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都还记得他出京之前,他那位世子发小特意送他到了京城城门口的样子。
郑保没有去过江南,接了陛下这圣旨之后满心的喜悦,他早就听说江南风景秀美了,他几次想去,他爹都不让,这下陛下下旨又是护送兵符这样的大事儿,他美的走路都带风,即刻便点了五十亲卫准备开拔。
却是刚出城便看到了早就等在那城外的阎安亭,他打马上前,阎安亭见他嘴咧的和荷花一样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巡盐多凶险,还以为是游山玩水去的,他抬手便止住了郑保的傻言傻语,直接开口:
“时间紧急,闲话少说,宋督主奉陛下之命巡盐是带着天子剑出京的,此次巡盐与以往不同,当是凶险非常陛下才会派你送去兵符,你此去,旁的什么都不用管,你只需做好两件事儿。”
自家发小自小就聪明有主意,郑保一贯都是听他的,此刻见他神色严肃也将荷花嘴收了收,十分听话地开口:
“你说,哪两件事儿。”
“第一件,万事都听宋督主的。”
郑保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他当然要听宋督主的,不听宋督主的还能让宋督主听他的吗?对于郑保听话这件事儿阎安亭并不怀疑:
“第二件,就是一定要保护好宋督主的安全,一定,知不知道?这次巡盐不同寻常。”
阎安亭特意过来嘱咐就是因为猜到南方一定不平,此刻他又知道了陛下和宋督主的关系,免不得提点两句,免得这傻小子真去看江南姑娘了。
郑保也听说过盐官都是肥老鼠,宋督主这一次是去抓老鼠的,确实容易有危险,此刻看到发小脸色严肃,也点了头:
“我知道,我一定保护好宋督主。”
阎安亭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自己也要当心,你此去是钦差,手握圣旨,代表天子威严,若有不尊重你的,你也无需太过客气,知不知道?”
郑保一个大块头,此刻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表示他都知道了,记住了,阎安亭这才放他南下。
此刻郑保看着天空中的示警烟火,心底都在赞叹:
“亭子真是神机妙算,这还没进城就遇到大麻烦了。”
他当下解下了胸口的包袱:
“徐千总,你持兵符和圣旨去兵营,着曹瑞立刻率军往淮州救急,我点四十兵勇先行前往淮州。”
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了,好在他在上一个驿站刚刚换了快马,带着的也都是北境军中以一当十的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悍将,话音落下便绝尘而去。
郑保将亮明身份的通函准备了出来,准备给守城的兵将看,但是却发觉城门楼上此刻没人把守,而城门也开了一道缝隙,郑保离近了才看到这城门楼下有几个被射杀的兵将尸体,他心下顿时大惊,这,守城门的人被杀了?
但是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他纵马直接从城门中进去,捉了一个躲起来的更夫,直接便问了城中驿馆的位置,其实就是不问他也知道了,因为前方有一个地方火光冲天。
火势渐大,宋离被护送着到了侧门,禁军在火势和乱箭下死伤不少,宋离的脸色极差,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侧门外已经被团团围住了,弓箭像是下雨一样泼洒而下。
宋离的身体应付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过勉强,胸肺部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闷窒感越发强烈,顾亭立刻喂了他几粒药。
外面的人也知道今日既然已经做下了个事儿便要做绝,决不能再让宋离活着出来,魏礼浑身都是血,说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张明你们队随我冲杀出去。”
外面的人虽然不及禁军能战,但是人数却多,围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又还有守在暗处的弓箭手,魏礼的人想要突围实在是不容易,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却在此刻外面传来了一阵极为密集的马蹄声。
魏礼心下一寒,正要整肃备战,就听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督主,宋督主,你在里面吗?我是郑保啊。”
那常年在军中喊出来的大嗓门哪怕是在这混乱的交战中都能叫人听的清清楚楚,便是被困侧门神色已经有些昏沉的宋离都听到了,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回应,顾亭此刻眼泪差点儿没下来,也顾不上其他,探出了脑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喊了出来:
“郑将军,外面的都是马匪,快快救命。”
喊完便立刻又用已经黑了的毛巾捂住了嘴。
郑保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马匪?难怪外面的城门处有死了的守城将士,没想这江南富庶的地方也有马匪,他还以为只有他们那吃土的北境有马匪呢?正好,他也许久都没有遇到马匪了,此刻战意赫赫:
“小小马贼也敢在爷爷面前猖狂?给爷爷砍。”
郑保所率四十骑,却冲杀出了一股千军万马的气势,铁蹄在这城中冲杀起来,长枪所过之处,滚滚人头落地,这些围攻的人只会放些暗箭,何时见过这等杀人如割草一样的兵?箭簇都还未搭上,长枪便已经攻了过来。
魏礼见状也与郑保两相夹击,方才还人多势众的那一伙人顿时四散而退:
“别跑,还敢跑?给我追。”
郑保也没有想到他这才刚过来便遇到这样废物的马匪。
“郑将军,抓活的。”
郑保也知道孰轻孰重,下令抓活的之后自己这才策马到了魏礼身边:
“魏统领,督主呢?没事儿吧?”
