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直起身,球杆握柄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搭住台球桌边缘,冲着眼前的男人,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席未渊那种人,会真心把你们当盟友?”
霍之洋没了笑容,脸上面具一般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不见,暗含几分警告——
“当初你要去支援柏苏,我替你单独开道,不是为了让你现在不知天高地厚去找死的。费慎,我劝你一句,有些事能不掺和就别瞎掺和,那不是你该管的,否则到那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费慎拎起台球杆,圆头戳住对方肩膀,用力顶了下。
“那一车军火还停在你家仓库门口,别把自己形容得这么伟大,给席未渊当狗腿才多久,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你倒是学得快。”
霍之洋是费慎在大西洋留学期间认识的,两人不打不相识,当年有几分交情,也都清楚彼此的底细。
之前带兵支援金润口,横跨边境城市义津时,伏罗党确实帮忙行了方便,否则支援速度也不会那么快。
只不过对方并非免费帮忙,费慎答应了一车军火作为谢礼。
因此这会儿霍之洋装模作样地来教训他,费慎自然也不会有多客气。
失去了打台球的兴致,费慎丢开长杆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原本想吃个饭再走,但很可惜,你这张脸特别让人倒胃口。”
霍之洋:“……”
费慎说走就走,当真直接开车回了科谟,中途没停下来休息过。
如今维冈与柏苏两方,暂时处于一个休战状态,席未渊也不会贸然动作,临定城有何潭和谢掩风坐镇,有什么情况基本都能盯着。
倒是科谟那边,费慎不在的这些日子,又有人坐不住了,接连上演了几场好戏。
自打安向和费惕那一派的人倒台后,与之敌对的另一派势力,如同野草般迅速壮大起来。
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穆
穆老爷子大难不死,因祸得福,借着探病之机,名正言顺结交了一批当时同在寿宴上中毒的权贵们。
而穆老爷子有个小儿子穆竟,原本不过是中央政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职员。
后面也因着安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在工作中立了功劳,再加之自己家族和各路人脉的支持,近日平步青云,一路升迁至了城防部长的职位,接替了当初费惕的位置。
要知道,城防部长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领的要职,相当于一个关键踏板,不然早先费惕也不会被众人默认为首领的接班人了。
穆竟一时间风光无两,成为热都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升上去没两天,他便借着副部长的手,大肆整顿了部门一番。
但凡曾经与费惕有点关系的,要么被打压降职,要么直接被调去了偏远地区。
这一番动作自然引来了不少关注,可不知为何,费兆兴并没有出手干涉,看如今愈演愈烈的趋势,反倒有点放任自流的打算。
回费家住宅前,费慎开车经过中央政府,恰好围观了穆竟被人簇拥着下车的场景。
男人年纪不大,至多二十四五岁,一脸的春风得意,看谁的眼神里都有种淡淡的倨傲。
如此排场架势,怕是比费兆兴那个首领都大了不少。
费慎透过车窗远远望了一眼,饶有兴致收回目光,继续驱车往前。
右脚刚迈入玄关,鞋柜都还没打开,一个人影闯进了费慎的视野。
费柯澜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小慎哥,你终于回来了!”
