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咚有些尴尬:“就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光是问问确实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语气神秘,“——不过,还有别的办法。”
又过几日。
下午放学时间,咖啡店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刚放学的小屁孩们很快占据了店里的每一寸角落,陈咚合上电脑键盘——现在又到了“咖啡店的暴君”出马的时候了。
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凶巴巴的面孔,开始四处恐吓小朋友们要没收班级流动红旗。
可惜同样的威胁并不能一直奏效。
毕竟,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屁孩吃这一套;三四年级的就半信半疑;到了五六年级,这群淘气的猴子上蹿下跳,有流动红旗的班级反而成了少数派。
现在的小孩子营养好,有些五六年级的男孩就能长到一米六多,只比陈咚矮半个脑袋。偏偏他们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训又训不过来,打又不能打,陈咚真是要被这群熊孩子烦死了。
“消消气。”岛台后,韩峋给陈咚递来一杯加了冰块的橙汁。韩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些淘气的坏孩子,低声劝慰,“和熊孩子生气没必要,反正他们再过半小时就要回家吃晚饭了。”
“你倒是想得开。”陈咚闷闷不乐道,“我怕老板通过监控看到店里小孩子满地乱爬,怪咱们没有看好店。”
韩峋闷声笑起来:“这点小事,老板心理有数,不会怪咱们的。”
提起老板,韩峋神色轻松,这让陈咚一下回忆起叶星友和他说过的事——韩峋和老板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而是朋友关系。
仔细想想,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么大的店,老板交给韩峋,几个月就来视察一次,平日不查帐,发钱倒是很痛快。就连当初雇陈咚,老板也没亲自出马面试,只是让韩峋交给他一份简单的合同。
……难不成韩峋真的和老板是朋友呀?
陈咚心里八卦的小火苗烧啊烧,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打听。
就在他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挂在门上的迎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名穿着小学校服的女生走进了咖啡店里。
那是个系着红领巾的女孩,身上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每一根碎发都紧贴头皮。她的书包也是名牌,挂着小学生最流行的库洛米挂坠,每走一步,库洛米和她的马尾辫一起摆动,看起来格外神气。
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孩的大臂上别着一个“大队长”的三道杠标志——那可是一所学校仅有一名的殊荣!
在看到她走进咖啡店时,整个咖啡店里的淘气包们瞬间安静下来,三秒过后又爆发出了更强的杂音。
“靠,大队长怎么来了?”
“她今天不上补习班啊?”
“走走走,快走,省得她向老师告状。”
“她在校外也能扣咱们分?”
“别废话了,快跑吧!”
转眼间,那些小混蛋们就跑得一干二净。
陈咚:“……”
他震惊地和韩峋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小声问韩峋:“你见过她吗?”
韩峋摇了摇头:“没印象。”
也对。陈咚想起韩峋这个家伙好像有点脸盲,当初老刘来了咖啡店好几次,韩峋也记不住老顾客长什么样,更别提一个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姑娘了。
陈咚默默打量着那位神秘的“大队长”,她个子蛮高,不知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一双眼睛很机敏地左右张望,一看就是小“人精”。这种聪明大方的孩子向来很讨大人喜欢,但对于同龄孩子来说,她绝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看着看着,陈咚觉得她有些眼熟。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就在陈咚拼命回忆在哪里见过她时,那个女孩已经走到了岛台前。
她低下头,翻看水单,点了一杯巧克力牛奶,很娴熟地掏出电话手表付账。
韩峋问她:“要额外加糖吗?”
“多一点,谢谢。”女孩莞尔一笑,露出了小姑娘独有的天真笑容。
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陈咚。
说实话,陈咚小时候最怕这种人精似的“大队长”。在学校里,她们就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国旗下讲话的人是她,主持六一儿童晚会的人是她,成绩名列前茅的是她,在家长会上被当作优秀典型的还是她。
而陈咚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只喜欢闷头看书,徜徉在文字的世界里,什么学校活动都不爱参加,更别提竞选课代表、班长、小队长了。他就像一只躲在洞穴里的兔子,非常不喜欢出风头,生怕被老师家长盯上。
虽然陈咚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是面对这个陌生的“大队长”,他还是不免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被老师频繁拿去和“大队长”对比的窘迫模样。
——他都要得“大队长”ptsd了。
不,不行,他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怯?他都二十六岁了!
