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和何家只要一段姻亲关系,和这场能抬高声望的婚礼。
大家心照不宣,虽然无奈,女修也只得勉强答应,将这桩婚事应付过去。
女修一走,何家九少勃然变色。
娶不到欧阳珊,只能娶一个完全配不上他身份的欧阳家嫡女,已是吃了大亏。
这女修还早已有了情郎。简直是奇耻大辱!
何家家主只得劝慰爱子:忍一忍,你必须完成这场婚典。
千年难遇的机会,这么多元婴尊者参加你的婚宴,你借着他们的威名,往后在九方宗境遇将大大提高。
大丈夫何患无妻。往后你修为高了,有的是人主动投怀送抱,想娶什么样的娶不到。
女修离开客苑后,一路走到后院花园。刚好见到凤鸣峰主和几位弟子在长亭里弹琴饮茶,欧阳珊也在其中。
一群人言笑晏晏,珠围翠绕,花红柳绿间晴空。
几位女修打趣道欧阳珊:“若非今日之事,我们还不知,师姐已有心慕之人。”
“那个人是谁,师姐,快给我们说说!”
欧阳珊嗔笑:“还敢取笑师姐了!”
凤鸣峰主在一旁嘴角轻扬,半是遗憾半是调侃:“可惜那人的身份非同寻常,即便是我,也无法为珊儿做媒。”
几位女修大惊,瞬间更为好奇:“师姐倾慕上了哪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欧阳珊不说,被几个师妹挠了咯吱窝,几人玩闹,嬉笑不止。
欧阳家嫡女站在湖石堆叠的阴影处,眼神恨怨,死死盯着欧阳珊。融在阴影中的脸模糊不清,只有眼中恶意仇视的刀光分明。
陆续瞬时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与杀意。
一幕完毕后,画面又再次一转。
绛绡高挂,红烛摇曳,奢华的雕花床边垂下靡情软纱。
洞房花烛春色良宵,房中却剑影横飞,争吵怒骂声接连不断。
何家九少面色阴寒,一步一步走向欧阳家女修。
新娘一剑刺向新郎,又急又怒,厉声质问:“不是说好只为应付婚礼,做一对表面夫妻?”
新郎侧身避过,并指为爪攥住细瘦手腕,抢过她手中兵器。
他给了新娘一个响亮耳光,眼神阴测低声怒骂:“一个荡女装什么矜贵,还真把自己当成高门贵女。”
随后不顾对方挣扎抵抗,将新婚妻子强行侵/犯。
绛绡散落,迷蒙了一场春风云雨。
陆续面无表情,在幻境中无可奈何,光明正大地听了一次墙角春宫。
云歇雨止,残花落地。
新郎卧榻酣睡,婚服凌乱的新娘再一次举起寒铁利剑,悄然靠近。
寒光一闪,直坠向酣然入梦的禽兽。
床榻上横躺的何九却倏然惊醒,侧身一转,避过要害之处。
他怒骂了几句,二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何九修为远高于对方,不多时便占了上风。
然而他面色陡然一变,神色惊惶:“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新娘云鬓散乱,眼角被悲苦和愤怒染上一层殷红血色,无边的怒火使她看起来彷如书画中怨恨难消的女妖,要阴毒地噬尽万丈深渊中她痛恨的一切。
她阴森地勾起嘴角,用着难以听清的模糊冷音细碎低喃:“他说的没错,你们全都该死……”
何九力气骤失,她很快就一剑穿心杀了对方,割下头颅,之后如同癔症一般,摇摇晃晃走出屋外,嘴里低声咒骂,逢人便杀。
再之后,就是陆续在中庭中见到的场景。
这场荒唐可笑的婚姻,迎来了一个荒谬绝望的结局。
看似出人意料,又似是预料之中,丝毫不会令人感到惊异。
陆续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问道:“你们是否感觉,有些奇怪?”
幻境中的虚像草木无声轻荡,无人答话,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陆续左右一望,师尊几人都站定在他身侧,有些神色恍惚的古怪。
怎么了这是?
他疑惑轻唤一声:“师尊?”
“……”绝尘道君的话音沾着几分极不自然的冷硬,“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们刚才看到的残影,是事件的全部经过?”
