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接着庄清河取下自己那个坠着十字架的手链,交给商珉弦,说:“等我回来。”
商珉弦当时心中已经隐约感到不详,只不过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原本只是被带走接受刑事案件的调查,现在却突然变成劫狱、袭警、通缉,现在甚至可能已经非法出镜。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商珉弦的预判,所以他要不计一切代价把这个人找回来,然后再好好藏起来。
可宋明山现在却又突然神智清醒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让现状再一次被颠覆。
商珉弦问宋明山:“这是计划?”
紧接着他提出了质疑:“你们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受过的训练的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宋明山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没有人比他更专业了。”
商珉弦问:“什么意思?”
“几年前的圳海行动,庄清河......”宋明山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我的线人。”
商珉弦看着宋明山,先是呼吸顿了一下,接着就撇开脸看向一旁。
仿佛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了,白色的裂纹瞬间蔓延,心痛来的如此措不及防。
几年前的圳海行动轰动全国,那个被成为罪恶之都的地方现在变得一片祥和,是警方努力了好几年的结果。
商珉弦知道庄清河在那里待过,却没想到他在圳海行动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这其中的凶险,商珉弦根本不敢去想象。
阳光透过玻璃肆意挥洒。
宋明山点了支烟,说:“一直以来,警方想要获取情报,只有两条路可走,打进去和拉出来。打进去的是卧底,拉出来的是线人。”
“任何时候,打进去都比拉出来要难得多。”
“警方要放出一个卧底需要通过重重考验,想过渗透到犯罪组织的核心更是需要好多年才能成功。”
宋明山:“线人分红线和黑线,红线就是你们说的卧底,庄清河属于黑线。”
商珉弦望向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轻声问:“他没有被人发现过吧?”
宋明山摇头:“没有,庄清河很谨慎,你也能想象得到,在圳海那种地方,不谨慎怎么可能活得下来。”他扯了扯嘴角,又重复了一遍:“他很谨慎。”
接着,他又说:“比如说,你知道我们靠什么联络吗?”
“什么?”
“无线电。”
“无线电?”商珉弦愣了一下,然后蹙眉。
无线电他当然知道,直到现在无线电还在社会生活中被广泛应用。但是用这种方式传送情报,听起来实在是像上个世纪的事。
“对。”宋明山解释道:“互联网会留下痕迹。”
“而无线电利用空间电磁波实现站点之间的通信,定位追踪也只能追到物理地址,而且需要高度专业化的无线电监测设备。”
因此,这种听起来有些原始,容易被人忽视的通讯手段反而成为了庄清河当时的首选。
但是无线电通讯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波段和频率无法加密。
这就导致无线电的通讯就像一个任何人都能进入的聊天室,很有可能会被截取或窃听。
国外曾有案例,著名的“贝克街银行大劫案”的劫匪在行动中用无线电沟通。
当时就是被一名无线电爱好者无意中调进他们的频道,听到了他们的交流,然后把消息告诉了警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给通讯内容加密。
宋明山眼神放空地望着远方:“摩斯密码当然不行,这种通用密码破解起来起来太容易。”
摩斯密码作为国际通用密码,可以说是无线电通讯者的必备技能。而高飞不仅会使用摩斯密码,他还精通密码编制。
当时宋明山对这个没兴趣,仅仅只是了解,而庄清河兴趣浓厚,并且跟高飞学会了密码编制。
密码编制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因为语言特点,以表意文字居多的中文比别的语言的编制规则要难很多。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本密码原始本。
庄清河对圣经几乎倒背如流,用这本书来作为密码的原始本再适合不过。
这本圣经本该随着圳海行动的结束而被销毁,可是宋明山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留下了它。
那天林听在他那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保险柜里的东西,就被邓昆截住了。
邓昆先一步看到圣经的牛皮封面上庄清河的名字,他或许当时就猜到了什么,又或许仅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不能被林听看到。
庄清河的私人物品出现在南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总之,邓昆在许僭越那里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本圣经曾经救过很多很多人的命,却在多年以后要了邓昆的命。
商珉弦想起庄清河曾经说自己有点毛病,长期在一个地方住着不安心。
他当时玩笑着说:“可能是动物避险的本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留下气味儿,容易被追踪。”
当时商珉弦觉得他满嘴跑火车,说话不着调。
自己被他气吐血那次之后,庄清河去看他,他讽刺庄清河该进演艺圈。
庄清河当时也是笑着说:“我进演艺圈多屈才啊,就我这应变能力和演技,还是特工、卧底、间谍这种工作比较适合我。”
原来那都不是开玩笑。
还有他身上一直以来那过分到不正常的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机敏,即使昏迷中闭着眼睛也要逃跑的警觉。
原来那都是有原因的。
商珉弦低垂着头,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早就注意到过庄清河散漫皮囊下那一个紧绷的灵魂,却到现在才明白那是为什么。
宋明山也陷入了回忆中。
庄清河当年去圳海前,找到宋明山和他见了一面。
