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结束比预计早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四人起身准备离开时,聂凤君忽然叫住了叶知秋。
“小屿,”她微笑,“你和小章先出去,我和小叶有两句话要私下聊一下。”
秦见鶴没说话,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住了聂凤君。
“放心。”聂凤君好笑地推了他一把,“我不为难他。”
章冕:“……”
他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呢?
会议室的门关上,聂凤君看着叶知秋笑了起来。
“你这次的安排,是不是有试探小屿的意思?”她问。
闻言,叶知秋眼眸下意识张大了些,不觉惊讶于聂凤君的敏锐。
应该是有的,虽然他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即便之前见过钱文华后,他就已经明白秦见鶴的人品有多么贵重。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也许,他的安全感需要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闸口才能真正来到他的面前也说不定。
叶知秋没有回答聂凤君的问题,他安静片刻,如实地说出他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您是他的母亲,”他说,“需要我认真且尊重。”
闻言,聂凤君眼底的笑意更加柔和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她轻轻感叹了一句:“好孩子。”
刚要离开,叶知秋忽然又叫住了她。
“聂阿姨,”这次他换了个称呼,很显然,谈话已经进入私人领域,“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你说。”聂凤君说。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走出当初的伤痛,并再次开启一段崭新感情的。”叶知秋问。
他自觉失礼,继续道,“我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已经逾距,所以,如果您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
聂凤君摇了摇头,眼底笑意更浓烈了些。
只这一个表情,叶知秋就知道,对于过去,她早已彻底放下。
“因为我遇到了很好的人啊,孩子。”聂凤君说,又笑,“有时候,人或许只有在经历风雨后,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才能看清,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失去和拥有。”
“毕竟,”她微笑,“沉溺于过去,只会让自己,和爱自己的那个人变得不幸。”
叶知秋安静地站了片刻,垂眸沉思。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谢谢您,阿姨。”他诚挚地说。
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两人相携而出。
门外,章冕正略显拘谨地盯着房门,而秦见鶴则安静沉稳地站在窗边。
他的身姿挺拔,姿势从容,只视线和章冕一样,正安静地凝在这扇门上。
见两人终于出来,他上前一步。
“要回家吗,叶知秋?”他问,嗓音低沉悦耳,听不出丝毫别的情绪来。
见状,聂凤君抿唇笑了笑。
只章冕:“……”
他一脸懵逼地左看右看。
怎么那种不太对的感觉又来了,还越来越明显?
第110章
“嗯。”半晌,空气中响起一声被压得极低却又不失清悦与温润的应答声,随后,叶知秋与秦见鶴并肩。
聂凤君大喜,又怕这两人压着情绪驾车危险,于是立刻拨通了蒋先的电话。
“老蒋,”她说,“今天委屈你做一回司机,送小屿他们回去。”
对面似乎说了句什么,聂凤君又说,“现在。”
闻言,叶知秋脚下微顿,含笑看向聂凤君。
褪掉了公事公办的果敢利落,重新面对聂凤君“秦见鹤母亲”的这层身份,即便叶知秋表面上十分从容,可心里却难免紧张。
本想说自己在楼上开了钟点房,之前的衣物还放在房间里,需要先上去取一下。
可一开口,他说出的却是,“阿姨,我在楼上开了间房。”
语气虽然尚算平静,可语义却已经大相径庭。
闻言,聂凤君眼眸微张,立刻看向了秦见鶴。
“那……”她思考片刻,对自己儿子信心十足,“五个小时吧,五个小时后再送他们。”
叶知秋:“……”
秦见鶴:“……”
章冕:“……”
秦见鶴抿唇,微微垂低的眼眸中笑意逐渐浓郁,有些促狭地看了叶知秋一眼。
灯光下,十分明显地,叶知秋耳根染上一抹浅淡的绯色。
不再逗他,秦见鶴出声。
“妈,”他含笑,“我自己可以驾车。”
“哦,”聂凤君轻咳一声,“能行吗?”