费慎停下换鞋的动作,掀眸扫量对方几眼。
费柯澜已做完全部手术,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病情恢复得差不多,脸上基本看不出烧伤的痕迹。气色更是比起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白里透红,连带着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只是右小腿落下了一点残疾,走路稍微有点跛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费慎换好拖鞋,车钥匙扔在鞋柜上:“等很久了?进去说。”
他回热都一般没有固定时间,此次回来也是临时起意,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估计费柯澜也是等了不短时间。
然而对方摇了摇头,说:“我就不进去了,小慎哥,其实我来了好几次,本来以为见不到你了,今天最后一次过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我运气还挺好。”
费柯澜笑道:“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准备去大西洋留学了,和之前考虑的一样,决定读医科大学,已经申请到了offer,明天就会过去。”
费慎也站在原地,颔首道:“嗯,注意安全,在外面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可以和我说。”
费柯澜应好,眼珠子左右瞟了瞟,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因为有所顾虑没开口。
费慎看出了对方的欲言又止,却没拆穿,顺水推舟道:“你要收拾东西就先回去,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忙。”
原以为费柯澜都要走了,谁知他又忽地凑过来,在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
“哥,你千万小心,不要相信其他人,穆家可能会对你出手。”
语毕,像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不再停留,仓促地转身离开。
两扇厚重的门被撞开,一个黑色人影飞了进来,重重砸在墙上。
包厢里,邵揽余刚在纸质合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闻声动作一顿,偏头朝外看去。
门口站了好些人,一拨是席未渊带来的,另一拨则是邵家的。
刚才飞进来的那位衰鬼,正是席未渊的手下之一。
“怎么回事?”邵揽余漫不经心问。
程悬也在门外,活动了下肩膀,语气很冷:“不好意思,手误。”
差点被一脚踢成半残的男人,忍痛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正要反击回去,被席未渊轻飘飘一句话制止:“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
男人面色一僵,垂头道歉,一瘸一拐灰溜溜离开了。
席未渊说完,也没管在场其他人反应,主动握起了邵揽余一只手,温声说:“阿时,合作愉快,期待我们接下来的见面。”
邵揽余却仍旧看着门口方向。
不止是程悬,秦一舟也在,脸色同样不怎么美好,眼底的敌意十分隐晦,开口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刚才在楼下与苏小姐发生了点不愉快,可能有些误会,打扰到先生与席先生用餐了,抱歉。”
邵揽余和秦一舟相识多年,工作场合里,对方从来都是进退有度,如此冒失地闯进包厢,肯定有什么重要事情。
然而——
“出去。”邵揽余并未追问,不冷不热吩咐一句,继而转头面向席未渊,含笑回应,“合作愉快。”
秦一舟接收到对方语气里暗含的警告,敛眉垂目,阻止试图往里冲的程悬,抬手拉住两扇门的把手。
门缝缓缓在眼前合上,连带着明亮的光源,也变为了一条微弱的细线。
费慎站在细线之外,面对紧闭的房门,脑海中回想起方才费兆兴对自己说的话。
“费于承开始动作了,你这些日子尽量少回热都,万事多加小心。”
那一支从军营里拨出来的八千军队,尽管已经足够低调,但毕竟上了几次战场,悠悠众口,多少透露了点风声出去。
费于承借着这件事,有意引导舆论风波,派人在背后大肆散播对费兆兴不利的言论。
舆情不断发酵,演变到如今,热都里已经出现了一批十分踊跃的“自由派”。
他们认为现在的首领费兆兴,在位多年毫无建树,又疑似私用兵权勾结外区,置科谟安危于不顾,根本不堪大用。
他们打着忧国忧民的旗号,要求政府将费兆兴革职,重新选举首领。
只不过这些“自由派”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群体,主要由一些易于被煽动情绪的学生们组成,大多数民众们还是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事情的发展暂且处于可控范围之内,不和谐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然而这仅仅是费于承的初步动作,就犹如地雷一般,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何时何地,会再一次陷入危险。
费慎若无其事,联系温回让对方密切关注穆家动向,有情况随时回报,而后径自驱车离开。
自打进入毒刺工作,费慎就经常往返于热都和清丰两地,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开车。
路上风景看了太多遍,早已深谙于心,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驶出一条山路后,他没往自己熟悉的方向去,费慎换了条路。
好像只是瞬间的事,天色陡然黑下来。
又或许并不是天黑,而是周边景致的颜色加深了几个度,遮光蔽日,异常的暗沉。
车轮压过漆黑皲裂的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周遭静如荒野,寻不到半分活气。
断裂的枯木、倒塌的房屋、零星的动物尸体残骸……目光里所见到的一切,满是焚烧过后千疮百孔的景象,若是费慎头一次过来,很难想象这里曾有过生机勃勃的春天。
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前方平坦辽阔的废墟地上,井然有序停了一整列轿车。
每台轿车都打了远光灯,朝着同样的方向,驱散了周围几分灰暗,却又带来更多的压抑。
缄默而压抑,仿佛在为谁哀悼,也像是在惦念,遍布焦土的旷野化身为宏大的祭奠台,无声悼念逝去的亡魂。
邵揽余坐在其中某辆车上,闭阖双目,面容一派宁静平和。
直到车窗被人敲了敲,他睁开眼,眼底锋利的杀意稍纵即逝,目光里清晰浮现费慎那张明朗张扬的脸。
邵揽余缓了片刻,示意其他人继续待在车上,自己开门下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尽管两人有空就会通视频,但邵揽余并未和对方说过,他今天会到此地来。
费慎说:“段斯昂死了,我猜你肯定会来这看看。”
两人单独走远了些,站定在一块布满碎屑灰尘的大石旁,再往前百米余,便是郁南镇的入口之一了。
“当然,最主要还是我俩心有灵犀。”费慎补充了一句,又问,“不进去吗?”
