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风里来雨里去,小小杀人灭口算什么?在大户人家刺探情报,别说看见潭里女尸,就是躲在女尸旁边也是常见的。
如今正值年节,仵作都不行公事。李青龙亲自登门求人来检查尸体。
仵作看过,又摸摸琅风潭泉水,啧啧道:“这位姑娘是被人用……某种短兵器自背后刺穿后心,凶手应当是个惯犯,下手精准,一击致命。潭水太热,死亡时间不可考,应当在十二个时辰以上,二十四个时辰以下。伤口已辨认不清,若能找到凶器最好。”
当晚,林掌门上吊自尽。
怀尘大师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消息传出时,楚泽鹤正搂着楚执睡觉。听到轻轻叩门声,他先醒了,捂住楚执耳朵,说了声进。
影卫来报,连夫人丫鬟没有异动。
楚泽鹤黑了脸: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林掌门被杀,而杀人者另有其人罢了。
“滚出去。”楚泽鹤压低声音说。
那影卫知道自己多嘴,急忙轻手轻脚离开。
说完那句话后,楚泽鹤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低低喘了几声,楚执便惊醒了。
“主上?”
楚泽鹤见他突然睁开眼睛,眸子明亮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软,好受很多。
“刚才影卫来报信,吵醒你了?”
楚执这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主上怀里。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两人在这个姿势下离得太近了,他鼻尖全是楚泽鹤身上淡淡的叱龙香。
楚泽鹤未穿用叱龙香熏过的外衣,因此只有离得极近才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味道,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
楚执心跳快了几分,掩饰般赶忙微微点头,“主上可要出门?”
楚泽鹤亲亲他额头,安抚道:“不出去。林掌门被别人杀了,明日再说。”
可怜蓝烟音和沈青澜,被奉楚泽鹤之命潜进来的萧碣大半夜薅起来去搜查现场。
果不其然,第二日李青龙站出来,说掌门绝不可能自尽。
“我昨日心灰意冷,决定封刀挂剑,再不入江湖。掌门骂醒了我,说这等关头,身为琅风派弟子又怎能轻易投降?他说即使他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将杀了顾师姐的凶手找到!我才明白过来,当即下定决心,誓要找出真凶,为顾师姐报仇!那般坚定的掌门又怎么可能上吊自尽?”
怀尘大师也作证,“林施主那日同我说,顾施主乃是他得意弟子,他一定要找到真相,让顾施主瞑目。又岂会突然自尽?”
“不是自尽,便是谋杀。”昨天请来的仵作事不关己的说。
毕竟他看过太多这禹溪类事情,江湖人总是动辄喊杀,多数找不出凶手,仵作早已习惯,验了尸体,拧着小胡子啧啧道:“这位……恐怕与上一次的不是同一凶手。”
此话一出,众人便交头接耳,面露惊恐。
顾朱雀倒还好,虽然有些名气,但终究只是个三流高手。可这林掌门练武多年,已算得上一流高手。哪是能被人轻易杀害的?更别提这两次谋杀还不是同一人作案。
“上个死者乃利刃穿胸,偷袭致死。这次死者乃是被人生生勒死的,虽然也是偷袭,但是有这种力气,就算正面打斗,也不会输。若是第二个凶手杀人,不至于背后偷袭上个死者。”仵作看过林掌门颈上伤口,这般说到。
沈青澜昨晚熬了一整夜,如今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这林掌门之死,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无解的密室自杀疑案。
昨晚他与萧碣和蓝烟音去看了现场,发现林掌门房内门窗中嵌的锁被反锁,门都是找人撞开的,唯一的钥匙就放在屋内书桌上。屋顶墙壁没有被人破坏的迹象。找了房内一圈也没发现藏匿的人或密道。从这一点来看,只有林掌门自杀这一种可能。
萧碣检查过尸体,林掌门当时穿戴整齐,衣袍干净,不似有打斗迹象。
而去盯着连夫人和那丫鬟的影卫也没发现她们有异动。
听了他的描述,楚泽鹤淡淡问:“现场有何痕迹?”
沈青澜道:“一切如常。”
蓝烟音也没发现异常。
楚泽鹤点头,“不出我所料,应当是林掌门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凶手才不得不走了这漏洞百出的一步。”
沈青澜也明白这点——自尽之人,若事出有因,总会留下遗书。虽然亦有人冲动自尽,但林掌门早过了那动辄寻死觅活的年轻时候,怎么可能突然上吊却一字不留?
