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现下,突然闯进来一个坏事的石头影卫!
红珠找个借口退下,心里念头纷杂,只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她强打起笑言与几个丫鬟打招呼,告诉她们若是蓝烟音姑娘来了要好好招待。自己脚步不由自主的转向教主书房。
无独有偶。
拿云刚送别楚泽鹤,就碰到乌骨来开任务清单,为自己南疆一行做准备。
因为影卫大比结束,刑堂开张。拿云正准备批之前压下来的请罚书,乌骨一眼就看见了那上面是楚执的编号。
“不可。”乌骨表情严肃的拦下。
拿云皱眉:“怎么?”
乌骨对主上在凉城的态度看在眼里,猜想被证实七七八八,自然知道楚执如今在少教主心中的地位。若这令真下了,拿云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旁的原因我也不说了,你便看他名字,还不能猜出一二吗?”
楚执楚执,楚泽鹤的执念。
拿云仔细思索了一下,看着“楚”字,大惊,压低声音道:“莫非,他是教主私生子?”
乌骨:……你有病吧。
“你红楼杀手榜榜首的排号是用脑子换的吧。”乌骨扶额长叹。
罢了,他就不应该寄希望于这个把“顶撞主上”等同于“表示自己铁骨铮铮”的男人有什么玲珑心思。
拿云被自己老友数落,十分不忿。
“说的是楚执,怎么又扯到武功上来了……”
“你还委屈了。”乌骨面无表情,“之前若不是主上不愿追究,就算你是杀手榜榜首又如何?教主还不是能废了你。”
而且主上及冠之后看似稳重了许多,但某些时刻流露出的气势,总让乌骨觉得他没变。他仍是那个冰冷狠戾,视天下人为草芥的楚泽鹤。
只是现在他心里有了楚执,爱屋及乌,对这天下人都宽容了几分。
他不敢再耽搁,只和拿云再三嘱咐不要轻易批了,找时间私下里拿给主上看看。脚步却转向教主书房,想要去完成他早就决定要完成的事情。
于是,乌骨和红珠,在教主书房门口相遇。
两人要做的事情,说白了,都是“出卖主上”。且两人皆知对方为主上心腹,在此处碰见,一时有些尴尬。
“奴婢来找教主,问问今年冬至宴,少教主的分位安排。”红珠率先解释,柔声打着哈哈,“既然乌骨大人有要事禀告,那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啊。”
“没有没有,”乌骨连忙摆手,“只是之前我与教主大人聊起蛊虫,颇为投机,想着再与教主闲聊几句。既然红珠姑娘有正事,那我便先行告退。”
“不不不,还是奴婢告退……”
“不不不,还是在下告退……”
谦让之时,天一出现在二人面前,冷面打断二者扯皮:“主上命你们二人一同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尴尬至极。
楚如泉觉得这两人凑在一起可不容易,所说之事恐怕与小鹤有关,赶紧将两人请了进来。谁知道两个人进了书房,推三阻四,愣是谁也不敢先说话。
楚如泉沉下脸,“若是不开口,今后都别来了。”
两人一听,这可怎么行?少教主/主上与那个影卫的事情,万万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和教主禀报清楚来龙去脉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乌骨先开口了。
“启禀教主,属下要禀报的,是凉城一行时,主上与一影卫的事情。”
红珠听了这话,急忙转头,柔声说:“奴婢亦是要禀报,少教主与一影卫的事情。”
楚如泉挑眉:“你们说的这个影卫,是同一个人?”
“正是楚执!”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还是乌骨先开口了,他将少教主如何找人,又如何看到任务,如何让自己踢掉一个人把他换进去,如何与那人一起去调查叱龙庄,又是如何在闲暇时候和楚执讨要吃食,如何缠着楚执说话,如何与楚执并肩而行依次说了一遍。
楚如泉皱眉,“那不过是小鹤……嗯咳,那不过是少教主倚重属下,有何不可?”