秦见鶴没再说话,无奈地与聂凤君对视片刻。
聂凤君再次轻咳一声,对电话那边说,“算了,他们自己回,等会儿你们自行回去就好。”
电梯响了一声,叶知秋抢先一步,率先为聂凤君和章冕按了下行键。
看着聂凤君上梯,章冕仍有些犹疑懵懂。
他之前和叶知秋约定过,谈判结束之后,两人还要借机谈一谈收购叶鼎的具体事项。
可现在,怎么叶知秋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
他一脑袋问号,忍不住偏头看向叶知秋,当着外人的面,连称呼也放得格外正式。
“叶总?”他问。
“小章,”聂凤君在梯里向他招手,“公事什么时间都可以处理,咱们先走。”
闻言,章冕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满面迷惘。
只觉心底深处有什么似明未明的东西几乎呼之欲出。
只是没容他多想,叶知秋也已经开口:“等回头我联系你。”
章冕点点头,不好让聂凤君种级别的业界前辈久等,忙抬脚上了电梯。
梯门徐徐闭合,镜面上映出聂凤君含着喜悦笑意的双眸,章冕眨了眨眼,略显疑惑地看向两扇梯门间越来越小的缝隙。
透着那道缝隙,他看到梯门外面,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过去,毋庸置疑地握住了另一只玉一般白皙的手掌。
噼啪一声。
像是有闪电当头劈落,瞬间将章冕脑海中的懵懂与迷雾彻底劈散,他终于明白过来,刚刚的那种怪异感觉是什么。
是秦见鶴对叶知秋过于熟稔,远超上司下属的那种亲密语气。
是聂凤君谈判桌上几乎毫无原则的豪爽与大气。
当然,还是聂凤君眼里,那毫不遮掩的喜悦……
章冕震惊。
这么刺激的吗?
原本以为,他和叶知秋在发展云开上,一向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毕竟,叶知秋那辆车比他的还破……
可现在看来,他可真是太过自作多情了。
章冕心里一时很是复杂。
顶着与聂凤君同梯而乘的压力与拘谨,他心底又是喜悦,又是难以置信,又难以避免地有点八卦和激动……
一时之间,颇有点百味杂陈的感觉。
倒是聂凤君,全程满脸喜悦,全无平日的威严。
直到下了电梯,她似乎才终于回神,想起了什么。
“小章呀,你们公司很困难吗?”聂凤君问。
之前确实是挺艰难的,章冕想,不过现在,他们钱多的是。
只是,聂凤君的身份毕竟敏感。
而且,和聂凤君的身家相比,云开确实算得上是是穷家破院。
章冕沉思片刻,十分谨慎地回答:“确实不算宽裕,毕竟云开到目前为止连一周岁都还没有。”
接聂凤君的车子到了,缓缓停到酒店门口。
司机下车,恭谨地拉开车门。
“这样,”聂凤君说,“回头我转一笔钱给你们,你给小叶添辆豪车,还有,那孩子不是还在租房子吗?再帮他买套房子,不过……”
她略略沉吟,语音微顿,“不要让他知道这钱的来源,他不问也就罢了,问的话就说是公司赚了钱,等回头,我让新动力来操作这事儿。”
章冕:“……”
有钱真好。
而同一时间,叶知秋和秦见鶴二人也刚刚跨入电梯。
一只手被人握得极紧,掌心里沁出薄薄的细汗来。叶知秋微微抿唇,指尖在那人掌心里动了动,却只换来那人再次收紧了掌心。
电梯里没有别人,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空间中格外安静。
因此,秦见鶴手机的嗡鸣声便格外明显。
一下,一下,又一下……
只是,他却并不理会,只专心地将叶知秋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里。
叶知秋的手掌比他的小一点,触手微凉柔软,握在掌心里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顶楼。
叶知秋带着秦见鶴到了自己的房间,取出房卡开门。
房门打开,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秦见鶴握着手腕带进门内。
他将他抵在门后,倾下身来低头吻他。
热烈,肆意,带着浓烈的掌控意味。
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焦灼而激烈。
“叶总,”好一会儿,在将叶知秋亲到近乎窒息时,他才微微退开半寸,“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叶总”两个字被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念出来,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性感意味,但偏偏,他语气里又故意透了点不太正经的调笑。