如此干净的现场,让人一眼便认出来此事并非林掌门自尽那般简单。
蓝烟音看看沈青澜,又看看楚泽鹤,心里奇怪为何两人都如此淡定,这样下去,线索不就全断了吗?琅风派疑案何解?
楚泽鹤当然不紧张。他们此行目的本就不是琅风派,而是连夫人。从他们装作问琴阁弟子进琅风派到萧碣出面掷剑,都是为了名正言顺接近连夫人。只要连夫人活着,谁死都无所谓。
楚执沉默的坐在一边。
他最近在想,若当时出手救下顾朱雀,情况会否有所不同?
他并不是打不过那丫鬟,也不是漠视生命。但作为影卫,他习惯于隐身暗处,听令行事。拿云堂主教导他们遇到这种情况看着便是,毕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在暗,是你唯一的优势。若现身,便是将这优势拱手让人。
司影堂所有人都是这般行事,他本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来,顾朱雀若活着,起码能解决其中一桩命案。
在主上身边久了,他欣喜之余,亦觉得自己越发没用。
若能擒下那幕后之人……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楚泽鹤突然站到他身前,手指刮了一下他鼻尖。看楚执严肃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些呆滞的表情,楚泽鹤笑了。
楚执赶忙起身,这才发现房间内就剩他们二人。他垂头道:“属下失礼。”
楚泽鹤去牵他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楚执心里酸涩,见主上骨节分明,修长玉白的手指又抚上自己青筋凸起,老茧遍布的手,只觉得主上是自己一辈子攀不上的神仙人物。
他原以为自己苦练双手刃多年,能为主上尽忠。却不想如今连一件小事都判断不好,让主上烦忧。
楚执退后一步,想离开主上身边,被楚泽鹤抓着胳膊扯回来。
楚泽鹤脸当即沉了下来:“怎么了?当真身体难受?可是吃了什么不应该的?”
他又想到自己身体的异状,原本以为是自己前几日被玄冥神功反噬所致。如果楚执也感到难受,很有可能是虹胜焰又下毒害人!
楚执只摇摇头,“属下无碍。”
楚泽鹤怎么不知道对方脾气:这石头总是把什么都藏着,半点问不出来。
楚执对他好,是当真掏心掏肺对他好。可若让他说几句心里话,比杀了他都难。
楚泽鹤搂他腰,轻声问:“什么事还瞒着我?不同我说说?”
楚执就是吃软不吃硬。楚泽鹤这样一说,楚执便认真回答:“属下在想,若当日救下顾朱雀,主上是否对此局面更有头绪些。”
楚泽鹤笑了,心里石头落地。又觉得这石头怎么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你能碰巧撞见一次,还能次次都撞见吗?这次是顾朱雀被杀,若下次是武林高手被杀呢?你每个都要救?于我而言,其实无甚区别。就算全然知晓顾朱雀被杀真相又如何?若顾朱雀之死只是琅风派私仇,与我而言无用。若顾朱雀之死与虹胜焰有关,她又能知道多少其中弯弯绕绕?你呀,总是担心自己有用无用作甚,若我是个废人,你便要离开我吗?”
楚执一听这话,连忙道:
“属下誓死追随主上!”
他怎么可能抛弃楚泽鹤。就算楚泽鹤打他骂他,只要能留在主上身边,护着主上平平安安,健康喜乐,对楚执而言便此生无憾。
楚泽鹤将手放在他胸膛上,看着他说:“记住你说的话。我不准你丢下我。”
楚执心神一震,去摸楚泽鹤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又僵在原地,发现自己僭越,赶忙收回手。
他怎么会丢下主上,他绝不可能丢下主上。
“属下誓死追随主上。”
楚泽鹤又笑着搂住他,将头靠向他肩膀:“你呀你呀,怎么就会这一句。莫非是鹦鹉转世,只拿这一句来糊弄我?”
听到楚泽鹤这样说自己,楚执有些手足无措,他扭头看见楚泽鹤柔软的青丝,心想不知道主上喜不喜欢小鸟,这样说自己是不是讨厌的意思。
见楚执沉默,楚泽鹤便说:“方才我们在讨论杀死林掌门的凶手,会不会就是虹胜焰。”
楚执喉咙一紧,“是吗?”