于是红珠也开口了,她将楚执如何进门,如何心机的在风雪里等少教主,如何惹少教主垂怜,如何爬上少教主床榻,如何直白邀宠,如何骗得少教主一颗真心说了一遍。
楚如泉面目如冰,越听越吓人。
楚如泉生生撅断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支紫狼毫毛笔,唤来天一,声音压着浓浓的怒意:“让拿云给本座滚过来。”
于是乌骨和红珠站在一边,低头听着教主训斥拿云。
什么“司影堂已经沦落至此”、“不琢磨红楼榜,琢磨和少教主被翻红浪”,什么“我家小鹤那般单纯,被那个心机深沉的影卫骗了”、“小鹤整天只想着练功,哪里明白这些手段”。
两人越听越不对,拿云越听越迷糊。
这是在说谁?
楚如泉最后说:“把那个楚执给我押过来!你作为司影堂堂主好好看着,这样的人也能让他入司影堂,你真是失职至极!也让本座失望至极!”
拿云无辜,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数落自己?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老友,乌骨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
拿云:?
老乌你点头是啥意思啊,你倒是说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40889066”的营养液~
楚泽鹤跟在他身后一起来了。
楚泽鹤看了看书房内,颇为好奇为什么楚如泉书房里站着这些人,又不知为何楚如泉突然喊楚执过来。
他打量的目光让乌骨和红珠都低下头去。低头的时候红珠突然发觉不对劲——少教主的衣服居然换了一件!
她心里直抖,觉得两人定然是在寝殿打情骂俏,那影卫以下犯上,使手段弄脏了少教主衣服,再借机近少教主身,帮少教主更衣。
少教主竟是被哄骗至此吗!这影卫好大的胆子!
其实楚泽鹤只是单纯嫌原本那件不太方便,顺手换了一件。
红珠对楚执怒目而视,楚执没看他,只认真向教主行礼:“属下参见教主。”楚泽鹤跟着见礼:“父亲。”
楚如泉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他正准备看清这个狐媚子究竟是谁,好好敲打一顿。结果与楚执对上视线之后,表情猛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怎么是你?”
声音透着一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情。
拿云看清教主的表情后急忙去看乌骨。乌骨和他疑惑对眼,拿云眼里尽是:你看吧我就说他是教主私生子!
乌骨:……
楚执面无表情跪着,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连楚泽鹤很疑惑:便宜老爹和楚执竟然认识?
楚如泉看他表情,想着莫非小鹤自己都忘记了两人的渊源?于是楚如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之前,不是将自己的周礼送给这人了吗。”
男女互赠周礼,用以表情爱真心。
楚泽鹤抓周时摸到的,正是拿云放上去的双手刃。
他有一段时间极其叛逆,想着反正父亲也讨厌自己,周礼更是放屁。于是仗着自己武功高,隐在司影堂角落,看众人来来往往,遇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影卫,就把双手刃赏给他了。
楚执对上楚泽鹤的目光,回:“正是属下。”
楚泽鹤如被雷劈,愣在原地。
怪不得,怪不得他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赐了属下东西;怪不得,怪不得对楚执来说那对匕首千金不换;怪不得,怪不得他不理解蓝烟音,原来是他自己忘了。
原来真的只需要一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家伙当时与你年龄相仿,对那刃珍视至极。我私下里拿不少神兵和他换,他也断然拒绝,半分不给我这个教主面子。”楚如泉说着,神色复杂的看了楚执一眼,“他当时不用匕首,善用绳镖。得了你的赏赐,反倒从头开始练双手刃,在司影堂排名倒是一落千丈。”
是以楚如泉对楚执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些话,楚如泉说的轻巧,楚泽鹤心里却重若千钧——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
楚泽鹤呼吸急促,心如刀绞。
那时候自己才十几岁?十五还是十六?楚执应该与他差不多年纪。
原来那么早,他便将自己一颗心,尽数交给了那个赠予自己双手刃的少教主。
而这样的事情,被楚执珍之又重的藏在心里,就算楚泽鹤忘了也没关系。他在心里一直记着,一直记着,直到临死之前,才说了出来。
像是了却毕生心愿。
楚泽鹤心痛得无法呼吸,拂袖转身离开,留下书房里一群人不知所措。
楚泽鹤想,他可怎么还呢。
亏欠楚执这么多,他可怎么还呢。
他走的利落,留下楚如泉在书房里满头雾水。
小鹤对这人,究竟是记得还是不记得?真要说什么媚上手段,虽然楚如泉未曾深入了解楚执,但心里确定楚执不是这样的人。
若楚执当真有心,又怎么可能甘愿用本可入地字辈影卫的武功去练双手刃,这么多年在司影堂默默无闻当人字辈影卫,整日出生入死,以至于楚泽鹤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若他真有红珠说的手段,现在早就不止是影卫了。高低得是个楚泽鹤心腹。
更别说爬床了,看楚执,哪里像是会爬床的样子?
