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边飞过, 阴寒蚀骨, 无端令她毛骨悚然。
接着身后一声咔擦闷响, 她迅速转头一看,大厅一角的巨大房柱上, 赫然多了一道三人高的奇怪印记。
彷如一条粗大蛟龙盘旋绕柱,将坚硬的铁木巨柱碾碎了一半。
公主,侍女,花鸟使,以及殿中守卫无不心惊胆寒。
清亮少年音色笑问:“这下信了?”
所有人嘴张得老大,不住点头,似如狂风中摇摆的幼苗。
陆续温和一笑,再次说出自己的请求,又好话奉承:“听闻公主深得国君宠爱,位高权重。想必公主一句话,国师必然乖乖听令,将关押幼童的所在老实交代。”
他又解释:“取童男童女鲜血,根本炼不出长生不老的丹药。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只会折了国君阳寿。”
“妖道国君此举,一为提升自身修为,二为光明正大鸠杀国君。”
“国君驾崩,燕国落入谁手,公主冰雪聪明,其中利害,想必不用我多说。”
公主嗔怒,猛力一拍椅子扶手:“本宫就知道,那个国师来历不明,整天神神叨叨。又长着一副阴郁刻薄的面孔,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原来早有打算暗中毒害父皇,谋朝篡位!”
她看向陆续:“我帮你们问出关押孩童所在,你们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个妖道?”
方休冷嗤,若非因为投鼠忌器,他早就直接杀入皇城,把那个国师大卸八块,还用得着在这里拐弯抹角。
“本宫可以帮你们这个忙。不过,”得到二人肯定的答复后,公主讨价还价,“本宫还有一个条件。”
陆续:“公主请讲。”
“你们是天上的仙师,”公主嫣然一笑,“能不能,传授本宫一点法术?”
“我会的法术咒诀都可以教给公主。只是,”陆续微笑摇头,“施法需要灵力。只有引气入体,步入炼气期的修士,才能施展。”
公主将头凑近:“你看本宫行不行?”
“此地天地真气受限,入不了道。”方休从中插话,“你要是想修行,拜入陵源宗门下,我可以给你行个方便。”
他一元婴尊者,坐着陵源宗第二把交椅,即便公主没有灵根,他也有办法让她入道。
只是修真问道之路,能走多远得看她自己。
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恐怕在陵源宗待不了一天,就得哭着跑回来。
公主哪懂这些,见二人痛快答应,也爽快道:“一言为定。”
“本宫这就入宫,问国师那些孩童关在哪里。”
“不过,”她又瞅向陆续,“饶是本宫,也不可能带一身份不明之人进入皇城。”
“你跟着本宫,就说是本宫新选的驸马。本宫带你去国师面前,你自己问他。”
陆续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二人一拍即合,陆续即刻跟着公主前往国师殿。
谁能料到,眼前所见,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他扶额,谁能给他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妖王一溜烟跑到他跟前,用手掌挡着嘴,低头附耳,如同说悄悄话一般,用着全殿人都听得清楚的音调:“柳长寄原来就是燕国国师。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
“他刚才自己承认了。”
凌承泽点头:“我也听到了。”
柳长寄:“……”
妖王这个混蛋,修为不怎么样,浑水摸鱼的本事当属炎天一流。
难怪能和闻风沆瀣一气。
他举剑一挥,剑意化作巨刃,袭向妖王。
闻风身形一闪,跃至陆续身边,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朝他卖乖讨宠道:“长寄的阴谋被我撞破,打算杀人灭口。”
“闻,风!”柳长寄暗暗咬牙,这个阴险小人毫无廉耻,恶人先告状。
今日他要替天行道。
陆续揉了揉眉心,懒得理会这几人。
他认真环顾殿内,地板上躺在一个从未见过的修士,一群孩童缩头缩脑躲在角落,除此之外还有一群陌生男女。
腾江镇的孩童都认识这位性格和善,长的又好看的糕点铺老板。
