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露丽小猫留下一串问号,气得下线了。
蒋父这时候还没睡着,一到晚上伤口就开始痛,这种痛让大脑神经也被迫跟着精神抖擞,难以入眠。
正当蒋父闭目养神之际,就听见旁边的儿子发出阵阵低笑,大半夜听着挺瘆人的。
“冬河啊,大晚上的笑啥呢?”蒋父扭头看向蒋冬河的方向,发现蒋冬河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像是在和人聊天,“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跟人网恋呢吧?”
蒋冬河:“……”
该说不说,他爸还是有点敏锐直觉在身上的,然而只猜对了一半,猜错了最关键的信息。
——明明是男朋友。
考虑到老头儿的承受能力,蒋冬河只能说:“没有,爸,你想的可真多。”
蒋冬河一直陪护蒋父到大年初七,当天蒋父刚好出院,转为回家静养。
蒋冬河叮嘱道:“爸,伤筋动骨一百天,后面几个月你可千万别瞎折腾,骨折最怕的就是二次受伤。妈,知道你闲不住,家里那个菜摊隔三差五去一次图个乐呵就行,你自己也多注意休息,照看着点儿你老头,都说骨折之后容易抑郁呢。”
交代完这些注意事项,他又给家里添置了一些必备物品,才回到工作岗位。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等到蒋冬河再回到晏城时,已经是清明假期了。
晏城算得上他们这个北方省份最知名的旅游城市之一,蒋冬河跟着许多一看就是游客的人走下飞机,机场墙壁上有当地旅游景点的广告宣传,蒋冬河原本是不会注意这些的,结果那天机场客流量太大,人群有些拥堵,十分钟内也没挪动几步路,他忽然一抬头,看见左前方巨大的广告牌匾。
是坐落于晏城西北角的一处寺庙,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据说能排进全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Top10。
大概是因为这次回家揣着任务,蒋冬河忽然突发奇想,决定去那里看看。就算没有什么神仙保佑,就当是去旅游。
第二日一早,蒋冬河独自一人去了佛寺。其实他对这里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以前明雅中学春游时来这里集体参观过,只是走马观花地在里面转了转。除此以外,蒋冬河还记得有很多人在高考前曾来这里上香许愿,但蒋冬河不信这些,只信他自己。
寺庙不需要提前买门票,进门时用支付宝扫码付款十元即可。现在已经是四月份,草木回春,给寺庙染上一抹有生命力的绿,天空湛蓝得像纯色块,蒋冬河看着法堂深红色的外墙,闻着烧香的味道,感到自己的心绪似乎真的变平静了一点。
旁边刚好有个旅游团,蒋冬河听见队伍前方摇着旗子的导游讲解道:“大家看到没有,中央这座大殿的左侧有一个晨钟,寺庙每天早晨起来敲钟时唱诵的《晨钟偈》里讲,‘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大家可以排队敲三下,听一听钟声,心里也能少几分心浮气躁,多几分虔诚敬意。”
蒋冬河就随着其他游客一起,在晨钟前排队,等轮到他的时候,他也依照指示,拿起悬挂在一旁的钟锤,撞了三下面前的巨大古钟。
钟声清脆、悠扬,伴随着每一次撞击传得很远,像是从异常遥远的时空传来,也像重重地敲击在人的心口上。
这回蒋冬河也算是带着目的前来,多多少少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心意——他在正门左侧领了三柱香,与香客们一同迈入寺庙正殿。蒋冬河不懂这殿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哪路佛祖,只是规规矩矩的上了香——神佛不在名气大,灵验就行,希望哪位神仙佛祖显显灵,保佑他这次出柜顺利。然后蒋冬河在心里默念了自己的身份证号,方便神仙保佑落实到个人。
走出正殿后,蒋冬河其实险些被自己逗笑了,即便已经供奉过香火,蒋冬河还是觉得凡事不必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还是习惯靠自己争取。但是中国有句老话,来都来了,多少算个体验。
举着旗子的旅游团导游继续说:“后面这座黑色的塔就是祈福路线的最后一站啦,我们一会儿就绕着塔顺时针走,祈福迎好运。”
绕有五事,低头视地,不得踏虫,不得左右视,不得唾地,不与人语。
蒋冬河按照规定,顺时针转了好几圈儿,为他自己与他珍视的人祈福完毕,蒋冬河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次回家之前,蒋冬河特意精挑细选了一块老班章普洱茶饼,带回了晏城——他爸妈喜欢喝茶,他投其所好,献献殷勤——先礼后兵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从佛寺回到家之后,蒋冬河先是陪爸妈聊了会儿天,问他爸的腿康复得怎么样了。
“日常走路基本没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每天都出门走走转转,不然在家里憋着太闷。”蒋父摆了摆手。
蒋母接话:“对,咱们这儿附近有个老年人社区你知道吧?你爸总去那儿跟别的老头下棋打扑克。”
一提起这个话题,蒋父的语气中隐隐不忿:“说起这事儿就来气!冬河,你都不知道,那些老头现在都不愿意和我玩儿了。”
蒋冬河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合格捧哏:“怎么了?”