不说他相貌英武刚毅,眉眼冷峻,一点没有阴柔之像。就说这性格,整日面无表情板着脸,一板一眼,半点都不知情识趣。
楚如泉轻叹一声,“此事恐怕是有些误会。”
此话一出,乌骨和红珠先跪下了。
“你们二人关心少教主,也是好事。”楚如泉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乌骨自去领罚。红珠的话,自己去和少教主请罪,让你主子罚吧。”
红珠苍白着脸应下,和楚执一起回侧殿自是不提。
这边,楚泽鹤失魂落魄走出教主书房后,一路回到自己书房。与抚琴的蓝烟音撞见了。
其实方才红珠离开去找楚如泉后,蓝烟音很快便来了。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水蓝色长裙,外披白色狐裘,并描金掐丝夹扣。墨发上一排流苏禁步,银钩玉簪。远远看去,像幅雪中美人图。
不知是不是书房里地龙烧得太旺,她看见楚泽鹤,小脸红扑扑的。攥着袖子跪下叩头的时候,还不慎踩了裙摆,头低得更下,脸更红了。
楚泽鹤前世从没注意过这些,只觉得小姑娘也算是真心实意爱人,敲打了她几句,说清楚此行目的,无半点风花雪月之意。
蓝烟音听得懂,连声应下,眼中有了些失落之色。
结果还没说完,楚执就被教主叫去,楚泽鹤也跟着去了。
婢女们得了红珠命令,不敢怠慢,怕她等的无聊,把之前楚泽鹤用过的琴拿了出来。用楚泽鹤的琴,她有些紧张,弹错了好几个音。
楚泽鹤刚巧迈进书房,看见她在,愣了一下,像是把她忘了。
蓝烟音赶忙站了起来,行礼:“少教主。”
楚泽鹤看着她,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丝倾诉的欲望。他突然说:“本座喜欢上了一个人。”
蓝烟音听了,心里一沉,又一轻。一丝担忧夹杂着一丝喜悦冲进心房。心里沉重,是因为少教主喜欢上了别人,心情突然轻快,则是因为怀着期盼,觉得万一少教主喜欢的人是自己呢?
小女孩儿仿佛在经历两个完全不同的感情,紧张得揉皱了身上的水蓝袖袍。
“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可他却不喜欢本座。”楚泽鹤愣愣的说,第一次将心里话说与别人听。
或许在他心里,蓝烟音同他一样可怜。
“本座亏欠他良多,不知怎么弥补。”楚泽鹤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最后站在书房上首,呆呆地立着,像一尊孤独至极的鹤雕玉像。
蓝烟音面对少教主突然的坦白,虽然十分伤心,却仍然强打起精神,说:“此人……待少教主,应是极好的。”
楚泽鹤心思纷杂,只觉得立于万人中央仍无限孤独。唯那人冬日里温暖的手心,宽厚的胸膛,能在这人世云海中给自己一栖之地。
他淡淡一笑,只说:“那人笨得很,哪里待我好了。”
若不是冥教覆灭,若不是他重活一世,若不是今日误打误撞知道了这件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楚执这人。
那个臭石头,怎么这样惹人心疼。
蓝烟音无措立在原地,不知道楚泽鹤现在的心情究竟算好还是不好,生怕自己说多了惹少教主生气。
楚泽鹤挥挥手:“琅风派一行已经说清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不日启程。”
“是。”蓝烟音应下,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少教主……可需要属下送些师父的琴谱来,让少教主过目?”
