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见老姊妹们看向自己,【心平气荷】双手抱在胸口,倚在木椅上,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天气,“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搞七搞八,我嫌他碍眼,就离了。”
众人:“……”
嬢嬢们默默伸出大拇指。
埋伏在一旁的陈咚掏出小本,恨不得把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就在此时,韩峋碰了碰陈咚的手臂。
陈咚:“?”
韩峋:“你要不要试试?”
陈咚没明白:“试试什么?”
韩峋:“嬢嬢们少一个男舞伴,反正店里又不忙,你陪她们跳舞,还能多收集一些写作资料。”
陈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推了推眼镜,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说:“我只是喜欢收集资料,不代表我要参与到资料的创作中。静静观察才是一个作家的本份,我一旦插足干涉,这件事的内核就变……”
韩峋打断他:“花开富贵团长的外孙女是隔壁小学的大队长。”
韩峋又说:“花开富贵团长的女儿是学校家委会的会长。”
陈咚还是不开窍,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茫然。
韩峋在心底为他的迟钝叹了口气,干脆直言:“你的出版社不是想为你在小学里开讲座?有了花开富贵团长的帮忙,这应该不是难题吧?”
陈咚:“!!!!!!”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陈咚立刻放下纸笔,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压了压头顶乱翘的头发,然后踱步走到嬢嬢们面前,用他此生最成熟最磁性最沙哑的声音问:“——团长,区区不才我对交际舞特别感兴趣,不知你们舞团还缺不缺男舞伴啊?”
以后陈咚的个人简历上又可以多一条了。
他是儿童心理学的研究者;上下求索的文学创作者;专注于观察世界的infp;勇于突破自我高峰的攀登者;未来的早餐店老板;二十六岁加入夕阳红舞团的年轻人。
一步到位,少走四十年弯路。
陈咚同志毛遂自荐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一举解决了舞团迫在眉睫的缺人难题。
当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咱们是‘夕阳红’舞团,他才二十多,咱们最年轻的都六十了,这要是让那群跳广场舞的看到了,肯定要嘲笑咱们了!”
“他们那是嘲笑吗?他们那明明是嫉妒!嫉妒咱们团有这么年轻的后备力量!”花开富贵团长掷地有声地说,“再说,小陈今年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岁了,再耽搁几年就四十岁了,一眨眼就五十岁了……五十岁和六十岁差很多吗?提前一阵子加入咱们舞团,这不是刚刚好吗。”
陈咚:“……”
他头一次听说,二十六岁还能四舍五入成六十岁的。希望国家也按照这种四舍五入的方法给他发退休金,他不介意多拿三十四年。
不过多亏了花开富贵团长的鼎力支持,陈咚光荣地成为了夕阳红交际舞团的一员。
于是陈咚摇身一变,从每天磨洋工码字的全职作家,变成了身兼三职的打工人。
早上八点,他要先去公园报道,和嬢嬢们一起做热身运动,然后熟悉舞步、排练舞蹈;十点,嬢嬢们回家做午饭,他再赶去咖啡店做开店准备;下午三点,嬢嬢们齐聚咖啡店,他继续争分夺秒地和大家排练;四点半,隔壁小学放学的时间,他需要把在咖啡店里满地乱爬的小学生一个个逮起来,让他们别打扰韩峋做咖啡;直到人潮散去,他才能坐下,打开电脑敲两个字……
对此,叶星友锐评:“你每天早出晚归这么忙,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陈咚:“…………怎么之前不知道你骂人这么脏呢?”
就这样,陈咚跟着嬢嬢们集训三天,拿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可他依旧没办法让嬢嬢们满意。
“小陈,你怎么又忘记了?这里要向左转了!”
“小陈,你听着节拍,一哒哒,二哒哒……哎呦,你踩到我了!”
“小陈,往前走啊,你扶住我的腰,咱们该亮相了!”