当时高飞已经失踪两年多,宋明山最初那段时间时常找庄清河质问高飞的下落,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是庄杉的儿子。
后来两人渐行渐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
宋明山当时不想和他说太多,带他去吃饭也只是选了家快餐店,是快吃快散的意思。
庄清河咬了一口汉堡,突然就哭了,他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宋明山当时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人,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却要去圳海那种地方。
那天,庄清河吃完汉堡,就把那本印有自己名字的圣经交给宋明山,连同他研究出来的一套密码编制规则。
然后,他就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庄清河采用的密码编制方法,使密码具有很高的复杂性和难以预测性。
如果不知道原始本是哪一本书,密码就永远都不可能破解,所以它也具有绝对的安全性。
宋明山:“所以即使他们截取了通信内容也没有办法,在不知道密码编制规则的情况下,那就只是一串不可解的乱码。”
庄清河单刀赴会,在十六岁那年去了圳海,宋明山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的,但一开始肯定很艰难。
宋明山:“我们管线人也叫“针”,打入内部的过程,就像插进去一根针。”
“一边插进去,一边连着线索,就像针连着线。”
庄清河绝对算得上是一根非常尖锐的针。
宋明山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庄清河的信号,是在他去圳海的两年后。
就是许僭越跟买家在山洞交易那次。
因为山里地形复杂,地点很难通过描述精准表达。
所以庄清河那次冒了很大的风险,偷偷跟到了交易地点,然后发出定位信号,以使得宋明山这边能够准确定位。
那次行动只能算勉强成功,宋明山当时和许僭越在山林中激战许久。最后还是让许僭越依靠对地形的了解侥幸逃脱了,他们最后只截获了买家和山洞里大批量的军火。
从那之后,庄清河和宋明山就各自站在一黑一白两个阵营,以高飞的爱好为媒介,穿针引线,完成了一次次的通信。
这本身也带着一种悲伤的宿命感。
那些年的电磁波,就像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宋明山长期忍受着频率中无穷无尽的杂音和干扰,从中找到庄清河发来的信号。
他们两个相互靠拢、分歧、交错,延展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将这张网越织越大,最终将圳海的黑恶势力全部网罗其中。
除了许僭越这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
没有人知道,圳海行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的。
关于庄清河在圳海行动中发挥的作用,除了宋明山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不能被嘉奖的功劳,一旦曝光就极有可能给庄清河引来难以想象的报复,导致杀身之祸。
因此,他继续隐匿着,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然而圳海行动大获成功的同时,宋明山和庄清河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两人的隔阂日渐加重。
宋明山本就因为高飞的事对庄清河心存芥蒂,更不用说几年下来,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庄清河已经慢慢成了圳海盘据一方难以撼动的新势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庄清河当成了刀,为他扫除异己。
黑线毕竟和红线不同,宋明山无法对庄清河完全信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许僭越。
宋明山一直怀疑庄清河和许僭越之间有什么合作。
因为除了被许僭越逃脱的那一次,接下来的几年间,直到整个圳海行动结束,庄清河的所有情报都完美地避开了许僭越。
所以圳海行动结束之后,除了庄清河,只有许僭越一个人全身而退,并且退到瓯岛去继续经营他的军火帝国了。
那天在审讯室,庄清河说:“好多年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都念念不忘。”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背后的意义,陈明不明白。
只有宋明山能听懂。
在那个时刻,庄清河像黑珠子一样沉甸甸的眼睛,有非凡意义的笑容,都是在恳求信任。
他在用潜台词来告诉宋明山,他没有忘记初心,他和当年一样,依然值得被信任。
宋明山当时看着他的手,感受命运的闭合。
当年的庄清河哭着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多年后的庄清河手上果然戴着手铐。
宋明山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抗下了所有压力,说服上级同意这次行动。
以弥补亏欠了庄清河许多年的信任。
至于为什么不在许僭越露面的时候进行围捕,是因为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许僭越一个月后将会和某国军方进行一场交易。
他把武器卖给瓯岛政府,转身又准备把瓯岛的军事机密,包括军事部署,武装规划以及武器详情卖给敌国。
目前瓯岛的内战一触即发,如果再有别国趁虚而入,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因此,在抓捕许僭越的同时,还要把这份有关瓯岛军事的机密资料一同截下,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宋明山把情况告诉庄清河,这就意味着庄清河要更长时间地在许僭越身边周旋,已经不能仅仅是诱出和抓捕了。
庄清河当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接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几秒,又突然冒出一句:“这次弄不好可能会要命。”
宋明山:“我的命?”