叶知秋眼睫染了水意,此刻正微微仰头,急促地喘息着汲取新鲜空气。
虽然明知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话题,可他还是被秦见鶴的语气逗得翘起了唇角。
秦见鶴垂眸看他,见状重新低下头来,惩罚般在他柔软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咬得叶知秋忍不住轻嘶出声。
可偏偏因为这种疼意,让他原本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落地,彻底安稳了下来。
这让叶知秋心底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微妙的感动来。
他没有回答秦见鶴的问题,而是反客为主地抬起手来。
柔软的手臂缠住秦见鶴的脖颈,叶知秋踮脚再次吻了上去。
事实上,最初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喜欢上秦见鶴时,他是极度抗拒的。
他和别人不一样,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和仇恨。
而一颗被仇恨彻底侵蚀的心,是注定配不上别人高洁的灵魂的。
他很怕将来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不得不暴露出来时,会迎来秦见鶴鄙夷的眼神,也怕他会逼问他,为什么不相信他,对他如此隐瞒。
他更怕自己会再次重蹈覆辙,泥足深陷,最终只能重新将自己陷入那种无尽的痛苦循环中去。
可是,和钱文华见面之后,他终于意识到,秦见鶴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以致于,他心底不自觉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希望来。
这希望促使他,也逼迫他。
让他情不自禁挣扎着,想要挣脱过去那些不幸所加诸在他身上的巨大牢笼。
只是,那牢笼太沉重,也太根深蒂固了。
他曾以为,或许终此一生,他都无法逃脱。
重活一次,叶知秋这一次很爱惜自己。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止一次很绝望地想过,或许自己这一生,只能作为一块压顶巨石而存在。
为了将那些人彻底压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或许他不得不再一次与他们共沉沦。
但即便无数次这样想过,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伸向秦见鶴的手。
所以,今天他才会那么失礼地向聂凤君提出,在他心底徘徊了许多许多遍的那个问题。
而聂凤君的回答,让他最终破茧成蝶。
那一刻,他低头沉思咀嚼聂凤君的答案时,好像隐隐听到了铁链断裂的声音。
而他,也终于彻底挣脱了过去带给他的沉重枷锁。
他不用死在蛹里了。
他挣脱了,他长出了华丽的翅膀,终于可以自由飞翔。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许久,秦见鶴才慢慢退开。
他垂眸看他,眼底像是翻滚着巨大而暗沉的波浪,指腹沉迷般揉上叶知秋柔软红润的唇瓣。
“今天,”他嗓音低哑含笑,“好像又有别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叶知秋知道他说的是章冕。
只是已经没关系。
除了公司那种会引起大量流言蜚语的场所外,他已经不再害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更不会再惧怕于陷入一段新的感情之中。
因为他已经明白,犯错的从来都不是感情。
犯错的永远都只是人。
上一世,齐鑫联手陶若晴对他的欺骗,伤害,以及无孔不入的PUA,让他最终失去了一切。
是他们联手剪掉了他的翅膀,将他一脚踹入陷阱和绝境里去。
可现在,在刚刚聂凤君回答他问题时,他就已经成功挣出了那道困着他的茧壳,在秦见鶴问他“要回家吗”时,他便已经展开了翅膀。
秦见鶴用尊重,包容和爱意……
重生以来,和秦见鶴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叶知秋第一次想到“爱意”这个词。
一时之间,他心底忍不住隐隐发起烫来。
是秦见鶴用尊重,包容和爱意,让他生出了挣脱过去的希望和欲望,也是在他的爱护之下,他才有机会重新绽出自己美丽的羽翼。