“小陈……”
“小陈……”
“小陈……”
小陈受不了了,小陈举手投降。
——陈咚低估了交际舞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他原本以为,老年人交际舞主题是“养身健身”,哪想到花样居然这么多。
短短五分钟的曲子,一共换了十几个队形,平均一分钟就要换三次位置,每个人都要轮流站在中间,结尾时,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ending pose。
据说最初的版本根本没有这么复杂,但是老刘背叛的事情刺激了嬢嬢们,这才逼得她们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势必要在国庆文艺汇演上拔得头筹。
嬢嬢们如此重视这次比赛,陈咚也不能拖她们后腿。
可是……可是……可是……
“——谁来救救我啊,我真得记不住啊!!!”
咖啡店里,陈咚可怜巴巴地倒在桌上,整个人摊成了一张烙饼,每粒芝麻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为了练习复杂的舞步,他这几天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能安宁,梦里全是一哒哒二哒哒。
他又倦又累,吹着咖啡店里的空调,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忽然,有什么冰凉透骨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冰得他瞬间清醒。
他睁开眼——韩峋不知何时从吧台后走了出来,就站定在他面前。男人手里拿着一杯冰美式,清透的冰块在咖啡杯里碰撞,杯壁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刚才就是它沾湿了陈咚的额头。
“大作家,今天不写了?”韩峋问。
“我哪儿有力气写小说啊……”陈咚支起身子,从韩峋手里接过那杯员工福利免费咖啡,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液顺着吸管冲进他的喉咙,苦涩中带着一丝醇香,舌尖又萦绕着一点点坚果的香气。
陈咚不懂咖啡,但也知道店里的咖啡豆品质极好,身为咖啡师的韩峋很会伺候那些小豆子,总是能激发出豆子里最纯粹的香气。
喝了咖啡,陈咚总算打起一些精神。他一边用吸管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一边哀怨地叹口气:“我仅剩的脑细胞都留给交际舞了!”
韩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不就是跳舞吗,有这么难吗?”
“看起来不难,但是跳起来很难!”陈咚换上一副苦瓜脸,“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动线。一会儿要变成‘大风车’,一会儿要变成‘人字形’,一会儿要顺时针,一会儿要逆时针……跳着跳着还要交换舞伴!”
嬢嬢们都身经百战,最短的也在团里跳了半年以上,陈咚只学了三天,当然跟不上那么复杂的动作。
实话实说,他在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前,心里还是蛮“傲慢”的,他想自己这么年轻,脑子又快,跳舞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他将是公园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惊艳四座的绝世舞王、一片足以把所有娇花都衬托得黯然失色的绿叶……
……但实际上,他是一粒兔子屎。
陈咚这人好面子得很,每次排练,对他都像是一场折磨。
见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韩峋心里一软,道:“你记不住那些舞步,很有可能是‘身在此山中’,才会觉得动线复杂。如果跳出舞台,以‘上帝视角’看,动线就清晰得多。”
陈咚茫然地看着他:写小说可以用上帝视角,跳舞怎么用上帝视角啊?
现在快到闭店时间了,咖啡店里没有顾客需要他们照顾。韩峋转身回到休息室,很快拿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ipad。
他拉开陈咚身边的椅子,落座在他身边。他身材高大,他们两人坐同样高度的椅子,韩峋的腿必须伸直,否则蜷缩着很不舒服。
桌下,两人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一起,还没等陈咚反应过来呢,韩峋就移开了。
陈咚在心里啧啧两声:韩峋这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假正经呢。
韩峋当然不知道陈咚又误会了什么,他动作麻利地在ipad上调出店门口的监控。
每天下午,嬢嬢舞团都会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练舞,店外的监控安装在门框上,位置居高临下,足以清晰地拍下她们每一次队形变换。
紧接着,韩峋又打开电脑,打开一个陈咚从没见过的软件。韩峋对照着监控视频,在软件里设定出十六个小圆点,代表舞团里的十六个成员。
他敲击键盘时的模样非常专注,屏幕上变换的光影投影在他的眼睛里,衬得他愈发成熟英俊。
陈咚恍然意识到,以前都是自己敲电脑、韩峋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这是头一次他们身份对调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韩峋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忽然出声。
“……啊?”