不知为何,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似乎是漏了些什么片段。
新娘受辱后,因为哀伤和愤怒心智半失,变得阴怨疯癫,修为也因此暴涨。但总觉得有些突兀。
绝尘道君并未回答,一贯高贵清雅的淡笑此时也已消失。昳丽的凤目中幽藏着一丝盛气凌人的冷戾。
“可能中间还发生过些什么。”方休不自然蹲下身,耳根有些潮红。
他对这场悲剧的联姻毫不关心,漠不经心答道:“管他呢,人都死了。”
他又眼神怪异地看向陆续:“小曲儿,你就没别的……反应?”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陆续莫名其妙。
该有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 思越人紫府东风放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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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小剧场
陆续: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不管用。
众人:你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陆续:我知道师尊NB,但是不知道这么NB。
师尊:还有你不知道的,想看吗?
陆续确实属于没见过世面的那种2333。
有点低估师尊几人的实力,所以老想着,陵源峰和别的地方争起来了怎么办,半路捡来的徒弟不能给师尊添麻烦。
师尊霸总强无敌,谁都不虚!
陆续:为什么大家的反应都这么奇怪。
众人:围观了一场春宫戏,想酱酱酿酿的人就在旁边,没反应才不正常。
第071章 前尘(一)
“我们看到的, 是她心中怨气最盛的情景。”秦时以拳捂嘴,极为刻意地清咳一声,神色同样透着一缕不自然的古怪。
“他的情郎后面没出现过, 或许他们还做了些什么。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不影响全局。”
“她的怨恨十分深重,怨意强到能将整个欧阳家都陷入她的诅咒之中。”
新娘那句“他说的没错,你们全都该死”和她突然暴涨的修为,让陆续莫名感觉, 他们应当缺了一些关键的片段没见到。
可几位大能毫不在意,他也没办法。
悲剧已然铸成,如今该考虑的, 应是他们如何从幻障里出去。
新娘满心怨恨, 一直低声呢喃, 要整个欧阳家和她一同毁灭。
这个诅咒幻障内怨气四溢, 待在里面遍体生寒。可似乎, 死不了人?
陆续问了一句, 他们该如何出去。
寰天道君叹笑一声, 答非所问:“道心坚定, 六根清净。”
一贯狂傲的语调沉下些微喑哑,染着三分无奈的讥诮。
陆续莫名其妙, 这几人都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了?
他的疑惑无人解答,几人一时无话。
阴风呼啸着浓烈的怨恨, 刺骨的寒意在四周弥漫, 煞气浓郁得彷如能拧出一股血水。
绝世大能们神色怪异, 身体冷硬着一动不动, 不着急着离去。
陆续别无办法, 只能带着满心莫名的疑惑, 同他们一样呆站在原地。
师尊他们还要吹多久的冷风?
陆续百无聊奈,在心中默算时间。
好在没过一会,幻境再次一变。
乌云暗沉,荒草丛生,时而一阵冷风吹过,长草如波浪般起伏,入眼的暗绿尽是萧凉。
此处显然不是高阁临立,繁花满道的欧阳家。
“这是哪?”陆续好奇道。
绝尘道君沉默了少顷,摇了摇头。
方休从蹲着的姿势直起身,看了一眼陆续,又将目光飞速游离。
“往前走走看吧。”
几人莫名其妙的怪异消散了一些,朝着前方一团黑影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后,深蓝夜幕下,许多四四方方的黑色轮廓出现在陆续眼前。
一座座黑影密密麻麻紧靠在一起,耸入云霄,处处透着压抑的古旧破败。
陆续心中猛然一惊,这分明是他以前所在世界的街道。
只是荒烟蔓草,阒然荒凉,历经千秋风霜,早已被光阴长河冲刷成了无生机的遗迹。
刚想问,已有人给他解答:“这里应该是炎天界第二层。”
绝尘道君喜欢四处游历,见多识广。
他方才神色冷峻,盛气凌人。此刻暴虐阴鸷的戾气缓和了不少,清雅音调仍旧有几分寒凉。
方休插话:“炎天界第二层,有不少这样的遗迹。据说是万载之前的古代凡界王朝。”
这些历史悠久的远古传说,他也曾从书本上读到过一些。
他抢过闻风的话,朝陆续解释:“炎天界第二层灵气稀薄,无法修行,只有凡人和低阶妖兽居住于此。”
“凡人不能调用天地灵气,只能掠夺有限的自然界资源。后来资源消失殆尽,他们无法生存,自然就灭亡了。”
“但也并未全灭,剩下的遗民经过几千年繁衍生息,成了现在炎天第二层的模样。”
他并未再继续往下说。因为炎天第二层究竟什么样,他并未亲眼见过。
极少有修士来灵气稀薄的第二层地界,这里居住的都是凡人。
“小曲儿,你以前,是不是就住在此处?”