有了翅膀可以自由翱翔的叶知秋,和上一世死在茧中的叶知秋,命运早已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叶知秋微笑,眼睛明亮中染了湿意。
他已经不再害怕,只是,他也没想着现在就告诉秦见鶴。
因为,他想要正式一点。
因为,这一次,他想要主动一点。
他的眼睫眨了眨,随即再次缓缓闭上,感受到秦见鶴滚烫柔软的唇,印在了他薄薄的眼皮上。
群里消息不断。
算着时间,俞任之早早就发了信息过来。
【俞任之:快点快点,是兄弟的就快点,把云开幕后老板的身份告诉我。@秦见鶴。】
【汪岐棠:算时间差不多了吧,小屿?@秦见鶴】
【孟青言:好奇,蹲。】
【俞任之:我猜,肯定是新能源圈子里某个知名人士在外面偷偷开小灶成立的公司,所以才藏头露尾的,不敢现出原形。】
【汪岐棠:偷偷成立就意味着在职,在职期间的新技术以及研发成果都该归原公司所有,你以为真有人这么蠢吗?拿着自己的名誉和未来豪赌?】
【孟青言:要负法律责任的。】
【俞任之:小屿,小屿,小屿……】
【俞任之:哥,哥,哥……】
【……】
【俞任之:要不是有点怵聂阿姨,我会求秦小屿?】
【汪岐棠:耐心点,说不定聂阿姨还忙着没来得及跟他透消息。】
【孟青言:这次对方公然露面和聂阿姨见面,说不定本身就是一个由幕后走到前台来的信号,之后公开合作信息时,应该也会出现,不用急。】
【俞任之:来,赌不赌,我猜对方肯定是个老头子。】
【汪岐棠:……】
【孟青言:……】
几人插科打诨半晌,孟青言休息时间结束,重新回到镜头前,继续后面的拍摄。
新产品独领鳌头,汪岐棠最近也是最忙的时候。
一时间群里只剩了俞任之一个人在蹦跶。
大概一个人没意思,他终于也慢慢消停下来。
只是,刚刚消停不久,群里就再次蹦出信息来。
【秦见鶴:对方身份暂时不便透露,不过谈判进行的很顺利。】
【秦见鹤:目前锐意法务部已经着手草拟合同,半月之后,双方合作的发布会上,你们应该有机会一睹对方真容。】
回完信息,秦见鶴抬眼,见叶知秋已经将自己之前的衣物收进背包里。
像是不习惯领带的束缚感,此刻,他微微仰首,抬手按向自己颈间的领结处。
叶知秋的脖颈雪白,修长,微微仰起来时,拉出的线条既性感又漂亮。
像是最美丽的天鹅般,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诱人,他随意自如的姿态却更添风采。
下意识地,秦见鶴眸色微微转沉。
“我来。”他沉声上前,抬手握住了叶知秋的手腕。
叶知秋停下动作,安静地任他握着。
他抬眼看向他,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温柔得像是盛满了蜜糖一般。
秦见鶴一向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因为那会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亲他吻他,把他抱进怀里,放纵地做那些可以把他欺负到眼尾发红,平静眼神彻底破碎的事情。
欲望在眼底翻滚,漆黑凤眸犹如暗夜下的深海,又黑又沉。
秦见鹤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掌,在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眸上盖了盖,感受着叶知秋浓密的眼睫在掌心里刷过。
毛茸茸的,微痒。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旦被遮挡,入目之处便是叶知秋尖尖的下颌,挺翘的鼻尖,以及鼻尖上那点浅绯色的小痣,还有……
刚刚被亲吻到水润透红的柔软唇瓣。
更是让人情难自禁了。
秦见鶴克制地倾身下去,对那两片红润的唇瓣浅尝辄止。
“要做吗?”叶知秋乖顺地被他捂住眼睛,红唇轻启,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来,吐出几个带着水汽的绵软音节。
秦见鶴喉结不自控地上下滑动了下,好一会儿才低哑出声:“不做。”
叶知秋本来就只打算在房间里换了衣服就离开,所以开房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虽是套房,但却颇为紧窄。
秦见鶴自幼喜洁,尤其和叶知秋在一起时,更是格外注意爱护他。
这样的地方虽然刺激,但相对于自身的欲.望,此刻他更想带叶知秋回家。
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事实上,这种欲望并不是此刻才有。
之前在谈判桌上升起那缕轻微的不安时,他就已经很想要带他回家了。