“可能性很大。”楚泽鹤轻轻说,“顾朱雀之死出乎他意料,但林掌门自尽这点,粗糙中手法极为细腻,让人看不清虚实,是虹胜焰的风格。”
楚执微微睁大眼睛——也就是说,虹胜焰就在荣城附近,很可能现在就藏在琅风派!
如果距离这么近,他或许有可能能擒下虹胜焰!
说白了,林掌门之死是虹胜焰的弥补之棋,而且很可能是他原本算好的一步棋。
“密室杀人,若时机成熟,林掌门极有可能被人以为是上吊自杀。可顾朱雀之死引来仵作,仵作一眼便能认出手法并非自杀,虹胜焰却仍这么做了,只能说明虹胜焰有不得不杀林掌门的理由。而且用的方法竟是他已经想好的方法,足见其行事仓促。”
楚泽鹤此番来琅风派,本来是为了调查虹胜焰过往,找出蛛丝马迹抓住虹胜焰。现在倒好,那人自己现身了。
如果凶手真是虹胜焰,那就说明他一直待在楚泽鹤一行身边!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能把他找出来,当面对峙。
到那时,楚泽鹤只需动动手,就能杀了他。
楚执认真想了想,猜测到:“莫非虹胜焰与那丫鬟有私情,虹胜焰怕那丫鬟暴露,才出此下策。”
楚泽鹤听楚执的猜测不是一次了,他倒是总结出一个道理——
这个笨蛋说的绝对是错的,但是又能莫名其妙挨着真相的边。
“你说的有道理,因为连夫人认识虹胜焰,所以那丫鬟定然见过虹胜焰。而虹胜焰保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知道什么秘密。”及此,楚泽鹤反问他:“可那丫鬟行事缜密,怎么会让林掌门抓住马脚呢?”
楚执想了想,回答:“可能那丫鬟百密一疏,在往日行事上被林掌门抓住把柄?”
楚泽鹤轻轻一笑:“沈青澜觉得,是顾朱雀尸身出了问题。”
第33章
在楚泽鹤一行入琅风派前,虹胜焰就已知道他们真实身份。以此为前提,虹胜焰定然会设局于他们。
然而萧碣如此光明正大宣布林白泽死讯,定然扰乱了虹胜焰计划。接下来发生的顾朱雀被杀、林掌门自尽这两环中,林掌门自尽必然是虹胜焰意外之棋,而他走这一步的原因,只能是为了保下真正的凶手——林夫人身边的丫鬟。
为何虹胜焰被逼走这步?自然是因为李青龙为了救“不慎落水”的沈青澜而发现了顾朱雀本不会被发现的沉潭尸体。
综上所述,只有可能是林掌门发现了顾朱雀尸身中有何蛛丝马迹,能将证据指向那丫鬟。
楚泽鹤等了许久的马脚,终于露了出来。
楚泽鹤继续说:“你想想,林掌门乃是一派掌门,武功虽说不算绝顶,却也不是能被人轻易勒死的。”
楚泽鹤本来搂着楚执站在他身前,说着,却缓缓走到他背后,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设想一下,林掌门应当是从顾朱雀尸身所在的冰窖来到书房,他发现了尸身不对劲,正准备做些什么——比如坐在椅子上,准备写下疑点。这时,有人进门,这人还是林掌门熟人。两人说起话来,那人慢慢站到林掌门椅子后面……”
楚泽鹤伸手,摸上楚执露在衣服外的脖颈上的皮肤,“用白绫勒死了林掌门。——可那样的话,林掌门会挣扎,打翻书桌,墨汁飞溅。所以林掌门是被人迷晕了,再被杀害的。当时桌上没有茶盏、香炉里没有燃香、林掌门自然不可能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丹药,所以,凶手是用了迷药洒在白布上,从背后捂住林掌门口鼻,迷晕了林掌门。”
楚泽鹤指尖划过楚执喉结,挑起他的下巴。
楚执呼吸一滞。
楚泽鹤继续低声说:“迷晕林掌门之后那人为何多此一举,勒死林掌门再将他吊上房梁?自然是因为怕林掌门突然醒来。随后,那人收拾了林掌门写的东西,将一切摆回原位,布置成林掌门上吊的样子,悄悄离开。”
楚执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可那门锁……”
“你可还记得虹胜焰有火灼之术?”楚泽鹤在他耳边笑了一下,手下移至楚执胸膛,将他嵌入自己怀里,沉声道:“他不必管那锁,只需推门而出,再将锁融死,这样便能给人造成房门被锁的假象。林掌门密室自杀的局面便形成了。”
平心而论,此局不难。可身负火灼之术之人,放眼整个中原或许就他虹胜焰一个,若不知道这点,在外人眼中,此案确实无解。
楚执顺着楚泽鹤的力道靠进他怀里,不解问:“既然虹胜焰与林掌门认识,为什么不让林掌门写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我们呢?”
