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黎元听到这句话时,心间猛地一颤。
黎元:“你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非常感谢。”
谢林抬头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天,眼神讳莫如深,淡淡地说:“在这个世界上,生命代表着什么?如果他们没有死亡,他们将有不可限量的未来,但是现在却就这样无辜地没有了未来。”
黎元:“无不无辜的,还得查过才知道。”
谢林抬眼看他,第一次看到黎元这个人的冷酷,一般人都会对受害人怀抱着先入为主的同情,但黎元没有。
这种人,表面上天天嬉皮笑脸的,像极了一个二世祖,实际上他的内心冷着呢,别人很难打破他的心房。
谢林下了定论:这家伙,绝对是一个绝世单身老处男。
黎元:……
你这家伙,能不能改改你那随时随地乱发散思维的毛病。
俩人都沉默着,陷入了他们自己的思考中。
而黎元,却不可避免的想起来今天早上,程韶对昨天行动的汇报。
说实话,这事情挺意外的,程韶虽然一直坚定地觉得付梨有问题,但是苦于没有证据。
不过关于付梨的问题突然有了进展,咱们贤惠能干的副队程韶去搜完付梨后,连夜提审左连。
陈辛夷有些好奇自家副队是如何使温柔刀的,于是凑过去围观了一波,这一围观,就发现了不对劲。
经验丰富的陈法医发现左连的衣服上的血迹有不对的地方,左连是从打架现场里弄出来的,身上有血迹那是正常得很。
但是,他身上的血迹分布又散又乱,且新旧不一。
于是陈辛夷加了个班,连夜出了血迹鉴定,发现了四个人的血——陆深,谢林,左连他自己,还有……付梨。
有陆深的血,就可以证明左连就是杀死陆深的凶手;有谢林的血,也是正常,因为当时谢林和他干架时是受了伤的;有左连自己的血,也正常,因为他也受了伤;但是有付梨的血,就十分不正常了。
监控里,套牌车里面坐了一男一女,其中一个是左连,那么另一个……程韶怀疑就是付梨。
于是程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审了左连一晚上,结果左连这个老油条硬是跟他聊了一夜人生,半点东西都审不出来,油滑得很。
程韶在向黎元汇报的时候还忍不住抱怨:“这人都是要死的人了,这嘴硬的跟什么似的,一肚子秘密,留着干嘛?当断头饭吗?”
黎元:“……”
“那你还审吗?”
程韶顿了顿:“我不想放弃,但是……左连提了一个要求。”
黎元知道自家副队既然没有当场答应,那必然是有些为难的,于是问:“是什么要求?”
程韶回答的话有些艰涩:“他说……他要单独见谢林。”
对于这个要求,黎元也没有立场要求谢林去单独见一个通缉犯。
第18章 你会催眠吗
上阳二中是市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所公立高中,但位置有些偏僻,位于城市的最北边。
学校在绿化带上面花足了心思,花坛里的花草四季常青,即使是在万物凋零的寒冬,也不会显得空落。
黎元早就通知过了,今天他们要见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林宣的班主任。
班主任特意腾出时间来接待他们,几人见了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直接就是开门见山。
班主任叫徐均赋,是一个长相年轻但实际年龄能赶上黎元的青年,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像极了民国时期风骨卓然的文人。
按理说,拥有这样气质的人该是偏文学的,应当是教语文或是历史之类的,但徐均赋教的却是数学,一门考验逻辑思维的学科。
谢林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很矛盾,但又矛盾得很合理。
这世间物态千千万万,谢林也见过许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奇怪的人,因此也不会觉得奇异,只是工作习惯让他下意识观察。
徐均赋伸手为两人倒茶,黎元抬手谢绝,公事公办道:“我们就是来例行询问,不会留太久,局里还有的忙呢。”
徐均赋温和地笑了笑,给他们倒了温水,说:“喝不喝是你们的事,准不准备是我的事,这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见谅。”
更违和了。
黎元端起杯子,随意道:“谢了。”然后大方地喝了一口,谢林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最后垂眸,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隐隐有丝丝火药味。
黎元:“你作为林宣和陆深两人的班主任,有发现他们有什么越界的关系吗?”
徐均赋很笃定地说:“他们没有谈恋爱,只是普通的比较要好的朋友。”
黎元掀起眼皮似笑非笑,道:“是林宣喜欢陆深,还是陆深喜欢林宣?”