叶知秋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再谈判桌上是什么样子。
但秦见鶴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静,从容,自信,专业……
无论是他提出来的,对现在来说无比超前的创意。
还是谈判过程中,将未来研发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困难一一点出,并给出初步解决方案的细腻与专业性,无不让他对他更增欣赏。
可在欣赏喜悦之外,他和聂凤君其实都很清楚,这样的专业度,本不该是他这种年龄的人该有的。
甚至于,就连他目前学习和从事的专业,都和新能源行业毫不搭界。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交集的话,那就是,叶家从事的也是新能源行业。
只是,如果叶家能有这么超前的意识的话,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始终徘徊在新能源行业的最底层,靠捡拾上层大佬们指缝里的残羹冷炙来饱腹了。
秦见鶴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七岁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
但七岁之后,经历过那样的家庭变故与混乱光阴后,他的思维一向冷静也淡漠。
说好听点是理性,说难听点是冷酷,缺乏温度。
还是遇到叶知秋之后,他那颗冰冻已久的心才慢慢解封,荡起涟漪来。
他自认,自己一向都算是冷静理性的。
可今天坐在谈判桌前,看着叶知秋游刃有余地侃侃而谈时,他心底却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来。
就好像,叶知秋离他很远很远一般。
即便当时,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张谈判桌。
那种感觉的产生,并不仅仅是因为叶知秋提出的,太过超前的创意与理念。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分列于完全不同的两个阵营。
准确来说,倒像是他大脑应激之下而产生的第六感一般。
他一向都讲究事实,喜欢用数据去支撑理论。
可那一刻,心头仍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随即,隐约的不安感便相继而出。
那种不安感,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起身,握住他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将他带回家里去。
秦见鶴垂眸,拇指指腹缓缓抵上叶知秋颈间小巧的喉结,感受着那块软骨在自己手下轻微滚动。
随即,他微微用力,抵在颈部的领结便无声松了下来。
眼前的手掌被人移开,叶知秋轻轻眨了眨眼睛。
只是,还未及看清面前的情形,就被秦见鶴拉着领带往前一带,整个人猝不及防跌进了对方怀里。
有力的手臂按在后腰,秦见鶴垂首,与他额头相贴。
“不做,”他再次说,声音极沉,压着欲望,“等会儿我们回家。”
浅淡的木质香调萦绕鼻尖,叶知秋悄悄深呼吸一下。
他喜欢这点味道,从第一次闻到时就很喜欢很喜欢了。
这让他心底总会升起一种,极安静幸福的平静感。
“秦见鶴,”他轻声,“我其实还有些事情没有对你讲。”
秦见鶴没说话,浓密眼睫遮住了眼底复杂浓郁的情绪,半明半昧地看着他。
“不过,”叶知秋又说,“并不是我不想对你说,而是我自己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才好。”
他仰起脸来,唇瓣认真郑重地落在秦见鶴唇角:“你再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语气很柔软,可口气中却并没有任何祈求或者乞求的意味,而是认认真真地在陈述。
像是在和最重要的人,商量着极重要的事情。
莫名地,秦见鶴心底的不安一点点散开了。
他垂眸看他,眼底终于泛起浅淡的笑意来。
“嗯,”他沉声,回得认真,“不要着急,我都可以等。”
他可以等,多久都行。
只是现在……
“但现在,让我先抱抱你。”他嗓音沉哑,低低地叫他一声,“叶老师。”
“现在怎么又叫我叶老师了?”叶知秋既感动又好笑,心头滚烫,“刚不是还叫叶总?”
“嗯,”秦见鶴低低地应,“现在喜欢叫叶老师。”
“晚上回去教点新花样吗,”他低笑,终于有了点不太正经的意味,又叫他一遍,“嗯?叶老师?”