蒋父说:“我打牌和下棋比他们厉害,次次赢他们,别人就不愿意再和我切磋了呗。”
蒋冬河笑了:“那你放水啊。”
“哎呀,我也是这么跟你爸说的!”蒋母说,“结果你爸说他学不会放水。”
随着气氛渐渐热络,蒋冬河顺水推舟道:“妈,我带回来了一个茶饼,在门口柜子上,你去把它泡了吧。正好口渴了,想喝点茶水。”
然后,蒋冬河在蒋父旁边坐下:“那今天我陪你来几局?”
“行啊,正愁找不到对手呢。”
“下什么棋?你选。”
“围棋。”蒋父苦不堪言道,“我在社区都是下象棋,大家嫌下围棋麻烦。象棋你也知道,月饼大小的棋子咣咣往棋盘上砸,我看这路边象棋纯粹是比谁的声音大!”
蒋冬河会很多种棋牌游戏,都是从小到大在蒋父身边耳濡目染学会的,其中围棋入门难、精通更难,光靠在一旁观战很难无师自通,第一个与蒋冬河对弈的人就是他父亲。
二十几年过去,两人早已对弈过成百上千局,蒋冬河从一开始的次次惨败,到后来能与蒋父胜负五五开,再后来,蒋父似乎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十九路棋盘摆放在二人中间,而后二人猜先——抓起一把棋子猜单或猜双,猜对的人就是先手。蒋冬河猜中,执黑子,获得了主动权——他想,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
观棋不语,落子无悔,蒋冬河干脆利落地出手,在棋盘上放置了一枚黑子。
白子紧随其后,紧贴着落在黑子旁边。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胶着,三十分钟过后,蒋父的脑门渐渐浮起了一层薄汗。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的棋风也对应着他的性格,蒋冬河性格稳重,善于布局、进退自如,今天的蒋冬河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改常态,大刀阔斧地战斗,来势汹汹。
然而蒋冬河毕竟师承蒋父,蒋父也算得上围棋业余玩家里还不错的水平,是个难缠的对手。
几番试探下,蒋父在比赛后半盘发现了蒋冬河露出的破绽。
一局比赛一共持续了九十分钟,最后黑棋输了半目,蒋父获胜。
蒋冬河:“爸,这就叫自然而然地放水。”
毕竟他今天还有事要说,如果一路紧逼,只会适得其反。
“我就说么,按你今天这个下法,不该输的。”蒋父微妙地琢磨出这其中的不对劲儿,“你这小子,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下完了围棋,茶水也倒进了茶杯里,蒋冬河终于引入今天的正题:“爸,妈,今天确实有件事想和你们说一说。”
“我今年二十五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也还算可观,从小到大,应该从来没有让你们在这些方面操心过,无论是学业还是我的工作。”蒋冬河说,“如果我说……我想选择另一种、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生活方式,你们能理解我吗?”