徐均赋愣了愣,思索一番后下了定论:“陆深喜欢林宣。”
黎元点了点头:“很正常,少年人情窦初开,能理解。对了,付梨有来过学校吗?”
“付梨?”徐均赋顿了顿,“您说的,是林宣的母亲吗?”
“她是学生家长,当然来过学校,不过很少,大概就两次吧,都是开家长会。”
黎元和谢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光,一触即分。
付梨是个打工人,而且是一个没有周末的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因为贫困,她不可能会有时间去参加家长会。
学校虽然口口声声地说所有家长都需要去,但并没有强制要求,很多家庭为了那一天的工资是不可能去参加的,更何况付梨工作的地方太远。
车费来回,以及一天的工资,这样的花销去一次家长会,这显然是一笔十分不划算的买卖。
那为什么,付梨就是来了呢?
只有一个答案,她有必须来到学校的理由,见某个人,或是……拿某个东西。
黎元指尖轻点桌面,道:“她有单独见过陆深吗?”
听到这个问题,徐均赋瞳孔猛地一缩,面上露出几分惊疑来:“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他们似乎聊的很愉快。”
谢林看向徐均赋:“单独见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均赋:“学校就这么大,能私下聊天的地方就这么点,我作为班主任关心学生是我的职责,偶然撞见很正常吧。”
谢林点头不再说话。
“很愉快?”黎元皱眉,从证物袋里拿出一支笔“你见过这支笔吗?”
徐均赋就着他的手看,目光触及到笔身上刻着的那个‘祈’字时,顿了顿,说:“见过,这是陆深的笔。”
黎元:“你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能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吗?”
徐均赋开始一边回忆,一边描述。
“第一次的时候是两个月之前,陆深在自己的座位上拿着笔仔细查看,非常认真,还因为太仔细而没听课,被语文老师提问时没回答出来。”
“第二次是在高二的第二次家长会,陆深在操场上,和林宣以及她的母亲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他们在聊天,不知道聊的是什么内容,但看起来挺愉快的。那支笔当时在付梨的手里。”
“最后一次,是陆深和林宣失踪当天,那时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我的课,毕竟是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学生个个都蠢蠢欲动。”
“下课一分钟之内,教室就空了,我在讲台上收拾东西,陆深突然又折返,跑到座位上把笔带走了。”
“折返……”黎元想起这支笔的价值,“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谢林:“当然有可能,人在心情激动的情况下,反而更容易忘记重要的事情。”
下午最后一节课,数学课,焦急……
黎元:“你拖堂了?”
徐均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行吧。”黎元道,“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大部分都认识林宣?”
在一所人数超多的高中里,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吗?除非这个人是学霸或者是校霸,但林宣一样都不占,她长的好看,却够不到校花的程度。
再者,林宣的性格并不受欢迎,在此之前,应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
徐均赋脸色僵了僵,道:“她曾经,差点被猥亵,学校没能封锁住消息,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她以前成绩还是可以的,但自从那件事情后,成绩就一落千丈 。”
谢林:“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为什么林宣从未对自己说过?他作为她的心理医生,虽然是申请的免费治疗,但也没这么不值得信任吧?
为什么要隐瞒呢?
徐均赋:“高一下学期,但幸好有学校的保安在,不然就真的出事了。”
谢林开始回忆高一下学期林宣的精神状态,那个时候,林宣已经接受治疗已经有一年了,她的精神状态一直还好,表面上跟大部分人没有任何区别。
“谢医生,这个白色沙子是什么?”
“这个是弹钢琴的节拍器吗?”
“这里的环境很舒服。”
“你会催眠吗?你能不能催眠我,我想在这里睡得舒服一点。”
…………
“我确定。”
这是林宣在高一时一次最明显的异常,但林宣对他透露的是学习上的压力大,而并不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样的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呢?
黎元波澜不惊,这些能查到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之所以还要问,只不过是因为想现场看看老师的反应。
对于他们搞刑侦的人来说,微表情,是一个很有用的侦查方向。
谢林虽然疑惑,但面上却不显,很平静很认真地在听,敛眉坐在那儿,就像是一个书记员。
黎元:“为什么你们学校没能封锁住消息?”
徐均赋:“因为在当时,有一个学生在场,并录下视频发布到了网上。”
黎元:“那个学生呢?”
徐均赋:“当时事发,那个学生就被学校劝退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黎元:“她叫什么?”
徐均赋:“宋思思。”
黎元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探究:“你愧疚吗?”
徐均赋愣了愣,问:“你说什么?”