六月份,国内的樱珠和樱桃早已尽了。
姜百川不知道在哪里找了几棵晚樱,上面的樱珠结得又大又好,金黄如蜜,灿若宝石,吃一口就甜到了心窝里去。
考虑到秦旭昇喜食樱珠车厘子,姜百川请人将几棵树全都摘了,特意挑了几箱最好的,给秦旭昇送过去。
鉴于之前刚刚就秦氏旗下品牌和姜家的合作问题求过秦旭昇,怕对方觉得自己逼迫太紧,他并没有亲自前去,而是让姜楠过去。
上一次酒驾事故后,姜楠的驾照被扣押半年,暂时还没能放出来。
外加他毁容受了刺激,姜百川便为他请了个司机,一是方便他出行,二是可以帮忙看着他,免得他哪天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一路安静,车子在秦家大门前缓缓停下。
姜楠抬眼看向牌匾上“爱琴海”三个字,不自觉再次想到了秦见鶴的小名。
“小屿。”他缓缓地念了一遍,眼睛里难得地染上了笑意。
可很快,那笑意便又散了下去,他抬手,缓缓抚上自己额头那道狰狞的疤痕。
之前,他父母带他咨询过国内国外的名手们,但每个人的回复几乎都一样。
这道疤痕,只能淡化,但无法彻底修复。
而且,即便这样,也需要多次修复后,才能达到比较理想的效果。
简而言之,这道伤疤会伴他终生,永远挥之不去。
这让他自卑,愤怒,绝望,又无能无奈……
最近,更是刻意地为自己上厚厚的妆容后才敢出门。
“少爷。”前面司机回头,“到了。”
姜楠点了点头,终于回过神来,推门下车。
打开后备箱,将备好的樱珠取出来,两人皆是一手一箱。
之前,姜百川已经和秦旭昇联系过,所以门卫看到他们,直接便打开大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秦见的老宅。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这一次,院子里草木皆是郁郁葱葱,虽是夏初,但已有蝉鸣声响在枝头。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秦家的主宅就在眼前。
姜楠觉得有点热,又担心自己的妆容花掉,便带着司机往前面林木茂密的地方拐了拐,想要补个妆再进去。
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姜楠停下来,一片安静中,他隐约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而其中一道声音,听起来是秦旭昇无疑。
姜楠愣了片刻,幼时的记忆慢慢苏醒,他隐约记起来,好像从这里再往前,有片不大不小的花园。
迅速地给自己补了个妆,姜楠本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的。
结果才走了两步,忽听前面秦旭昇高声吆喝了起来。
“混账!”他骂了一声,大约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厉害,一声过后,他急促地咳了起来。
下意识地,姜楠停住了脚步。
“Q.L当初在你手里没落下去,我还能找理由说是你尚且年幼,外加公司体量太大,不好管理,现在连曼晴群众基础这么厚的品牌放你手里也黄了,你还有脸说?”秦旭昇边咳边说。
“秦氏这么多品牌,我不过是想要多练练手,没什么毛病吧?”另一道声音是秦唯安,听起来吊儿郎当,“总不能所有的公司都放在秦见鶴那里吧?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别忘了,他是你儿子,我也是你儿子。”
“他可没让我操这么多心。”秦旭昇怒气冲冲。
“可他也没有像我一样受过你这么严重的伤害!”秦唯安步步紧逼,“怎么,这难道不是你欠我的?”
虽然看不到现场的情景,但姜楠也能想象到秦旭昇憋红了脸大喘粗气的样子。
因为隔着几棵绿植,姜楠仍能听到秦旭昇被痰卡在喉咙里,大口喘气时发出来的呼哨声。
那声音好一会儿才下去,秦旭昇终于再次开口。
“你先去求你哥,磕头下跪,撒泼耍赖,什么招都行,”他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找他。”
“这可是您说的。”秦唯安说,“到时候别嫌我丢您的面子就行。”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秦旭昇被他不争气的样子气得咬牙。
“不过,我也就只能再帮你这最后一次,”他缓过气儿来说,“秦氏不能全都败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