邵揽余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仔细瞧着又不像笑。
“还没到时候。”
费慎忽地看他一眼,自然而然牵起了对方的手,问道:“你前一阵和忏摩签的那份合同,交易时间定在了哪天?”
邵揽余手指轻轻缠住费慎,不自觉摩挲了几下,答了两个字:“今天。”
费慎没再说话,带上邵揽余,沿着郁南镇外围边缘慢悠悠的散步。
车灯光远远打来,两人身影映照在乌黑的焦土之上,产生了相依相偎的错觉。
几十公里外,栾河道。
与郁南镇周边的肃静不同,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易,紧张的气氛悄然蔓延,渗进了众人心头,仿佛在每个人头上都悬了一柄刺刀。
上百亿的军火交易,可不是闹着玩玩的。
两边的山头分布着忏摩和维冈的人,明处暗处,几乎无孔不入,众人蛰伏在各自的位置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内心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焦灼。
“去看看,怎么还没动静。”负责接头的许万灯皱起眉,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下属领命而去,没多久又战战兢兢地回来,支吾道:“万哥,他、他们没联系上……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
许万灯当即脸一黑。
自打上回工厂的事出了纰漏,先生疑心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而今好不容易重获信任,将军火交易接头的大事交到自己手里,决计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就在这时,耳麦里忽然响起报告的声音:“万哥,车队来了。”
许万灯心头一喜,通过望远镜看见了栾河道入口处,徐徐出现了一辆打头阵的运输车。
“全体戒备,三队四队跟我——”
命令下到一半,许万灯说话声戛然而止,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哪有什么车队,进来的运输车分明只有一辆。
“等等!”许万灯凭借下意识的直觉,赶紧叫停行动,当机立断道,“所有人原地待命,如果运输车超过中线,一队负责截停。”
“收到!”耳麦里传来回应。
话音落下,许万灯往障碍物后挪动几步,将自己身形藏得更加严实。
所有士兵屏气敛息,全神贯注盯着那辆仿佛幽灵一样移动的运输车,看见它缓慢驶入了栾河道入口,往中线方向开去。
一秒、两秒、三秒……几十秒过去,运输车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匀速压过了中线。
“行动!”
随着许万灯一声令下,二十几发子弹同时打中车轮胎,运输车却十分坚强地继续往前走了二三十米,直到四只轮胎全废了才完全刹住。
许万灯右眼皮止不住地跳,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却又一时找不着头绪。
等运输车熄火不动了,他立刻吩咐二队下去查看。
一支身穿黄色作战服的小队闻讯而动,灵活地绕下山头,从最隐蔽的角度四面包围那辆运输车。
几面车窗做了防窥处理,看不清楚里头的景象。
在小队即将靠近运输车时,许万灯一个手势,先让狙击手精准打碎了车前挡风玻璃。
砰——!
