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咖啡馆里重归宁静。现在,这个空旷的咖啡馆里终于只剩下一位顾客了。
韩峋拿来打扫卫生的工具,清洁桌面与地上的灰尘,收拢爷爷嬢嬢们剩下的一次性纸杯。
至于那位唯一的客人,他正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只不过,陈咚的注意力当然没在工作中,他的目光游移,看两秒文档,又飞快转向两秒服务生的大长腿,接着又看两秒文档,然后又做贼一般溜向服务生的围裙……
韩峋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箱内,忽然不加预警地转过身,目光直接与陈咚撞个正着。
陈咚:“!”
这时再装作在码字,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韩峋好脾气地笑笑,问他:“作家先生,有什么事吗?”
陈咚绞尽脑汁硬找了个话题:“就是……我就是觉得开咖啡馆挺不容易的。”
“怎么说?”
“刚才来了十几位客人,但是那些老人家只买了两杯咖啡,剩下人都在喝免费的水,还用了这么多纸杯……客单价也太低了!这样会赔死的!”
其实陈咚在心底默默计算过这家咖啡馆的营收:这么大的店,租金一年没几十万下不来,装修又得几十万,一年小一百万投进去,但是每天卖的咖啡却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老年人(免费)活动室!
虽然这钱和陈咚没关系,就算打水漂也进不了陈咚的口袋。
但是陈咚愁啊!
——如果这家咖啡店开不下去,那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店里的长腿服务生了?
他还没有亲手丈量过韩峋的腿长呢!
陈咚忍不住叭叭起来:“别家咖啡店,客人都是精致白领,一人拿一台苹果电脑,谈得都是几十亿的生意,他们买一杯48块钱的咖啡眼睛都不眨。可是这家咖啡店,每天迎来送往的不是小学生就是老大爷,他们根本不是咖啡的主力消费人群,你要不要向你们老板提个建议,卖点别的饮料呀,什么奶茶,果汁,就算是绿茶也行呀,这样才能提高客单价!”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管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只是一个(每天点最便宜的冰美式在咖啡馆坐一天的穷逼)客人,却如此指点江山,韩峋会不会觉得他烦啊?
好在,韩峋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静静听完陈咚的高谈阔论,说:“你的建议我会转告老板的。至于客单价这件事我其实没怎么考虑过,现在是闲时,我想让那些叔叔阿姨们进门,可以让店里热闹些。”他顿了顿,问,“还是……大作家,你觉得人太多,影响你写作?”
“可别叫我大作家!”陈咚脸一红,赶忙摆手,“当不起当不起。”
“你写了那么多书,当然是大作家。”
陈咚摇摇头,非常谦虚地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作家。我只是一个初涉文学界的新人、一个儿童心理行为学的研究者、一个口袋拮据但是精神富有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尝试攀登高峰的攀越者、一个寻找自我道路的苦行僧、一个勇于探索世界的探险家、一个时而乐观时而悲观的INFP罢了!”
韩峋:“…………”
韩峋放下手里的扫把与酒精壶,直起身,在咖啡馆里左右看了看。
陈咚茫然:“你在找什么?”
韩峋:“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只点了一杯咖啡?我看你这单的客单价,也不怎么高啊。”
陈咚:“…………”
晚上,叶星友终于结束了一天当牛做马的狗屁工作,一进家门,连口热乎饭还没吃呢,就见到陈咚抱着他的兔子蹭蹭蹭跑过来了。
陈咚的眼睛亮晶晶的,喜悦都快从颊边的酒窝里溢出来了,满脸写着“快问我!快问我!快问我!”
叶星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先换上拖鞋去厨房接了一大杯水,吨吨吨一口喝完,然后一抹嘴巴,放下水杯,看向自己的好舍友,用壮士断腕一样地语气问:“行,说吧,今天你和咖啡哥又有什么新进展?我洗耳恭听。”
“——他果然是喜欢我!”陈咚就等他这句话呢!陈咚信誓旦旦地说,“他今天还和我讲笑话了呢!”