“关于这点,我也不清楚。”楚泽鹤摇摇头,将下巴放在他肩上。
楚执猜测:“或许林掌门未顺虹胜焰之意,而他又时间紧急,只得动手。”
又或许……
未顺虹胜焰之意不是林掌门,而是第一个目击者!
“此事存在介入者。”楚泽鹤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如果虹胜焰破坏门锁,到众人撞开房门这段时间之内,还有人进过书房呢?
的确,火灼之术只有虹胜焰会用。可若有人能一个人便破开门锁,进入书房。再从书房中走出,将门锁还原成锁死的样子呢?
“若虹胜焰用内力融了门锁锁芯,而有人破锁直入,再用某些东西把门封住,也可以造成门被反锁的假象。”
这件事中,除凶手和死者外还有另一个人。
此人亦是第一个见到林掌门尸体的人。他身负极强内力,在门锁已被火焰融化的情况下,用内力震坏门锁,打开房门,知道林掌门不可能上吊自尽,故取出凶手留下的假遗书,打乱了凶手可能布置好的现场。随后离开,精准把控自身内力,让破坏的锁芯铁块重新堵住锁眼,压好锁舌,随后那人离开现场。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等那知晓真相的凶手来找他。
而在所有在场之人当中,有此能力,又有此动机的,应该只有——
“怀尘大师。”
这答案,在楚泽鹤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殊不知如今能有此手段的,除了怀尘,还有楚泽鹤。虹胜焰应该是在两人之间权衡,不知究竟是谁下的手,故而不敢妄动。
虹胜焰可绝对不知道楚泽鹤早已把他老底都扒出七七八八了,在虹胜焰眼中,他恐怕觉得自己还未曾暴露任何身份信息,如今只是被抓住了一个小小马脚,又怎会轻易在楚泽鹤面前露面?
而怀尘大师虽自断一臂,但他内力已至绝顶,虹胜焰摸不透他底细,更不可能轻易出现。
对楚泽鹤来说,这倒是极好的机会。
不过提起怀尘大师,楚泽鹤便无可控制的想到那枚签。
得偿所愿,又复失去——如果说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那自然是楚执的心。而再次失去,指的不就是前世……
楚泽鹤不敢再想,唤来影卫把蓝烟音叫来,随后和楚执说:“我们去找怀尘。”
叫上蓝烟音,自然是为了名正言顺用问琴阁名号拜访。
三人走入白虎阁所在院落,敲响了和尚们住的院门。
是怀尘大师亲自开的门。
他虽然脸上已有皱纹,双眸仍然熠熠。白须灰袍,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垂在身侧。看到站在蓝烟音身后的楚泽鹤,他眼神不可避免的动了动。
楚执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挡在楚泽鹤面前,护主本能察觉到怀尘的敌意,双眼冷然对向怀尘。
怀尘敛目低眉,侧身让开院门:“问琴阁蓝施主。”
蓝烟音进门,也乖乖见礼:“怀尘大师。”
进了房间,怀尘让一众弟子都退下。楚泽鹤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等房间里就剩他们几人,怀尘大师先开口:“不知诸位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蓝烟音和楚执先站起来,躬身退到楚泽鹤身后。只剩楚泽鹤与怀尘相对而坐。
在此情况下,怀尘并无惊讶,只是端正坐着,手里佛珠轻捻,未发出一丝声音。
楚泽鹤抿茶,说:“我知杀死顾朱雀凶手,亦知杀死林掌门凶手。”
怀尘大师面色平淡,单手持着佛珠,垂头道了声佛号。
楚泽鹤又说:“这两人都不在此间室内。”
此话一出,怀尘反而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楚泽鹤一眼。
楚泽鹤见他这模样,挑了挑眉,“大师见我乃二人之主并不惊讶,知我了解两人死亡真相亦无甚表情,却因为我们三人都非真凶而出乎你意料之外……大师莫非原先是在怀疑我?”
怀尘大师严肃摇了摇头:“是贫僧以小人之心多想了。”
楚泽鹤笑了一声,突然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句:“若真如你所猜,那我们此番上门便是杀人灭口。你就不怕?”
