离开房间,费慎进了厨房开始捣鼓。
才做好两人份午餐,秘书就派人送日用品上门了,顺便带来了一则消息。
蛇牙他们已经回了公司,让费慎也赶紧过去,担起老板的职责,还有一摊子事等着解决。
想起那支八千人的军队,费慎没拖延,随便扒拉了两口饭,速度解决午餐。
然后走进卧室,凑到邵揽余身边,俯身亲了对方一口。
“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饭菜做好放在恒温餐箱里,起床后记得吃。”
邵揽余睡得半梦半醒,懒懒应了一声。
又亲了他一口,将装好温水的保温杯放在床头,费慎这才出发去公司。
邵揽余醒来后,太阳已经落山了。
视野里满是黑黢黢的,房间窗帘被人拉上,没有一点光亮,沉默得有些寂寥。
这是他二十多年以来,睡得最久的一次午觉。
稍微醒了会儿神,邵揽余下床,脚边感应灯亮起,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
水杯也是恒温的,合适的温度流淌入喉,润嗓子的效果很好。
进浴室洗了把脸,邵揽余走出房间,一眼发现了桌上的恒温餐箱。
餐箱里不仅有汤水和饭菜,还放着一杯他偏好的龙井绿茶。
将食物全部拿出,邵揽余坐下,慢悠悠品尝了几口,是他喜欢且熟悉的口味。
费慎泡茶的手艺已经日益精进了。
尽管以前在柏苏,这些事情佣人都会很周到地做好,但邵揽余私心里觉得,终究有哪里不一样。
这是费慎的公寓,吃的饭是费慎做的,茶也是他泡的,连身上衣服都是费慎的。
被对方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觉,多了一种享受和久违的安心。
饭菜吃到一半,邵揽余差不多有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想消消食,突然收到了秦一舟发的视频通讯。
缓了缓,想到先前在镜子里看见的吻痕,以及自己此刻的穿着,邵揽余关闭摄像头,只接听了语音。
秦一舟好像有些严肃,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顾着汇报:“施康年回来了。”
邵揽余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又继续摇晃里头的茶水。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秦一舟道,“听说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
“听说?”邵揽余抓住疑点。
秦一舟:“我爸和杨叔他们同时去了医院和施家,都没见到人,中央政府那边也只说首领在闭门修养,不宜见客,息川的事情还是由军委和副首领在管。”
“那你们怎么确定,施康年真的回来了?”
“他是在列车站被人找到的,当时昏迷不醒,差点被安保当成流浪汉扔出去。事后车站那帮管理层被警告了,口风很紧,我找了几个当时目睹现场的乘客,都只说有点像,但我敢打包票就是施康年,否则站长压根没必要瞒着。”
邵揽余脸上显出几分兴致,说:“施康年是死是活不重要,但这事瞒不了太久,你盯着点政府里那几个闲得发慌的老头,最近可能会乱,别让他们瞎搅和,必要的时候提醒邵寂,让他带着凌姿先去榕宁避避。”
与此同时,息川城施家别院里。
施有仪将几位医生秘密送上车,返回到屋内,便看见施灼正站在床旁,满脸讽刺地冷笑,盯着平躺在床上的人。
这一幕令她有些失神,少见地没有上前阻止,步伐停在了原地。
施灼从头到脚,将床上男人慢慢打量了一遍,语调阴冷又嘲弄:“把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开心了吗施康年?”
换作以往,若是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施康年的拳头早招呼到了他脸上。
可惜很遗憾,此刻的施康年,只能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除了呼吸和睁眼闭眼,其余什么也不能干,连正常发声都困难。
他中风了,口歪眼斜手脚痉挛,医生下了明确诊断,急性脑出血加上人为外伤,导致的高位截瘫。
想活着问题不大,但痊愈的可能性为零,后半辈子都得全身不遂躺床上度过。
施康年费劲睁大双眼,想做出怒瞪的表情,面部神经却不受控制,做得艰难又滑稽。
施灼弯下腰,一字一句说:“你当了一辈子窝囊废,让人瞧不起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变成真正的废物了,你活该,在害死我妈的那天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迟早不得好死,施康年,你如今什么都没了,除了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就只有痛苦等死,你的报应终于来了——”
“呜!呜!呜——”
施康年眼珠子瞪到最大,即便口歪眼斜也难掩暴怒的神色,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嚷着“滚”字。
施灼还想再骂,被上来的施有仪拉到一旁。
她蹲在床边,握住施康年蜷成爪子的手,眸光里依稀有泪。
“父亲,医生说您不能动怒,你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您放心,我和阿灼不会不管您的,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东西了,您永远都是我们的父亲,好吗?”