楚泽鹤自然是学过弹琴的——她母亲便弹得一手好琴。只是楚泽鹤没那天分,他学什么都快,学乐器也一样,一首曲子,听几遍练几遍就会了,但也只是会了。
说白了,就是匠气重,失了灵气。
“本座明日派人去取。”楚泽鹤心不在焉的说,目光下意识看向蓝烟音刚才弹的那把琴。
那是木雕鎏金,上好的焦尾琴。他之前学琴用的就是这把,只是他志不在此,琴技大成后红珠就收进库房了,没想到再见时仍然漆光明亮,金纹灵动。
他又想起前世那首《孤鹤》。
那一曲实在凄凉孤寂,诛心至极。仿佛明月之下,大泽之中,鹤鸣九皋,单脚独立,独自飞行千里后疲惫望着月光。
他只听过一遍,就牢牢地记住了。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琴前,拨动琴弦了。
一声起,自然就是第二声。乐音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几声便能让人醒让人睡,让人疯魔让人醉。
楚泽鹤弹琴,开始部分还有些生涩,后面却越来越娴熟。他多年不碰琴,捡起来却不慢。
仿佛在大雪琴音中飞起一只孤鹤,自前世至今生。却孤芳自赏,独自一只。
蓝烟音前世奏此曲,夹了激愤悲痛,声声泣血。而楚泽鹤自己奏此曲,只余孤独凄凉。
两世光阴,兜兜转转。他本以为自己永远领悟不到乐曲,可终究,他还是奏出了带灵气的一曲。同他母亲当年一样。
待一曲奏完,焦尾弦颤,余音绕梁之时,楚泽鹤抬起头,看见屋子里已多出跪着的两个人。
红珠怔怔的看着自己。
待楚泽鹤面无表情抬眼看她时,她再也说不出话,只深深叩首,长跪不起。
这曲子能送蓝烟音登红楼榜,便已证明了自身实力。
而将其完美复刻,带上楚泽鹤自己前世今生的遗憾、惋惜、爱意、痛苦后,用上等琴发泻而出后,蓝烟音对楚泽鹤的理解,自然是天翻地覆。
她原以为自己武功比不过少教主,在琴艺方面却能略胜一二。谁知听了此曲,方知道自己拍马不及。
自己再用五年,不知能不能做出与此曲平分秋色的调子?
红珠虽不似蓝烟音对琴曲有所造诣,但光听便能听懂那曲调里的孤寂。她暗恨自己真是大错特错。若少教主真喜欢这影卫又如何呢?有人能走入少教主心中,让他宠爱一二,便已经是这世上她诚心祈求神佛保佑的事情了。
而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的楚执只是盯着地面,觉得主上真好看,抚琴的样子好像天上仙君。那曲子也好听,听起来挺有精神的。
若是让红珠知道他心里想法,估计真是要仰天长叹了。
三人各怀心思,听楚泽鹤弹完一曲。楚泽鹤收起手来,枯坐了一会儿,说:“除楚执外,其他人退下吧。”
两人离开了,就剩楚执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楚泽鹤走到他面前,让他起来。楚执站起来,被楚泽鹤抱了满怀。
和主上相处久了,他好像也能摸到一丝主上情绪变化了。就像现在,他知道主上其实心情不好。
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因为他后悔给自己那对匕首了吗?
楚执突然很慌张。在主上满是叱龙香味道的怀里不敢乱动,任由主上偏头,柔滑青丝堆在自己肩膀脖颈处。
他呆呆站着,希望主上不要拿回那对匕首。他很喜欢,真的很喜欢。那是天下间自己唯一无法割舍的东西,因为那双手刃是主上赐的,只赐给自己一个人的。
可是主上心情不好,把匕首给他,他心情会好些吗?