陆续淡然点头:“我生于炎天第二层,但不在这个地方。那里是一个偏僻小山村,和此处天差地别。”
他从别的世界穿越而来,来的时候落入了炎天第二层,在一个名为安水的小村住过一小段时间。
后来遇到游历的绝尘道君,被他收为入室亲传,去了炎天第一层。
修士们对炎天第二层了解极少,所有人都以为,他生于此,长于此。
有这个误会反倒挺好,他不用朝师尊编造一个身份和过去。
他只是好奇:“我们在欧阳家的幻境里,为何会忽然来到此处?”
是这里和欧阳家有关?还是新娘为了让整个欧阳家陪葬,怨咒中有什么玄机?
“炎天第二层灵气稀薄,我们身处幻障,修为也受限了。”寰天道君很快察觉到异常。
他狂傲冷嗤:“这点小把戏,不足为惧。”
修为受限,对几个绝代剑修毫无影响,但对寻常修士来说,麻烦颇大。
陆续此前已经遇到两次这样的情况。一次无尽崖,一次是刘漳。
刘漳为了对付他,特意制造出这样一个禁制结界,以此压制绝尘道君的法宝。
欧阳家那个女修,修为不足以对付她想杀的那些宗亲,所以使用了和刘漳类似的手段。
修士们灵气受限,道法和法宝威力不足一成,遇到危险很难自保。
手段是没错,但陆续一而再,再而三遇到此种情况,难免觉得怪异。
这几人怎么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要对付修为高强,或身怀法宝的修士,就没个别的办法?
“师弟,不用担心。”秦时见他皱眉,柔声安慰,“剑修以剑气制敌,不似法修那么倚靠灵气。”
“我和师尊师叔早已领悟剑意,在此幻境中不受影响。”
陆续早就知道。刘漳对他说过,用不着秦时再说一遍。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睿智。
精巧的薄唇微微扬了扬,朝对方勾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随后转向前方,在无人看见之时,垂下冷漠的幅度。
一行人继续前行,随着步伐的迈动,四周景色也如缥缈云雾一般,聚合离散不断变换。
没多时,天幕由暗转亮,稀疏的星光落下,阴云遮蔽的淡日升起。周围虚影逐渐凝结成苍茫荒凉的崇山峻岭。
几人置身于山区之中,目光穷尽处,皆是连绵接天的叠嶂山脉。
山脚下有座孤村,零星散落着一片低矮简陋的农家院落。
凉风冷露萧索天,黄蒿紫菊荒凉田。(*1)
陆续脚步霎时一顿。
清艳双眸微缩,仔细观察了片刻。
此处景色,似乎有些眼熟?
见他停下脚步,方休蓦然侧头:“小曲儿,怎么了?”