这一折腾连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城外曹瑞率军赶到时,便见这城中好似打过仗一样,心下一惊,连忙赶往驿馆,却见驿馆内外的人都在提水救火,火现在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滚滚浓烟却还在不停地冒。
他立刻抓了一个禁军打扮的人问出声:
“宋督主在何处?”
禁军此时是草木皆兵,看着曹瑞面露防备,曹瑞心知这城中必定是出了大事儿了,立刻亮了令牌:
“我是两淮军参将曹瑞,奉圣旨前来襄助宋督主。”
片刻后魏礼赶来,看到了圣旨和兵符这才带了他去了临时安置的一家会馆。
宋离此刻被安置在会馆内的一个主屋中,这一晚下来,他已然是在强撑了,烟尘伤肺又伤眼,毒虽然解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和常人的不能比,只是出次变故,他却连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喝了顾亭紧急配来的药,被施了针便强自靠在床头,此刻眼前虽未完全昏暗,却也模糊的紧,咳声止不住,肺部被震的生疼,他抬手用帕子压住了嘴角,再抬手时,锦帕上赫然一朵血花。
这画面叫守在榻边的魏礼和郑保都吓坏了:
“督主。”
宋离不想吓坏了众人,勉强扯出了一抹笑:
“吐出来舒服多了。”
只是看着顾太医那紧拧的眉心,和手中飞快的下针动作,屋内的人也知道宋离的状况并不好好。
宋离抬眼看了一眼魏礼那满身的血:
“去,包扎了再回话吧。”
魏礼刚想拒绝,就听顾亭开口:
“魏统领先去吧,这里有我。”
听了这话魏礼这才出门。
宋离的目光偏移到了郑保的身上:
“今日多亏云聪赶来的及时,可有伤着?”
云聪是郑保的字,这个字少有人会唤,宋离还在北境的时候,便只有他会叫他云聪,这也是郑保十分喜欢宋督主的原因。
只是他记得宋督主虽然瘦了一些,但是身子也没有这样差啊?刚才那吐的血着实是把他吓坏了,他凑到了榻前,赶紧摇了摇脑袋:
“我没事儿,就几个马匪而已,督主知道的我在北境砍的马匪多了去了。”
这话音落下整个屋子的人都有些静默,恐怕这屋子里也只有郑保一人坚信那些人真的是马匪,宋离疲惫的眉眼微微合了一瞬,没想到李崇派过来的人是郑保,倒也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他唇角微勾:
“是,云聪勇猛非常,此事...咳咳,本座定会请陛下嘉奖。”
“不用,这是我分内的事儿,督主,这江南的马匪也太猖獗了,我得上奏陛下,这马匪不整顿是不行了。”
都敢京城杀朝廷命官?宋离的眉眼却已经冷了下来:
“确实,这马匪不整顿是不行了。”
他扫了一眼冯吉,冯吉立刻躬身而去。
“外面的情况如何?禁军死伤多少?可有医者救治?”