他微微偏头,看到楚泽鹤束起的柔顺青丝,压下心中大不敬的抚摸冲动。
“属下愿意和主上换。”楚执突然干巴巴的说。
他才不愿意和教主换。但如果主上想要回去,他愿意和主上换。
楚泽鹤微愣,他头枕在楚执肩上,感受那人的心跳,一下一下,慢慢将自己孤独的魂魄拉回躯体。
“换什么?”他闷闷的问。
“……主上的双手刃。”楚执露在黑衣外的肩颈被楚泽鹤说话时温暖的气流激了一下,脑子又开始晕乎乎的,不小心把心里想的实话说了出来:“属下想让主上开心。”
楚泽鹤笑了,苦笑。
“你可知……”楚泽鹤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是开心的。”
他前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送出的那对匕首。今生一直在害怕若不早些送出双手刃,这石头就要和别人跑了。
却没想到,那么早以前,他已经认定了自己。
楚执想抽回手,但楚泽鹤握的很紧,不容置喙的握着。
楚泽鹤继续轻声说:“你可知,我这样抱着你,却觉得不够。”
楚执愣愣站在原地,不明白楚泽鹤的意思。
“我想和你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不再管什么冥教,不再管什么江湖恩怨。只有我和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一起种黄豆,种绿豆,很快就能结果,院子门前土地上全是豆苗儿……晚上你怕有动物来偷吃,就守一整夜豆苗儿,也守着我……”楚泽鹤抱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说,楚执听。听完之后,楚执只说:“好。”
只要主上想要,他就会帮主上完成。
楚泽鹤僵住了,半晌,带着哭腔回了句:“笨蛋。”
楚执点点头。十分赞同的“嗯”了一声。
楚泽鹤又笑了,搂着他不撒手。
他孤高了一世,冰冷了一世,从未让人见到脆弱之处,即使楚执看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他也说不出口。最后那些倾诉的话,只能说给墓碑听。现如今这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楚泽鹤再也不想当那个高高在上的少教主了,只想搂着他,合翅而栖。
“今日大雪,太冷了,你留下睡。”楚泽鹤说。
自己寝殿烧着地龙,自然是不会冷的。纵然习武之人身负内力,也不能时时刻刻运转。司影堂虽然不会短了影卫吃住,可毕竟楚泽鹤存了私心,当然觉得自己得时时刻刻看着这石头,别让他受委屈了。
楚执点头应了。
他以为的“留下睡”,是指自己隐在房檐,或者主上仁慈给个房梁。
他是影卫,在主上身边只有守护一责,断然没有安眠之理。
谁知楚泽鹤处理完红珠的责罚,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之后,指着自己床榻对恭敬站在桌边等候的楚执说:“躺上去。”
刚赶来隐在暗处的萧碣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什么情况?主上要临幸人了?
结果房间里几个丫鬟退下了,楚执跪下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主上刚才那话是对谁说的?这房间里除了下人也没有别人了啊?
萧碣没想到,穆意和乌骨都明白楚执和主上有点什么,就是没告诉他这件事。
他惊讶,楚执更惶恐。
楚执可万万不敢再躺一次主上的床了。他白天趴上去已是冒犯主上,近乎死罪。现在竟要与主上同榻而眠,这是什么道理?
“属下不敢,请主上责罚。”
楚泽鹤坐在床上,只说:“你是想让我把你打晕了扔上来,还是自己爬上来?”
楚执不敢劳动主上动手,只想自己把自己打晕了,再自己爬上去,独自一人完成这项人类目前仍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跪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甚少有表情的脸庞透露出一丝不安。
“请主上责罚。”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
楚泽鹤听了,还真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他穿着纯白里衣,抬手时露出一截小臂,让楚执心里乱了片刻,立刻叩头:“不敢劳主上动手!属下……”
“好了。”楚泽鹤笑着放下手摇摇头,“我也累了,今日你已经不听我一次,还要忤逆第二次?”
这话十分严重,楚执一听,面色一僵。
楚泽鹤坐在床上静静等着,雪白赤足踩在地毯上,楚执见了,心里一惊,又想起穆意的话——他竟让主上等着自己!