想到这里,陈咚暗自攥了攥拳头,露出成年人镇定沉稳的笑容,和善地说:“小朋友,怎么你一个人来呀,你的家长在哪儿?”
“我知道你。”意外的,大队长打断了陈咚的话。
陈咚:“……诶?”
“你叫陈咚,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
陈咚:“……诶诶诶诶诶诶诶????”
他心里狂喜,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能准确说出他的作品的读者!!!
《大侦探福小思》上市之后,一直销量惨淡,虽然出了三本,但印量一本比一本差。陈咚塞在咖啡店书架里的那几套书,在韩峋主动的推销下,才卖出去零星几本。
他其实觉得自己写得挺不错的,就连编辑都很看好他,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一口气签下一系列的出版权。只不过,陈咚可能欠缺了一点点运气,才让他一直红不起来。
但是今天,他的运气居然来了!快看啊,现在就有一位小读者站在了他的面前!
站在岛台后的韩峋替陈咚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小妹妹,你看过《大侦探福小思》?”
“没有。”大队长斩钉截铁地说,“我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练琴,哪有时间看小说?”
陈咚:“啊?”
他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尴尬地问,“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啊?”
大队长接过韩峋递给她的巧克力牛奶,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喝这种暖暖甜甜的饮料。
她一边喝着巧克力牛奶,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仅知道你是《大侦探福小思》的作者,我还知道你是夕阳红交际舞团最年轻的成员,你还有一个外号,叫‘咖啡店的暴君’。
可是你哪里像暴君了?你看起来比我们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的脾气还要软。”
陈咚更糊涂了:“……你到底是谁啊?”
“还没猜到吗?”女孩放下喝了一半的巧克力牛奶,她转过身,脑后的马尾辫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熟悉的狡黠,“我是【花开富贵】的孙女——我来帮你完成‘儿童文学作家进校园’的梦想。”
陈咚:“………………”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大队长!!!!!!
第19章
现在互联网上有一个流行词, 专门形容那种人小鬼大的小朋友——“小孩哥”、“小孩姐”。
小孩哥小孩姐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很多脆皮大学生还要成熟,落落大方的性格是他们的基本配置,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弹琴会画画会跳舞会多国语言, 主打一个降维打击。
比如现在这个出现在陈咚面前的“大队长”,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孩姐”。
但是陈咚绝对不肯叫她小孩姐的!他小时候就活在同龄“大队长”阴影下,难道现在一把年纪, 还要屈服于另一个“大队长”吗?
想到这里,陈咚问她:“小朋友,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首先, 我已经六年级了,明年就是初中生了, 我不是小朋友。”大队长纠正他的错误, 很严肃地说:“其次, 你可以叫我Emily。”
陈咚:“……”
真是好臭屁的大队长。
陈咚决定叫她小米粒。
现在咖啡店里的客人很少, 之前那群淘气包早在小米粒进门时就心虚地跑走了,足以证明这位大队长绝对是小学校园里的“实权人物”。陈咚找了角落里的一张空桌, 拉开桌旁的椅子,请这位实权人物入座。
小米粒的书包很沉重,咣当一声落在木桌上, 桌子好像都晃了晃。陈咚早就听说现在小朋友们学业重,从这鼓鼓囊囊的书包就能看出来。
韩峋给他们切了一盘水果,自己也坐在旁边,打算听听小米粒有什么高见。
小米粒开门见山:“陈叔叔, 一会儿妈妈还要带我去上钢琴课,我只能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请抓紧时间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吧。”
“呃。”陈咚卡壳,这算什么?他这是在被一个小学生面试吗?算了,他先说说看吧。
“我从哪儿说起呢……那就从头吧。这篇小说的主角叫福小思,他是一个聪明机灵的男孩,擅长观察和思考,他有些淘气,体育成绩也很好,是班里的人气王。”(提到“人气王”三个字时,小米粒居然撇了撇嘴)“他一直想要成为大侦探福尔摩斯那样的人物,但一直没有机会。有一天,他们班去上体育课,一个女生放在班里的水壶被人偷走了,他通过观察和推理,在他的宠物兔子花生的帮助下,帮女同学找回了水壶……”
“宠物兔子?”小米粒抓到了这个关键词。
陈咚点点头:“对,会说话的宠物兔子。”
小米粒好奇极了:“还会说话?这是一部科幻小说吗?”