黎元:“在林宣被校园暴力的时候袖手旁观,你愧疚吗?”
徐均赋:“没有……她没有被校园暴力。”
黎元摇头:“你是班主任,你不会不知道,学生们用有色眼镜看她,老师可惜她的成绩。他们没有很大的恶意,但却用审视的目光试图给一个本就是受害人的女孩施加压力,虽然他们可能不是故意的。”
“这种无形的冷暴力,仿佛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你是如何解答的呢?”
徐均赋定定地看着他:“我对她说——不要因为别人的目光而否定自己,她必须要自己振作起来,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要想看到彩虹,就必须熬过苦痛。”
黎元:“很常见的心灵鸡汤,她是什么反应?”
徐均赋:“她哭着对我说——为什么是我?”
黎元:“你是怎么回答的?”
徐均赋:“这个世界是不公的,所以我们更应该自己去为自己挣一个公平。”
自己去……挣一个公平吗?
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谢林依然在想,林宣到底在如何为自己挣一个公平。
在最后,她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选择赴死?她是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还是已经完成了自己活着的愿望?
黎元伸出手在谢林眼前晃了晃:“谢医生,在这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谢林回神:“黎元,你找到证据了?”
黎元:“我觉得,学校没什么能够查的了。”
谢林:“你用一个象牙塔杀人游戏把我拉来,现在又告诉我,学校没什么好查?”
黎元:“你生气了?”
谢林:“我没有,毕竟配合调查嘛,有什么好气的呢?反正案子是你们的,我只是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公民。”
他扬了笑,脸上的五官都放松下来,显现出一种温柔又无害的气质来。
他又戴上了虚假的面皮。
黎元看着他的笑,心里渐渐凉了下来,这笑比冷脸和他互怼还要让人难受。
谢林知道,眼前这个人千方百计地把自己带到学校来,必然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必问。
因为,不会有答案的。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不需要有除了公事之外的其他交集了,他不会矫情地怪对方的利用,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互相利用。
谁也没欠谁的。
黎元突然想开口说一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斟酌来斟酌去,却只说了一句:“陆深的案子结案了,在半个小时前。”
他回头看向高高的教学楼,以及被包住没有天台的楼顶说:“就算是这些学生和老师真的对林宣进行了冷暴力,我们也没有办法,查出来也只能教育一下,并不能给予他们法律的制裁。”
“最重要的一点是,陆深和林宣都是他杀,而不是自杀,学校与他们的死亡无法构成联系,相反,学校已经很负责任地在俩人失踪后就报警了。”
谢林垂眸,他逾越了,意识到这点很容易,他慢慢把自己不经意间伸出的触角和任性都给缩了回去。
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不该妄想拯救世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如此而已。
谢林点头,微笑:“我明白,不过还是很抱歉,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黎元看着他的微笑,心里一慌,觉得眼前人与自己的距离拉远,下意识就抓住了谢林的手,等到回过神来才觉得不妥,却也没有放手。
黎元顺势捏了捏,说:“怎么会?您可是帮了大忙呢……话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谢林抽回手,不在意:“只是天有点冷,手也跟着冷罢了。”
说开了,俩人都大大方方,倒是没什么可尴尬的。
黎元抛了下钥匙,笑道:“走,咱们回市局,我请你吃茶。”
谢林:“回市局?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黎元挑眉:“你想见左连吗?”
谢林愣了愣,问:“可以吗?”
黎元:“你想见左连,左连也想见你,一拍即合。这个案子能这么快结案也多亏了你们,这么小小的要求,真没什么好拒绝的。”
谢林敏锐地抓住关键:“你们?”
黎元:“左连招供了,还原了一切事情的经过,换一个和你见面的机会。”
…………
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谢林来来回回的已经跑了好几趟市局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警徽,不禁唏嘘,自己与警局竟是如此地有缘分。
黎元见谢林站在门口没跟上来,回头招呼了一声:“还愣着干嘛?被晃了眼啦?”