宋离其实已经很累了,却只能强打着精神一样一样过问,回话的是宋才:
“方才听人来报说,禁军死十三人,伤三百余人,我已经着人去各个驿馆去请大夫了,何家众人粗略懂些医术,此刻正在外面帮着兵将包扎缝合。”
此刻院中也是一片凌乱,这会馆中没有那么多的房舍,只得让伤的重的到了屋子里躺着,轻伤些的只能先暂时在院子里。
医者的人手不够,有些伤员是需要立刻止血包扎的,好在宋离出京的时候带的伤药足够,只是这大夫太少了,何穗经历了这一晚此刻也是发髻凌乱,娇俏的面上一片白一片黑的,不过此刻大家都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梳洗的条件。
她是学过缝合的,此刻见着那么多的禁军只能干挺着,她还是站了出来去和那个她一直有些怕,总是冷着脸的魏礼说:
“魏统领,我,我也会缝合,要不我来试试吧?”
魏礼低头瞧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一夜下来竟还没有吓昏过去,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会缝合?”
“是,我曾经在济仁堂随女师傅学过缝合。”
济仁堂起自正德年间,据说还是一位郡主创立的,坐诊的都是女大夫,看诊的也都是女子。
何穗怕他误会,连忙解释:
“我给人缝合过的。”
魏礼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一把扯开了衣服,露出了手臂处的箭伤:
“先给我缝吧。”
曹瑞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院子里一堆的残兵,他眼皮都跳了起来,好在他进京的时候和魏礼还有过一面之缘:
“魏统领,督主何在?”
魏礼见是他也知道来意,指了指屋内:
“下官曹瑞求见宋督主。”
曹瑞在门前躬身开口,很快门便开了,宋才亲自将人引了进去,曹瑞快步而入,见到宋离的模样也是一惊:
“宋督主,下官来迟还请恕罪。”
宋离撑着坐起来了一些:
“曹将军来的很快了,城中诸事确实超过了我的预计,曹将军可已经看过了陛下圣旨?”
宋离一直撑着就是为了等曹瑞来,他开门见山地开口,曹瑞却是心中一惊,宋离这样说那便是早就知道陛下下圣旨的事儿了?但是虎符不是假的,看来京中的消息可信,这位宋督主确实是简在帝心。
“是,陛下命末将听督主调遣。”
“好,昨夜本座遭遇马匪突袭,幸得禁军全力护卫,郑将军及时赶到这才侥幸逃脱,却也抓了不少的活口,想来这马匪出自何处曹将军心中有数,此举藐视圣上,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如今这淮州城中的兵本座是无人能信,此刻便借曹将军的兵一用,所涉及官员全部下狱待审。”
曹瑞心中一惊,这淮州内的官吏的一些作风他看不惯,故而少有来往,他也知道这些官吏胆子颇大,但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能够大到刺杀朝廷命官。
如今京中钦差已到,此事是如何都不可能瞒过朝廷的,虽然同在淮州,他与有些淮州内的官员也有些来往,但是他知道此刻便是分毫的情面也不能讲了。
宋离未死,那么死的就只能是淮州城内那些个盐官了,所以当下他半分犹疑都没有地领命:
“下官谨遵督主所命。”
宋离抬眼看了一眼还有些状况外的郑保:
“云聪你虽是钦差,却也是后辈,去跟着曹将军一同学学吧。”
郑保不明所以,却很是听话地点头,曹瑞看了一眼这本应给自己宣旨的钦差,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宋离,知道这是宋离有意为郑家这小子捞些功绩,更有意借助郑保总督之子的身份为自己分担压力,所以看向郑保的目光也很友善,两人一同出了屋子。
待他们走后,这屋子才真的只剩下了宋离,顾亭和宋才,宋离一直撑着的精神在此刻松散了下来,咳喘再也压不住,手帕中的血色再一次斑驳,却还记得抬眼警告地扫了一眼顾亭:
“给...咳咳,给陛下的折子里,不得提及...”