韩峋看过这套书,替陈咚解释起来:“不是真的会说话。你看过《加菲猫》吗?和那种形式很类似。加菲猫的自言自语只有读者和他自己能听到,主人是听不到的,从主人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对加菲猫碎碎念而已。”
小米粒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疑惑茫然的表情,很显然没听过加菲猫这只鼎鼎大名的橙黄色猫咪。
果然是有代沟。
陈咚抓耳挠腮思索一阵,举了个相似的例子:“加菲猫是我们童年时期家喻户晓的漫画形象,就像你书包上的‘库洛米’。”
和小孩说话真费劲。
“我知道了!”小米粒恍然大悟,“加菲猫就像皮卡丘、史努比、哆啦A梦一样,都是你们上个世纪的人喜欢的漫画书。”
“……”陈咚都要把牙齿咬碎了,“对,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上、个、世、纪的人都很喜欢。”
旁边的韩峋笑得直咳嗽。
接下来,陈咚用最快的速度讲述了一遍《大侦探福小思》的大致剧情。这套童书现在一共出了三本,每本十万字,每本由一个大案件和两个小案件组成,穿插着家庭趣事、科学游戏、生活小常识和自然知识,并且配有精美的插图。
实话实说,陈咚写这套书时确实花了很多心思,出版社请的插画师也很不错,整套书设计精美,但是——但是,一本小说能否大卖,很多时候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陈咚也说不清。
他知道他不该内耗,不该焦虑,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一个静静坐在书桌前挑灯工作,他看着刺目的电脑屏幕里那几百万字的文档,他很难骗自己不在意。
写作就像栽种一颗未知的种子,陈咚用心血浇灌,担心它日晒雨淋,可它并不一定会按照他预想的那样生长,开出灿烂的花朵。
它可能会在冬天开花;它可能会在夜间开花;它可能十八年才开一次花;……它可能根本不会开花。
不管它是什么样的,陈咚在种下种子的那一刻,都希望它能被更多人喜欢。
陈咚讲完了关于这颗种子的故事,期待地看向小米粒。
“小米粒,你觉得你的同学会喜欢我的书吗?”陈咚问,“我想去你们学校开新书座谈会,但你姥姥说,光是家长提议并不够。”
“怎么说呢……”小米粒正在吃韩峋帮她切的水果,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一看就是家里教得很好的小姑娘,在东西咽下去之前绝对不会说话。“我们学校每逢双周周五下午的第二节课,都是《家长职业课》。家委会会长——也就是我妈——会组织所有家长进行职业分享,比如有同学的爸爸是律师,有同学的小姨是医生,每一次家委会都会提名两到三个职业,然后让同学们投票,选出大家最感兴趣的职业,然后邀请这位家长来给同学介绍自己的工作。”
陈咚叹为观止,这就是京城的重点小学吗?这教育资源也太优越了!
陈咚脑子转的很快,立刻说:“我听懂了,如果你妈妈提名我以作家身份介绍自己的工作,你的同学们再从提名中选择了我,那我就可以进学校了!”
小米粒点点头。
“那就简单啦!”陈咚迫不及待地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推到小米粒面前,“小米粒,啊不,米粒姐,这些书你通通可以拿走,送给你的同学、朋友、闺蜜!他们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好几套样书呢。”
陈咚对自己的写作水平还是蛮自信的,他坚信,小朋友们只是没看过《大侦探福小思》,要是他们看过了,一定会喜欢上这本书的!