在陌生环境里,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情绪忽然失控,又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他们这一哭,闻风和柳长寄的架打不下去了。
头疼的,从柳长寄变成了所有人。
陆续无奈叹笑,轻抚孩童脑勺:“没事,安全了。”
孩童们放了心,终于渐渐止住抽泣,朝陆续说起经过。
他们在江边玩水,忽然被人抓走,关到漆黑的牢房里。
“都是地上那个坏人做的,”一小童奶声奶气指着柳长寄,“这个大哥哥把我们救了出来,后来这些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
陆续本来也没相信闻风和妖王的胡说八道,只是没想到,那个国师这么轻易就死了。
早知如此,他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公主站在殿内一角,一脸茫然看着这群仙师。
陆续无法三言两语给她解释这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林林总总,只能告诉她事情结果——孩童平安救出,妖道已死,他们该返回炎天上层。
一行人带着被国师掳来的凡人,大摇大摆走出皇城,来到城郊,国师的道观所在。
此处有他设下的法阵,可直接往返于炎天一层。
等燕国国君收到消息,想要见一见这群上届来的仙师时,人早就杳无踪影。
陆续带着孩童回到腾江镇,焦急等待的散修和望穿秋水的孩童父母们夹道相迎,不住夸赞陆老板救困扶危,正气凛然。
得知他只是回家看一眼,又要离去,不禁扼腕叹息。
暮色四合,繁星点亮,腾江倒映着点点星光,奔腾轰鸣激流而下。
腾江镇又恢复了宁静。
陆续和几个散修告辞,忽然见到今日被掳的一个小女孩从墙角探出头,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柳长寄。
陆续会意,将柳长寄单独叫到一边。
小女孩朝柳长寄道了一声谢。
柳长寄哼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只要这群小孩别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就好。
女孩扯了扯衣角,问他:“大哥哥,你有没有娶妻?”
“我听大人们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陆续在一旁,听得一愣。
这群人小鬼大的孩子,平日都听的什么东西。
柳长寄怔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
随后深沉看向陆续,意有所指低吟:“梧桐夜雨,几回无寐。红尘只叹相逢晚,恨此情难寄。”(*)
小女孩茫然摇头:“听不懂。”
这个大哥哥长得眉清目秀,怎么说话比村里上了年纪的教书先生还难懂。
“我说你来晚了。”柳长寄笑意张狂,“本座早就心有所属。”
女孩似懂非懂“哦”了一声:“隔壁柳家姐姐喜欢张家的哥哥,一开始张家哥哥不喜欢她,喜欢邻镇的一个姐姐。”
“可后来,柳家姐姐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张家哥哥。我觉得,我还有机会。”
虽然孩子没哭,陆续仍旧头疼不已。
这些小鬼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一定是学堂留的课业太少。
柳长寄扬嘴:“这故事不错,本座记下了。”
明明不过一天,陆续觉得彷如过了好几天,前所未有的心累。他心中腹诽,一定是穿过断层,炎天一层二层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
回到尘封殿,泡了小半个时辰的热水澡,才洗去一身疲惫。
从浴房出来时,闻风也已在别的房间沐浴完毕。
他斜靠在长椅上,沾染满身月华,水气氤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只套了一件外袍,衣襟大敞,峻瘦结实的完美身形半露在外。
高贵优雅,又尽显王者霸气。
凤目中暗涌着一丝锋锐阴光,似有若无的寒气看的陆续后颈一凉。
“阿续,”清越笑音压着隐忍的怒火,“当驸马是什么滋味?”
