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垂着眼皮看着地上的男人,背后的手不停动作,问:“知道为什么巴西战舞用腿的招式最多吗?”
男人死肉般瘫在地上,自然没办法回答。
庄清河于是自言自语:“因为巴西战舞是奴隶发明的。”
这时,他终于割开了捆着自己的手的绳子,起身说:“奴隶不干活的时候,奴隶主就会把他们的手捆起来,所以巴西战舞的杀招都在腿上。”
他扔掉手里的绳子,起身捡起被自己踹飞的枪,朝着地上的男人扣动扳机。
嘣!一声枪响后,男人终于不再抽搐了。
庄清河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枪,轻声说:“奴隶主该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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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
大部分的人手都被许僭越派遣出去了,房子里剩下的人手不多。
回廊前方有一个人,庄清河怕声音把人引来,没用枪,而是闪到他身后。然后在他回头之前,把一根从餐桌上顺来的筷子噗呲刺进了他的脖子。
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一抽一抽的。
这时,前方再次传来脚步声,庄清河闪身躲到拐角后面,听着那串脚步声渐近。
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在检查地上人的死活,接着那声音再次近了。
在他出现在视线中的第一时间,庄清河就从后方捂住他的嘴,又用餐刀收割了一条性命。
庄清河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鬼影,又像一个随心所欲的死神,在这栋房子里穿梭行走。
解决掉所有人之后,庄清河还没有找到许僭越的身影,他思索了一番,朝楼顶去了。
楼顶风声猎猎,许僭越站在天台边沿往下看,听到脚步声后回头。
他蹙眉看着庄清河身上的血迹,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些天你装得挺真的。”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楼下的山林,说:“他们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冲进隔离带,我还是小瞧宋明山了。”
庄清河:“你跑不了了。”
许僭越抬头看了看天空,说:“是吗?”
庄清河抬起手,用枪指着他:“许僭越,宋明山一定会上来,这次你逃不了。“
许僭越转身面向庄清河,他下枪的速度很快,只是抬手之间,闪电之势,庄清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下了枪。
“清河。“许僭越面无表情地取出弹夹,轻轻在弹夹上扣了一下,子弹一粒粒掉下来,他说:”如果不是要立马开枪,最好别用枪指着我。“
接着他抬起头:“特别是还离得这么近。“
庄清河张了张嘴,没说话。
许僭越:“我猜你现在为什么不能开枪,因为你还没找到瓯岛的机密资料。“
庄清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举起紧握着的左手:“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许僭越:“不可能。”
“你就藏在小厅的那幅画后面。”
许僭越眼睛微眯,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庄清河没说话。
以许僭越的智商,他很快猜到了,问:“是那场火?”
青可放的那把火,帮助庄清河找到了东西的藏匿地点。人在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放着重要东西的地方看一看。
许僭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大而清澈,此时里面却装满了疯狂又绝望的哀伤,近乎无助地看着庄清河。
他轻声问:“清河,我当时去了哪儿?”
人在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放着重要东西的地方看一看。
所以,当时许僭越第一时间冲到了庄清河的所在的卧室。
确认了庄清河的安全后,许僭越才去了藏着东西的客厅。
许僭越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杀意来得那么快,他从后腰掏出自己的枪,抵着庄清河的额头厉声问:“我当时去了哪儿?”
庄清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表情无悲无喜,残忍的刽子手般,用他的冷漠无情将许僭越凌迟。
然后他抬手用力一挥,把许僭越手里的枪拍飞了。
“……”
许僭越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就是一声怒骂:“操!”
庄清河这他妈得是有多大的自信,敢直接抬手挥飞自己的枪,认定了他不会扣扳机。
“东西在你身上也没关系,反正你得跟我走。”许僭越说得很慢,咬字清晰,尾音却拉得很长。
庄清河愣了一下,问:“跟你走?“
走去哪?怎么走?
