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糕点众人都尝了,唯独蓝烟音没吃。她前几日吃过了,自然是不贪嘴的。
楚泽鹤脑中划过一丝迹象,还没等想清楚,他便突然想到:“楚执!”
楚执和萧碣也吃了这糕点,而楚执如今是万万打不过萧碣的!
根据刚才沈青澜的表现,楚泽鹤猜测这蛊虫或许会让人情绪暴躁易怒,而且对自己的武功充满迷之自信——这么说吧,刚才楚泽鹤那一掌,等于沈青澜十剑。
就这,沈青澜还觉得自己能两败俱伤呢。
若楚执和萧碣独处,情况怕是十分危急!
楚泽鹤不等两人,先行一步掠了出去。
蓝烟音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闯了祸了,只赶忙对沈青澜说:“沈公子,我们也快过去吧!”
沈青澜点点头,也拿起自己青行长剑跟上楚泽鹤。
在楚执和萧碣这边,情况与楚泽鹤想的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话说楚执得了命令,去给楚泽鹤找鱼吃。杜小哥听到这话就觉得有些头秃,他告诉楚执,荣城后面的大湖叫点苍湖,里面可钓到许多肥美鲫鱼。但是现在冬天,点苍湖早就冻上了,很少有活鱼卖。
“不如我去问问有没有商行还养着一些?”杜小哥说。即使有,估计也是十几两银子一条,价格成百上千的翻。
冥教这点钱还是付得起的,只是楚执不愿意自家主上吃那些不新鲜的鱼,反而问:“点苍湖远吗?”
杜小哥惊呆了,看着面色冷峻的少侠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实回答:“就算是走的快些,也要两个时辰……”
萧碣在一边,眼神冷漠的看着楚执道:“用上轻功,一炷香即可。”
楚执同意,于是让杜小哥指个方向,两人便出发了。
果不其然,用了一炷香,萧碣和楚执一前一后到了。那点苍湖极大,白雪覆盖,茫茫一片,与远处的山融为一体。
楚执正要去湖上融冰取鱼,萧碣就站到了他面前,目光阴沉的看着他。
楚执不解,也回望萧碣。
萧碣沉声说:“我不管你给主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你要记住,你是司影堂影卫。”
楚执应声:“属下记得。”
“你记得?”萧碣眯了眯眼,“影十二,今日主上说什么归隐田园,你为何不劝?”
楚执心下疑惑,“属下不敢。”
“呵,”萧碣冷笑,“你不敢,还是不愿?”他近身一步,与楚执对视,“你别以为自己能独占主上。主上是冥教的,不是你影十二的!”
影卫哪能说这话?
楚执表情严肃,双目冷冷看向萧碣:“妄议主上,是大罪。”
“你献媚勾引便不是了?”
楚执心里一惊,只觉得萧碣怪怪的,不愿与他分辨。楚泽鹤还等着吃鱼,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打算绕过萧碣,却被萧碣抓住胳膊。
萧碣不依不饶:“主上宠你又如何?若你不恪守影卫身份,等主上冷落了你,你便不过是一把废刀,要重回司影堂锻过。”萧碣将人拽到自己身边,附耳循循善诱:“若你能及时规劝主上,让主上建功立业,让冥教更上一步,甚至让司影堂成为主上专宠……那你便是有从龙之功,即使主上厌弃,你仍有司影堂做靠山……”
楚执面无表情的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心里还在想着去湖上哪个地方抓鱼比较好。
这时,萧碣突然出手了。
他腰后短搭刀一扬,直冲楚执面门而来!
——等楚泽鹤跟着杜小哥的话赶到,发现点苍湖边站了四个人,萧碣与另外三人对峙着,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楚泽鹤松了口气,万幸自己早就派了两个影卫一直跟着楚执。这两个影卫是红楼杀手榜榜上有名的,一直隐藏极好,见萧碣发难,自然现身援助。
两个影卫也没想到这一出。萧碣算他们后辈,他们也不愿真下杀手,只劝他休要妄动,没想到萧碣居然一直冲上来与他们缠斗,打得没力气了才站着与他们对峙。
见楚泽鹤来了,在场除了楚执外,都松了一口气。而楚执提起一口气的原因是:他还没抓到鱼。
萧碣看见楚泽鹤,赶忙道:“主上!古有贤臣清君侧,属下万死,也要将影十二杀了……”
楚泽鹤大吼:“够了!”