蒋母听得有些茫然:“什么意思?给妈绕懵了。”
蒋冬河:“像你们期望的那样,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就是计划之内。我当过十二年的班长,一直以来都是最遵守规则的人,我原本也坚定地以为,我会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考名牌大学、找份高薪工作、娶一个家庭同样幸福美满的女人当老婆,然后继续抚养我的下一代。”
直到某天,他遇见了一个最不遵守规则的人,将这一切打破。
在一条轨道上行驶的列车突然被强行改变方向,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蒋冬河接着说下去:“以前没有对你们说过,我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蒋冬河停顿了一下。
父母的脸上依旧是茫然的神色:“那不是很好吗?”
蒋冬河:“但他不是女人,是男人。”
尽管蒋冬河讲的是标准普通话,此时此刻在蒋父蒋母听来仿佛是另一种难以破译的外星语言,他们还是那句话:“什么意思?”
蒋冬河:“我喜欢一个男人,我们没办法结婚,也不会有孩子。”
这句话简单直白,通俗易懂,蒋父蒋母终于听明白了。
“冬河啊,你说什么话呢?你是不是在大城市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的……”
“妈,这跟大城市小城市没关系,有的人天生喜欢异性,有的人天生喜欢同性,有的人天生就什么都不喜欢,世界上那么多人,中国人口基数又那么大,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蒋冬河叹了口气,开始自我剖析,“如果非要定义,那我就属于后天转变的吧。我也不是什么男的都喜欢,就刚好碰上那一个。”
刚好碰上那一个,又已经走到这一步,所以非他不可。
蒋母:“你也说了你才二十五岁,多年轻啊,你这个年龄不着急结婚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图新鲜,觉得有些东西稀奇、好玩,玩儿过这一阵也就没兴趣了。”
“可我哪次不是在被催?催恋爱,催结婚,催孩子,但事实就是我二十五岁不着急结婚,以后三十五、四十五,还是一样的结果,除非哪天想去国外扯个证。”蒋冬河不急不躁,语气平静,继续缓缓道,“我是你们两个抚养长大的,我这人什么性格你们最清楚,我不会出于一时兴起就与对方展开恋爱关系,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热情消退’。”
正当蒋冬河内心疑惑他爸怎么还没开口的时候,蒋父那边终于传出了动静。
蒋父一抬手,直接把茶几上的围棋棋盘拂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棋盘上交错的黑子白子一瞬间洒落在地板上,变成了一地狼藉。
“胡闹!”蒋父一拍大腿,脖颈上因激动显出青筋,“你自己不考虑后果,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又怎么看你和我妈?二三十年以后别人又怎么看你?”
“我没在胡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蒋冬河随便从地上捡起一黑一白两枚棋子,说,“爸,你当初教我下围棋的时候,我只觉得好难,后来才渐渐发现,围棋于我而言的乐趣在哪儿。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车马相兵等等,也有最重要的王、后、将,保住它们是关键。可是围棋不一样,围棋棋子只分黑白,没有区别,生来平等,这些棋子只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才会起到重要的作用。难道人就不是这样吗?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能发挥的作用跟我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了哪一步有关,跟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无关。”
“蒋冬河,你少在这儿犟嘴。”蒋父头痛欲裂,一声令下,“你先出去吧,我和你妈暂时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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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蒋冬河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他能理解他爸妈此刻不想看见他在眼前晃悠的心情,所以他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在晏城订了一间酒店房间。
目前来看,蒋父蒋母的反应还在正常范畴之内——他父母是传统的中国家长,能一下子接受这件事才稀奇。尽管蒋父蒋母一时无法消化这件事,但也没有到大动肝火或者悲恸欲绝的程度,更没有说出类似于“早知道你是同性恋,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这样的话。
蒋冬河的表现一直十分平静,他耐心地收拾了散落一地的围棋棋子,又叮嘱两位家长消消气、早点休息。
做完这一切,蒋冬河才走出家门。
蒋母到底担心儿子,问他:“你要去哪儿?”