小米粒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而是很谨慎地说:“我不能保证投票结果哦。我虽然是大队长,但是我不能滥用职权,让同学们全都投给你。”
“我明白的!”陈咚十分理解,“铁面无私米粒姐,公事公办,绝对不徇私舞弊。”
小米粒对他的评价非常受用,她慢慢吃完了桌上的水果、喝完了巧克力奶,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被甜食满足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候,陈咚才能从这位成熟的大队长身上窥见一点点小朋友的童真样子。
她日理万机,接下来她还要去上钢琴课。临走前,小米粒亮出电话手表的付款码,问韩峋果盘多少钱。
韩峋怎么可能和小朋友算账?他摆摆手:“不要钱,你帮了忙,这是叔叔送你的。”
哪想到小米粒的眼神一凛,很警惕地问:“韩叔叔,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韩峋:“……”他只能改口,“果盘二十五。”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贿赂大队长啊!
竖着高马尾、书包上挂着库洛米的小姑娘就这样离开了,她就连背影都很稳重,穿着小皮鞋的脚咔哒咔哒踩在石砖地上,一步一个脚印。
她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得沉甸甸的都是陈咚的著作。陈咚本想把她送回家的,但小米粒婉拒了,她说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队长,一切全靠自己。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陈咚感觉从来没这么疲惫过。刚才他端着成年人的架子拿腔拿调,生怕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比下去。
韩峋憋不住笑意,安慰他:“至少她没在地上乱爬。”
陈咚一脸苦闷,长叹口气:“我倒宁可她在地上乱爬。”
怎么同样是小学高年级,有人还像没开化的猿猴,有人就已经成熟得能去参加乘风破浪的妹妹了?
陈咚坐立难安地等待了一个星期,终于又等到小米粒大队长再次踏入咖啡店的大门。
只不过,这一次小米粒是和她的妈妈一起来的。
陈咚给小米粒点了一杯巧克力奶,多糖;又给她妈妈做了一杯店里的招牌拿铁,三分糖;然后落坐在母女对面。
她们母女俩都和花开富贵嬢嬢长相肖似,米粒妈妈的气质比女儿要更圆滑、更和善,不像小米粒总是板着个小脸,一副小大人模样。
陈咚善于观察,他几乎刚一入座,就注意到小米粒眼神微微游移,不好意思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尾,不像上次见面那么臭屁。
“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果不其然,米粒妈妈在短暂的客套问好后,语气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您想进学校开讲座这件事……不太顺利。”
陈咚心里咣当往下一沉,但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您不用叫我陈老师,我就是一个写书的,称不上什么老师。您叫我小陈就行。”他推推眼镜,语气一派轻松地问,“怎么了,是家委们不同意吗?”
“那倒不是。”米粒妈妈解释,“家委会这次提名时,我把您的名字报上去了,家委们也挺欢迎作家进学校开讲座的。但是同学们的投票……”
陈咚的笑容快撑不住了,他看向小米粒,轻声问他:“……是叔叔写的书不好看吗,同学们不喜欢?”
“不是不是。”小米粒猛猛摇头,“我把你的书放到了班里的阅读角,同学们都挺喜欢的,可是这次投票时,大家投了别人。”
“别人?”