陆续:“……”
他就知道。这个醋坛子成的精,绝不可能忽略这件事。
白日的时候他默不作声,此时秋后算账来了。
他走近闻风身边,跨坐到他腿上,不轻不重将人一推。
闻风一怔,顺从着他的力道,仰躺在宽如床榻的软椅上。
陆续嘴角微扬,居高临下看着他,绝艳双眸背对星光,倒映着风月,淬染极致危险的诱惑。
闻风瞬间被勾去三魂七魄,心醉得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拿捏在手。
陆续手上挑衅,漫不经心中又夹杂热切:“不知道。我又不去当驸马。我有自己的君王。”
闻风喉结微微一滚。
冰冷的白玉仍在放肆挑衅,高高在上:“求我。”
雅音沙哑低沉:“……求你。”
“没听清。”
“……求你。垂怜我。”
陆续低笑一声,满足了卑微的渴求。
闻风自从见到陆续第一眼,就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宿命。
陆续才是他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和蚀骨的深情,都被他轻易拿捏在手中。
逃不出五指山的,一直是他自己。
他的神魂早已被这人勾去,心甘情愿迷失自我。
第145章
红艳欲燃的山花在风中舞动, 落英飞荡在尘风殿里,同清脆的铃声一起,交织出万丈软红尘的灵动意趣。
后殿花园的凉亭被飞瀑缥缈的水气和烟云缭绕, 淡日照映出七彩的仙境虹霞。
陆续有气无力趴在闻风身上,山水相连的地方泥泞不堪。
净润白玉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
如此修行,比练剑累上百倍不止。
精雕玉琢的眼梢染上霞红, 点缀些微泪迹, 恨恨瞪着人看的时候,如见血封喉的艳丽毒药一般, 引诱着人深入品尝。
明知是致命剧毒, 依然情不自禁陷于醉人的甘甜。
明明刚刚才在洞天福地里纵情掠夺过,眼波潋滟间,情涌再起。
感受到体内昂然挺立的炙热, 陆续咬牙切齿:“闻, 风!滚出去!”
染满情潮的雅音笑的张扬,动作更加凶猛放肆。
陆续气急败坏, 恨不得伸手打他一巴掌。
闻风霸道地捏住满是血痕的手腕,放在嘴边啃咬舔舐。
暴戾的攻击持续了大半日, 将勾魂摄魄的白玉把玩够了以后, 闻风温柔抚上手腕脉门,探查片刻:“你的气海已经充盈, 剑境造成的损伤已痊愈。”
“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痊愈,可见双修次数还不够。”他轻咬殷红遍布的细润脖颈, 笑音邪魅, “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
陆续身体软烂, 意识昏沉,无力再去理会。
模模糊糊听他道:“阿续, 你……想不想去一次森罗剑派的剑冢?”
剑冢?他恍惚想着,剑冢是什么?
雅音染满深情,低沉道:“去剑冢,通过剑境试炼,才能真正精通剑境,做到收放自如。”
艳绝眼眸蓦然一缩。
陆续不知自己究竟何时领悟的剑境,据闻风所言,二人初见时,他就已经无师自通地会了。
闻风刚收他为徒时,他同人比剑,时常会无意识释放剑境。
随着入道时日渐久,他渐渐心有所感,清楚这个凌驾于剑气,甚至剑意之上的东西,非同小可。
可惜这种模糊的感觉如同潮水涨落,难以精确控制。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如闻风,方休,柳长寄和凌承泽这几个绝世剑修那样,释放一个完整的剑境,将空间纳入自己掌控。
听闻风的意思,是他的火候还不够。
他还未能完全参悟剑境,无法稳定,无法收放自如。
闻风的温言软语里浸染几分叹息:“我其实,不太想你去。”
“我自认天资卓绝,少有人极。”
陆续疲乏地斜了他一眼,有这样自卖自夸的吗……
雅音轻笑:“我二十结丹,不到五十就已晋升元婴,一路顺风顺水,破境渡劫得心应手,从未遇过任何障碍。”
“即便道途坦荡如我,也在剑境试炼时尝到了苦头。所以我担心,你在试炼时受伤。”
“平心而论,我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我又怕,哪日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又怪罪于我。”
“我向你发过誓,此生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如今试炼时机已到,我不得不将此事告知于你。”
“闻风……”陆续嘴唇微微张阖,想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平静道:“我想去试试。”
“……”闻风在精妙薄唇上重重啃噬,良久之后,无奈点头,“好,我陪你去。”
尘风殿后的花园远山接天,千树华林红亮如焰,美不胜收。
此处只有地位极高的弟子才能入内,平时人迹罕至,难见半个人影。
今日一反其道,热闹非常。
陆续坐在长廊上,一脸冷漠看着眼前或坐或站的人影。
尘风殿现在什么甲乙丙丁都能不请自来?
闻风日行一善,心怀大度了?脾气变好了?