“……愿闻其详。”
于是陈咚噼里啪啦地讲述了今天在咖啡厅发生的一切,连带着给自己的朋友科普了一番夕阳红舞团的兴衰始末。
听完这长达二十分钟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故事,叶星友都快要睡过去了。
陈咚本来是想给好基友分享一下自己的恋爱小进展,哪想到他讲到口干舌燥,叶星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叶星友:“所以呢?咖啡哥以前从没和你讲过笑话,那以前他和你讲的算什么?算废话?”
“废话又怎么了?”陈咚严肃而郑重地纠正他,“所有的情话都是由废话演变而来的呀。他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和我说废话呀。”
叶星友:“………………”
陈咚怀里的兔子先猛猛蹬了两下后腿,示意叶星友别再乱说话。
如果说,陈咚是一位永远追逐在浪漫主义道路上的幻想家,那叶星友就是热衷于给他所有幻想降温的泼冷水大师。
举个最鲜明的栗子——陈咚直到十岁还相信他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未来会有一个来自“光之星云”的奥特星人驾驶战斗机来接他,告诉他M78星云正在遭遇巨大的危机,急需要他回去率领所有的奥特星人抵御宇宙强敌。
在听到这样的天方夜谭时,十岁的叶星友放下手里的书,问他:“学校上生理健康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十岁的陈咚眼神游移,不搭腔。
十岁的叶星友:“你不是你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是精-子和卵-子结合后,通过子-宫的孕育,由你妈妈生下来的。”
“我懂的!”十岁的陈咚高举手抢答,“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嘛!”
十岁的叶星友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你怎么不说,你是某个富豪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在外出度假时遭遇了车祸,于是你流落咱们胡同口的垃圾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穿着英式三件套西装的管家开着加长林肯到学校门口接你,说你的亲生爷爷病重,急需要你回去继承家业。”
“啊?”十岁的陈咚震惊地看着他,停顿许久,才委婉地问,“星星,我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幻想啊?”
十岁的叶星友:“………………”
——总之,时间线拉回到现在,叶星友在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无数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干涉陈咚的任何幻想,但每次都宣告失败。
算了,地球毁灭吧。
“你说得对。”叶星友拍了拍陈咚的肩膀,“咖啡哥绝对喜欢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对了,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好饿。”
韩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生在大城市,家庭和睦,大学读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和同学捣鼓的小软件上线后很受欢迎,运营几年后卖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眼红的价钱,这笔钱足够他不到三十岁就享受f.i.r.e.生活。
但是,顺风顺水的另一面,就是无波无澜。
他太过幸运,反而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刚财务自由那几年,他当过背包客,一个人跑去非洲看动物迁徙;也曾为乡村儿童捐款建校,但煽情的剪彩仪式让他敬谢不敏;为了寻找刺激,他还尝试过极限运动,可是很快就腻了……
韩峋自嘲,说自己要是现在就死了,墓志铭肯定空空如也,无聊到一个字都刻不出来。
朋友锐评:“你这纯属自寻烦恼,没事找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要想找刺激的话你就去炒股,去投资,去创业,把你的钱都烧光了,那绝对够刺激。”
韩峋觉得这建议很不错。
于是他真捣鼓出一家咖啡店,买店面买设备外加装修砸了近一千万下去,咖啡店终于开张了。
——开业三个月,日营业额两百。
朋友嘲笑他:“哈哈,瞎几把烧钱的感觉怎么样,后悔吗?”