庄清河:“我的命。”
庄清河坐在审讯桌的另一端,极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空气静止了一瞬,仿佛时间凝固了
庄清河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可他还是去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关于这其中的部署和计划,宋明山自然是不能和商珉弦透露。
商珉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问:“你们这次行动,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宋明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于是商珉弦就明白了。
宋明山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
商珉弦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回答:“我们会在同一刻死去。”
商珉弦又想起那天早上庄清河的话。
“我要自由,但不是那种向下的自由。”
“有些牢笼我必须自己打破,我不要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
“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商珉弦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几句话所包含的重量,原来他的庄清河那么了不起。
可其实庄清河又一直都是一个缩小自我的人,他扛了很多,以至于把自己撑成一把伞,独自支着。
无论谁在他身边,都可以避雨或乘凉。
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庄清河了。
商珉弦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凝滞,心脏处传来剧痛,他又忍不住再次想起庄清河那无时无刻没有卸下来过的警觉。
这个人,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吗?
在冬日阳光的冷照下,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
商珉弦拾捡着庄清河人生道路上的生命碎壳,被那些残损又尖锐的棱角刺得生疼。
可还是控制不住想把这个人捧在手心。
太苦了。
宋明山看着他的样子,试图劝他:“庄清河的选择,可能在你看来没有考虑到你,但是他……”
商珉弦打断他:“他是庄清河,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他永远都正确,他从来没有选错过。”
宋明山看着商珉弦,他发现这个男人拥有一种大部分人都没有的能力。
那就是在感情中的分离意识。
商珉弦将爱和其他东西分离得很好。
他没了庄清河不能活,和他愿意给庄清河最大的自由。
这两者在商珉弦这里是并行不悖的。
宋明山从没有见过,如此清醒理智却又如此深沉刻骨的爱。
西北边境线。
庄清河推开车门从车里出来,他外面套了一件极厚重的黑色防风大衣,鞋子也换成了高帮加绒的登山鞋。
许僭越也是差不多的装扮,他从另一侧的车门出来,对庄清河说接下来的安排:“待会儿换车出境。”
庄清河脸色不太好看,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他们没有走高速,中间换了几次车,一刻不停地开了三天才到边境线。
边境线的另一边是个战乱国,常年战乱,庄清河知道许僭越在这边也有秘密基地。
天边还有几颗细小的残星,寒风在旷野中流亡。
许僭越看了庄清河一会儿,把自己头上的貂皮帽子摘下来扣在他头上。
此时是早晨七点半左右,此地昼夜温差极大,冷冽的风吹得人脑壳疼。
没等多久,红彤彤的朝阳从地平线跳脱出来,完成黑夜与白昼的交换。庄清河望向东方,被晨光刺得眯了眯眼。
一辆越野车从地平线驶来,渐渐到了近前来。
许僭越和庄清河坐上后排,车刚开出去不久,许僭越就拿出一个布条把庄清河的眼睛蒙了起来,他一边系布条,一边柔声说:“你可以睡一觉,醒了我们就到了。”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许僭越在他耳边问:“要牵我的手吗?”