凌承泽翘着长腿,大刀金马坐在长廊边,意态狂妄,不可一世:“凌霄派的剑境试炼,难度远远大于森罗剑派。”
“当年我通过试炼,完全参悟剑境,只用了七天……”
“承泽,”妖王语气温吞,气势不留情面,“这些话对陆续一点帮助都没有,可以不用说的。”
“你没见陆续都听得不耐烦了吗?”
凌承泽凶狠盯了一眼不识时务的妖王,又即刻换了一副面孔,宛如被欺负的小媳妇,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神色看向陆续:“我的试炼内容,就是……就是收服这一束上古燃焰。”
他摊开掌心,一条火龙在他指尖穿梭。
“这束燃焰由凌霄派历代祖师的剑意所化,收服它的过程,就是完全领悟剑境的过程。”
深邃目光透着几分心虚:“这几日和火龙的战斗,挺艰辛的。”
凌承泽也和闻风一样,道途一帆风顺的他,只在剑境试炼中遇到过麻烦。
凌承泽想委婉劝说陆续,等突破元婴境,再谈参悟剑境。
他们这样的旷世奇才,通过试炼尚且不易,陆续天资不如他们,估计更加艰难
——极有可能失败。
陆续心诽,分明是凌承泽瞧不上他的资质和修为,他自己这么可怜兮兮的干嘛。
“凌霄派有什么了不起。”方休一只脚抬起,踩着长凳嗤笑,“老子过试炼,只用了六天半。”
他自鸣得意想表明自己胜过星炎魔君一筹,然而在转向陆续之时,小心翼翼道:“剑境世界的时间流速,和常世不同。常世六日,剑境里可能六十日,六个月,六年……或者更久。”
“我不知在剑境里究竟撑了多久,”他刻意清咳一声,“不过,挺累的。”
他用的“撑”这个字。
意气张扬,从来不服输的方休都说累,必然绝非寻常的累。
那应当是命悬生死一线,拼着性命才能撑过去。
“小曲儿,”他纠结半天,最终壮着胆子劝阻,“要不,你再等几年?”
方休谨小慎微的模样,让陆续有种错觉,他不是去挑战一个试炼,而是不自量力去送死。
山风吹来零星落花,落在众人肩上,仿佛泰山压顶力贯千钧,迫使人无法说话。
长亭内气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妖王朝柳长寄扬了扬下颌:“喂,该你了。”
闻风抢过话:“长寄原本是法修,后来才转为剑修。他领悟剑境的经历和寻常剑修不同,并无多大参考价值。”
柳长寄点点头,随后朝陆续道:“过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以剑破法,自己同自己战斗。”
“陆续,”他直言不讳,“你才金丹境界,现在就想完全领悟剑境,为时尚早。”
“等你修为提升,到了元婴高阶,再谈此事。”
陆续不置可否,将目光转向秦时。
秦时凛然摇头:“师弟,我也觉得,你不必急于此事。”
“无论森罗剑派亦或凌霄剑派,历代祖师都是元婴高阶之后,再参悟剑境。师尊和师叔也不例外。”
“我如今也才初有所悟,你更无需心急。”
陆续又把目光转向妖王。
妖王摊手:“不知道,我不是剑修。”
“不过,”他敛去轻浮姿态,郑重劝阻道,“我也觉得你不可操之过急。无论道,佛,妖,魔,修行都应该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强行提升境界,只会遭灵气反噬,伤及心脉。”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陆续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闻风身上。
难怪他把这些人挨个叫来。
一个个的,话里话外都在阻止他。
精巧喉结微微滚动:“若是失败,有什么后果?”
没人答得上来。
“自古以来,能领悟剑境的,无一不是元婴高阶的剑修。”闻风温言道,“从未听说,有人在筑基期,不,在还未入道时,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施放剑境。”
陆续是千古奇绝的第一人。
“若无十成把握,没人敢轻易踏足剑冢。身死道消不至于,但仅入剑境,稍有一点疏忽就会让自己伤横累累。”
毕竟是挑战自我的试炼。
世间最难之事,便是自己胜过自己。
陆续沉思须臾:“我,再考虑考虑?”