“妈,我知道我说这件事挺突然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仨都冷静冷静。”蒋冬河报出酒店的名字,“我今天去外面酒店住一晚,明天我就飞回去上班了。”
“唉……”蒋母低下头,不知道今晚叹了多少次气,“怎么会这样呢……”
蒋冬河轻轻地关上了家门。
他去了酒店,在前台递交身份证登记,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蒋冬河不像倪雪那样对生活环境挑三拣四,又节俭惯了,如果是他独自一人出门,挑选酒店房间只会优先考虑性价比。这个房间的条件一般,桌子上蒙着一层灰尘,床单摸上去甚至微微潮湿。
但蒋冬河没那么多介意的东西,他仰面躺在床上,心里感觉挺轻松。
他这次打定主意向父母出柜,不是商议,只是通知。想让他们逐渐理解、接受,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于这个过程究竟需要多久,蒋冬河也不知道。
蒋冬河不准备在这时把这件事告诉倪雪——他想等两人下次见面时再谈。
不过,可以告诉另外一群朋友。
[蒋:都睡了吗。]
[你滴睿子:这么早睡什么睡,准备一会儿来两把游戏。]
[lelele:醒着呢,还在加班。]
[是太阳公公:现在不是清明假期吗?怎么还加班?]
[lelele::-) 所以说上班如上坟啊。太阳公公你把地球炸了吧。]
[你滴睿子:啥事啊蒋哥?]
[蒋:今天我跟爸妈出柜了。]
[你滴睿子:?]
[是太阳公公:?]
[lelele:?]
[今纾:?]
[今纾:蒋冬河,你……]
[蒋:……怎么都这么激动。]
[蒋:我在白天还去了趟我们这的寺庙,看来佛祖也不能保佑出柜顺利。]
[是太阳公公:你们还没在一起吧?这么快就出柜?]
[蒋:确实还没在一起。但这种事早说总比一直拖着、直到不得不说要好一些。]
[lelele:泡芙芝士蛋挞小猫,看看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吧。]
蒋冬河无声地勾唇笑了一下。现在已经变成可露丽小猫了。上次春节去伦敦的时候,他还无意间问过倪雪一次,为什么ID里的甜品变成了可露丽。
“泡芙和芝士蛋挞给人的感觉比较甜美、柔软,但可露丽看起来就忧郁一些。”倪雪说,“改名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没法像泡芙和芝士蛋挞那样向外冒奶油流心。”
蒋冬河问:“那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倪雪答:“勉勉强强凑合事吧。”
蒋冬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ID才能改回来。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念倪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想。于是他给倪雪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倪雪接电话接得很快,问蒋冬河什么事。
倪雪不知道蒋冬河这边发生了什么,倪雪也不知道,蒋冬河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心情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平静。
面对倪雪,蒋冬河可以袒露最真实的自己,不必像在旁人面前一样,永远表现得那么成熟稳重。
电话里,蒋冬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语气却很温柔:“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蒋冬河:“倪雪,你随便和我说点什么吧。”
倪雪听得出来,蒋冬河好像有一点累。两人身处异地,相隔距离太过遥远,蒋冬河又是一个从不抱怨任何事的人,他只会自己扛下一切、自己解决,可是人总会有需要别人安慰的时候。他并不清楚电话那端蒋冬河的具体心情,握着手机,安静地想了想,才说:“蒋冬河,其实我也有一点想你。”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笑,是一声很轻的气音,很好听。
蒋冬河:“倪雪,你会下围棋吗?”
“会。”
蒋冬河有些意外:“你连打麻将都不会,竟然会下围棋?”
倪雪冷哼了一声:“这两个又不是同一种东西。”
“那我们下一盘吧。”
两人就这样连着麦,下载了可以自由匹配对手的围棋app。他们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落子,棋盘上一片混乱,渐渐分不出到底谁输谁赢。挂断电话之前,蒋冬河问倪雪:“五一的时候再过去找你好不好?”
现在距离五一不到一个月,倪雪最近又变得忙碌,出差相对前几个月更加频繁,他还不确定自己那个时候是否在伦敦。倪雪说:“你不要再搞突袭了,这回听我的指示行动。”
蒋冬河笑笑:“遵命。”
不出倪雪所料,四月下旬,他果然有一单不在英国的翻译任务,是一场在新加坡举办的国际会议。常年居住在阴雨绵绵的伦敦,倪雪前去热带国家的机会很少,
他想,也许他可以借此机会,与蒋冬河一起去邻国的热带海岛旅行。
于是,倪雪直接给蒋冬河发了两张机票,一张是从伦敦到新加坡,另一张则是从新加坡到普吉岛。
倪雪说:“不用来伦敦了,直接到普吉岛找我吧。落地签还更方便一些。”
“嗯,好。”蒋冬河记下了倪雪抵达普吉岛的日期,开始为自己选择航班、购买机票。等到订完票,蒋冬河才忽然意识到,他和倪雪……这是要一起去旅游了吗?