他哪里能容忍有人这么说楚执。
还没等萧碣反应过来,就被玄冥神功劈了一掌,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沈青澜和蓝烟音随后也到了,对当下发生之事有点不忍直视。
楚泽鹤还算留手,把萧碣打的还有一口气,只昏死了过去。沈青澜颇为同情,暗戳戳的去为对方止血,又帮萧碣把肚子里的蛊虫挖了出来,这才发现楚泽鹤刚才那掌太狠,把萧碣体内蛊虫都震碎了。
那两个影卫见楚泽鹤来了,跪下行礼,楚执也要跪,被楚泽鹤拦住了,问他:“你感觉如何?有没有被伤着?”又去摸他脉门。
蓝烟音见他这样,着急到:“少教主小心!”
此蛊虫会让人心情暴躁,若不查,楚泽鹤很有可能被伤着。
但楚执面色如常——按照他平常的面色,也就是面无表情,认真禀告:“属下无碍。”
他说无碍,是真的无碍。
楚泽鹤有些奇怪:摸脉倒是能察觉到,楚执身上的确也有蛊虫,为何他什么事都没有?
楚泽鹤对蛊虫研究不够,心想若是乌骨在,定然能说出一二。
楚执又说:“属下还没抓到鱼,可否请主上先回。”
楚泽鹤一愣,扭头望着一片冰湖,“这点苍湖早就冻了,你去哪里抓鱼?”
楚执很认真:“属下内力融冰,蚀出冰洞,再潜下湖底,定能找到游动的活鱼。”
楚泽鹤呆住了。
如此隆冬,点苍湖定然寒冷透骨。可因为自己随口一句想吃,楚执就会跃入湖中取鱼。
没有比他更傻的了。
楚泽鹤紧紧抓着他的手,说:“我又不想吃了,我们一同回去吧。”
楚执听了,点点头。心想既然主上不想吃就不抓,等想吃了再来。如果没有萧碣缠着他说话,他肯定早就潜下去抓到好几条了。
说完,楚泽鹤便要动身。他想早些回去将楚执身上的蛊虫取出来,此事耽误不得。
谁知道楚执居然低头走到萧碣那边,拽着他往身上扛。
楚泽鹤愣住了。
楚执把人扛身上后,才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他有些疑惑:自己是在场位次最低的影卫,运送伤者有什么不对的吗?
楚泽鹤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想杀了你,你还要把他带回去?”随即让另外跟随的影卫将萧碣先带走医治。
楚执只觉得萧大人忠心耿耿,此番说话古怪,应该是误会。但他不知道怎么和主上开口求情,只呐呐说:“属下愚笨。”
楚泽鹤摇头,“罢了。”他也不愿意在楚执面前处死影卫,生怕对方有兔死狐悲之感,“虽然今日事出有因,但他毕竟冒犯了你,我小惩大过,你不用替他求情。”
沈青澜在一边抽抽嘴角,心道这哪是“小惩”,明明就存了杀人之心。没想到执小弟在泽鹤兄心目中如此重要。他又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突然觉得冷汗直冒。赶紧祈祷楚泽鹤把自己忘了。
有了这段小插曲,众人又在荣城停留了几天。
蓝烟音向楚泽鹤告罪,楚泽鹤念在她及时出手阻止自己和沈青澜,终究是没出太大事为原因,功过相抵。又给她拨了五个影卫,让她全力负责调查这次下蛊事件。蓝烟音趁机要了个人过来,就是那个杜小哥,说有他帮助必然事半功倍。楚泽鹤准了,让她自己去向钱管事要人。
沈青澜也知道自己闯祸——毕竟那点心虽然是蓝烟音推荐的,但却是自己拿给楚泽鹤的呀。而且他对楚泽鹤出言不逊,还连累萧碣受了重伤。沈青澜不敢多说什么,只缩在萧碣那边帮忙照顾他。
只有楚执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要取蛊虫,被楚泽鹤用银针戳了一下。楚泽鹤万分心疼,直问他痛不痛,没告诉他自己之前是用银钩暴力拉出体内蛊虫的。连沈青澜都比他自己伤的轻。