韩峋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颜色?”
陈咚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白色。”
“嗯。”韩峋又重新转回头,把其中一个小圆点设置成白色,其他十五个设置为黑色。
接下来,他拖着ipad上的监控进度条找到嬢嬢舞团的第二个队形,然后埋头继续在电脑上设置点位;紧接着是第三个队形、第三个点位;第四个队形、第四个点位……
韩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五个队形在电脑里重建了。
做到这一步,他停下来,把电脑往陈咚面前推了推,示意他按下回车键。
陈咚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他在做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屏息按下回车键——只见屏幕上,代表着十六人舞团的小圆点开始有序移动,随着音乐节奏,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其中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最为清晰,每一次改变动线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咚抑制不住兴奋,下意识地拉住韩峋的胳臂,“这就是上帝视角,这就是神迹吗!!”
韩峋不动声色地看向陈咚搭在自己胳臂上的手,语气淡淡,略带一丝笑意:“不,这是程序员与计算机编程。”
陈咚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咦,你以前是程序员?”
“……”韩峋一怔,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转行”做咖啡师。
但是下一秒,陈咚就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非常理解的语气说:“我懂,我懂。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以前做程序员和现在做咖啡师并不冲突嘛。我当年也是全市第一考进我们院金融系的,照样不影响我转行成为一个滞销书作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可以靠敲电脑键盘实现财务自由啊?”
韩峋:“……”
陈咚又安慰他:“你趁年轻离开it行业是对的。做it不如做咖啡,要是没了咖啡店,那些搞it的去哪里谈几个亿的大生意呢?”
韩峋虚心接受了他的劝说,为了报答陈咚,他把剩下的十几个点位都敲进了电脑里。
等到程序跑完,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咖啡店里灯光摇曳,灯光下两道人影几乎重叠。
“韩峋,真是太谢谢你了!!”陈咚高兴极了,他就像是林平之第一次拿到葵花宝典,恨不得现在就磨刀自宫。(此处为一种夸张的修辞方法,请不要效仿)
陈咚:“麻烦你把这个小程序发到我邮箱,我今晚回家再学几遍。”
“不行。”意外的,韩峋拒绝了他。
陈咚:“……?”
“你这几天到底睡了多久?有没有照过镜子,你都有黑眼圈了。”韩峋直接扣上电脑屏幕,脸上见不到一点笑模样,“今晚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到店里练习。”
“不行啊。”陈咚很焦虑,两只手紧紧按住电脑,舍不得让韩峋抽走,“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彩排了,我今晚不练,明天来不及的。”
韩峋不允许一点讨价还价:“那你就明天早点来,现在天都黑了,明天白天练习不伤眼睛。”
陈咚为难道:“店里有监控,要是让老板看到他的家养小精灵在上班时间跳舞……”
韩峋打断他:“我会把监控都拔掉的。”
陈咚:“……???”
韩峋:“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陈咚:“可是我没有舞伴呀。我回家可以让我舍友陪我跳,明天谁陪我跳?”
“——我。”韩峋从桌旁起身,把电脑收进包里,他没有看陈咚一眼,埋头整理东西,“我会跳女步,我陪你。”
“???!!!”
——这件事就像一颗毛茸茸的粉色炸弹,直接炸在了陈咚的心头上。
他没有料到,韩峋对自己的暗恋居然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陈咚一个人实在招架不住,期盼着叶星友早点下班回家,让这位军师智多星替自己好好参谋一下。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叶星友回来,哪想到叶星友进门后连外套都顾不上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陈咚面前。
陈咚:“星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先听我说!”叶星友表情严肃地打断他,“我今天上班时,听到一个关于我们新公司领导和客户的情感纠葛大八卦。我觉得这个八卦可以成为你的创作灵感,所以硬是记了下来,你不要打断我,我怕我一会儿就忘记了!”