庄清河张了张嘴:“不用。”
黑暗容易催生睡眠,车里又暖烘烘的,庄清河什么都看不到,干脆放任自己睡了过去。中间醒了两次,他都靠在许僭越的怀里,许僭越问他要不要喝水吃东西。
庄清河只喝了两口水,然后就保持沉默直到再次睡过去。
睡梦中恍惚觉得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又有蝴蝶停在他的额头。这样轻微的触碰让庄清河又做了那个被众鬼残食的噩梦,最后惊喘着醒来。
“怎么了?“耳边响起许僭越的声音。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没事。“
“清河,我们快到了。“
庄清河感觉道路转得厉害,似乎是在上山。
又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车停了下来。他被许僭越从车上牵下来,又走了十来分钟,许僭越才停了下来。
蒙在眼上的布条被取下,庄清河一时受不了强光,眼睛睁不开。过了十来秒,才将眼前的情景看清楚。
果然是在山上,而且海拔不低,因为明显更冷了。
眼前是坐落在山顶上的三层建筑,庄清河四下看了看,发现周边有不少人把守,来回走动,身上都挂着枪。
庄清河又转头望向房子,最后把视线停在房子前的一个雕像上。
那是一座天使雕像,天使身后的双翅张扬,双手伸在胸前,手心朝上。
“怎么样?”许僭越走到他身边:“那幅画上的你我不是很喜欢,太悲伤了,像忏悔。这个才是你。”
庄清河看着雕像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接着许僭越又说:“我先进去等你。”
说完就留下庄清河一个人进去了。
庄清河被人带到了另一个入口,穿过层层的走廊,还过了金属探测门。
到了一扇门前时,那人把门打开请庄清河进去,然后就离开了。
庄清河继续往前走,又到了一个门前的时候,看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
黑衣男抬手,示意他停下
庄清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把衣服脱了。”
庄清河像是没听见一样,站着没动。
黑衣男刚准备重复一遍,就见他面无表情地开始脱衣服,外套、衬衣、裤子,最后身上仅剩一条内裤。
“全部脱掉。”
庄清河缓缓转头看向他,目光沁满了冰,片刻后他还是弯腰扯掉了内库。
庄清河皮肤白皙,质感和光泽如上好的羊脂玉,肌肉线条美好。男人看着出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到他的后腰,顺着往下摸了一把。
几乎是同一时间,庄清河转身一个提膝狠狠撞了过去。男人瞬间弓成一个虾米,死死捂住挡下。
庄清河动作很快,抽出男人腰后的匕首,大力地拽过他的手。
噗嗤一声,庄清河用匕首把他的手掌死死钉在墙上。
男人的惨叫和血液一同溅出。
庄清河浑身赤果,一双桃花眼此时淬出毒光,轻声道:“管不好自己的手,干脆就别要了。”
接着他不理会男人的惨叫,从停在走廊上的布草车上扯出一条床单裹到身上。
许僭越来到客厅的时候,庄清河正坐在沙发上,他身上裹着床单,阳光打在他身上像片月光一样白。
许僭越到他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问:“你里面穿裤子了吗?”
“没有。”庄清河面无表情。
许僭越眨了眨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屈着手指碰了碰鼻子说:“我找人给你拿套衣服。”
“谢谢。”
许僭越安排下去,很快就有人拿了整套衣物过来。
庄清河看着那套被放在旁边沙发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许僭越。
许僭越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说:“抱歉,你必须得在我面前换衣服。”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先拿起那套衣服上的内裤,在床单下穿好,接着才掀开床单穿外衣。
许僭越手撑着膝盖,支着脸欣赏了一会儿,说:“我就知道你穿那套衣服肯定好看,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喜欢吗?”
庄清河掖好衬衣才看向他,答非所问:“如果下次给我留条裤衩,我会很感激你。”
许僭越蹙眉坐正,声音沉了下去,问:“他们冒犯你了?”
庄清河没说话。
许僭越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响指,跟旁边人吩咐了两句。
很快,刚才那个男人就被带了过来。他手上已经包了纱布,被提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上。
许僭越走过去,在男人面前单膝跪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男人的表情瞬间惊恐不已。
这是许僭越每次处决手下时的的死亡之吻,他自己称之为“惊恐的浪漫”。
庄清河猜他的这个灵感应该是来自圣经典故。
最后的晚餐里,犹大曾向耶稣献吻,其实是为出卖做记号。犹大的意思是“我亲吻谁,谁就是耶稣。”
在许僭越这里演变成了“我亲吻谁,谁就要死。”
用温柔优雅的方式传达恐怖的死亡讯息,这很符合许僭越病态疯狂的作风。
许僭越亲吻之后站起身,看向庄清河:“交给你处理,你满意为止。”
庄清河表情厌烦地转向一边,没说话。
许僭越看出他心情不佳,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句话。
男人被带了出去,不多时,窗外传来一声枪响。
许僭越微微侧了侧头,看向庄清河:“开心点了吗?”