韩峋:“还行。”
朋友觉得他是嘴硬,但是韩峋没说谎,他真觉得还挺行的。
咖啡店确实没客流,只有放学后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把这里当老年活动中心的夕阳红交际舞团、还有一位总是点最便宜的冰美式的作家客人。
——他叫陈咚。
这应该不是真名,是他的笔名吧。
韩峋上网搜索过陈咚的作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科幻,散文,儿童文学,都有涉猎。
真了不起啊。
韩峋感慨,陈咚有一肚子的墨水,他的墓志铭一定字多到刻不下吧。
陈咚今天起晚了。
怪只怪他昨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他死了,但是死后也不得清净。叶星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编辑,跑来他坟前敲门,问他打算请哪个作家给他的墓志铭写序言、腰封推荐语、书背点评。
他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抱怨:“这是我想请谁就能请的吗?我想请鲁迅,鲁迅也不认识我啊!”
……总之,梦很荒唐。
等陈咚拖拖拉拉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兔子窝重新添了草、一边玩手机一边扒拉了几口自己做的午饭之后,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他又纠结了半小时“今天还要不要去咖啡店工作”,最终,稀薄的存款数额战胜了惰性,鞭策他背着他的小电脑踏上了漫漫长征。
远远的,他注意到咖啡店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十来个人影。他们两两搭配,男士扶着女士的腰、女士搭着男士的肩头,随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声,在空地上优雅地旋转着。他们一边跳着舞,一边变换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围成圆形,花样繁多。
陈咚认出了他们——这不是曾经雄踞小公园一方、最近江湖地位一落千丈的夕阳红交际舞团吗?!
那位站在正前方领舞的正是新任团长花开富贵嬢嬢,她领口挽着鲜红的丝巾,就像是一朵红艳艳的鸡冠花,在风中招摇。
陈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绕了一大圈,趁着他们不注意跐溜一声钻进了咖啡店里。
咖啡店还如往常一样,安宁,平静……不,不对,只见在咖啡店最中央的两张大桌旁,几件款式老旧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还有保温杯、老电脑等一应设备堆放在那里,看来夕阳红舞团刚在这里蹭了wifi。
“今天怎么晚了?”一道熟悉且英俊的人影站在桌旁,向陈咚打招呼。
面对韩峋的问题,陈咚想起自己温暖的充满魔力的被窝,心虚地说:“也不算太晚吧。”
“你平常两点左右就到了,今天都快三点了,可足足晚了一个小时。”韩峋走向雾气升腾的咖啡机,问,“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冰美式还是冰拿铁?不过今天太晚了,你喝咖啡会不会失眠,不如尝尝我们店里的新品?”
陈咚心里乱跳:他不过是晚到一会儿而已,韩峋就如此心急火燎地问他理由,也不知道在自己迟到的一个小时里,韩峋究竟看到了多少眼时钟呢。而且,他还会担心自己喝咖啡会不会失眠,真是细心又体贴。
若陈咚是个皇帝,高低也要给韩峋封个贵妃呀。
陈咚故作沉稳地回答:“哦,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处理一下——”给兔子铲屎换草当然是正经事,“——对了,你说的‘新品’是什么?果汁?”
“不是。”韩峋指了指那张堆满了外套的桌子,陈咚这才注意到,在桌子中央居然放着两只玻璃养生壶。
玻璃养生壶里装着切好的水果片,橙子、苹果、雪梨、红枣,好像还有枸杞一类的东西,养生壶咕嘟咕嘟地加热着,冒着气泡,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水果甜香。
“你的建议很奏效,这是店里新上的水果茶,那些老人家确实很喜欢。”韩峋语气轻快,“借你吉言,今日客单价还蛮高的。你想不想尝尝?”
陈咚很想说要,可他想起自己稀薄的稿费,挣扎了一番,用他仅剩的理智问:“……这一壶多少钱?”
“不要钱。”韩峋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送你的。”
“啊?这样,这样不好吧?”陈咚替他着急,“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了,会扣你钱的!”