众人无声沉默。
要说这世上,最刚愎狠绝,最悍然不顾,最一意孤行固执己见的人,陆续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他外表柔软,内里如顽石一般冰冷凉薄,心狠起来连自己都从不爱惜。
偏偏还不听人劝。
一堆人在长廊上坐了大半日,最终只能无计可施地离开。
云破月来花弄影,风不定,明日落红应满径。(*)
尘风殿一角,摇曳树影下,两道玉树临风的身影背光而立。
柳长寄下颌微扬,目光投向灯光柔净的殿主卧房。
“睡了?”
闻风颔首。
即便隔着数十丈距离,他仍怕打搅到心上人安眠,动作轻柔而静谧。
“你究竟在想什么?”柳长寄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含忿怨,“为何要把剑境试炼一事告诉他?”
“瞒着?”闻风清悦嗓音淬染万分无奈,“万一又惹着他了怎么办?”
柳长寄霎时语塞。
经历上次陆续愤而离去之事,闻风真的怕了。
“那你就不怕,”他眉头紧皱,“他的道心,真是无情道?”
陆续道心坚定,大多数时候,喜怒哀乐都极为浅淡。
他和闻风都曾经认为,照这么下去,陆续会走上无情道,伤人又伤己。
闻风和柳长寄此前都认为, 如果放任自然,陆续会走上无情道。
而他心如铁石,对敌人狠, 对自己更狠。
若不给予正确引导,以他那点微弱的灵气强行施放剑境,会遭到灵气反噬, 伤及心脉。
最终受伤的, 只会是陆续自己。
后来薛松雨身亡,他们见到了他心中最为强烈的爱与憎。
这一缕曙光牢牢系着他, 将他的心绑在人间。
然而参悟剑境, 就是直面自己的剑心。
陆续不是没有走上无情道的可能。
倘若他的道心,真是无情道……
“闻风,你真的敢赌?”
最初明明是闻风最怕陆续走入无情道, 想方设法阻止他领悟剑境。
闻风凤目微缩, 深情又专注地凝望灯光柔和的房间。
他的挚爱正在里面就寝。
陆续的睡眠一直很浅。
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可能将他惊醒。
“我赌。我赌我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闻风轻声低吟:“惟愿他心似我心。”
一片薄云掠过, 遮住朦胧月光。
昳丽凤目暗潮翻涌:“他许过我承诺,此生绝不会离开。”
“我也说过, 无论他是否情愿, 我都会把他强行留在身边,永不放手。”
倘若陆续踏上无情道, 他就破了他的道心。
柳长寄淡漠看了他一眼,冷嗤道:“那我反而希望, 他这次踏上无情道。”
如此, 陆续心里无他, 也无闻风。
他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等到陆续的第三次选择。
乌云散去, 月华重明。
树影下,已空无一人。
三丈高的透亮大窗被淡日光柱穿透,浅金铺地,房内弥漫着阳光的暖香,冲淡了浓浓的麝香味道。
陆续缓缓睁开朦胧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夺走天地造化的俊美容颜。
昳丽凤目含着笑意与深情,清晰倒映出艳姿绝世的身影。
“醒了?”温热的触感轻轻贴上嘴唇,“再睡会?”
“不了。”陆续摇头,“想洗个澡。”
粘腻的泥泞一直在里面,身体酸痛沉重。
睡觉明明该让人消除疲惫,他一觉下来,又痛又累,比练剑还辛苦。
身/下传来温柔坏笑。
陆续恨恨盯了衣冠禽兽一眼,急切起身,忽然感觉头发被什么东西勾住,扯得他头皮一紧。
闻风又趁他睡着时,将二人的一缕青丝系在一起。
雅言轻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
“是,是。”陆续不耐烦斜他一眼。
闻风的情意他一清二楚,但这样妨碍到他了。
他伸手去解头发上的结,手腕被人温柔又霸道地抓住,缠满咬上,留下暧昧红痕。
闻风紧贴着陆续,搂着他起身,将人打横抱入浴房,一同进入氤氲水气。
“闻风,我……考虑了一晚上。”被迫沙哑的嗓音低沉,“还是想去剑境里试一试。”
说谎。根本就没有考虑。
一开始就已下定决心。
闻风将心声浮于表面,凤目闪过一丝晦暗。
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应道:“好。听你的。不过我必须陪着你一起去。”
“阿续,”又过几息,他收敛了寒气,温声戏谑,“只有森罗剑派的传人,才能进入门派剑冢。”
“你想入内,该唤我一声什么?”