自从蒋冬河工作以后,才有机会去世界上的其他城市转一转,但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想去什么地方游玩,而是出于工作需求。如果工作上的事情提前解决,蒋冬河才会在当地走马观花地看看。然而无论是纸醉金迷还是一江春水,都无法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印象。
也许他天生对周边环境感知迟钝,也许身边少了一个陪他一起观赏这些事物的人。
假期如期到来,蒋冬河提前买好了电话卡,直飞到普吉机场,办理好落地签,动身前往倪雪预定的酒店。大数据自动为蒋冬河推送了那间酒店的房间装修与居住体验,蒋冬河看了看,果然是倪雪会喜欢的风格,一看就很费钱。好在他现在经济独立财富自由,充分拥有养猫的能力。
其实倪雪也刚到没多久,比蒋冬河早了半小时左右,蒋冬河敲响房间的门时,倪雪刚把行李箱在地板上摊开。倪雪换上拖鞋,去给蒋冬河打开了门。
他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尽管两人会在聊天时分享自己的日常照片,但是和见到真人相比,依然存在细微的区别。倪雪伸手摸了摸蒋冬河的头发:“好像剪短了。”
“嗯。”蒋冬河说,“快夏天了么,短点儿舒服。”
倪雪整理了一下他带来的衣物,整体风格偏商务,与热带海岛格格不入。当初他收拾行李时比较随意,没有在行李箱中塞很多东西,毕竟缺什么都可以在当地现买。他从几件衣服里找了件相对休闲的纯白色短袖穿好,对蒋冬河说:“我们出去转转?”
“好,”蒋冬河点点头,“去哪儿?”
结果把倪雪给问住了。
一直以来,倪雪随性惯了,不管是去什么地方旅行,他都没有做攻略的习惯。想出门就打开手机随便搜一搜当地值得去的地方,不想出门就索性在酒店待上一整天。
倪雪看了眼时间,傍晚六点半,“去夜市吧。”
无论哪里的夜市都大同小异,拥挤的人群,嘈杂的音乐,挨在一起的摊位,但是与他们平时生活的环境有很大出入,对他们而言还是很新鲜。倪雪和蒋冬河并排走着,汇入人潮之中。
蒋冬河转过头看了一眼倪雪的侧脸,忽然问:“倪雪,可以牵手吗?”
蒋冬河:“我们是约会对象啊,应该可以牵手吧。”
是啊,他们在约会。各自从生活的桎梏里逃离,共同享受这一场旅行。
倪雪:“……嗯。”
下一秒,蒋冬河的手慢慢靠近,拉住了倪雪垂在身侧的手。
蒋冬河的手依旧是熟悉的触感,温暖、干燥,掌心的几处地方有茧子,摸起来有点粗糙,充满了安全感与力量感。
只是牵手而已,倪雪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一点紧张,仿佛数年之前强吻蒋冬河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明明他是不爱出汗的体质,这时候却疑心手心里是不是出了一层薄汗,会不会影响牵手的体验。他想把手抽出来检查一下,结果却被蒋冬河握得更紧。
蒋冬河的语气中有点不满:“躲什么?”
“没有。”
“你有。”
“没有。”
无聊幼稚的小学生拌嘴终止于倪雪的肚子叫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倪雪解释道:“好像有点儿饿了……”
“那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每个小吃摊前摆放着几张桌椅,但每个摊子前都人满为患。倪雪和蒋冬河向小吃街更深处走去,才发现一个摊子前有空位,烤一些海鲜类产品,虾,蟹,生蚝,章鱼,还有一些他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两人坐下,蒋冬河拿过菜单,随便在上面勾画了几样常见的食材。旁边的倪雪开始稳定输出:“悄悄告诉你哦,其实我不怎么吃海鲜,不是因为过敏,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些有外壳的食物,剥起来很麻烦。同理,我也不喜欢那些需要自己处理外皮的水果,比如火龙果和猕猴桃。”
放在几年前,蒋冬河只会面无表情地告诉他:“爱吃不吃,没人管你。”
如果想更加言简意赅,还能浓缩成一句经典的国骂。
几年后,蒋冬河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帮你剥。”
“好吧。”倪雪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话锋一转,问道,“那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吗?”