玻璃窗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片,许万灯的表情陡地僵在脸上。
望远镜中,运输车的驾驶室只有一个男人,男人被绑住了手脚,身体固定在座椅上,泪流满面。
而那个男人,正是当初三瑞里工厂的生产部长,亦是忏摩组织成员之一,王志能。
许万灯心里猛然咯噔一下,冲着对讲机大喊:“撤退!别靠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王志能连同运输车一起,将忏摩那支小队瞬间炸成了烟雾。
烟雾拢聚在一处,如同大团的乌云,难以消散,模糊了长筒望远镜里的视野。
画面晃动,楼顶的席未渊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眸光沉沉。
身边跟着的几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脸的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郁南镇外的旷野上,数辆轿车一同鸣笛,仿若为曾经那场大火划上悲鸣的句号,又像是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拉开磅礴的序幕。
邵揽余和费慎并肩而站,立于广袤的废墟之中,携手同望远方。
风雨欲来,邵揽余听着极富冲击力的鸣笛音,内心一片平宁。
“不进去吗?”
“还没到时候。”
废墟日夜哀嚎,郁南镇数千亡魂无以安息,因为真正的凶手,仍在逍遥于世。
鸣笛结束后,废墟旷野恢复了寂静。
两人回到停车的地方,邵揽余说:“很久没见青叔了,和我去看看他吧。”
费慎并无异议,只不过在邵揽余准备上车时,拉住了对方胳膊。
“坐我那台,我给你当司机。”
邵揽余想了想,考虑到青叔独居深山,不喜太多人打扰,索性让身边跟来的保镖们先行去雾镇,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随后自己和费慎两个人,一起开车前往尤州村落。
山间路况不算太好,吉普车却匀速而平稳地行驶着,显然司机的技术十分过关。
费慎找了瓶水给邵揽余,开车聊天两不误。
“一直没机会问你,青叔的身份不简单吧?”
当初游轮爆炸,坠海后辗转到了青叔家,是两人时隔数年后相遇还没多久,彼此都处于试探底细的阶段,费慎自然不可能开口去问邵揽余,后来也就渐渐忘了这回事。
此时去拜访青叔的路上,他才又想起来,先前青叔的种种行事,以及上回在尤州接应他们那次,都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更何况是一个患有眼疾的老人
邵揽余唇角微弯,再一次为费慎敏锐的观察力和精准的直觉,感到赞叹不已。
一般人顶多认为,青叔是个很有本事的能人,费慎却直接联想到了对方身份那层,狙击手的直觉果然不容小觑。
“青叔的原名,叫做李奉青。”邵揽余说。
费慎微顿,潜意识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记不起来在哪听过。
没等他仔细回想,邵揽余给出了答案:“他是北图塔上一任头领。”
是了,没错。
费慎犹如茅塞顿开,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
李奉青,曾经的北图塔头领,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叛乱军素食主义者。
因为想与维冈议和,发展养殖业进出口贸易,却不慎被手下刘水淼钻了空子,致使组织内部分裂成两派,互相残害明争暗斗,逐渐分崩离析,最终被逼无奈退位。
“居然是他。”费慎淡淡挑眉。
当年北图塔头领换人后,李奉青从此杳无音讯,很多人以为他死了,未曾想竟是患上了眼疾,独居在这深山老林中,隐姓埋名地过活。
邵揽余说:“青叔当年之所以退位,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被段斯昂弃掉的九江城。”
在组织内斗得最厉害时,李奉青也曾考虑过,是否要选择自断羽翼,用两败俱伤的方式除掉刘水淼那伙乌合之众。
可惜李奉青低估了人性的恶。
他万万没料到,刘水淼居然勾结上了段斯昂,两人沆瀣一气,直接屠了九江城,并因此获得了组织里大部分人的认可。