陆续面无表情看向他。
他完全无法理解闻风厚颜无耻的低级趣味。
逗弄他就这么好玩?
“不愿?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你若不愿,即便是我,也束手无策。”
放屁。陆续心道,卑鄙无耻的无涯魔君什么不入流的龌蹉手段不敢用。
森罗剑派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从来不知什么叫守规矩。
闻风一脸放肆张扬的坏笑,摆明就是在调戏他。
他无奈咬了咬后槽牙,凑到对方耳边:“师尊……”
灼烫的压迫感瞬间抵上。
闻风呼吸加重,嗓音低哑:“……没听清楚。”
这人究竟能厚颜无耻到何种境界?!
陆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心一横,咬上他耳廓:“师,尊……”
哗的一声轻响,水流激荡翻涌,水花四溅。
陆续被强行翻转,后颈被峻瘦有力的手指牢牢钳制。
他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闻!风!”
他才被肆意掠夺了一晚!
闻风同样忍无可忍。
任何时候,他都能倾尽一世温柔体贴,将陆续捧在掌上,柔情对待他心上的桃源。
唯独情/动之时,他难以压制暴虐的本性。
“你既然叫我师尊,我当然得助你修行。”
“早晚一次的双修必不可少。”
一次双修几个时辰看他心情。
水波荡漾,疼痛涌入。
陆续第无数次想弑师证道,做一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陆续一旦做了决定,十头闻风驴也拉不回来。
他一意孤行要去挑战剑境试炼,几位大能好说歹说劝了几天,到后来陆续直接捂了耳朵。
纵横九霄的大能们,统御炎天一方世界,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他们。
到了陆续这个软硬不吃的小魔君面前,低声下气不算,好话说尽也没人搭理。
如此奴颜婢膝的模样,被属下见到,定然怀疑是不是被妖邪夺舍。
等到阴盛之日,剑冢结界开启,陆续跟着闻风,又一次来到炎天三层的伏龙岭。
魔龙一役后,时隔几月,他才再次踏足此地。
巨大如山峦的魔龙残骸保持着它死时的姿态,庞大身躯趴绕在山间,之前重生出的血肉一日一日的腐坏,还未完全消失,山窝湿气沉积之地,吸引了铺天盖地,奇形怪状的鸟兽。
“这条龙,你往后打算怎么办?”他问闻风,“还打算复活它?”
“龙脊上的血咒还未完全风蚀。”闻风拉过骨节细长的漂亮手指,给他指了指龙脊骨上残留的黑血印记。
“龙眼龙筋等物我已收回,残骨暂且放置不管。等哪天血咒全部风蚀消失,或许我会再试一次。”
他漠不经心扬嘴:“血咒消不掉,就让龙骨风化,再次成为伏龙岭的一部分。”
复活真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消遣玩乐。
真心想要的东西,已经牢牢拥在怀中。
二人说话之间,金车飞至山腰。此处终年云雾锁山,厚厚的白雾堆积在一起,阻碍了一切想要探查的视线。
陆续跟着闻风,沿着荒草蔓径的古旧山道,走到一处飞鸟绝迹的悬崖绝壁前。
绝壁下面是深不见底云海,剑冢就在深渊的尽头。
方休先来一步,已经在此等候。
见到陆续,他抿了抿嘴,想再劝劝。
然而对视上艳色锋锐的双眸,嘴唇开阖,所有话都堵在喉间。
罢了。陆续从不听人劝。
他此时无比羡慕闻风。
闻风和陆续有道侣契约,共享气运连为一体,能和陆续一同进入剑境。
而他只能在外等候。
他瞥了一眼闻风:“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无论遇到何种情况,他死在里面都行,陆续必须平安无恙地出来。
凤目眼角微挑,无声带出几分飞扬跋扈的炫耀,气的方休无话可说。
陆续朝方休扬了扬唇角,示意他真的不必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