陆续抬头瞥了眼绝尘道君。
方才看过欧阳家的幻境后,几人神色古怪,师尊面色也有些阴沉,来到炎天第二层后才逐渐缓和。
然而此刻,昳丽的凤目又露出几分冷峻,彷如高坐云端的神祗,温华尊贵,却又高高在上睥睨着世间万物,主宰一切生杀予夺。
绝尘道君本来直视前方村落,长身鹤立,若有所思。
察觉到爱徒的目光,瞬时转过头,静静回望。
目光相接,清峻凤目中有种陆续看不懂,猜不透的晦暗朦胧。
但他清楚,师尊对此地也有印象。
看来是这里了。
紧了紧半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拳,陆续毅然迈开脚步,朝山中村落走去。
他心有所感,脑中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但能确信的念头,他知道该朝哪儿走。
径直穿过村中崎岖不平的泥路,来到村后一处小坡。
这里有一片野草芳甸,白色野花生命力极强,即便穷山恶水,地力贫瘠之处,只要春风一吹,便能开出一片杂乱无章,却活力繁茂的花田。
草地上躺着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
一身麻布粗衣,沾着几点难以洗净的褪色污浊,青衫落拓也仍然难掩盖宛如白玉精雕的瑰姿艳逸。
精妙的嘴角挂着悠哉闲适的淡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眼看上去,便能令人心旷神怡。
却又过于笔墨浓重,和周遭浅淡的色调格格不入,无端给人一种隔绝于世外的疏离冷漠,昭然显示着他并不属于此地,似乎只要狂澜一起,就会随风而去。
众人一阵沉默,无言可语。
这是幻境中的陆续。
陆续更是五味杂陈。以一个完全旁观的角度,看着过去的自己,有点啼笑皆非。
原来在旁人眼里,他是这幅模样。
他曾对着镜子,精心练习过自认为无懈可击的虚假笑意。自以为是的认为,他光圆玉润的虚情假意滴水不漏。
原来竟是破绽百出。
那锋芒毕露的冷傲棱角,凉薄的让他自己都不想靠近。
这里是炎天第二层的安水村。他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旁边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单纯的心思对他拒人千里的冷漠毫无所觉。
她采了色彩寡淡的白色野花,编成一个花环,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软糯的声音甜甜说着:“陆哥哥,你比这些花还好看。我阿娘说,村长爷爷都说了,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人。”
陆续漠不经心勾了勾嘴,摸了摸她的头。
他本想告诉她,长得好看没用。山里的野兽可不管人长得什么样,无论妍媸,都是它们的腹中美味。
要想活下去,实力才是一切。
可这话对一个几岁的小姑娘来说,除了让她过早认识到世界的残酷,再无别的用处。
等再长大一点,会有过多的机会自己领悟,无需任何人特意教她。
炎天界第二层的荒野小村,凡人生存极其艰辛,没有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给她过。
“陆小哥,小玲,吃饭了。”一个身形健壮的中年村妇走上山坡,朝他二人大声呼喊。
村中妇女要下地做繁重的农活,日晒雨淋,身体壮实皮肤粗糙,和雪腻酥香的炎天女修有云泥之别。
幻影陆续跟在活蹦乱跳的的小玲身后,信步走下山坡。
陆续等人也跟着二人,走入村内一处简陋院落。
农家土屋低矮狭小,和采菊东篱种豆南山,风光锦绣的田园生活完全不沾边。
房内只有简陋的木桌椅,用了许多年,掉漆缺角,斑驳破旧。
桌上碗盘也大多有裂隙缺口,盘中盛着色泽寡淡的青菜,油腥肉沫少得可怜。
寰天道君眉头一皱:“你,以前就住这儿……吃这些东西?”
陆续以前住在陵源峰地势偏僻的小竹院内,那座竹院已是钟鸣鼎食的寰天道君平生所见最简陋的屋子。
可和这里比起来,那处已称得上一句淡丽秀雅。
陆续并非一直住在安水村。但他没觉得这里有何不妥。
何况已经身处此地,凭他之力无法改变现状,除了安之素若泰然处之,别无他法。
山间野花无人照顾,在贫瘠之地,依然能开出生机旺盛的漫山花朵。
线条精妙流畅的下颌不以为意轻轻一点。
秦时顿时生出满腔追悔莫及的愧疚。
他以前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会收个资质平庸一无是处,年过双九还未入道的凡人为入室亲传。
森罗剑一脉的传人,代代都是当世大能。陆续的存在,有辱师门。
非但如此,师尊对师弟的纵容溺爱,远远超过自己。丹药法宝毫不吝惜,就连心血相连的本命神剑都能给予。
他这个从小万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也没得过师尊如此厚爱。
他心中不忿,看陆续极不顺眼,没少冷嘲热讽,鄙夷讥诮。
如今一想,那些含沙射影的讥讽言语,都如同锋锐尖刀一般,一词一句刀刀割在自己心上。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往后能做的,只有倾尽此生,百倍千倍的对他好,以此弥补自己当年无知时犯下的过错。
陆续刚动了两筷子,刨了几口白饭,院外陡然传来一阵仓惶的喧哗。
破烂木板钉成的漏光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颤抖着咔咔作响。
一个村民装扮的中年人神色慌张,站在门口大声惊嚷:“陆小哥,不好了。狼妖又来了!”