施有仪感受到掌心里微弱的挣扎,她紧紧握住不放,一滴泪水滑出眼角,落到唇边,隐约带出了一抹弯弯的弧度。
“父亲,您还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所有军队于清丰集齐后,费慎一头扎进公司,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
命人将毒刺公司旧址那座老式工厂,改造成了临时驻军大营。
随后叫上公司内部第一梯队的那几支小队,加上自己信得过的管理层们,连续开了六个多小时会议,对后续公司安排进行了一系列部署规划。
起先说到要扩展公司规模时,大家还十分积极,各种踊跃发言。
直到费慎提出,不久后他会亲自带队前往维冈,立刻遭到了会议室内众人的质疑。
连蛇牙也忍不住说:“kin,我们真的要插手维冈和柏苏的事吗?”
之前秘密支援柏苏,是费慎先斩后奏,而且自己搞来了一批不属于毒刺的军队,没用上公司多少人,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看对方的意思,尽管从前线撤了出来,但依旧会换种方式继续掺和,甚至像是要自主作战的打算。
蛇牙他们作为费慎出生入死的队友,当然愿意不遗余力地追随,否则之前在金润口,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去救那些孩子。
只是现在,费慎这个决定关系到的不仅是小队的利益,还有整个公司的。
雇佣兵公司,向来只认实打实金钱,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但前提得有人买单。
柏苏会吗?答案显然是不。
帮助柏苏对付维冈,别说付钱了,柏苏政府那帮迂腐固执的老东西,能真心领情都是老天开了眼。
指不定到时候翻脸不认人,转过头来合着别人一起对付他们,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带队去维冈是为了帮柏苏?”
费慎坐在主位,表情分明是沉着平稳,眼神里却有种目空一切的倨傲,从容应对在场所有人的质疑与不解。
大家闻言一愣,心里没将这句话当回事。
不是为了帮柏苏,那总不会是想帮维冈吧?
“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经营雇佣兵公司,做着以命换钱的买卖,真有想象得那么好吗?”
费慎活了二十年,大部分时间做事情都是随心所欲,从不屑于向别人解释。
然而今天,他说着自己最不爱讲的废话,面对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将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掰开了揉碎了,逐字逐句地讲述。
“雇佣兵这个行业,其高危程度、将来是否有保障以及发展前景如何,想必各位心里多少也清楚点,我就不多说了。今天的重点,是当前太平洋洲际的局势,柏苏和维冈已经交战多日,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猜不准,谁能担保科谟一定能独善其身?还有边境那些叛党,你们认为,他们不会趁乱插一脚吗?”
毒刺的人,不论是执行任务的成员,还是公司里的管理层,脑子里基本只会想着怎么多赚点钱。
很难有人闲着没事,去高瞻远瞩思考未来洲际的局势变化,那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
因此费慎讲的这番话,非但没引起大家的共鸣,还让在场众人,一个个脸上出现了迷惑的表情。
仿佛在说三区或者边境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能有机会赚钱不就行了。
费慎不介意大家的反应,耐住性子,从公司利益入手,一个方面一个方面详细解释。
并且着重强调,将来若是局势大乱,或者有谁统治了太平洋洲际,毒刺作为独占鳌头的雇佣兵集团,高额盈利的时间会犹如昙花一现,非常短暂。
没有哪个统治者,会明面上准许这种扰乱社会秩序的大规模杀手组织存在,以后的生存空间不仅会大幅缩减,而且很可能第一个拿毒刺开刀,以儆效尤,直到这个行业不复存在。
费慎道:“简单来说,短时间内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再过几年,必死无疑。”
上面一席有的放矢的话,令会议室陷入了真空般的沉默。
部分人听了进去,脸上显现出深思的表情,考虑着费慎对于未来的预测,是否具有合理性。
也有人对此一知半解,提出疑问:“陈总,可是您之前又说,想要扩大公司的规模,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
费慎嘴角掀起很浅的弧度,唇缝微启,出口的话令众人心头一跳。
“因为我想要扩大的,不是雇佣兵的规模,而是一整支军队的版图。”
军队版图,开拓疆域。