谢林应了一声,转头跟了上去。
头顶是公理,脚下是踏实,双脚踏在这浸满荣光的土地上,所有阴暗难言的隐秘似乎无所遁形,这里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黎元说请吃茶就是请吃茶,半点不带含糊的,那一桌子的茶具摆在那里,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林一点也不想承认,他其实有点期待。
直到……黎元提起热水壶,直接倒进装着茶叶的茶盏中,动作干脆利落,还挺赏心悦目,就是这流程……浪费了好茶叶。
谢林嘴角抽了抽,以为是个王者,结果却是个青铜。不过他喝茶从来不挑,管你是细心点茶亦或是随意冲泡,都能喝得开心,一点也不像吃饭时那个挑剔的模样。
虽然程韶这个副队很能干,但总有事情是非黎元不可的,因此黎元没有陪太久,交待了一声便自个儿忙去了。
谢林和左连心平气和地相对坐着,就像是老友相见。他们上次见面还是生死肉搏,不过须臾,就换了情形,竟品出些久别重逢,世事难料的意味来。
不过也确实是久别重逢。
左连盯着谢林的脸,怀念地道:“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少年模样,现在竟然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谢林垂眸:“我没见过你。”
左连笑了笑:“你确实没见过我,但你一定见过这个。”说着,他扯开自己的领口,一直拉到肩窝,那里开着一朵玫瑰。
那朵玫瑰红艳艳的,是一团血色,花瓣边沿如水一般化开,增添了几分梦幻感,似乎随时要融进血肉里消失。
谢林忍不住握拳,这个标志,是跟了他一辈子的梦魇,甩不掉,避不开。
左连:“二十年前你无能为力,十年前你心软了,五年前你本该死了,卫云楼又把你救了回来,但现在没有人能替你去死了,你再也逃不开了。”
谢林心头一震:“把我救回来的人是卫云楼?”
左连皱眉:“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他也会做好事不留名了?”
谢林:“你要求见我,就是为了替人传话的?”
左连的手铐响了几声,他将手置于桌面,说:“我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谢林眸光微闪:“那我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左连:“能见到您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谢林:“意外?”
左连没回答他的问题,戏谑地看着他:“我接到一个委托,要我从谢医生你那里拿一样东西。”
谢林:“什么东西?”
左连:“你的一只手。”
谢林抬头:“委托人是谁?”
左连:“林宣。”
谢林瞳孔一缩,如坠冰窟,他实在没想到会是林宣。
左连:“是不是很震惊?还有更难以理解的,林宣还发布了一个任务,就是杀死她自己。她是一号实验体,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人。”
谢林嘴唇颤了颤:“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左连悲悯地看着他:“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这是一场除非死亡才能停歇的战争。这世道给不了的公道,我们自己争!”
这世道给不了的公道,我们自己争!
这句话,几乎和徐均赋对林宣说的话高度重合,两种语气,相似的内容,震在耳边,却让人恍惚地像是在做梦。
谢林皱眉:“你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正义的?别自我感动了,人家拿你们的命去玩,你们居然还感恩戴德,视其为神明,真是可悲又可笑!”
左连:“你们这些人才叫可悲又可笑,明明是一头自由的狼,却甘心关在这个不公平的笼子里,成为温吞的绵羊,最后羊毛被人做成毛衣,肉也要被人吃进嘴里。”
“这个世界,它在吃人!连人也在吃人,狗屁的警察!他们就是权势的走狗,狗屁的法律,它从来束缚的只有穷人,富贵的人只要出钱,就有狗会替他们平事。”
“谢林,你凭什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价别人?”
谢林:“就凭我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自己的良心。”
左连笑得嘲讽:“你无愧?那些因你而死,求你拯救却被你视而不见的鬼魂,真的不会回来找你吗?”
“你真的无愧于心吗?”
谢林:“我不是书里写的那些可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超级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能力就只能做我现在做的事情,别的,我没能力。”
“所以,应该是我来看你的笑话,一辈子躲躲藏藏,最后却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你杀了人,又用生命去偿还,又为自己挣来了什么公平?”
左连双手合十,阖上眼:“你不懂,蝼蚁永远不会懂神明的思想,腐朽的肉体禁锢不住高贵的灵魂,我死了,却永远活着。”
谢林:“……”这是……邪教传销的洗脑包?
“疯子。”
左连睁开眼,仿佛朝圣一样:“你觉得,什么是恶?什么是善?迷途知返吧,谢林,罪恶的肉体本就该毁灭……”
谢林站起身要走,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和对方说了,他只要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接近自己就可以了。
至于对方是不是邪教思想资深中毒患者,信仰的是什么,是怎样成为“玫瑰花”的附庸的,这些都不重要。
左连叫住他:“谢林,我解脱的时候,你能来观礼吗?”