炎天第二层的凡人生存不易,安水这样的小山村,时常遭受野兽侵扰。
陆续剑法高超,流落安水村,受人一饭一宿之恩,便在村中担任起守村护卫。
他扔下刚吃了几口的饭菜,拿上一柄样式简单古朴但被保养得锃亮的铁剑,匆匆跟着中年大叔走出村口。
身强力健的村民们自发组成的护卫队也从各家门口冲出,二三十个人拿着寒铁一同走向狼妖袭来的方向。
路上有人忧心忡忡道:“最近不知怎的,这群狼妖来的如此频繁。”
“以前几个月来一次,只是晚上零星几只。最近隔三差五就要来,数量也越来越多。”
“现在白日也成群结队出现,没个让人安生的时候。”
一群人走出村口,穿过农田阡陌,和袭击村落的狼群开始激烈交锋。
陆续持剑站在队伍最前,他剑术精妙,以一敌多也丝毫不落下风,却看得幻境中只能作壁上观的几人眉头微皱。
白玉染血,灼胜明光,妙彩夺目。掠影出一种直击人心,动魄惊魂的美。
可那种只攻不守,全然不顾伤痕淋漓,以伤换命的打法,看得人心惊胆颤。
陆续出手极其凶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师弟,你这样不顾惜自己,实在不妥。”
秦时再一次回想起,陆续和他的那场比试。
陆续以身为饵,赢了他一招,可当时情况有多凶险,他俩心中清楚。
陆续不以为然扬了扬嘴:“有何不妥?”
他们以死相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取胜,只有这唯一途径。
秦时无言以对。陆续此时的境况,比同他斗剑时还要凶险万分,凡人们都命悬一线。
他出身富贵,自小顺风顺水仙途坦荡。一路走来,都是暖日清风,繁花盛景。
这是他从未经经历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困境。
方休沉默不语,瞥了一眼绝尘道君。
绝尘唇线微抿,看似淡然的神色中暗藏着几分魂不守舍的心神难定。
约莫半个多时辰,村民们驱赶了狼群,结束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战斗。
陆续在泥地里滚过,全身尘土和血污,却不显肮脏,反而更有一种白玉淬血的艳色夺目。
他跟着村民一道返回小玲的家,吃完剩下半碗早已冷硬的饭菜,随后回房躺上一张薄裘冷衾的木板床,闭目养神稍事休息。
野兽时常袭击村庄,他得抓紧时间回复体力,准备下一场战斗。
幻阵虚影一晃,暮色四合,转眼便是黑夜。
方休心中一紧。即便明知是幻境,他仍希望时间流逝缓慢一点,好让浅眠中依旧心存戒备的人多一刻安眠。
孤月高悬,流光静耀大地。山林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瞬间惊醒睡梦中的荒野村落。
磷光万斛,似星点明灭,如萤飞熠熠(*2)
村民迅速燃起火把,再次出村,同狼群展开猛烈厮杀。
陆续依旧冲在最前,踏破红尘死不旋踵。
为了生存,每一次都是破釜沉舟。
安水村的村民久居于此,村中护卫队早已经历过无数次和野兽的战斗。
然而这一次,却和以前截然不同。
今夜袭来的狼群血目深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狠更强悍,更难对付。
体型巨大的头狼一口咬断几个村民的脖颈,鲜血四溅,血味弥天。
陆续心知,今夜恐怕在劫难逃。
护卫队被击破,狼群冲入了安水村。村中的老幼妇孺或四散奔逃,或举刀相抗,但人人神色皆惊惶。
村中哭声,喊声,狼嚎声混成一片绝望的哀鸣。
大家已然看见,这个几百人的小村落的命运。
和其他那些默默无声消失在妖兽口中的凡人村庄一样,今夜过后,世间再无这个叫做安水的偏僻小村。
陆续和狼群死斗的同时,也和敌人一起跑入村庄。
他击杀了一头狼妖,骤然听见土墙的角落传来一声熟悉叫喊:“陆小哥!”
