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轮弯月,地上烟锁重楼。(*)八根雕梁画栋的红柱支撑着明黄楼顶,四周无壁视野开阔,极目处,微云暗度,银河高泻。
为讨几位绝世大能的欢心,欧阳家使尽浑身解数。
宴桌上的杯盘金箸,八珍玉食,无一不奢华靡丽。
还有轻纱薄裙的妖娆歌姬于场中献艺。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2)
陆续的眼神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只好低眉垂首,看着桌前珍馐,神游天外。
周围几道目光一直紧锁在身上,他明白,师尊他们也不合适看那群衣衫透薄的姑娘,可为何要一直盯着他。
一曲舞毕,欧阳家的人纷纷离桌朝几位尊者敬酒,满脸堆笑,态度极尽阿谀。
口中说着“这是百年陈酿的玉霞,有请道君品尝。”
绝尘道君悠闲靠坐,高雅中又露着几分帝王般傲睨万物的意态,斜瞥了几人一眼,未做任何表态。
尊者不理会他们敬酒,欧阳家修士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场面略有几分尴尬。
“绝尘和寰天都不喝酒。”过了一小会,凤鸣峰主才言笑晏晏朝几个遭遇冷眼的族人解释。
因为窘迫而面色青白的几位欧阳家修士又转向方休和秦时,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喝。”
欧阳家主清咳几声,陪笑奉承道:“酒色乃俗物,几位尊者都是超凡脱俗的风雅之人,自然不沾。”
一群人连连称是,跟着恭维:乾天宗是清修门派,自然不是满身凡尘的世家可比。是自己行为无状。
师尊不喝酒?听到凤鸣峰主的话,陆续仔细回忆,似乎确实没见过他喝酒。
师尊只啜茶,秦时对煮茶十分讲究。
但乾天门规并无不能喝酒这一条禁令,他曾参加的两次宴会,都有准备酒水。也曾见烈地和秀林等几位峰主喝过。
这时有人问向陆续:“小仙君也不饮酒?”
陆续微笑摇头:“我酒量差,三杯就倒。”
这时绝尘道君忽然笑道:“本座并非不喝酒,只是要分场合。”
他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和陆续各斟满一杯:“阿续,今日良辰美景,机会难得,为师陪你喝上一杯。”
语毕,拿起金樽,和陆续的杯子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师尊给自己斟的酒,怎么敢不喝。
陆续只得也跟着将杯中玉霞一口饮尽。
“小曲儿,你陪闻风喝了酒,也得陪我喝。”方休见状,硬从旁边凑过来,找他喝了一杯。
“师弟,以前我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一直想寻个郑重的场合向你赔礼道歉。”秦时也来找他对饮,“你若心中有气未消,我愿为你做任何事,以当赔罪。”
这杯酒陆续着实不愿意喝。他和秦时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杯酒就能泯去。
只要秦时仍对师尊心存不轨,妄图用阴谋诡计夺去师尊修为后以下犯上,他们二人的矛盾就不可调和。
但秦时已经痛快将酒一口饮下,宴会场上,他不能不喝,不能让外人看出他师兄弟二人间的不合。
陆续入门三年多,首次和师门中人月下对酌。
本以为一人一杯,喝完事了。谁知寰天道君也朝他敬酒。
“拟把疏狂图一醉,陆续,这杯酒我先干为敬。”(*3)
寰天道君疏狂豪放,一口气喝了三杯。
陆续有些傻眼,却只得暗中咬牙,陪他喝下三杯。
酒过三巡,他眼含忧色看了一眼凤鸣峰主和几个师姐,心道她们该不会也要来找他喝。
凤鸣峰主没来,他却迎来了第二轮对饮。
“阿续,再陪为师喝一杯。”
“柳长寄凭什么和你喝三杯,小曲儿,你也得再陪我喝。”
“师弟,把酒祝东风,且愿山河与共。”(*4)
刚刚才说过不喝酒的四个人,一个一个轮番上阵。
师尊暂且不论,陆续心存十二分怀疑,其他三人是不是有意想灌醉他,好看他醉后丑态百出。
夜露星幕,珠帘卷韶光。
后院一间宽敞厢房内,灯火辉暖,红绸高悬,迤逦扬扬。
管弦嘈杂的纸醉金迷后,自然是酒醉饭饱的风花雪月。
红烛摇影的房中,有一张精工雕刻的硕大长椅。陆续面无表情坐在长椅正中,周围环绕着四位姿色绝丽的佳人。