陈咚:“……”他挣扎一番,问,“这个八卦有多大?”
叶星友:“比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我大学女同学和网恋对象聊了三年才知道是她妈妈假扮的因为她妈妈怕她被坏男人骗结果她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出家皈依从此六根清净不染尘埃那个八卦还要大!”
陈咚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拿纸笔,你慢慢讲!每个细节都给我讲清楚了!”
这个晚上,陈咚和叶星友彻夜长谈,直到天明,才终于把这个旷世八卦捋顺了。
而这样的结果是,陈咚完全忘记第二天要和韩峋跳舞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浸在记录新灵感的快乐中。
第二天一早,陈咚顶着比前几天更浓重的黑眼圈,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意外的,咖啡店里原本摆放的几套桌椅全被推到了墙角,露出中间一整片空地。大理石地砖被擦了两遍,光可鉴人,连一粒灰尘都看不到。
陈咚的哈欠打到一半,见到这一幕,原本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眼睛睁得圆圆的:“咦,店里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这样方便练舞。”此时,韩峋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他今日提早到店里调整空间,特意腾出了一块区域。
因为来得早,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店里的制服,依旧穿着自己的私服,一双笔直的长腿包裹在牛仔裤中,配上一件简单宽松的T恤,显得整个人松弛、挺拔、有风度。
他停在陈咚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问:“怎么黑眼圈更重了?不是让你昨晚早些睡觉吗?”
陈咚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听八卦太入迷了,导致一晚上兴奋地翻来覆去,只能含糊地说:“我在为下一步作品收集资料。”
韩峋挑了挑眉,没再细问,而是说:“既然来了,那咱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陈咚:“……?”
“跳舞。”韩峋低头看向腕间的手表,“现在距离咖啡店的营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咱们练习了。”
陈咚提醒他:“那摄像头……?”
“放心吧,都拔掉了,老板不会知道的。”韩峋抬手指向室内的几个摄像头,果然没有闪烁红光。
昨晚下班后,韩峋又把程序细化了一遍,现在不仅可以用“上帝视角”观察陈咚的走位,还可以镜像翻转。
“那,那行,咱们开始吧。”陈咚慌慌张张地挽起衣袖,露出一节细瘦的手腕。他因为常年闷在家里写文,罕见阳光,皮肤是男生里少见的白。
他胡乱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不知道心中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向韩峋,没话找话:“我跳男步,你跳女步,对吧?”
“嗯。”韩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跳男步。”
“不了不了不了……”陈咚赶忙说,“还是我跳男步吧。”
他往前迈近一步,和韩峋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然后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屏息等待着韩峋的靠近。
下一秒,韩峋把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搭在了陈咚的掌心,收拢,然后反握。
好像有某种奇特的电流顺着交叠的双手涌向四肢百骸——陈咚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峋的掌心如此炙热。
他们跳的交际舞其实就是最经典的“慢三华尔兹”,男士左手平举、右手轻轻搂住女士的腰,彼此距离亲密,胸膛几乎相贴。随着音乐响起,男士向斜前方迈进、女士向斜后方退步,几乎全程都需要由男士引领女士。
慢三华尔兹优雅又知性,非常适合社交。
只不过,陈咚学舞时既不优雅也不知性——嬢嬢们都太凶了!总是催他记舞步,他跳错一步就被批评,搞得他总是精神紧绷,生怕踩到脚,从没享受过跳舞的乐趣。
但是和韩峋一起跳舞,感受却大不相同。
嬢嬢们个子矮,只到陈咚的肩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所有人的头顶;韩峋很高,陈咚要稍稍抬头,视线才能直抵他的双眸。
嬢嬢们总是碎碎念,像是严厉的长辈,不允许陈咚行差踏错一步;韩峋沉默而安静,即使偶有疏漏,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鼓励他重新开始。
嬢嬢们为了赢得头筹,温柔的音乐都成了战斗的号角;韩峋并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他随着节拍旋转,就像是……就像是,单纯的在享受这首歌。