顾亭知道这是又来捂他的嘴了。
却不想郑保出门之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一旁的曹瑞有些抱歉地道:
“等一下曹将军,陛下说让我到了就给他去一封折子。”
曹瑞自是让他快去回旨,郑保脚下生风地走了,立刻叫人找了笔墨。
他想起陛下殷切嘱咐,告诉他到了一定要回旨,还要着重着说说督主的情况,他想到了宋离刚才吐的血,现在都心有余悸,他见过军中有些老兵就吐过血,吐着吐着人就没了,呜呜,督主好像不太好,他得赶紧告诉陛下,让陛下派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宋离:咳咳,给陛下的折子里不得提及…
顾亭:又来捂我嘴
郑保:呜呜,督主吐血了,督主要死了,得赶紧告诉陛下
陛下: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让郑保当钦差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章的快乐是二傻子给的
第85章 见面(李崇千里下江南)
这一日淮州城中的居民都被吓的不轻,昨天晚上的刀剑喊杀声仿佛还在耳边,这天才将将亮起来一点儿,便又听到了城外大批的马蹄声进来。
甚至驿馆边上早起的小商贩看到了那满地的鲜血还有那些没有来得急被收走的尸体,和还在冒着烟的驿馆。
连一旁平时走乌篷船的河边都有血,驿馆本就在淮州城的中心,这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周边人家的,此刻家家关门闭户,连脑袋都不敢探出来。
太阳升了起来,这街道上的疮痍和血腥,还有那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色的驿馆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曹瑞立刻派人抓紧时间清理街道。
同时宋离临时下榻会馆的偏殿,郑保拿着一个信件出来,交给了身边的亲卫:
“快,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封信上封着火漆,上面光是印鉴便用了三个,这是只有紧要的加急信件才能用的玺印,郑保说这话的时候腰板都挺的笔直,声音比平时都洪亮了些。
从前他都是看他爹这样吩咐亲兵,没想到他现在都能用八百里加急了,心中的暗爽不要表现的更明显。
送出了信他便追上了外面的曹瑞,准备和他一块儿去抓马匪。
而主屋内宋离的情况却并不好,起初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咳,但是过了些时候,咳声却也见了微弱,昨晚的浓烟对肺部的负担很大,胸口间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破损的风箱一样,费力的吸气却也吸不到底。
宋离勉力提起精神开口:
“福宝呢?”
昨夜他将福宝放在了顾亭的药篓里,由着顾亭带着。
顾亭立刻俯身开口:
“福宝没事儿,就是今天早上火还没灭的时候它跑了出去,被烧掉了点儿毛,身上沾了不少的碳灰,我叫人带下去清洗了。”
宋离听后点了点头,交代完底下人的事儿之后,精神松散下来,身上所有不适都在放大,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起了高热,苍白的面颊上此刻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人无力地陷在身后的软枕上,微偏了头意识昏沉了过去。
宋才这一晚本就惊魂未定,此刻看到宋离的模样心中实在是怕,忍不住看向顾亭问道:
“顾太医,督主的情况怎么样?”
顾亭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能怎么样?这段时间瞧着好是因为一直养着,你看着到了江南之后,正赶上这里最是闷热的时候,先是水土不服,胃脘不适,每顿吃那一点儿还没有福宝多,昨夜又是受寒又是受惊还动了武,能好吗?”
宋离现在的身体其实就像是一个糊起来的架子,如今外面瞧着都还好,其实根本经不起折腾,如今江南又乱成了这样,顾亭只要想到这些就觉头要秃。
今日淮州城外面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昨夜的动乱太大,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商户都有好些没有开,而城东那官老爷们住的街巷中,今天的气氛更是如紧绷的弦一样。
街巷中都是驻守的甲卫,具都是昨天曹瑞带来的兵,宋离病沉无法亲自过来,便派了冯吉出来,昨晚抓的那些个活口,皆由冯吉和曹瑞亲自提审,其实即便是不审,冯吉心里也清楚昨天那样的手笔背后都有谁的影子。
这些活口中有些是那些大族背后养的杀手,但是更多的还是门下家卫,还有些镖局的人,只是人多势众,想着昨晚将宋离一行杀了,再放一把大火烧了那里,最后所有官员一致口供瞒下这惊天的大事,最后即便惩处也要不了抄家灭族。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昨晚那样的绝杀之局却被京城来的一个毛头小子和姗姗来迟的曹瑞给破了。