别看沈青澜吼得惨痛,那是因为他真怕疼。楚执当然不怕,在他眼里这伤口比针灸大不了多少。
“属下无碍。”楚执直说。
“那便好。”楚泽鹤不忍再看那伤口,似乎比他还疼似的,手都微微颤抖。
自然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他前世心性最恶劣的时候,喜欢用银针扎楚执身上大穴,看他疼得颤抖又闷不做声的样子,觉得如果让他出声自己就是赢了。他虽然没了武功,但也知道穴道,知道哪里会筋络被碰会让人感到如大锤敲击骨头,知道哪里关节被扎会让人感觉整条胳膊酸麻难忍。
楚执就乖乖跪在他面前,任由他施虐。
因为蛊虫的缘故,那些他自己都不愿回想的过往又浮出水面。
这时,楚执突然抓住他衣袖,扯了扯,说:“主上该休息了。”
天色已晚。
楚泽鹤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点点头道:“好。”
两人沐浴完毕,楚泽鹤又搂着楚执睡下。他紧紧抱着,仿佛抱着一樽易碎的瓷器。
“我会对你好,”黑暗中,楚泽鹤轻轻道,带了些恳求,“别离开我,楚执。”
楚执被他点了睡穴,自然没办法回答。只是乖乖窝在他怀里,仿佛一只乖觉的小兽。
第二日,萧碣醒了,沈青澜都拦不住他一路连滚带爬过来请罪。
他自然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那些话他从来未曾想过,不知为何就蹦了出来。
说出这话,自己当然活不成了。
沈青澜很理解萧碣,他也说了完全没想过的话,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什么‘左拥右抱’,楚泽鹤左拥右抱不是很正常吗?就算他妻妾成群,沈青澜也是半点不会表示什么的。京城那些达官贵族玩的比这花多了,他沈青澜什么没见过?
至于楚泽鹤,不知道是不是内力深厚的原因,句句话都是自己说的,只不过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而萧碣,已经像是满嘴跑马车了。
“这蛊虫恐怕与中蛊者内力强弱有些关系。”沈青澜在一旁打圆场,“萧兄也并非本意。”
楚泽鹤看他一眼,“你倒是关心他。”
沈青澜讪讪闭嘴了,毕竟他也没有立场求情。
楚泽鹤悠悠对沈青澜说:“你之前不是问本座,他们二人有无区别吗?”
沈青澜心里泪流满面:沈某没有啊,都是蛊虫说的,沈某完全不想知道啊。
楚泽鹤突然开口问萧碣:“萧碣,若有一日,冥教覆灭,我武功尽失。但父亲在外游历,不知晓此事,你会如何?”
萧碣苍白着脸,连连惶恐叩头:“主上恕罪,属下不敢妄言!”
“你讲便是。”
萧碣慌忙叩首:“属下誓死保护主上,那日自不可能来临。若真有那日,属下相信主上定能卧薪尝胆,扫清宵小,光复冥教。”
楚泽鹤叹了口气:“我只问你会如何做?”
“属下……会命人保护好主上,亲自去寻教主。”萧碣回答。
他做了任何影首都会做的事情——承担起责任,只身去寻破局之人。万一被人截杀,他是最有可能跑出来的人。而且他算是主上代表,能被楚如泉信任。
楚泽鹤转向一旁也跟着跪下的楚执,问:“楚执,你呢?”
楚执沉声道:“属下誓死跟随主上。”绝不会离开主上半步。
沈青澜心想这不是两人身份有别,怎么可能相提并论?这算什么不同之处?
楚泽鹤知道沈青澜的意思,只是摇摇头,对萧碣淡淡说:“可若我不想等了呢?”
若有一日,他真的万念俱灰,丧失所有希望。即使萧碣带着楚如泉回来,又怎样呢?