这件事导致李奉青对北图塔彻底失望,不愿再与之为伍,干脆将错就错,放弃一切退位离开。
费慎琢磨着邵揽余所说内容,突然想到某个方面,试探着问:“青叔的眼睛……”
“不是辐射病。”邵揽余直言道,“刘水淼弄瞎的,更准确点说,刘水淼原本想害死他,但没成功,只弄伤了双眼。”
听对方的语气,费慎敢打包票,青叔百分百是邵揽余救下的。
他不经意侧目,瞥见身旁那人永远淡泊宁静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了几分骄傲。
他的邵揽余,果然是这世上唯一完美的人。
吉普车停在大门口,下车后费慎才想起,自己似乎漏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没带见面礼。”他提醒身边人。
上次自己是昏迷着进了青叔家,没拿礼物倒还说得过去,这回都上门拜访了,两手空空属实有些没面子,也不符合费慎一贯的行事作风。
邵揽余安慰:“没事,青叔不在意这些。”
等到进了门,费慎可算知道,邵揽余为什么说青叔“不在意”了。
他没带礼物,而是直接给的现金。
青叔虽然口头上没推却,但也只象征性收了两百。
等青叔出去烧水,邵揽余把剩下的钱全都放在了对方枕头底下。
费慎依葫芦画瓢,把自己钱包里所有现金抽出来,一股脑塞了进去。
两人相视而笑,关上房门,回到了客厅。
青叔家还是之前的老样子。
简陋但整洁的房屋,零散却干净的家具,过往那位呼风唤雨的头领,如今独自隐居于穷山恶水,过得好像也还不错。
青叔倒了两杯热水进来,颇有闲心地往里头兑了点茶叶。
费慎稀罕地瞄了好几眼。
上次来的时候,洗脸水都得自己去井里头打,这回连茶叶都有了?
邵揽余笑道:“您要是想喝茶,下回我让人给您送几盒过来。”
“打住。”青叔很不客气道,“这茶叶是那丫头留在这的,我不爱喝,快过期了,你俩能喝就赶紧喝完。”
他说的是安娴。
邵揽余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半分嫌弃,待到水温冷却一些,神情自如地喝了几口下去。
费慎同青叔闲聊几句,问对方还有没有什么家具要修的。
邵揽余在一旁安静听着,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后,才开口搭话:“这么多年,青叔一个人独居在这,有没有想过换地方?”
此话一出,另两人瞬间没声了。
费慎微觉惊讶,邵揽余很少讲废话,哪怕是普通闲聊,出口的话也带着另一层含义。
现在对方突然提起这个,他很难不怀疑,邵揽余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青叔兀自沉默,仿佛没明白他在讲什么。
邵揽余接着道:“您应该知道,边境已经归属忏摩管辖了吧,您一个人住在这,往后要去雾镇买点什么东西,恐怕都不太方便。”
青叔单手拄拐,戳了戳地,答非所问:“马上中午了,你俩想吃什么,但我这也没多少东西,能选的也就那几样。”
对方明显不想谈论此事,邵揽余却一改平日的八面玲珑,变得直白而锐利。
“青叔,段家两兄弟已死,北图塔投诚忏摩,帮助他们占领了维冈,但你我都知道,将来如果忏摩做了太平洋之主,北图塔面对的,多半就是兔死狗烹——青叔,李奉青先生,北图塔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建立在您毕生心血上的,刘水淼不堪其用,浪费了您的苦心经营,您真的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发生吗?”
一番锥心之言,令客厅里无声良久。
青叔突然丢了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走到一旁,拎起扫帚,冲着费慎和邵揽余就是一顿乱打。
“出去!都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邵揽余:“……”
无辜被波及的费慎:“……”
站在廊河边时,邵揽余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费慎替他擦了擦衣服上的灰,憋笑道:“邵老板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让人用扫帚赶出门吧?”