一天的时间,这盐课提举方家,提刑马家,都转运使范家等九家被曹瑞亲自带人下了大狱。
这人虽然是被抓了,但是这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大批的盐官被抓必定会让这淮州变的人心惶惶,这官员都下狱了,总要有人做事,但是这些无论是曹瑞还是郑保都是做不得主的,除了等宋离的命令,他们就只得再将折子递到京城。
宋离知道江南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折子必然是雪片子一样递送京城,他想到李崇看到的时候肯定要着急,再者这江南的事儿也要和他细说,便在晚间强撑着起来要写信。
只是他高烧未退,这一日也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此刻光是坐起身便是眼前阵阵黑雾,刚刚压下去的咳喘再次涌了上来,勉强提起笔来,笔尖的墨点滴在了眼前的信纸上,却是无力写出什么,宋才实在不想看着他这样为难自己:
“督主,还是老奴替你写吧,想来陛下不会介意的。”
宋离的手肘撑在榻上摆放的小桌案上,散下的发髻披散下来,额角的碎发被汗打湿,勉力撑着桌案才能坐稳,中衣的领口下能看到因为用力而支起的锁骨,他微微摇头:
“你写,他看到该害怕了。”
若是信件都着人代笔,李崇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他不想他担心。
短短一封信写了两刻钟的时间。
此事发生后的第二日清晨,还未早朝,郑保那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便已经递送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意味着这个时代最快的传送速度,昼夜不歇,只需要十二个时辰就能将江南的奏报送到京城。
“陛下,郑小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李崇才刚起身,想着郑保的动作还挺快,笑着开口:
“拿过来吧。”
他做到了餐桌旁,展开了信件,却不想目光触及信件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这封信比一旁官吏那些极尽藻饰华美的奏章不同,甚至写的都略显些凌乱,但是内容却是句句惊心动魄。
郑保先是写了他刚到淮州城外看到了升空的警示弹,再如何调兵,进城,进城之后看到的马匪在驿馆截杀的场景。
字字句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李崇的心脏攥紧,最让他不安的是郑保下面的话:
“一行人临时安置到了一个会馆中,但是督主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一直在咳嗽,还咳出了血,手帕上都是血,我问了顾太医,顾太医说督主肺部被烟尘所损。
从前我在军营中也看到过有的老兵吐血,没过多上时间那老兵就死了,陛下,我看着宋督主的样子有些不太好,您看可能再派个御医过来?”
字字句句都叫李崇的心都提了起来,眼前却是一片冰冷,马匪,淮州城中怎么可能有马匪?必然是淮州的官员胆大包天的企图直接杀了宋离,纵火,截杀,吐血,哪个字都在挑战这李崇的神经,宋离的身子才刚好一些,能叫郑保都说出不太好,这得什么样?
张冲看着他的神色骤变心底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陛下?”
李崇骤然抬头,接连开口:
“今日的朝会取消,去宣焰亲王和世子立刻来见驾。”
“再去查,浙安总督吴清越何时到京?”
“再宣太医院三名医术最好的太医过来。”
李崇的脸色实在难看,张冲赶忙出去吩咐,本也快到了早朝的时间,阎毅谦和阎安亭来的极快,李崇却在屋内怎么都坐不住,他不敢想宋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要怎么办?
“臣给陛下请安。”
李崇现在心神不宁,一把直接托住了阎毅谦的手:
“王爷快起来吧,朕一点儿也不安。”
阎毅谦一愣,李崇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往他的怀中塞了一封信:
“您看看这个吧,江南的这群盐官真是胆大包天,敢公然谋害朝廷钦差,欺君罔上。”
阎毅谦顾不得别的,立刻展开了信件,发现是郑保传回来的,信上字字句句都是惊心动魄,但是思及这是郑保的信,他知道郑保绝对没有胆子也没有脑子敢撒谎,这些必然都是他亲眼所见,此刻面色也冷肃下来:
“这些江南盐官着实是胆子太肥了,还好郑保赶上了...”
还不待阎毅谦的话音落下,李崇便抢白开口:
“王爷,朕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这句话震的阎毅谦都抬起头,他瞬间明白了李崇匆匆唤自己过来的原因,郑保心中透露出宋离的状况如此严重,李崇这要去江南是为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但是天子出京这是何等的大事儿?