那时的他,要的只是一个陪伴。
他要的只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即使自己变了,即使自己一无所有,亦有人坚定不移选择自己。
他做了那么多年冥教少教主,又做了那么多年冥教教主,可他作为楚泽鹤这个人,要的只有能被一个人坚定不移的选择而已。
可蓝烟音没有选择自己,楚如泉没有选择自己,他知道萧碣也不会选择自己。他们会选择爱人,会选择儿子,会选择少教主。
只有楚执,只有楚执。只有他,会坚定的选择楚泽鹤这个人。
任凭楚泽鹤变成什么样子,楚执自始至终选择的,都是名为楚泽鹤的那个人。
沈青澜愣在原地。
他自然能明白楚泽鹤的未尽之言,突然,他目光复杂的打量起跪着的楚执,心里有一丝羡慕。
“呵……”沈青澜苦笑着摇摇头,颇有些感慨,“沈某做事,一向认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只因这世上无人毫不犹豫的选择沈某,所以沈某也未曾独爱这世上任何一人。现在看来,是沈某没有福气。”
楚泽鹤亲自站起身扶楚执起来,又想起前世沈青澜大醉舞剑,状似癫狂。
他们都曾被这尘世辜负过,但楚泽鹤有了楚执,便觉得这世间便待他不薄。
“沈芜青之事……”他犹豫片刻,对沈青澜道,“我已让司墨堂留心了。”
司墨堂是冥教中负责情报所在。
虽然江湖上有许多手段可得到消息,譬如付钱于红楼。但像冥教这般的大派,自然有自己获取情报的渠道。前世沈青澜找上他,也是求他帮忙。
沈芜青如今在何处,楚泽鹤自然是知道的。前世,他尊重老友,未过多探听这两人之间的过往,查到沈芜青所在便立刻告知沈青澜。可告诉他又能如何呢?前世沈芜青那一剑,他见了都觉得浑身冰凉。
是以,他决定多探些情报,再做打算。
楚泽鹤的话,倒是让沈青澜思索良多。楚执仍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萧碣在强撑着让自己别昏过去,只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回答不甚合主上心意,心里一片冰凉。
结果最后楚泽鹤只让他好好养伤,琅风派一事还需他出手。
萧碣第二次被主上器重,未赐死罪,强撑着跪下谢恩,被沈青澜拉走休息去了。
众人留了几日,期间蓝烟音还在坚持外出弹奏,顺便收集信息。
那做糕点的小师傅早就死了,看现场应当是被人用内力震碎心脉,一击毙命。她拿着这证据去找萧碣,萧碣和她说这正是凉城幕后黑手的手法。
看来这小师傅只是被牵连。毕竟他身家清白,没有负债,也没有仇人。又做得一手好糕点,怎么会自毁前程,往糕点里放蛊虫?
那下毒人杀了他,线索就断了。蓝烟音第一次做这事,不太清楚怎么办,又去找萧碣,遇到了沈青澜。
“蓝姑娘可信得过沈某,让沈某看看?”沈青澜笑嘻嘻的说。
蓝烟音也觉得总是打扰萧碣养伤不太好,因此答应了沈青澜。
沈青澜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先是派人去问了那小师傅的家人,又问了当时茶楼的有关人士,把那小师傅当日行踪整理了出来。
“蛊虫只出现在蓝姑娘去取的茶点中,想来是冲蓝姑娘来的。蓝姑娘近日以问琴阁弟子的名义,在荣城名声大噪,说不定敌人是问琴阁仇人。……不过那杀人手法与凉城相似,此人也可能是冲冥教而来。”
“可是……我与少教主从未出过冥教,那人如何知晓我们身份?”蓝烟音不解。
“不如问,那人是如何知道蓝姑娘一行在此的。”沈青澜问,“诸位可曾透露过自己身份?或是接触过与之有关的事情?”
蓝烟音摇摇头,“未曾。少教主极小心,任何地方都无法表明我等是冥教中人,即使是钱管事,表面上也只是个商贾,若不是冥教高层,绝无可能知晓他真实身份。”
“那我们便假设此人通过某种手段间接验证了诸位身份,此人正是冲着冥教而来,而且与凉城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人,那么——”沈青澜循循善诱。
蓝烟音灵光一闪:“下毒人正是幕后凶手!”
而且,那幕后黑手曾经与他们离得及近,那人就在荣城,沈青澜和蓝烟音与他打过照面!
还没等蓝烟音细思其中胆寒之处,沈青澜又说:“如今便有一个最最重要的疑点。”
“是何?”
沈青澜沉思,说到:“凉城那事,我也在局中,知晓背后之人心思缜密,连我都被算计进去,未能看透局面。那人每步行动都有目的,环环相扣,极难被拆穿。现在突然下蛊,只是打草惊蛇,沈某看不透那人下一步,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这么做?”
沈青澜与楚泽鹤相见是完全无迹可寻的,这个沈青澜自己明白。他不过是碰巧遇见了被人骚扰的蓝烟音,出手救下对方罢了,若那人连这些都能算计,那就不是人,是神了。
也就是说,此人是以萧碣、楚泽鹤、蓝烟音在场为基础构思的此次行动。
为什么,难道是想让蓝烟音和萧碣联手干掉楚泽鹤?
“沈公子说笑了。”蓝烟音觉得他这话颇为离奇,“怕是五个我与五个萧大人联手,才能堪堪与少教主打个平手吧。”
那就是反过来,断了楚泽鹤心腹?