许僭越指了指一片的上空。
原来天台上还有两个房间,从下面往上看看不到,庄清河抬头望过去,发现上面停着一台直升机。
许僭越这种人,怎么可能只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烧山不成,他还有别的办法撤离。
说完,许僭越就转身准备去捡自己的枪。庄清河从后面飞扑上去,直接把他扑倒。
许僭越一个翻身压住他:“你还没完了?“
庄清河:“你觉得我能放你走?“
许僭越死死摁住他的手腕,咬牙道:“你杀不了我。”
“同归于尽也好。”庄清河屈腿重重一击,踢开他。
许僭越闪避着起身,挑眉道:“死都要带着我一起吗?那么好。”
庄清河一记高踢腿扫过去,脚尖踢到许僭越的下巴。许僭越见状早已经把脖子往后一仰,堪堪躲了过去,并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庄清河浑身的杀气已经迸了出来,他脚掌蹬地前冲,眼中凶光闪过,飞身踹到许僭越的腰上,把人蹬得踉跄。
许僭越也不再留情,手如铁钩般拽住庄清河的腿,手指往下狠狠一剜,庄清河立时发出一声惨叫,想用另一只脚把许僭越蹬开。
然而许僭越手臂如钢鞭死死锢住庄清河的腰,手肘如铁锥般猛击庄清河的肋下。
剧痛瞬间炸开,庄清河感觉自己的肋骨处像被打进了一枚凶悍的钢钉,顿时就发不出声音了。
许僭越死死压住他,头发凌乱,他能感受到庄清河决然的杀意,气急败坏道:“你就这么恨我?”
庄清河剧喘了一口气,猛地用自己的额头朝许僭越撞去,怒道:“这他妈很难理解吗?”
许僭越被他撞退,怒道:“我他妈都捅了自己了,把林听也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够!”庄清河红着眼睛嘶吼,趁机将他扑倒,一拳一拳朝他脸上砸去,吼声尖利得破了音:“不够!不够!不够!”
这是真正的肉搏,脱离了武器,是血与肉的厮杀。
唇齿间翻腾着血腥的味道,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似的,两人都以一种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姿态厮打着。
远处的枪声也逐渐密集起来,激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许僭越去掰庄清河死死握着的手,想把东西抢回来。庄清河死都不松手,直接张嘴去咬许僭越。许僭越嘶了一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甩开。
两人打得都已经不要脸了,也不顾风度了。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庄清河太难缠,许僭越就没打过这么狼狈的架,问他:“你那么拼命干什么?你就不怕我有备份?“
庄清河冷笑:“你肯定设置了禁止传输的路径,如果不能证明这个东西的唯一性,你他妈怎么卖?“
“而且……“庄清河抬手又给了他一拳:”有备份你还跟我抢个毛线?“
“操!“许僭越忍不了了,把庄清河掀翻,拽着他的头朝地上重重磕了两下,把人磕晕后抗在肩上顺着扶梯往上。
庄清河低垂着头,猛地摇了两下,意识稍微清醒后,冲着许僭越的腰眼处就是狠狠一拳。
许僭越吃痛地嘶了一声,把庄清河重重砸摔在地上。
庄清河的后脑勺被磕了一下,剧痛撩拨出了他心底那份戾气,他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旋步绕到许僭越身侧,拳头铁锤般朝许僭越的太阳穴击去。
许僭越动作更快,闪身躲过的同时,抬腿踹到庄清河的胫骨。
庄清河被踹得一歪,向后倒了过去,他的衣角翻飞一闪,整个人瞬间从天台消失。
许僭越睁大双眼,在原地愣了一下,没听到坠地的声音。然后才跑过去往下看,发现庄清河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手勾住了一截突出的水管上,脚下是猎猎风声。
许僭越松了口气,往外探出身子,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庄清河抿唇不语,死死握着拳,不肯把手给他。
许僭越知道他怕自己趁机去抢他手里的东西,嗤笑:“那玩意儿值得你这么拼命吗?你在这能挂多久?“
僵持了一会儿,许僭越耐心尽失,庄清河这才把手递给他。
许僭越握住他的手腕,垂眸看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纠结是先救人,还是先拿回东西。
进退两难的时候,也许正是别有洞天的时候。
庄清河眼底寒霜一闪。
然后他微微一笑,突然松开了挂在水管上的那只手臂,轻声说:“一起死吧。”
许僭越本来就身体微微前倾,庄清河又骤然松手,整个人的重量就都坠在许僭越手上。一个措不及防,他被庄清河拽了下去。
坠落时带起的风令衣物猎猎作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无数画面在庄清河眼前一一闪回。
押运车上。
庄清河说:“太阳,说到底无非也只是一颗星星罢了。“
“它和宇宙中其他星辰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太阳出来才算光明?“
庄清河看着天上硕大的星斗。
太阳,它当然和宇宙中别的星辰不一样,就像有些信仰永远不可能被取代。
秋风萧瑟,老人坐在树下的石桌前。
“地火明夷,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的意思。”
“娃娃,你要倒大霉了。”
紧接着他又说:“这卦可解,当光明被创伤的时刻,惟有内明外柔,才能承受大难。”
“而在苦难时期,更应当收敛光芒,艰苦隐忍,逃离险地,先求自保。”
“隐忍、伪装、蛰伏,然后争取时间,结合力量,迅速谋求挽救,待机而动!”