米粒妈妈说:“这次三个候选人,其中有位家长是航天工业部门的,这次好不容易轮休回家;另一位家长认识熊猫饲养员。”
陈咚:“……”
造火箭的,养熊猫的,写小说的。
这三个选项摆在一起,淘汰哪个不言而喻。
“原来是这样。”陈咚深表理解,“别说小朋友们了,就算是我的话,也想听火箭工程师和熊猫饲养员开讲座呢。”
送走小米粒和她的妈妈后,陈咚又坐回到他最爱的那张咖啡桌前。
现在已是深秋,落地窗外一片金黄,昨晚刚挂了一阵风,杨树叶落了满地,树叶又干又脆,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刚放学的淘气包们扔下书包,冲进落叶里,找寻最粗壮的杨树叶茎,互相比赛拔根儿。
总得说来,京城的秋天是很舒服的,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
总得说来,陈咚是很难过的。
他没有码字,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思绪一会儿放空,一会儿又被阴霾笼罩。
“吃点东西吧。”忽然一道声音从身侧响起。
韩峋端着一份果盘,轻轻放在了陈咚面前。
韩峋的手很巧,他把苹果雕成了小兔子的形象,草莓挤上淡奶油,车厘子和葡萄穿成一小串,裹上薄薄的亮晶晶的糖衣,一整盘看起来热闹又精致。果盘中间用巧克力画了一个笑脸小人,竖着大拇指,像是在给陈咚鼓劲儿。
陈咚不想让韩峋失望,勉强吃了几口,根本没吃出什么滋味,嘴上却说:“真好吃。”
“你很难过?”韩峋单手撑在桌旁,附身问他,“因为没能进学校开讲座的事情?”
“韩峋同志,”陈咚板着脸说,“你知道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让我像其他文人骚客一样感春悲秋一下吗?”
“可这件事不怪你啊。”韩峋回答,“小米粒说,你的作品写得很好,同学们很喜欢。只是……”
“——只是,他们总有‘更喜欢’的东西。”陈咚打断他,“我当然知道自己写得好,当然知道他们会喜欢,但是这份喜欢,不能在他们心里排第一。”
他忽然觉得好累,几年来闷头写作却依旧得不到足够肯定的疲惫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了:“那可是熊猫饲养员!那可是火箭工程师!谁会傻到不选他们,只选我呀。”
“我。”
意外地,韩峋如此回答:“熊猫饲养员和火箭工程师我都不感兴趣,我只喜欢你……的作品。”
陈咚的脸唰一下红透了。
他虽然知道韩峋对自己的爱很盲目,但这未免太盲目了吧!
“哎呀,你这人,你这人……”陈咚支支吾吾的。他终于明白那些昏君为什么会在国破之际还要缠绵后宫了,哪个男人在遭受事业上的打击时,都需要温柔乡啊!他憋出一句,“你又不是小学生,你的投票不管用。”
韩峋开玩笑:“那我就收买他们,以后所有来店里的小学生,他们给你投一张票,我就送他们一杯免费饮品。”
“刷票可不是英雄所为。”陈咚还是很注重气节的,“……算了,虽然这次投票我失败了,但是提名又不止这一次,大不了再多等一个月,请米粒妈妈再帮我提一次名。我就不信,难道每一次我都遇上火箭工程师和熊猫饲养员?总不可能每个学生的家长都做这些高大上的工作吧,那生孩子的门槛也太高了。”
多亏有韩峋开导他,陈咚和他胡扯瞎扯一通,居然真的从那种低落内耗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人生嘛,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鲁迅都不能保证每篇小说都能成传世之作呢,他一个三流小说家,居然为了小学生投票患得患失,真是太不成熟了!
陈咚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决定重新出发——“店里有什么工作?我来做!”
韩峋回答:“店里什么工作都没有,你还是写小说吧。”
“……拜托,至少一周之内别让我听到‘写小说’三个字了。”陈咚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我真的要ptsd了。”
可是店里确实没什么工作要做。地面干干净净,窗户干干净净,操作台干干净净,店里的客人也干干净净。
韩峋想了想,提议:“你想不想学咖啡拉花?”
“诶??你还会拉花??”
韩峋笑了:“当然会,我可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老板雇我可不是为了让我每天只做十五块的特价冰美式的。”
什么样的咖啡适合拉花?
一般而言,热拿铁是最适合拉花的。
在油脂丰沛、咖啡水液比例适中的杯中,倒入打出泡沫的鲜牛奶。一部分牛奶和咖啡液融合,当杯中液体近满时,剩下的奶泡刚好可以在液体表面组成一个图案。
常见的是心形、树叶形,难一些的天鹅形、圣诞树形,再难一点甚至可以用奶泡堆叠出立体的小熊小狗。
韩峋开这家咖啡店确实是为了打发时间,但是打发时间和打发奶泡并不冲突嘛!