这倒是有可能,但沈青澜觉得这答案又太简单。说白了,那人自己都能挑蓝烟音出去弹琴的时候单独杀了这二人,何必转这么大个圈让楚泽鹤下手?
第26章
事情尚有诸多疑点,沈青澜觉得自己缺了些关键信息,于是去找楚泽鹤确认,想着听听对方想法。
谁知楚泽鹤已经要睡觉了——他觉得前几日楚执取蛊虫受了伤,要好好休息。
沈青澜第一次在泽鹤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被宠妃冲昏头脑的昏君的感觉。毕竟他们习武之人,伤好的极快,沈青澜腹部那个小洞洞都快看不见了。
沈青澜感受到一丝单身狗的孤独,于是怀着坏心眼故意说:“想来泽鹤兄当时那伤口也颇为严重。泽鹤兄身先士卒,将三尺长剑插入腹中,把蛊虫杀死,为了保护我等,血流一地。可要好好休息。”
果不其然,楚执一听,立刻面色严肃起来,眼里的担忧怎么都藏不住。楚泽鹤把沈青澜轰走,自己哄人去了。
沈青澜叹口气,虽然摆了泽鹤兄一道,仍觉意兴阑珊,自己拎了酒,跑房顶喝。
对着明月,感受冬日朔风,沈青澜思索着白天所得的信息,脑子里铺陈开一张蛛网。还没等那蛛网成型,他余光便看到隔壁院落闪过一丝寒芒,像是有人在练剑。
沈青澜好奇看过去,发现那人正是前几日还半死不活的萧碣。
沈青澜:……
这人真是不死着急。
他拍拍青衫,踏雪无痕,从这个房顶窜到那个房顶,看萧碣在月光下挥着那短刀。
连带伤都在练习,难怪连泽鹤兄和执小弟都注意到了。沈青澜想着,喝了一口“烫桃花”,津津有味的观摩起来。
萧碣被楚泽鹤打了一掌,伤得比上次被素不相识的沈青澜劈了一剑更重。只是主上没放弃他,他便爬起来继续练。即使感觉到沈青澜在房顶看着,也默不作声闷头与想象中的敌人过招。
他的招式不若沈青澜的漂亮,没有形意,真就是实打实的杀招,招招取人性命。
但这样的招数,也有其意其形,那便是‘杀势’。
沈青澜与楚泽鹤都体会过这杀势。杀势强盛,则剑未至,意已至,大成者,能让人见之便觉得自己已被那人斩于剑下,还没对打,心里就怯了。登峰造极时,便可以做到还没打,就已吓死对手。
司影堂堂主拿云就能做到。据曾从他杀势下逃出来的人形容,见到拿云,就见到拿云的刀刺穿心肺、眼眶、脖颈、四肢的幻象,还没开打,便已经见到自己死状,而且是千千万万次死状,千千万万个死法。
那是拿云杀死的千千万万高手的身法。
仿佛是动物本能般,见到拿云,便能感觉到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叫嚷着警告众人莫要接近。
这就是楚泽鹤和沈青澜聊天时所谈到的“有缘人点化”。若有人能指出这点,而萧碣能想明白,那他追上拿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今,沈青澜看着,闲闲说了一句:“你的刀乱了。”
因为你的心乱了。
他们两人没有深交。沈青澜是楚泽鹤好友,而萧碣是楚泽鹤下属,萧碣对上不着调的沈青澜,虽然常常嫌他幼稚不想理他,但也算是恪守尊卑,言行恭敬。
两人交谈止乎于公事。沈青澜这么说,便是逾矩了。
萧碣停了刀,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他没回答,只是静静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向坐在房檐的沈青澜。
沈青澜笑笑,说:“你心里有气。”
萧碣低下了头。
若是沈青澜说错,他早就反驳了。现在这样,算是默认。
沈青澜撂了酒坛,直说:“你不明白自己为何得不到泽鹤兄的偏宠,你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萧碣压着声音回:“妄议主上,是大罪。”
沈青澜不在意,“我又不是冥教中人,我和你说话,可不算‘议’。”
他惯会在言语上打机锋,楚泽鹤都说不过他,更别说萧碣了。萧碣不知怎么反驳,收起短刀,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动静。
沈青澜抱着酒坛子,好奇问:“泽鹤兄与执小弟什么时候认识的?”