“那怕采取非常手段,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谨慎。”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人坐在庄清河对面,说:“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庄清河还在坠落,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最艰难的时刻,更应当明辨是非,坚持纯正。
正义必然伸张!!!
时间再次轰然后退,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高飞坐在桌前摆弄着他的无线电设备,说:“杀一人而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宋明山,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那天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时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当时高飞坐在台灯下,看着手捧圣经的庄清河,说:“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然后他又说:“除非,杀的这一人,是救世主他自己。“
庄清河有一颗沉淀了多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从眼角滑落。
佛祖割肉喂鹰,割的也是自己的肉啊……
噗嗤一声,许僭越落到了楼下的天使雕像上。坚硬的羽片扎进血肉,贯穿了他的胸腔。
命运之神第一次眷顾了庄清河,他坠落的轨迹稍稍偏离了一点,落到了天使的怀里。天使掬在胸前的臂弯,正好托住了他。
可是坠落顿停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整个猛地一弹,惨叫了一声。
庄清河满身是血地躺在天使怀里,冲许僭越笑着,然后摊开手掌。
里面空无一物。
如果许僭越见过庄清河在中心公园骗鸽子时的样子,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和那时一模一样。
庄清河像用空手心骗鸽子们那样,又骗了许僭越。
庄清河探到了那东西的位置,可确实没把东西拿出来。在许僭越的眼皮底下藏东西风险太大,而且许僭越一旦发现东西不见了,等他搜出来之后,肯定会更换一个更难找的地方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庄清河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宋明山要来的时候拖住许僭越。
许僭越明白过来,骂道:“疯子!”
他哭了,仿佛被庄清河欺负惨了,眼泪流了满脸。
庄清河看着他:“许僭越,我说了你跑不了。你不想让我死,可我却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哪怕同归于尽。
许僭越面朝下,看着躺在天使怀抱里的庄清河,他的血顺着翅膀流到天使头上、脸上,又顺着天使的脸颊来到下巴,最后滴落在庄清河身上。
庄清河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只觉得许僭越的血滴到他身上时所带起的轻微颤动都让他疼得想要晕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
许僭越看着他,半天后又说:“你太欺负人了。”
他那声音委屈极了。
庄清河看着许僭越,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他能说的理由有那么多,可他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最庄清河“的理由。他眼泪突然落下:“因为你骗人啊。”
“你把我的小昆骗得好惨啊。”
小昆死于那场火光摇曳的大难中,为了守住一个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原谅了,到死都还以为自己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
这与眼梧个人的一生都是悲剧,许僭越更是让他的死像个笑话一样。
庄清河这段时间混混沌沌,只记得一件事,就是要许僭越死。
许僭越看着他愣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狂笑症发作,血液随着他的震颤四处乱撒。
庄清河淋在许僭越下的这一场血雨里,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狂笑在许久之后才停下来,许僭越一开口,血就往庄清河脸上落,他说:“这个结局真俗气,烂片。”
冷风过境,呜呜咽咽。
许僭越滴下最后一滴血,叹息地说了句:“End of story.”
然后永远闭上了眼。
一生僭越,一生都没有得到庄清河。
庄清河躺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痛。
他睁大双眼,看着冬日的星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不能死……
他还要等宋明山冲上来,告诉他那东西的位置。
再撑一会儿吧,不能死……
他还有一个傻弟弟,小昆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还有……
庄清河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还有商珉弦。
同一时间,“清河号”从上空滑过,将俯拍数据传回地面设备。
山脚下。
商珉弦坐在警车里捧着显示器,看卫星传送回地面的画面,遥感卫星调整数据后,最短每隔十分钟可传输更新图片。
商珉弦看到更新后的画面,整个人都窒息了。
画面不算特别清晰,但是能分辨出人。庄清河仰面躺在雕像的臂弯里,浑身都是血。他眼神近乎涣散,微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商珉弦把设备一丢,打开车门就要往外冲。刚跑出几步,就被陪同的两名刑警死死拽住。
商珉弦冲着山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庄清河!!!”