循声走去,是供他食宿的大婶。
大婶的发丝如衰草一般干枯凌乱,沾满尘土的脸上神色仓惶,皱纹早生的眼角却闪着坚毅辉光。
“陆小哥,村子没救了。”她不忍地看了一眼村中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陆续沉默无声,毅然点头。
大婶此时一手拿着柴刀,一手牵着小玲。小玲战战兢兢贴着她,眼中满是惊恐。
无人教她世界的残酷,她却已经过早地亲身体会。
“你赶快,赶快带着小玲逃出去。”形势危急,时间仓促,大婶语气焦急。
她并未再多说,意思再明显不过。
村子已经没救了,她希望陆续能带着小玲逃出村子,躲过这一劫。
陆续微微皱眉:“那你呢?”
“你武艺高强,说不定能逃脱。你带上我,跑不快。”大婶一把将小玲推到对方身旁,急切叮嘱,“好好听陆哥哥的话。”
说完,她催促陆续:“快走!快走!”
此时一头野狼发现了躲在墙角阴暗处的三人。血红双眼在黑夜中闪着骇人的萤光,一步步朝几人逼近。
大婶将陆续望身后一拉,提起柴刀迎了上去。
陆续一咬牙,拉起小玲:“走!”
他自己也不知,今夜能不能逃掉。但受人所托,唯有竭力一试。
一切生死诀别,只在瞬息之间。
他带上小玲,开始一夜惊魂的逃亡之旅。
另一个陆续看着过去的自己,紧紧皱起了眉。
他此前一介凡人,对妖魔一事半点不懂。
虽然有过惊讶,为何今夜这群狼妖和以往不同,更为凶悍,村民完全不是对手。
但他不明缘由,后来也未再探究。
如今他已是修士,对妖兽有了更深的了解。此时一眼便知,这些狼妖绝不普通。
炎天第二层灵气稀薄,凡人无法修行,妖兽亦然。
低等妖族并无多强的妖力。
这一群狼妖,双眼血红力大无比,妖力也强于以前遇到的狼妖,凡人远非它们的对手。
为何这样一群从未在此地出现过的强力妖兽,会忽然袭击村子?
……不,不是从未出现。
那只体型巨大的头狼,他见过,他们此前交过手。
那时它只是普通狼妖,而非现在这样妖力大增,忽然间成了别的东西。
这群狼妖发生过什么?为何几天时间,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幻影陆续一路带着小玲,月下逃亡。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狼群一路穷追不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群狼速度极快,一路上咬死了所有打算奔逃的安水村民,到了后半夜,只剩陆续和小玲。
和狼群死斗了大半夜,他早已遍体鳞伤。
此时天空倏然下起鹅毛大雪,霜风雪冻,不过一时三刻,安水村附近瞬时变成一片千里冰封的苍茫冰原。
一轮孤月下,连绵山脉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疲于奔逃。身后是一群目光萤红如血的凶残狼妖。
“陆哥哥,我跑不动了。”小玲疲惫至极,泪水满溢的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绝望。
“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因沾染鲜血而艳色浓丽的眼梢微微一弯:“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安全了。”
无论是现在的陆续,还是过去的陆续,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绵延不绝的山脉一直连接到天际的尽头,天寒地冻,无路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
*1 白居易东墟晚歇(时退居渭村)
*2 满江红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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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小剧场
陈泽:陆续在陵源峰的生活一定很可怜
陆续:陵源峰是天堂!
秦时:总之,就是很后悔,都怪当时年少,追妻火葬场一辈子追不回来。
陆续其实是土生土长的炎天界人。
末法时代的遗民。
不过这个设定和故事主线毫无关系,不用理会。
还是当做一个被阿晋师尊文学洗脑的铁板正直青年。
“小曲儿……”方休嘴唇几动, 很想问问,后面会如何。
但看着陆续无悲无喜的幽寒双眸,所有的话都冻在喉间, 无法出口。
他这个在陆续面前变成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绝世魔头, 第一次深有体会,何谓于心不忍。
“陆哥哥,”小玲用尽全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哀绝笑容, “我真的,真的跑不动了。”
她还那么小,能跟着陆续跑到这里, 早已超出凡人的极限。
苍白染血的五指温柔摸了摸小巧可爱的头:“跑不动, 就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