萧碣说:“许久之前,他们二人见过一面。主上带在身边,是两月前凉城之事。”
“噢。”沈青澜装作懂了的样子点点头,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他知道重点不是见面时间多久,而是“你还是不明白前几天泽鹤兄问你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萧碣眼神一肃,“主上所言之事,断不会发生。”
“哎呀,泽鹤兄说的是如果嘛,如果。你设想一下,如果真发生了,你会怎么做?”
“我自然会亲自去寻教主。”
“那万一所有人都是你这想法,你岂不是把泽鹤兄孤零零一个人抛下了?更别提他还武功尽失。”
“主上没有沈大人想的那般脆弱。”萧碣看他一眼,“主上天资聪颖,未及冠便武功大成,放眼江湖再无敌手。就算出了岔子,从头修炼也不过五六年之事,缘何会一蹶不振?”
沈青澜赞同的点点头,“但是……”
“更何况,当时必定四面楚歌。我离开,就能帮主上引开追兵,保护主上。主上只要不死,便定有光复冥教的一天。”
沈青澜觉得他说的很对,“不过……”
“主上野心勃勃,定会找出那幕后之人,赐以极刑。冥教根基深厚,只要有教主掌权,主上复出不过时间问题。任何影首都会做这样的判断!”说到最后,萧碣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问:“为什么我不如影十二!”
沈青澜看他这样,再也说不出“或许”二字。
萧碣是个好下属,面面俱到,考虑周全。
可楚泽鹤不需要下属。他需要一个爱他的人。
身处高位久了,便四面受风,把人心也吹得冰凉。沈青澜觉得楚泽鹤是个好掌权者,却觉得他不是个好爱人。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楚执的爱,然后牢牢抓住不放手。他是个自私的人,需要楚执一直捂着一直捂着。楚执也能做到一直守在他身边,如一块不倒磐石为他遮蔽心上的风雨。
萧碣自然做不到。
没有萧碣,会有萧石、萧垒,任何人都能代替。
愿意为冥教少教主尽忠的人何其之多?服从司影堂命令的影卫何其之多?
可暖着楚泽鹤的楚执却是不能替代的。
沈青澜想问,这个道理你萧碣明不明白?
沈青澜想问,你真看不出楚泽鹤是有心偏宠楚执?
沈青澜想问,你真不懂楚泽鹤给了楚执宠爱却不给他展露锋芒的机会,其实是存了把人圈养在身边的意思?
从凉城到荣城,楚泽鹤一直在架空楚执,你想着自己未得宠,有没有想过得宠却无机会尽忠的楚执怎么想?
萧碣当然没这种心眼儿。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明明是对的,为什么主上却不喜欢。殊不知这世间万物其实并无对错,对错这东西,人人心里都不同。
“你没错,泽鹤兄也没说你错了。”沈青澜安慰他,“你做了每一个尽职的影首都会做的事情。”
萧碣苦笑一声,低下头来,“我为主上影首,八年有余。知主上性格桀骜,武功绝顶,从来都看不起司影堂影卫,觉得我们武功欠缺,也不怎么合他心意。论办事能力,司影堂比不过司墨堂;论情致雅意,比不过司音堂;论处理犯人,比不过司刑堂。天字辈影卫尚有红楼榜排名做依仗,我等地字辈影卫,既无身份,也不被看重。我身为影首,除了日日精进武功,多学些处事技巧,也不知有何能做。”
结果,楚泽鹤第一次出冥教,他就被沈青澜一剑抽成重伤。而等他醒来,楚泽鹤身边已经有穆意推断事情经过,有楚执忠心相护,有乌骨探访南疆。他当时心中绝意,无法想象。
沈青澜坐在房檐上默默听着,也不知道什么“天字辈”“地字辈”的,只觉得萧碣命苦,完全不反思把对方抽飞出去的自己。
两人一阵沉默,只有月光静静照着院落。
半晌,萧碣收刀,转身走回房里。沈青澜也没留他,只是自己静静坐着。
过了许久,他晃晃酒坛子,说:“哎呀,没了。本来还想请泽鹤兄喝一口的。”
话音刚落,楚泽鹤现身在他身后房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
沈青澜转头看他,“执小兄弟睡了?”
楚泽鹤点点头,“睡了。”
沈青澜耸耸肩,毫无形象的倒下身子躺在房顶积雪上,在他视野里的楚泽鹤倒转过来,头朝地脚朝天。他笑了。
楚泽鹤有些无奈:“你别以为装傻就能让本座免了他的罚。”
“泽鹤兄,楚少教主,”沈青澜哀声叫他,“楚公子也听到了,人家对‘主上’是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