声音响彻山林,整个林海都为之颤动。
宋明山结束激战,赶到基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个惊悚的画面。
天使雕像的身上有两个人。
原本洁白的天使雕像被染成了血红色,许僭越被插在翅膀上,手脚无力地垂着,整个人已经死透。
他的血不停往下滴,仿佛天使在留着血泪,每一滴都滴到庄清河身上。
更诡异的是,那个天使雕像的脸赫然就是庄清河本人。
庄清河自己接住了自己,躺在天使的怀抱里,和许僭越面对面。
生死不知。
宋明山走到雕像前,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庄清河……”
“你来了。”庄清河应了一声,跟他说了许僭越藏东西的地方,宋明山转身安排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这时,庄清河突然说:“我有点冷。”
宋明山把他抱下来,脱了自己的作战服给他裹上:“好点了吗?”
“还是很冷。”
“我带你下去。”宋明山抱着他,一边用通讯设备跟山下联系,让人开车上来接应,同时安排善后工作。
宋明山抱着庄清河往山下去,说:“车开上来很快的。”
“嗯。”
庄清河一动不敢动,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牵连出撕心裂肺的痛。
松林的气味造就出强大的气场,朔风从山林中来,耳边松涛阵阵,两人的沉默演绎成留白之境。
松针沉绿,月光很亮。
血腥气味被松香遮掩,他们静静地走着。
“宋明山......”庄清河突然开口,用回忆的语气轻喃:“你还记得吗?那个人曾经说,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好名字。”
“明山,清河,合起来就是山河清明。”
山河无恙,天地清明。
这是庄清河第一次主动在宋明山面前提及高飞,虽然只是用“那个人”代指。
接着他又说:“我们两个的名字有点像对双胞胎呢。”
宋明山:“你这样的人……”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接着继续说完:“你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呛了。”
“是啊。”庄清河气息微弱:“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可别再有第二个了。”
宋明山踩着厚密的松针,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一点重量都没有。
“宋明山……”
庄清河睁眼看着夜空,树枝伸展脉络,和旁边的树却没有衔接,而是留下清晰的缝隙,像一块块没合紧的拼图。
庄清河从植物相关的书籍上知道这种现象叫“树冠羞避”。
有些树种很有边界感,独自生长,会和旁边的树中间留出恰如其分的距离。
“宋明山……”
“为什么你要留着那本圣经呢?”
“为什么你一直不结婚呢?”
“为什么你那天还要追上来,让我给你那一枪呢?”
宋明山没有回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回答。
老树哀叹,苔藓呢喃,庄清河叹了口气,他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
宋明山见状,开口跟他说话:“庄清河,商珉弦也来了。”
庄清河闻言睁开眼,眼睛在月光下湿漉漉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在山脚下,说自己是技术顾问,硬跟着过来的。”
“什么技术顾问?”
“哦。”宋明山这才想起来,说:“他买了颗卫星,取名叫“清河号”,我们就是用它找到这里的。”
庄清河轻笑:“他又为了我乱花钱了。”
“嗯,他花钱太没数了,你别睡,你得骂他。”
宋明山想颠颠他,可又怕把他弄疼,只能嘴上诱惑他:“商珉弦肯定会跟着车上来的,你马上就能见着他了。”
“先别睡。”
“嗯。”
“庄清河,别睡,这太冷了。”
“嗯……”
“别睡。”
“……”
庄清河终究还是没撑到车上,直接在宋明山怀里就昏了过去。
月亮已经移到了山的另一侧,光影铺成一条涟涟的河,商珉弦果然跟着车上山来了。
透过月光,商珉弦看着宋明山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来。
耳边是满山的沉默。
商珉弦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交通、医疗,只要是花钱能办的事,他全预备好了。
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商珉弦将返程的时间缩到最短。
其他人也迅速撤离了,他们不能在别国境内久待。这次任务有人受伤,但是零战亡。
庄清河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快死的。
飞机上配置了医护人员,但是庄清河伤的太重了,有些检查必须到医院后才能做。
七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南州落地,然后第一时间转去医院。庄清河却在这时突然开始呕血,生命体征极速下降。
商珉弦握着庄清河的手,把额头抵上去,以祷告的姿势。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求神,还是在求庄清河。
庄清河应该是不怎么爱自己的,熬过了那么多艰苦时刻,最后又挥刀斩向自己。
谋士以身入局,独身破阵。
宋明山知道,庄清河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安危,乃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放了进去。
与命斗,与天争,才堪堪险胜天半子。
拿命换来的赢面,所以他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到了医院门口,商珉弦打横抱着他,脚步又稳又快地往里走。