庄清河还是一言不发。
庄清河从离开南州的这一路上,脾气就越来越不好。
可他越闹脾气,许僭越就越高兴。
百般隐忍的庄清河最可怕,你分不清他的哪些笑是真心的,哪些是笑里藏刀。
过了一会儿,庄清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能干什么?过来做生意啊。”许僭越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对庄清河讲自己的计划。
“瓯岛在我的管理下会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伊甸园”,我要在那里建最大的赌场和妓院,我要枪支和毒品直接摆在商店的柜台上。”
“我的名字会成为瓯岛的格言。”
“人们在那里可以做任何事不用付出代价,那里不需要法律,甚至不需要道德。“
许僭越眼中闪着愉悦的光:”清河,这才是真正意义的自由,你不觉得很美好吗?“
庄清河只说:“那样会死很多人。”
许僭越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知道帕累托效应吗?”
他起身打开复古留声机,很少有人知道许僭越非常热爱音乐,并且音乐品味很好,他尤其喜欢古典乐。
“帕累托效应就是我们常说的二八定律,它揭露了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这个世界是由“重要的少数和琐碎的多数”组成的。只有重要的少数才有价值,其他人都是次等品。”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我的大道,神圣无比。我把他们的死亡拔到这种高度,他们应该感激我。”
“在我看来,愚蠢才是最该枪毙的死罪,聪明才是性感的代名词。”
许僭越看向庄清河,语气暧昧:“你在我眼里就很性感。”
庄清河撇开脸不再看他。
许僭越也没生气,他起身往酒柜走去,嘴上问:“晚餐还要等一会儿,你要来点餐前酒吗?“
庄清河看着他的背影,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好啊。“
许僭越倒了两杯威士忌回来,给了庄清河一杯,然后把自己那杯点燃,在上方架上方糖。
糖块融化,空气散发着焦糖的味道。
优雅舒缓的古典乐在房间流淌,庄清河喝了两口酒,半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渐渐升起的暮色。
不知道他想起了谁,眉眼都变得柔和了。
许僭越在一旁看着他,片刻后,微微眯起眼问:“清河,你在想什么?”
庄清河回神,转头看向他,没说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随口扯开话题:“你这么喝不烫嘴吗?”
许僭越这个人桀骜乖张喜怒无常,嗜杀却喜甜。
“……”
许僭越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眸光闪了闪,然后喝下一口酒,突然掐住庄清河的下颚亲了上去。
庄清河猝然睁大双眼,用力想推开他,却被巨大的力道死死按住肩膀,整个人都被摁进了松软的沙发里。
融了焦糖后的酒辛辣中带着芬芳的花香,被狂风过境的气息裹挟着灌入。庄清河想把它吐出来,却被舌津堵住灌得更深。想要转开脸,又被死死掐着下巴。
再也忍不了,他一鼓作气发力,终于把许僭越推开。
许僭越晃晃悠悠地靠着沙发背坐下,笑问:“烫嘴吗?”
话音刚落,庄清河已经抄起桌上的金属餐盘,扇耳光似的狠狠扇到许僭越脸上,带出的风把旁边的窗帘都吹动了。
许僭越被扇得弯下了腰,用左手捂着半张脸,半天没说话。
“抱歉。”
大概半分钟后,许僭越抬起头,放下手露出被扇红了的脸:“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庄清河瞪着他,一言不发。他冷着一张脸,犹如腊梅挂雪,整个人透着一种唇红齿白的艳丽和孤寒。
许僭越表情看起来很诚恳,甚至很深情,他说:“我等我的爱人自己情愿。”
一直到了吃饭的时候,庄清河都没给许僭越一个好脸。
晚餐很丰富,战乱造成的物资匮乏在许僭越的餐桌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甚至还有甜点和海鲜。
许僭越给庄清河夹了一只虾,庄清河头也不抬,用筷子把虾拨到一旁不理会,继续吃自己的。
许僭越见状,放下筷子亲手给庄清河剥虾壳,说:“你不会剥?”
庄清河抬起头,看着他:“以前都是小昆给我剥的。”
当年他刚把邓昆从地下拳场赎出来的时候,邓昆退化得连筷子都不会用了。
吃虾的时候整只嚼就算了,庄清河就当他补钙了。结果吃螃蟹的时候,他也是直接把蟹腿蟹钳放在嘴里带壳嚼。
当时庄清河连忙把他拦下来,用剪子给他剪蟹腿剥蟹肉,说:“你这么吃螃蟹,螃蟹都要笑话你的。”
后来邓昆学会剥壳,重新开始用筷子,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邓昆给庄清河剥虾剥蟹。
许僭越笑意凝在脸上,剥虾的手也顿住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把虾放回碗里,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刀对准自己的腹部,又拽着庄清河的手,让他握住餐刀的把手,轻声问:“要捅几刀才能消气?”
庄清河和他视线对视,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