——真奇怪啊,明明华尔兹舞蹈应该由男士引领女士,但陈咚觉得,自己好像被韩峋引领了。
陈咚有些庆幸,鼻梁上的眼镜可以稍微遮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傻乎乎的样子全被韩峋看到。
他一直知道韩峋很英俊,是那种客观的、不容辩驳的英俊,这一点小学生们可以作证——每到放学时间,那些系着红领巾的小朋友都会趴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瞅着韩峋;曾经有一个大胆又调皮的小毛头问韩峋有没有女朋友,想要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
陈咚以为,自己和韩峋认识了这么久,已经对他的外貌“免疫”了,结果现在才发现,有些过敏症状终身不能免疫。
华尔兹曲声悠扬,节拍一重二轻,在空旷安静的咖啡店里回荡。
窗外的朝阳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给两道紧贴的身影镀上一层暧昧的金边。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鼻息相融。隔着薄薄的衣衫,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逐渐趋同。
恍惚间,陈咚觉得自己像是一包被研磨得细细的豆浆粉,要融化在温暖的水流中了。
下午两点半,嬢嬢们如往常一样齐聚在咖啡店外的空地上。
这一次,她们是“带妆彩排”,每个人都穿上了华尔兹长裙,脚下踩着高跟鞋。男舞伴们也换上了最利落的衣服,穿上了擦得锃亮的皮鞋。
彩排前,花开富贵团长拉着陈咚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小陈,这次彩排咱们要录像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跳,如果忘了动作,就看看别人,千万别掉链子!……小陈,小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咚恍恍惚惚,半天才回过神来:“……您放心,我有突击训练过,保证不让您失望。”
花开富贵团长见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实在不忍心说重话,只能听天由命。
但出乎她意料,这次彩排时陈咚跳得特别好!所有舞步记得清清楚楚,丝毫没错!
真是奇怪了,这小伙子昨天跳舞时还一副笨拙模样,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隔着一扇玻璃门,咖啡店内很安静,只有零星几座客人在咖啡店里看书工作。桌椅都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无人知晓在这个清晨,咖啡店曾经变身舞厅。
韩峋给客人做完咖啡后,回到了休息室内。
他拿出电脑轻敲几下,屏幕上瞬间出现咖啡店内外所有的监控画面。
咖啡店内外一共四个监控头,今天早上,韩峋关掉了其中三个,只留下一个最隐蔽的室内镜头。
他把唯一保存的摄像头画面放大,鼠标拉住时间条往回拖,定格在早上八点半。
小小的电脑屏幕里,一个年轻人走进咖啡店,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定在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然后鼓起勇气伸手,邀请他与自己共舞。
年轻人以为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但在高清镜头下,他眉眼间的纠结都拍得清清楚楚。
韩峋拖拽着进度条,把陈咚邀请自己跳舞的这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把这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监控视频剪辑下来,在u盘、硬盘、云盘里各保存了一份,才把这段监控视频从记录中删除。
——虽然陈咚说不想让老板知道他们跳舞的秘密,但是又没说不想让他的同事知道啊。
不论清晨亦或傍晚,社区公园都充斥着老年人的身影。
清晨是太极剑、合唱团、甩鞭抽陀螺;傍晚是广场舞、华尔兹、模特暴走队。
在这些老年团体中,原本最风光的当属夕阳红交谊舞团,前任团长退休前在中医院工作,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可是自从前任团长搬家去了外省照看外孙女,夕阳红交谊舞团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在广场正中央的活动场地,很快就被其他舞队霸占了。
——而霸占者,正是广场舞队!
其他社团冷眼旁观,一点没念旧情。
若不是夕阳红交谊舞团以最快的速度选出了新任团长【花开富贵】,恐怕她们社团就要被蚕食殆尽,直接除名了。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邀请所有社团组织在一起,举办一场“迎国庆文艺汇演”,现场观众匿名投票,决出一二三名。
奖品非常丰盛:
第一名,每位队员鸡蛋50颗。
第二名,每位队员鸡蛋30颗。
第三名,每位队员鸡蛋15颗。
参与奖,每位队员鸡蛋5颗……
就连前来参与投票的观众都能拿到1颗鸡蛋!