韩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沉静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笑意:“——那就别让老板知道。”
陈咚纠结了,他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好孩子,还没干过白吃白喝这种事呢!但是,他又实在想尝尝水果茶的味道,光是闻到空气里的甜香,他就口干舌燥了。
见他迟迟不做决定,韩峋干脆替他做了决定。男人手脚麻利地切好水果,温好水,端着一壶果茶放到了他常坐的小桌上。
那是整个店里采光最好的一章桌子,正对着落地玻璃窗,每一扇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就连外面小广场上正在跳交际舞的嬢嬢们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同样清晰可见的,还有倒影里陈咚的大红脸。
“请替我保密,作家先生。”
韩峋垂眸看向他,细碎的额发微微挡住视线,却没有挡住眸中的促狭。
【咕咚。】
陈咚耳边响起一声很响的异声,他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
呵——韩贵妃也太会用小手段勾引本王了吧。
即使陈咚自认是个清明廉政的正直君主,到了这时也难免目眩神迷。
他决定,他要给韩峋在自己的小说里安排一个角色,至少也是个男五号。
戏份很重的那种。
除了作家本人以外,没人懂“我要给你在我的文里安排一个角色”这句承诺有多么大的含金量。
就这么说吧,陈咚上次把一个三次元人类写进小说里已经是两年前了,而且那个人是叶星友的前上司——在陈咚的小说里,叶星友的前上司倒霉到了极点,老婆出轨、股票暴跌、买房被骗光了首付、还因为拍错马屁被公司开除、甚至连路过的狗都要在他的脚边撒尿。
叶星友看到小说后足足笑了三分钟,连续一个月熬夜加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样。
这一次,陈咚决定要把韩峋写进自己的小说里,而且是一个正面人物!
这样的待遇,实在是从来没有过。
“我是不是太宠他了?”陈咚看看一片空白的文档,再看看手边飘香的水果茶,心中暗自反省,“那韩峋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本王如此在意,甚至要在本王的大作里留下他的印记……真是宠妃误国啊。”
话虽如此,但陈咚还是重振精神,决定大写一场。
他一旦进入写作状态,窗外的风风雨雨就根本顾不上了,十分专注。
中途韩峋过来为他的水果茶加了一次热水,陈咚都没有发现。
他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像是一只温顺柔软的小白兔突然长出了尖尖的牙齿,眼镜后的圆眸变得沉稳又专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心。
韩峋放慢脚步,轻轻拿起他桌边的茶壶添水,不愿惊扰到他。
待添完水,韩峋又退回到岛台后,在安全距离外欣赏陈咚敲打键盘的模样。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见到陈咚时,还以为陈咚是准备考研的大学生。
那天下着雨,雨不算小,不停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一道身影冒着雨匆匆而来,宛如一只迷路的兔子,昏头昏脑地撞进了空无一人的咖啡厅。
年轻人穿一件宽松的帽衫,把帽子拉过头顶,偶尔有两缕不听话的头发从帽子的遮掩下延伸出来,因为沾染了湿意而变得弯曲。装着电脑的双肩背包被他反背在怀中,即使衣袖湿透了,书包还是干干净净。
年轻人停驻在点单台前,薄薄一张水单被他翻来覆去的翻看,过了许久,年轻人才咬了咬牙,指向菜单上最便宜的冰美式咖啡。
“十五元。”韩峋还记得自己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上面写着二十二。”
韩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他:“新店开业,有折扣。”
他看到年轻人猛地抬起头,原本藏在镜片后的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透出惊喜的光,整个人瞬间被点亮了。
从那天之后,这个有着蓬松自然卷的青年每天下午都会来咖啡厅报道。
他会点一杯折扣价十五元的美式咖啡,玩几个小时手机,然后在即将闭店前的两个小时拖拖拉拉打开文档,开始进行他的文学创作。
韩峋看过陈咚偷偷藏在书架里的那本儿童读物——《大侦探福小思》——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故事虽然幼稚,但很有趣。
他也尝试过把这部小说推荐给来店里的小朋友看,可惜小朋友们翻两页就扔到了一边,问店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他们要联机打蛋仔。
……写小说真的能赚到钱吗?