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只有足够优秀的领导者,才够胆量说出这句话。
蛇牙、赵林木和钱曼文,三个曾经辛苦为公司卖命的小队成员,身上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费慎站起身,俯瞰着整间会议室,发出一句不容置喙的号令,为这场漫长的会议做了最后总结,
“想继续从事雇佣兵赚取佣金的,随时可以选择退出毒刺,大家好聚好散。如果认可本人刚才说的一切,那么也欢迎各位留下来,共同见证未来的毒刺,将不仅仅再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费慎紧锣密鼓筹备的期间,维冈那边也没闲着。
据前线递来的情报,维冈再一次联合北图塔出兵,双方齐力猛攻金润口。
听说他们的指挥官已经立下军令状,三天内必须全盘攻下金润口,如若不然,指挥官以死谢罪。
论起军事作战方面,柏苏原本与维冈半斤八两。
可由于对面还有个北图塔,干起仗来无所不用其极,其手段极为卑劣下作,毫无人性可言。
抓走几批沦陷城市里的流民,充作战场上的人盾,逼得柏苏军队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打。
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局面瞬息之间紧张了起来。
就在如此严峻的时刻,柏苏政府又出了岔子,几个不安分的官员,在城区遭受战火之时,竟然胆大包天地打起了支援物资的主意。
一批要运往前线的补给,被那几人私自克扣,贪污掉了一大半,分发下去的物资压根不够用。
尽管及时查出纰漏,可正因为这个插曲,导致前线的支援没能跟上,甚至有些士兵饿着肚子去和敌人厮杀。
柏苏军被维冈和北图塔联手打得节节败退,两万人马损失了将近一半。
饶是已经全力以赴,在又一次经历了敌军埋伏突袭后,柏苏军承受的压力终是到了极限,仓皇败下阵来,不得不选择撤退。
维冈军士气大涨,朝着金润口一路长驱直入,顺利攻下了第三座城。
可是没人知道,在指挥官带领大部队进军,准备乘胜追击之时——
维冈政府刚运出城的物资,被一群人在边境线截获了。
费慎带领三支佣兵小队,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了维冈边界,躲进一座黑黢黢的山林中,布置埋伏了整夜。
等到那些装满物资的车队一进入埋伏区,十几个雇佣兵犹如鬼魅,利用集火爆破将车队拦截下来后,当场击毙所有护送员,一个活口都没留。
随即毫不迟疑,立刻开着物资运输车,当作无事发生离开现场。
凑巧的是,离拦截现场五公里外,也有一行车队,正井然有序驶往维冈城区方向。
但两者不同,这列车队都是私家轿车,没有物资运输车数量多,前后一共只有五辆。
最中间那辆车上坐着段千泽和遥迦。
两人之间隔了一些距离,遥迦扭过头,身体大部分朝向车门方向,目光也始终注视窗外。
这是一个回避和拒绝交流的姿势,在社交场合中是不太礼貌的,但旁边的段千泽丝毫不介意,反倒态度亲切温和。
“遥小姐以前去过维冈吗?如果没去过,这次正好可以顺道玩玩。”
遥迦没反应,还是那个姿势,背影透着股无言的倔强。
段千泽又介绍了一些维冈的本土风情,却依然未能引起对方半点兴趣,他脸上笑意淡淡:“遥小姐是觉得哪里不满吗?或者对我本人有意见?”
遥迦一直背对着他,但这回开口说话了。
“段斯昂还留在军营,你却要把我带走,你很怕我伤害他吗?”
段千泽对答如流:“军营那种地方,男人多危险也多,遥小姐一个年轻姑娘,待在那不太合适。”
刚说完,遥迦忽然回过头,露出了正脸。
一直以来情绪甚少的眼睛里,隐约浮现了一点笑意,瞳仁黑白分明,怪瘆人的。
段千泽眉头无故一跳,还没开口说话,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大力甩得朝前扑去,紧接着又被前座嘭地挡了回来。
下一秒,轿车紧急刹停。
肩膀与额头泛起钻心的疼,段千泽面色微沉,回头发现是后面的车追尾了。
他冷声吩咐:“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然而车内寂静无比,驾驶座的司机纹丝不动,副驾驶里负责护送的维冈军,也是仿佛睡着了般,身体倚着座位,缓慢斜滑下来。
段千泽蹙眉,俯身上前,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
那名维冈军睁着双目,面色惨白,已然没了活气。
段千泽心脏陡地空了把,又重重一跳,身体开启自我保护机能,下意识往后撤,遥迦的说话声撞进耳内。
“他们杀了黑豹,吃肉喝血,那头黑豹是有毒的。”
女孩的语调很轻,空洞悠长,宛若冰冷的潭水中爬出来的枝条,鬼魅般缠绕上了段千泽颈脖,再一寸寸收紧。
他感觉呼吸困难,颤抖着双手去开车门,身体却如同被抽空了般,陡然间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