“陛下,臣知道您担心宋离,但是切不能以身犯险啊,您轻易出宫朝野必会动荡。”
这简直就是儿戏。
李崇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朝野不会知道,朕一来一去最多六天,下一个大朝会之前必会回来,万寿节也不会耽搁,这几日朕只称病不出,内阁那里你若是顶不住就这透漏一二,想来岩月礼也会遮掩,挡住朝臣几日不是什么问题。”
这主意是打的明明白白的,李崇知道现在只要对上内阁的人,他必然就很难出京城了,所以才要在岩月礼那等老臣知道之前就先出京,将压力都交给阎毅谦。
“朕明面上下旨给世子前往江南,朕扮成随从和他出京,点黑甲卫随行,有世子在,王爷不必担心朕的安危。
想来不日宋离和曹瑞的折子就会递送京城,到时候着大理寺直接在吴清越的船到京后即刻羁押逮捕。”
阎毅谦现在的眉头简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别说是他,就连张冲都被陛下这个决定给震惊了,但是话到了最后,李崇换上了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
“姑父,你就帮朕这一次吧。”
阎毅谦的眼皮都是一跳,姑父,是了,他可不是皇帝陛下的姑父吗?只是这称呼还真是多年都没听到了,李崇一看他的态度软化立刻开口:
“姑父,宋离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真的很担心,你想如果换做是姑姑在江南遇险,你在京城能坐得住吗?”
阎毅谦还真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那绝对坐不住,只不过片刻他就回过神来来,这能一样吗?
只是,这一切都拗不过已经打定了注意的皇帝陛下,李崇的主意已定,连派焰亲王世子去往江南襄助宋离的旨意都已经写好了。
为了掩人耳目,张冲被留在了京中值守,李崇以最快的时间换上了亲卫的衣服随着阎安亭出了宫,这一次他急着赶路,自然不可能选水路,而且他以亲卫的身份随着阎安亭出京连马车也不可能坐,全程只骑马。
从这里下江南,如果昼夜不停歇,到了驿站就换快马其实只需要一天一夜,但是昼夜急行,可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阎安亭在出发前拿出了些软皮子过来:
“陛下一路骑马不垫上一些不行,腿会被磨破。”
李崇之前在春猎的时候宋离也给他准备过这样的皮子,绑在大腿内侧便不容易被马鞍磨破,此刻阎安亭拿过来的比那时候用的还要大一些,不光能绑住腿,还能包住屁股,他二话不说进屋绑好,一行人即刻点兵出发。
李崇从前何曾这样长时间的骑过马,不到半天的时间,他整个人都快要被颠散架了,阎安亭实在是不放心,频频向侧后方看,劝着李崇休息一下,但是李崇几乎都是充耳不闻,只到了驿站的时候才会换马,喝水,吃点儿干粮。
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膝盖一软好悬没有直接跪在地上,还是阎安亭及时托了一下他的手臂,又热又累,胯骨被颠的走路的样子都有些变了,但是李崇还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一个心思要赶紧到江南,他这无声又硬气的模样便是让阎安亭都有些侧目。
其实这样的赶路方式,就连他都少有,毕竟若非战时,他们也是正常行进,绝不会用这种仿佛八百里加急一样的方式走。
夜晚阎安亭他们是在驿站住的,连城都没有进。
第二日却下起了雨来,只能身披蓑衣前行,终于在夜色快降临的时候,淮州的城楼终于遥遥在望了,李崇此刻唇色都有些白了下来,抓着缰绳的手被疾风吹了一路,此刻都已经僵硬麻木。
终于到了城下,阎安亭亮出令牌和圣旨:
“我乃焰亲王世子阎安亭,奉陛下圣旨前来协助宋督主办案,速开城门。”
听闻阎安亭来了,曹瑞和郑保亲自相迎,李崇只怕郑保那个二愣子叫出自己,特意到了队伍中,低下头去,好在有斗笠遮挡又下着雨,没人能认出他来。
阎安亭知道李崇此刻着急,所以只简单寒暄几句便匆匆进城。
宋离白天服了提精神的药,见了曹瑞,看了审讯的口供和卷宗,曹瑞离去之后他便撑不住地倒了下去,这两日午后都在发热,咳嗽也不见好转,宋才担心的厉害,只得让陛下送来的厨子换着花样做,让他好歹吃下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