韩峋不止一次如此怀疑。
“阿嚏!”正坐在落地窗前奋笔疾书的陈咚突然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喷嚏,创作思路也就此打断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他居然沉浸写作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好快,奇怪的是,手边的水果茶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调出文档的字数统计,他刚刚一共写了两千两百个字,又删除了一千八百个字——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收获满满的写作。
算了,有四百是四百,总比一个字写不出来强。
他如此安慰自己,点击了三遍保存,这才把文档关闭。
他从高椅上跳下来,展开双臂正要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结果胳臂刚伸到一半,咖啡厅的大门就被“嗙”的一声推开,动静大极了,让容易受惊的兔子主人差点闪到腰。
“这个要站在中间,那个也要站中间,这舞蹈还怎么排啊,我看所有人都站中间好啦!”人未到,声先到。花开富贵团长怒气冲冲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五官都皱在一起,仿佛一块被狠狠揉搓过的抹布,写满了纠结。
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好姐妹盘头大姨,小碎步跟上来:“团长,这可是你上任后的第一件公案,姐妹们可都看着呢。不管是选【心平气荷】还是选【笑口常开】,理由都要服众啊!”
两位大姨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够低,但其实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听到了!
(虽然整个咖啡厅也就只有两个人)
陈咚和韩峋下意识对视一眼,韩峋向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陈咚接到他的信号,默默收回伸懒腰一半的手,纠结几秒,才迟疑着开口:“阿姨,发生什么事了,您说出来我们替你出出主意。”
花开富贵团长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陈咚搭腔,她像是立刻找到了清汤大老爷,立刻凑了过来,把自己现在遇到的难题全都吐露给了陈咚听。
简单来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到国庆节了,前不久公园管理部门发了通知,说要举办一场“迎国庆才艺表演大赛”,欢迎各界人士报名。他们夕阳红老年交谊舞团因为前团长搬家、团内骨干又被模特队挖角,遭受了重创,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要在国庆公园汇演上扬眉吐气,重新夺回“公园第一社团”的江湖地位。
为此,花开富贵团长特地上网扒了几支老年交谊舞,让大家一起练习。
在乐曲结尾时,所有人要向中心点聚集,围绕成同心圆,男士托着女士的腰、女士向后弯腰亮相。如层层叠叠的花瓣,站在最中心的人就是“花心”。
花开富贵团长并不是那种大包大揽的老太太,主动把花心位置让给了其他团员。
但没想到的是,排练到一半,大家就因为花心是谁产生了分歧。
那位叫做【心平气荷】的阿姨,让陈咚印象深刻。原因很简单,她身上带着一股“劲儿”,个子最高,身材苗条,一头白灰相间的长发梳成长长的辫子,再用簪子挽在脑后,配上一条修身旗袍,每走一步,翻飞的裙角就像是蝴蝶一样,真是从头发丝精致到高跟鞋,实打实的门面担当,舞姿也最好。不过,她这人有点难相处,看人时像是一只高傲的大鹅,仿佛随时要叼人一口。当初投票时,她也是唯一投了弃权票的。
至于【笑口常开】,她退休前在居委会工作,心宽体胖,见人三分笑,热情的很,跟谁都能唠上两句。她就是街头巷口随处可见的那种热心老太太,管天管地管小狗不牵绳管熊孩子满地乱爬,自然是这个老团体中的“人气王”。据说,在投票团长之前,她那些老姊妹们都劝她竞选呢,可她却主动让贤,不参与投票竞争。
现在,【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针尖对麦芒,都想当花心,这让【花开富贵】团长一下犯了难。她现在即不能心平气和,也笑不出来了!
“小陈,你说我要把这个花心位置给谁?”花开富贵拉着陈咚的手,等着他提建议。
陈咚要是这么会提建议,他早去竞选街道主任了!
他绞尽脑汁:“【笑口常开】阿姨带着她的姊妹团一起支持您,甚至自己退出竞争,这就像九龙夺嫡前一位皇子决定支持雍正。您要是当了团长不提拔她一下,她多寒心呀!”