必须承认,这个活动组织者很好的拿捏住了嬢嬢爷叔们的心态,活动奖项刚一公布,所有社团踊跃报名,节目单足足排了两个小时。
所有节目的排序靠抽签决定,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花开富贵团长代表全团抽签,位置不好不坏,排到了正中间。
“排在中间好呀。”陈咚还蛮乐观的,“排在前面,观众还没来齐,看过什么节目他们转眼就忘了;排在后面,观众们都看累了,肯定开始低头玩手机。咱们排在正中间,是最合适的!”
在具体节目时间表出来后,韩峋表示他会准时到场观看比赛。
陈咚意外极了,问他:“国庆节放假,是咖啡店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你不守店,你去公园看嬢嬢们跳舞?”
“老板让我去的。”韩峋说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店里生意不好,公园人多,老板让我去发传单。”
陈咚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店怎么办?”
韩峋沉默三秒:“……老板说,他会负责。”
陈咚:“诶????”
——那个总是在摄像头后暗中观察家养小精灵的傻大款老板,真的要出现了???
韩峋给朋友打电话,不带一点铺垫,开门见山:“柴骏,你国庆节有事吗?没事的话来我店里一趟。”
朋友幸灾乐祸地问:“你那个破咖啡店烧钱烧到后悔了?打算求哥哥我给你找天使投资了?事先说好啊,咱们亲兄弟明算帐,你先把入股合同发给我,我让公司法务审一遍。”
“不劳你操心。”韩峋打断他,“我国庆节有事要离开店里几个小时,你帮我看一会儿店。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你是店老板,来店里视察。”
朋友:“……?”朋友一头雾水,“我去帮你看店,那你干什么去?”
“我有正事要做。”
朋友琢磨了半分钟:韩峋有正事要做?什么事?国庆节股市不开盘,比特币矿工也要休息,总不能是他又捣鼓出一个什么程序,要去签合同吧?
朋友立刻变了口风,谨慎又谄媚:“具体是什么正事,可否透露一二?以咱俩的铁瓷关系,若是赚钱的好事,可别忘了我啊。”
“我要去公园看广场舞比赛——”韩峋淡定道,“——有免费鸡蛋领。”
“?????”朋友气笑了,“韩峋,你真tm是我活爹!”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有热闹看,还有免费鸡蛋可以领!
这个消息插上了翅膀,在周边几座小区的狗友群拼团群母婴群二手群快递群里飞速传播。
文艺汇演是下午两点开始,但是刚过午饭时间,广场上的人流就多了起来。
东边的树荫下,夕阳红交际舞团的成员们齐聚在这里,嬢嬢们穿上了统一定制的华尔兹长裙,上身是黑色紧身衣,凸显身材线条,下身是层层叠叠颜色不同的花瓣式裙摆,裙摆一角上缝了个小小的绳圈,可以套在无名指上,这样跳舞时更显飘逸。男舞伴们则是黑西裤、白衬衣,衬衣上的领结与嬢嬢们的裙摆同色,遥相呼应。
“大家都吃过午饭了吗?我从家里带了自己蒸的包子,没吃的可以找我要。”
“谁有口红啊,借我一下。”
“我有口红,你有镜子吗?”
“【笑口常开】,你的舞鞋鞋带怎么开了,快系上,别踩到。”
“最后一段舞步是先迈左脚吧,我又糊涂了,【心平气荷】你再示范一遍吧。”
陈咚躲在嬢嬢们身后,左顾右盼观察着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努力记录每一个树荫下的社团和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他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并没有发现路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场老年人占主流的社团活动里,他是现场唯一的年轻人。他一头柔软的短发打理得清清爽爽,框架眼镜为他增添了一股学生气,陈咚就像是一颗初长成的小白杨,每个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