邵揽余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何止是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还是生平头一回被人拿着扫帚那样打,还不能还手。
幸亏只有三个人在场,否则邵老板一世英名,以及树立了多年深沉稳重的形象,统统都要毁于一旦。
费慎帮邵揽余擦完身上的灰,一只手顺势放在了对方腰上,低声说:“怎么突然这么急?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刚才在青叔家,邵揽余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费慎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们手里握着的那五座城,看似占领了维冈三分之一,和忏摩相互抗衡,可实则前有虎后有狼,与外界的出口被九江城堵得严严实实。
一旦席未渊选择切割,利用经济孤立武装压制,孤立无援的毒刺很快就会坚持不住。
为今之计,是得想办法从北图塔入手。
最好能打通临定、九江城与科谟这一条完整路线,冲破忏摩的包围圈,建立起快速支援通道,才能更好地实行下一步计划。
想法费慎都懂,但他仍是有些不明白,一向行事谨慎、运筹帷幄的邵揽余,怎么会突然这样冒失。
得不偿失惹恼了青叔,还狼狈地让人从家里边赶出来。
说得不近人情点,即便毒刺被包抄了,最后不幸败在忏摩手里,最该着急的也不是邵揽余。
邵揽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一方面,我今天讹了席未渊,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反应过来实施报复,我担心被他报复,所以需要在那之前,制止这种可能。另一方面……费于承开始动作了吧,你二叔得分出大部分精力对付他,能完全和你站在同一边的,目前只有我。”
“这两种解释,你相信哪一个?”
费慎望着眼前人神态自若的模样,心尖处蓦地被烫了一下,滚烫的热意渗进血肉里。
尽管在这段感情中,他好像一直是主动靠近的那个,但对方的认真,从来不比自己少。
“我右胸口的荼蘼刺青,已经很多年了。”费慎的想法格外跳跃,或是暗自期待了很久,“我想给你也纹一个一样的。”
一样的,情侣的。
邵揽余还未回答,通讯先一步响了。
远在临定的何潭,传来了一条猝不及防的消
【老大,我找到了遥迦,她在维冈】
发送完消息的何潭,揉了揉眉心,努力调整好心情和表情,重新走回屋里。
房间内,遥迦和谢掩风居于床角两端,表面上相安无事,然而其中一个被银手拷拷在了座椅上。
何潭一进房间,看见这个场景以及神情冷漠的女孩,上秒刚平复好的情绪登时翻涌,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恨铁不成钢。
他几步走到遥迦面前,半蹲下与对方视线齐平,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遥迦,我最后问你一次,当初在郁南镇是谁把你带走的?这些天你又去了哪里?”
和先前问话时一样,女孩仿佛听不见,无动于衷发着呆,表现得固执又孤僻。
何潭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了。
他双手扣住女孩肩膀,用力晃动:“说话啊!别给我装傻!郁南镇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所有人都死了!遥奶奶遥归景也死了!你到底在干什么遥迦?说话!回答我!”
手腕间的银拷撞得哗啦响,遥迦微微拧眉,好像只是觉得疼,却没什么其他反应。
仿佛耳边心急如焚的话语,只是无足轻重的噪音一般,更看不见何潭心底的焦躁与担忧。
谢掩风移步上前,将激动的何潭扯开,冷冷清清的眼神盯着女孩垂下的头颅。
“段斯昂和段千泽是你害死的,你知道他们是炸毁郁南镇的凶手,对吗?”
遥迦照旧一动也不动,两人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半晌后却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他们该死。”
语气无关痛痒,却透着股冷冽的决绝。
谢掩风缓慢蹲下身,直视女孩的眼睛,说:“是谁在帮你?你还做了什么?”
遥迦原本始终垂着眼皮,听见这句话后,眼珠子迟钝地动了动,缓缓迎上谢掩风的视线。
何潭同样在盯着她,试图从那双曾经单纯而灵秀的眼睛里,发觉出一些什么。
委屈难过也好,害怕痛苦也罢,哪怕有一点都是好的。
遗憾的是没有。
那双眼里长出了一片荒原,暮霭沉沉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
何潭的心脏不断往下坠,有种什么也抓不住,无力又难过的感觉。
这时候,发出去的消息收到了邵揽余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