花开富贵又说:“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笑口常开】她早年做过膝盖手术,平时走路还行,跳舞时动作很不协调,总比大家慢一拍。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和我说了,觉得应该让【心平气荷】当花心,毕竟我们这次汇演是冲着第一去的呀。”
陈咚就是个墙头草,他又跟着倒戈了:“这么一说,好像,好像也有点道理。”
陈咚总觉得这集剧情好像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模糊想起来,叶星友曾经和他抱怨过,他们公司就出过类似的事情。
——领导手里只有一个涨工资的名额,是给无能平庸但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是给一身反骨但是业务能力突出的下属?
让陈咚这个i人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真是比写出一本畅销书还难。(虽然陈咚道现在为止还没写出过一本畅销书)
见陈咚给不出好意见,花开富贵团长的失望溢于言表:“我看你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糊涂蛋。”
“……”陈咚委屈极了:不是,这聊着聊着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恰在此时,咖啡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原本在户外排练的交际舞团的团友们都涌了进来,说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大家在排练时有多少龃龉摩擦,休息时还是装作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那位【笑口常开】还从口袋里拿出花生瓜子,招呼【心平气荷】抓一把呢!
见状,韩峋从岛台后走了出来,端着热水走过去,为他们桌上的水果茶续添热水。
刚刚还胶着的气氛,转眼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如果不是陈咚亲耳听到过团长的抱怨,他恐怕真要以为这些阿姨们关系很亲密呢。
韩峋为叔叔阿姨们添了水,又走向了陈咚,为他身边的茶杯添水。
陈咚见他来了,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了起来,他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指尖在键盘上瞎刨。
韩峋确实敏锐,见陈咚眉毛眼睛都耷拉着,便问他:“怎么生气了?阿姨拉着你聊天,太打扰你了?”
陈咚胸口鼓胀的那个大气球一下就被戳破了,噼里啪啦地掉出一地委屈。
“我本来打算使用一周的社交份额,在刚才的十分钟里都被耗光了。你为什么非让我和阿姨搭话啊?”
“……?”韩峋拿着水杯的手一顿,莫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和阿姨搭话了?”
陈咚震惊:“阿姨进门的时候,你是不是冲我挑眉来着?”
说着,他还学着韩峋挑眉的样子,猛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韩峋:“我确实冲你挑眉了,但我挑眉的意思是:‘别搭话,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否则你和她一对上眼睛,她就会拉着你说不停’。”
陈咚:“…………”
韩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完全理解反了,甚至主动过去搭话。”
陈咚:“…………”他更委屈了,“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韩峋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一动,未出口的话立刻换了风向:“不,当然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还耽误了你工作。”
陈咚一身逆毛瞬间被捋顺了。
“这样吧。”韩峋说,“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明天你来店里时,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希望陈大作家大人有大量。”
陈咚眼珠一转:“你这是糖衣炮弹呀?”
“当然不是。”韩峋笑了笑,“送你的东西没有炮弹,只有糖。”
昨日,因为韩峋的小小失误,陈咚被迫和夕阳红舞团的团长社交了足足十分钟,为表歉意,韩峋决定送给陈咚一个小礼物。
其实送礼物这件事他纯属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回家之后,韩峋在他三百平的大平层里转了三圈,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当作礼物。
于是,他只能再次求助他的朋友。
朋友正在饭局上,喝得醉醺醺的,接起电话时,酒气都顺着电话线飘过来了。
韩峋把自己要送礼物的理由三言两句讲述了一下,询问朋友意见。
朋友打着酒嗝问:“我做不来填空题,只能做选择题,不如你给我几个选项,我替你参谋。”
韩峋回答:“选项确实有几个。”
“说来听听。”
“第一,他是个作家,所以我打算送他鲁迅文集、老舍文集、茅盾文集……”
“pass,这些经典名著他肯定都看过了,你再送没什么意义。”朋友一票否决,“再说,你选的这些作家都太有年代感了,你为什么不送他还活着的作家?”
“你的意思送他余华文集?”
“……”朋友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听听下一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