谢林转头,面无表情道:“不能。”
“是吗?”左连笑着摇了摇头,“那还真是可惜。”
谢林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只见左连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吐出鲜血,猩红如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双唇张合着,漏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人……类……是……”
他没说完,但谢林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人类是罪恶本身,有了人,才有了恶的定义。
他曾经,也听过这句话。
谢林钉在了门口,双脚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他想听清楚左连说了什么,但周遭连风都是静的。
他不知道警卫是什么时候冲进来的,一只温热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强硬地把他拉了出去。
谢林恍恍惚惚的,脑海里回忆起了很多模糊的血色阴影,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下面是万丈深渊,他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之间。
有人说:“谢林,别犯傻,认清现实吧。”
无数人从他的眼前经过然后又快速消失,他们聚成一个个旋涡,要把他卷进去。
谢林就站在那儿看着,表情无悲无喜,他说:“我会出去。”
黎元的声音破空而来,打破了旋涡,“谢林!”
我会出去!
谢林猛地回神,紧紧攥住了黎元的手腕,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软弱。
黎元将谢林带离了左连的死亡现场,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谢林又吐了个昏天地暗,小脸白得跟纸似的。黎元看着都觉得心疼:“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谢林垂眸,颤了颤唇:“我很抱歉。”
黎元:“没必要,他本就是死刑,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再说,他自杀又跟你没关系。”
谢林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暗芒,道:“谢谢。”
其实严格来说,左连会在现在选择自杀,与自己是有关系的。
黎元:“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好意思受你的谢,我刚刚还在想着送你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过两天做好了,我亲自给你送去。”
谢林:“心意我领了,锦旗就算了。”
…………
之后黎元再去调监控的时候,发现监控居然刚好是坏的,虽然谢林身上疑点太多,但黎元还是帮忙遮掩,将本案中有关谢林那部分抹掉了。
程韶来问的时候,黎某人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咱药企龙头老大的良心还是信得过的。”
程韶微笑:“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不信。”
黎元摇了摇头,一脸痛心:“我在你那儿已经没有信用度了吗?”
程韶:“亲,有一有二没有三,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是懂的。”
黎元:“哪儿来的一和二!”
程韶:“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此人劣迹斑斑,前科累累,就拿最近的事说吧——黎元蔑视规则,没有任何的报备,随随便便带着人民群众,四处乱跑,还让人受伤了。
协助调查也没有他这样式儿的。
简直就是标准的反面教材,这在开大会的时候,可是要拉出来批斗的。
黎某人的头也是真的铁,半点都不带怕的,嚣张到了极致,继续我行我素,一点也不像刑警队长,更像黑风寨里的土匪头子。
偏生没人奈何得了他,这人简直是出生在了罗马,不愁吃不愁喝的,长了副好皮囊,最重要的是业务能力强,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被“狼来了”搞怕了的程韶生怕这人又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来,吃挂落事小,毕竟还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但要是一个不小心玩脱了弄丢小命,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黎元摸了摸鼻子,心中自觉自家副队马上就要从“温柔刀”转化成“狂躁刀”了。
他朝程韶亮了亮手中的钥匙:“我查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看看?”
程韶认得那钥匙,,是档案室的,程韶手里也有,但黎元这把不一样,他这把是绝密档案室的,等闲不能轻易使用,被抓到是要挨处分的。
程韶:“……”
“你从魏局那里偷来的?”
黎元:“警察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你看着你,说话多难听,给个准话,去不去?”
能和黎元做兄弟的,大部分胆子都不会小到哪里去,别看副队平时一副可靠且守规矩的模样。
但是他办事灵活得很,是个胆大心细不怕事的主儿。
因此,当黎元问他去不去时,程韶端着他的严肃脸一本正经地说:“去,当然得去,谁不去谁就是孙子!”
………………
谢林从警局离开后,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周边的人流来来去去,是不同的鲜活人生。
他游走在人生百态之间,却觉得被隔绝在外,他之于这个世界,似乎永远是格格不入的。
谢林哂笑一声摇头,心想自己何时这般矫情了,也没让他静下心来多想自己的心理,因为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陆祈的。
谢林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通了,电话那头陆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老板,陆深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谢林知道陆祈迟早会来问自己关于这件事的情况,说实话陆祈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克制了。
毕竟死去的是他的亲弟弟。
谢林笑了:“你糊涂,陆深是自己找的死,你来问我,是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陆祈哽了一下,说:“陆深他……有玫瑰花吗?”
谢林:“有。”
陆祈捂住嘴,努力的把哭声憋回去,他问:“为什么啊……为什么是他……”
谢林:“因为他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他想救你,这一点,在看见那支笔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那天死在那儿的人不是陆深,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