于是楚执即刻站起身来,解下兵器,低头脱了司影堂黑衣外服,走上前展开被褥服侍楚泽鹤躺下,随后自己视死如归的躺在楚泽鹤旁边,挺直了身子。
床上被褥都是上好的蚕丝羽棉,躺在上面就像躺在云朵中。在被子的海洋里,楚执往日线条分明的脸庞也柔软下来,在楚泽鹤眼中显得极为可爱。他伸手,将躺在外面快要掉到床底下去的人拉回来,与对方相贴。
叱龙香的味道轻飘飘的浮动在两人之中。
楚执听到自己心脏在迅速有力的跳动,在静谧室内这声音尤为清晰。他害怕这声音吵到主上,马上刻意放缓呼吸,带着些许窘迫。
但这声音只在他耳中听来如擂鼓,楚泽鹤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只能感觉到楚执身上的暖意,在这雪夜显得尤为熨帖。
楚泽鹤侧躺着去看楚执,仗着自己武功高,在黑夜里用视线描摹对方的容颜。
楚执虽然不太能看见,但总归是不敢轻易睡着的。两人都静静听着窗外簌簌的雪落声,分享被窝里的暖意。
过了片刻,楚泽鹤问:“你拿了我的周礼,为何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楚执微愣,轻轻转头看向黑暗中楚泽鹤的方向,认真严肃的道:“属下一直为主上尽忠。”
他因为从头学起双手刃,在司影堂只能排进人字辈,没法做地字辈影卫供楚泽鹤驱使。但在冥教外围值守时,他又觉得自己能为楚泽鹤守着冥教,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他为他守这灯火通明的繁华,默默无闻,却甘之如饴。
虽然不见楚泽鹤,但他为那人,为冥教,为那人的冥教挡下无数明枪暗箭,留下数不清的伤痕,每一道都无声昭示着他心之所向。
就像仙鹤栖息时旁边的石头,可能不如明月、不如倒映明月的水面、不如水面上的芦苇一样引人注意,但它立在那里,仙鹤展翅时立在那里,仙鹤休息时立在那里,仙鹤遍体鳞伤时亦在那里,再无转移。
楚泽鹤现在也渐渐明白这男人冷漠严肃的话语中含了多少令他难以把持的真心,他笑了笑,只说:“你呀,你是不是真不知道收了别人周礼,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执愣了,轻轻摇摇头。
“你就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何父亲一定要将它换回来?”楚泽鹤戳他,“笨蛋。”
他楚泽鹤好歹是冥教少教主,送出去的东西便是送出去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可楚如泉豁出老脸也要把这东西换回来,这家伙真没想过打听打听为什么?
楚执被他戳也一点不生气,任由他戳,只说:“不明白。”
楚泽鹤笑了,突然有些感慨:“幸好当时生气,想着作弄父亲,挑了个男子,挑中了你。”随后,他摸索着去握楚执被子里的手,“我从来不信神佛。但此时,我却觉得是他们保佑,把你给了我。”
听到此处,楚执心里一颤。有什么感情再也控制不住,如幼苗般破土而出。
他守了主上的冥教那么久,第一次想守着主上,永远守着主上。
那与楚泽鹤交握的手突然变得敏感细腻起来——他感觉得到主上手指修长有力,坚定的与自己十指交缠,牢牢扣住。
他何曾不是觉得是神佛保佑,让他入了主上的眼?
楚泽鹤与楚执互诉衷肠的时候,萧碣在鹅毛大雪中怀疑人生。
以萧碣的身份,想的自然多些。比如楚泽鹤让人与自己睡在一起——那怎么可能就是单纯睡觉!主上也是及冠的男人了,邀人同榻,不就是临幸?可这楚执究竟是什么时候入了主上的眼,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凉城事前两人便认识了?
不行,明日得去问问穆意。
这般想着,萧碣见寝殿里黑了下来,丫鬟吹熄蜡烛,退出殿外。
这是主上要睡下了。
萧碣静静听着,寝殿里什么奇怪声音都没有。
他更纳闷儿了,难道两人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寝殿内,楚泽鹤知道楚执睡不着,于是干脆伸手拂了他睡穴。
楚执睡着了之后有个习惯楚泽鹤是知道的,那就是侧躺着圈起身体,像只投怀送抱的小兽。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楚执翻身滚进楚执怀里。感受到被楚泽鹤胳膊环着,他安静下来,极其乖巧,一动不动的躺着,沉沉在楚泽鹤怀中睡去。
楚泽鹤搂着他,温柔的亲亲他脸颊。
失去楚执后,他再没能睡个好觉。而今夜,他有预感,自己终于能安眠。
虽说楚执在身边他十分安心,可一想到这人在怀里,楚泽鹤心里更多的是激动,自然是醒得早。
果不其然,第二日,楚泽鹤早早醒了,精神极好,看着怀里的楚执静静睡着,只觉得岁月安好,心都要化了。
精神百倍的楚少教主在楚执的问题上永远是至情至性,有一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幼稚感。于是楚少教主突然决定要给楚执做一份早餐。
楚泽鹤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出门做饭去了。而红珠进来,看到面无表情从床上坐起来的楚执的时候,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