“草莓。”
“第二喜欢的呢?”
“车厘子。”
面对对答如流的学生,考官决定这次就算他合格通过。
两人谈话的时候,几盘烤海鲜被端上了桌。除此之外,还有几盘烤串。
蒋冬河拿过另一个干净的盘子,开始剥虾,壳子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新鲜虾肉就放进盘子中。
渐渐地,空盘子被剥好的虾肉堆满,蒋冬河把盘子推到倪雪眼前:“吃吧。”
倪雪拿起筷子,夹起其中一个放进嘴里尝了尝。虾肉被当地的酱料腌制过,味道很足,有点酸,有点咸,还有点辣。
蒋冬河又开始剥另一盘,动作比刚才更加熟练,没用多久,另一盘也很快被剥完。然后蒋冬河才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没立刻动筷,而是有片刻的出神。
倪雪注意到蒋冬河迟迟没有动作,叫他:“怎么啦,蒋冬河?”
蒋冬河回过神:“没怎么。”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蒋冬河忽然令倪雪的思绪跳转到一个月以前,蒋冬河深夜打来的那通电话,还有两人下了一夜的那盘围棋。
那天的蒋冬河像是藏着心事,即使说话语气是轻松的,倪雪还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蒋冬河不开心。
倪雪想,那个时候的蒋冬河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蒋冬河,你也吃,”倪雪把盘子移到两个人的中间,轻轻地拍了拍蒋冬河的手背,“蒋冬河,不要不开心。”
“没有。”蒋冬河的声音很轻,“倪雪,其实我今天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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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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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冬河说很开心,是实话。
他鲜少旅行,与倪雪一起还是第一次。如果算上几年以前他带倪雪去晏城附近那个村子,就是第二次。
只要是与对方在一起,两个人的心情总会比平时更加愉悦。
蒋冬河说完,倪雪又盯着蒋冬河看了一会儿,确信蒋冬河应该是真的没什么情绪问题,才主动夹起一块盘子里的虾肉,塞进蒋冬河嘴里。
倪雪:“你如果心里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对我说的。”
“真的没事。别多想,好好吃饭吧。”蒋冬河看着倪雪那双内勾外翘的圆眼睛,摸了摸倪雪的头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善解人意?”
果然——倪雪想——也许现在的蒋冬河能做到偶尔说出一句好听的话,但不出三句就会暴露蒋冬河可恶的本性!
吃完饭后,两个人继续沿街慢慢地走。中途路过一个小摊,又去买了两杯西瓜汁。尽管海鲜和烧烤味道还不错,下肚后其实不太顶饱,喝点饮料就当是溜缝儿。
鲜榨西瓜汁清凉爽口,余味甘甜,但并不齁人,即使是蒋冬河这种不嗜甜的人,也能接受这种甜度。倪雪喝得更快一些,咬着吸管很快就喝掉了小半杯。
热带四季如夏,夜晚依旧高温不退。但这种热意并不让人感到厌烦,身上只是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刚好是很放松很舒适的状态。
不知道是在哪一个瞬间,两个人的手不约而同地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手,手指相互交缠,又牵在了一起。
原来牵手的感觉也会令人上瘾。
他们在夜晚的海岛散步,天空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深蓝色,没有月亮,只点缀着几颗星星。这会儿刚好是年轻人们开启夜生活的时间,如果现在就回到酒店好像有些浪费。但倪雪也不想去酒吧或海滩这种人多的地方,他忽然想到蒋冬河上次说过,每次经历长途飞行就会感到肩背不舒服,尽管从京市飞到这里需要六七个小时,仍然属于短途范畴,不过去按摩放松一下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