庄清河脸色惨白,手臂虚虚垂着,头也无力地后仰。他嘴里正不停往外涌着血。宋明山怕他被呛到气管,紧紧跟在一旁用完好的那只手帮他托着头。
庄清河视线已经涣散,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一张嘴就往外冒血,喉咙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说话。
血有顺着嘴角流出来的,也有因为他的剧喘飞溅出来的。庄清河几乎成了一个血喷泉,血液乱七八糟流了满脖满胸。
他的眼泪和血一样汹涌,嘴里拼命说着什么,可总是被鲜血冒泡的咕咕声淹没。
宋明山贴近了想听他说什么,听了半天,只听到一个字。
庄清河一直在说疼。
这时担架车来了,商珉弦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去,跟着往急诊去。
庄清河是个很能忍疼的人,他太能忍了,几乎没出什么声,反倒是前来会诊的医生一个个面色凝重。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此时终于能汹涌地呼出来了。庄清河喉咙里的气流轰隆,胸腔剧烈起伏,眼泪不停流,几乎快要和血一样汹涌。
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都疼成那样了,还能把自己的腿抓烂。
商珉弦看到了,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手臂上让他抓。
庄清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迟钝地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商珉弦的胳膊,手上的劲儿就松了。
庄清河伤势严重,直接启动了多发伤会诊机制,然后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商珉弦和宋明山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等,焦灼的心一直安静不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护士从里面推开手术室的门,拿着单子急匆匆往外走。就在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的那个短暂时间里,隐约能听到里面医生护士的对话声。
“心跳停止了。”
宋明山猛地站起来,眼睛猝然睁大,看着手术室。
而商珉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身体正在慢慢变凉,呼吸也越来越弱。
“我们会在同一刻死去。”
庄清河迷茫地走在一片密林中,看起来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地上淌着雾。他四下看着,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
好像来过,又好像梦到过。
“庄清河。”
这时前方响起一个声音,是商珉弦。
庄清河朝前面看去,隐隐看到商珉弦的影子,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正朝自己招手。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快过来。”
“我带你逃走。”
“快跟上。”
你走得太快了,等等我。
于是商珉弦就放慢了脚步。
庄清河追了上去,和他并肩往前走。他问:“我们去哪里呢?”
商珉弦:“去一个好地方,我答应过你,说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庄清河:“好吧,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就行。”
天上是银灰色的光,可是明明没有月亮。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仿佛要走到更深更远的寂静中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庄清河小心翼翼地问:“能牵手吗?”
商珉弦偏头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不牵吧,牵了就真的放不开了。”
“哦。”庄清河不勉强他。
这时他发现商珉弦手里提着的是一个箱子,是那种用来放宠物的航空箱。庄清河问:“你又养了宠物吗?”
商珉弦提起箱子给他看,说:“这是安安。你还没有见过它呢。”
庄清河透过航空箱的铁网小门,看到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咪,金色蓝色的异瞳,很美丽。他说:“你那个时候说我像你的安安,就是它吗?”
商珉弦点点头,说:“是啊。你觉得像吗?”
庄清河又盯着安安看了一会儿,说:“像的,但是我比它好看。”
商珉弦笑了。
这时,他们经过一块石头,庄清河看到石头旁边站着一副骨架。
他明明是一副骨架,又没有皮和肉,庄清河却仍能看出他是一副很老的骨架。
骨架的眼眶空空的,只有两个黑洞。
可是庄清河能感觉他在看着自己,并且还在微笑,就像认识自己一样。
这个地方让庄清河觉得古怪,商珉弦比他有经验,于是他扯了扯商珉弦的衣袖,指指骨架问:“那是什么?”
商珉弦看了一眼,转回头说:“那是无名尸骨。”
“无名尸骨?”
“对。”商珉弦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儿,他就会一直在那儿。”
庄清河转头看了那个骨架好几眼,觉得他一直在目送自己。
他问商珉弦:“我们能带上他一起走吗?”
商珉弦摇摇头,说:“不行,他走不了。”
“为什么?”
“他在等人啊。”
“等谁呢?”
“随便谁,他在等人发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