他给陈咚露了一手咖啡拉花的手艺。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托住圆杯底部,另一只手提起奶泡壶,缓慢地、稳定地、向杯中注入牛奶,浓缩咖啡液很快就和奶液融为一体,在杯中液体接近九分满时,韩峋右手有节奏的轻颤,奶液也随之在咖啡表面留下一连串分明的印记。
他拉花时专注又认真,落地窗外的阳光投映在他侧脸上,他微微眨了下眼,躲开了刺目的光线。原本一直盯着他的陈咚不知为何也心头一颤,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韩峋的杯中。
就这么转眼的功夫,韩峋已经完成了一杯咖啡拉花。
“——是兔子?!”陈咚惊喜地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这是花生。”韩峋轻轻一笑,转手把咖啡递到了陈咚面前。
“花生”是《大侦探福小思》里那只会说话的兔子的名字,它有黄白相间的皮毛,是一只戴着帽子的垂耳兔。韩峋又用牙签沾着巧克力酱给小兔子点上了眼睛,让它愈发活灵活现。
陈咚掏出手机拍了又拍,稀罕得不得了,追问韩峋自己要练多久才能做出一只小兔子。
“你要先从基础的练起,”韩峋让他稍安勿躁,“先练桃心,再练树叶,至于兔子就要看你自己的领悟能力了。”
陈咚不服气——难道画一只兔子会比写一只兔子更难?再说,他可是做菜小能手呢,小笼包能一口气捏出十八个褶,他才不信他做不出一杯咖啡拉花呢。
于是从这天开始,陈咚暂时放下了他的码字大业,开始专心致志地学做咖啡拉花。
第一天,他打碎了两个杯子。
第二天,他浪费了三瓶牛奶。
第三天,他报废了一件围裙。
陈咚真的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咖啡拉花确实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做咖啡拉花,要手稳、心静、专注,不被外界影响,可这些东西偏偏是现在的陈咚所匮乏的。
他太想出成绩,太想获得肯定,太想证明自己,最终他的咖啡总是会变成一杯浑浊的液体。
他连一杯最简单的桃心拉花都做不出来。
陈咚有些心虚地想,幸亏他们的傻大款老板不查帐,要是让老板知道他在上班时间浪费了这么多咖啡豆和牛奶,肯定要开除他了!
“哎呀!”一时分心,陈咚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液溢了出来,洒到了他的手上。
在旁边指导他的韩峋反应迅速,立刻夺下他手里的杯子,拉着他的手去水管下冲洗。
哗啦啦的凉水冲在陈咚烫伤的手指上。两人的手掌交叠,灼热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灼热。
陈咚有些不好意思:“咖啡不太烫,没事的。”
他抽回手,关掉水龙头,眼神游移,“我先不练了。你说的什么手腕抖动、杯子倾斜,我听懂了也练不会,这几天浪费太多原材料了。”
“再试一次。”韩峋看向他低垂的头顶,“这次我手把手教你。”
“啊?”
在陈咚反应过来之前,韩峋已经手脚麻利地换了个新杯子,萃了咖啡液,又打发了一壶奶泡。他把装了咖啡液的大直径杯子塞进陈咚的左手,又把奶壶塞进他的右手,然后——他绕到陈咚身后,张开双手环抱住了他。
陈咚毫无心理准备,后背就这样撞进韩峋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韩峋心脏跳动的频率。
陈咚:“………………????!!!!!”
司马昭大哥,你这是职场性骚扰哇!!他清清白白小作家,怎能就这样屈服在咖啡师的y威之下?
可惜陈咚的抗议来不及出口,韩峋就出声提醒他:“别分心,我只教这一次。”
韩峋双手贴住陈咚的手,手腕轻轻一抖,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示范。
在这一秒,陈咚的双手好像变成了韩峋的双手,韩峋的双眼好像变成了陈咚的双眼。
青年被身后的男人灵巧地操控着,奶液与咖啡融合,呼吸与心跳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