怀尘大师道:“贫僧只怕殃及无辜。”
楚泽鹤淡淡道:“好一位颠倒众生相的慈悲剑,佩服。”接着楚泽鹤面目一正,说:“顾朱雀之死与林掌门上吊之事,二者凶手并非同一人。”
楚泽鹤将顾朱雀之死时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继而凤眸一挑,看向怀尘问:“不知大师可否说说第二件凶案?”
他这么问,怀尘便知道楚泽鹤想听什么。怀尘捻须,静静打量楚泽鹤神情。
楚泽鹤面上不显,只大大方方坐着任他打量。
他知道怀尘怀疑自己,毕竟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说起凶案,任谁都不可能一下子相信对方。楚泽鹤已经做好了铩羽而归的准备。谁知,怀尘居然相信了。
过了一会儿,怀尘轻轻点头,将自己所见简单说了出来。
与楚泽鹤所料不差,那日怀尘正好有事去寻林掌门。
江湖儿女,不似王侯将相宅邸中时刻都有下人守着。当时正好书房周围无人,怀尘大师没有多想,只是上前轻轻叩门,见无人应答,正准备回去,却突然发觉门锁有些不对劲——他内力绝顶,只靠听便知门锁响声奇怪。他想了想,俯身去看锁眼,发现锁眼已被封死,原本是锁孔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团凝铁。
怀尘又喊了几声林掌门,见无人应答,只得将门锁震断而入,谁知入目便发觉林掌门已经上吊自尽,遗书就放在书桌上。
“遗书上写了什么?”楚泽鹤问。
怀尘敛眉垂首,反问:“施主已知凶手是何人,应当能猜出一二吧?”
楚泽鹤一笑:“大师怀疑我不成?”
怀尘只说:“施主但说无妨。”
楚泽鹤知道怀尘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于是说:“杀死林掌门之凶手,年十五,发丝赤色,会用火灼之术。我与他有些私仇。”
此事涉及冥教,楚泽鹤自然不可能多说。但怀尘一听这描述,反倒表情怔愣一瞬,显然是认识与此描述相符之人。
楚泽鹤注意到他表情,眼神一厉:“大师识得此人?”
怀尘垂首捻佛珠,面色复杂道:“贫僧并不认识此人,只是见过。”
“何处?”
“灵蛇剑,吕蟒。”
楚泽鹤微愣。心想虹胜焰何时与名不见经传的吕蟒认识?
怀尘轻叹:“老衲倒是忘了,火灼之术。是了,那孩子会火灼之术,融化门锁,自然不在话下。”
“大师如何确定你见过的人便是我所说之人?”楚泽鹤谨慎反问,“会火灼之术的赤发之人并不只有一个。”
怀尘大师抬头,苍老的双眼清澈有力的看向楚泽鹤,缓缓道:“贫僧斗胆,敢问施主可是冥教中人?”
怀尘道了声佛号,将自己所见说了。
那日主持自尽后,怀尘满腔激愤,去寻了吕蟒。他正欲讨个说法,却听见吕蟒正在书房内与人低声交谈。
他武功极高,书房内两人都没注意到他到来,仍旧谈论“冥教”与“蛊虫”之事。怀尘虽然愤怒,却不愿打扰对方谈话,只是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等一盏茶后,他才见到一个红发少年推门而出,运起轻功离开。
那少年眉目俊秀,眼睛大大的,看起来认真又乖巧。他身着箭袖短打,红发扎成小辫子垂在身后,额前刘海垂着,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少年足尖点地,内力一吐,有细小火苗燃起。怀尘并非行走江湖之人,于是特意留了心眼,询问旁人才知那是火灼之术,能以内力成火。正因如此,他记忆颇深,楚泽鹤一说他便想起来了。
荣城、冥教、蛊虫。
蓝烟音一听这些词,登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不正是她没解决的荣城下蛊案吗?
没想到,这件事与剑仙对决中的另一位灵蛇剑还有牵扯。
她心里暗暗记下,决定去找杜小哥问问那吕蟒的底细。
楚泽鹤知道蓝烟音留了心眼,于是只简单问了几句。怀尘当时不愿打探旁人谈话,所以没听到太多。楚泽鹤点点头,问回林掌门的事情。
怀尘将林掌门遗书拿了出来。那遗书端端正正的封着,还没拆开过。
楚泽鹤知道这遗书是假的,也不犹豫,当即启封,自己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怀尘。
怀尘看完,摇了摇头。
楚泽鹤揣着手,说:“大师这步倒是正好打乱那人计谋。”
“‘将琅风令传于李青龙’,若有心人看见这话,恐怕会怀疑李施主了。”怀尘亦严肃道。
琅风派除了这几位弟子外,还有不少长老坐镇。虽然长老大多不理会凡尘事务,但谁做掌门这事还是得他们来决断。林掌门自尽,又没头没尾的留下这样一封遗书,怎么看都觉得事情蹊跷。
“他想将众人视线引向琅风派中,这样一来,连夫人这种外人就会被人慢慢淡忘,谁也不可能去怀疑那丫鬟才是杀死顾朱雀的凶手。”
怀尘赞同:“若不是施主今日所言,贫僧亦不可能怀疑连施主。”
楚泽鹤反问:“大师不怕我在骗你?”
怀尘摇头:“施主不似愿意自降身份骗人之人。”
这话倒是在理,楚泽鹤不骗人,自然不是因为他坦诚,而是因为他不屑。
楚泽鹤平生最看不惯背后使阴私手段之人。他自负武功绝顶,若是有看不惯之人,直接灭了便是,哪里需要耍小手段?
这便是一力破万法的矜傲。
这矜傲,放眼天下,也只有楚泽鹤能做到了。
楚泽鹤倒是没因怀尘的大实话有什么表示,只说:“我还想拜托大师一件事。”
“施主但说无妨。”
“请大师明日法事时,指出沈青澜便是杀死顾朱雀之凶手。”
楚泽鹤有预感,和虹胜焰面对面的时候,愈发近了。
怀尘一愣:“这……”
“大师怕我让你指正清白之人,使你信誉有损?”楚泽鹤道。
怀尘面色复杂摇摇头,“贫僧只望施主能帮琅风派横死之人讨回公道。”
两人说定后,又谈了谈细节,这才离开。
蓝烟音先行告退,去找沈青澜敲定明日之事,同时心里还记着让影卫给杜小哥传个信。楚泽鹤准了,让她先走,自己跟楚执一起并肩回院子。
谁知道,院子里等着一个人。
这人抱着把古琴,穿着问琴阁蓝色弟子袍,温文儒雅的坐着。
见楚泽鹤来了,他起身恭敬行礼,开口顿了一下,说:“师兄。”
楚泽鹤一愣,“穆意。”
楚泽鹤在荣城留了这么多天,去查探赤车族的乌骨和穆意都已经回来了。
带穆意进来的琅风派弟子见两人认识,应当都是问琴阁的,便告退了。
等院内只剩三人,穆意放下用来装样子的琴,跪地道:“属下影七,前来向主上复命。”
楚泽鹤点头:“好。乌骨呢?”
“乌骨大人暂留教中处理事务,命属下先行来此。”
三人进入房中,楚泽鹤让楚执先去厨房做吃的,再听穆意汇报。
穆意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颇有些奇怪,好奇为何主上对影十二宠而不用,刻意支走对方不让他听这些事情。
楚泽鹤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沈青澜看得明白,穆意恐怕不久也会明白。楚泽鹤就是存着藏锋的意思,把楚执这把剑留在身边,再不斩人。
让楚执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才能将楚执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穆意想不通,所以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向楚泽鹤禀报。
他此次来,带了三个消息。
一是赤车族与虹胜焰的蛛丝马迹;二是蓝烟音所问的荣城蛊虫;三是沈青澜的身世。
楚泽鹤想了想,只说:“先说沈青澜的事情。”
穆意垂首,知道主上是想一个人先听过沈青澜的事。于是道:“据司墨堂管事洇墨所传情报,沈青澜生母为常雪剑沈芜青,生父为当朝二品镇国将军李无涯。”
怪不得沈青澜会为朝廷打工,原来是父亲的原因。
“李无涯年少成名,领三千铁骑破了匈奴五座城池,那时他不过十五岁,是名震天下的白马银枪、少年将军。十七岁时奉命运盐,遇见了当时红楼名剑榜十七名的沈芜青。两月后两人分别,李无涯奉旨娶了平阳公主。”
穆意说得直观,楚泽鹤却听出了史书许多未尽之言。比如——两人看起来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为何多出了个沈青澜?
只有可能是两人当时暗生情愫,留了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