——都是炎天界令人又敬又畏的人中豪杰。
四位绝世大能轮番上阵灌他的酒。他没醉,四人把自己喝醉了。
此刻他仿佛置身秦楼楚馆,周围莺燕围绕。却因佳人太过可怕,吓得不敢有所寸动。
“陆续。”寰天道君醉眼迷离,看似文弱书生实则蛮横狂傲的清俊面孔不断朝他靠近。
“今夜此景,古今无价。你同我一起行礼,昭告天地……”
寰天道君还念着要收自己为徒的事?陆续本以为对方要说行拜师礼,没想到下一句惊得他差点从长椅上摔下来。
“今日你我结为道侣,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5)
寰天道君醉的不轻。
陆续脖颈后仰,避开差点蹭到自己脸上的高挺鼻尖。
寰天道君再次斜靠过来,抬首轻望:“那一日在闻风的传道讲堂上,你就是这样,对着一个人放出……。”
后面两个字陆续没听清,他在回忆对方所说,哪日?哪样?什么事?
沉思少顷,蓦地回想起来。一载以前,师尊给所有乾天弟子开坛讲道,一寰天峰的高阶弟子嘲讽他,还对薛松雨出言不逊。
他忍无可忍,坐上了桌子,居高临下用书卷抵起对方下颌,妄言还击,做了一回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他狗仗人势的场面刚好被师尊看到。
依稀记得当时师尊身边还有几位峰主,站在师尊旁边嘲笑他的,是寰天道君?
朗音低沉一笑:“当时你无意中展露天赋,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当时怅然不觉,后来才清楚,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对你一见倾心。”
“你我结为道侣,我怜你惜你必定胜过闻风百倍。今夜花好月圆,你我同赴巫山,我以道心为誓,此生永不相负。”
他话音还未落,就要将嘴唇凑近。
陆续后脑勺被椅背阻挡,避无可避。
眼看就要碰上,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手一把按住寰天道君的劲削肩膀,将人扯下长椅。
秦时将寰天道君拉走,自己坐了上来。
陆续眼前瞬时换了一张脸。
“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人同样醉的不轻。
“每次你对我笑,都让我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我深悦于你,此生想同你携手一起跨越高山,尽览红尘风月,天地星河。”
他嘴角勾出自信的欣喜:“如今我已参悟剑境,再过不久,就能完全赶上师尊的境界。你不用担心,谁也无法阻挠我们相爱相守。”
坚实双臂将陆续抵在椅背上,正要俯下身,贴上梦中缠绵已久的那抹绮丽重彩,忽然又被人一把向后扯过。
“小曲儿。”俊朗的青年面孔瞬间变成意气轻狂的少年容颜。
“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相信我好不好?师兄不是好人,他对你没安好心。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乌烟瘴气的陵源峰。”
“我们另外找一处流水飞瀑,造化钟神的地方,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恶言中伤你。”
方休拉起陆续手臂,打算将人往自己怀中揽。
又被人按压住手臂,甩出几步之外。
“阿续,”带着酒气的雅润嗓音响在耳边,热意袭人。
陆续被人从身后牢牢禁锢。
酒气一路沿着耳根,朝脖颈处靠近,热意越来越灼烫。
平日甚少喝酒的绝尘道君已经酩酊大醉。
陆续叹了口气:“师尊,我扶你回房休息。”
他一路搀扶着脚步虚浮晃荡的绝尘道君回房,对方大醉,身形不稳,几乎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
绝尘道君身材颀长,体型劲峻,被他紧紧圈在怀里,陆续很难拖动脚步。
他被四人轮着灌酒,也喝了不少。此时夜风一吹,酒劲上头,血脉突跳隐隐作痛,神智也略微有些恍惚。
走了一刻钟,才将紧紧搂着自己的师尊搬回房。
他将人搀扶到椅子上:“师尊稍等,我去给你倒杯茶。”
要不要找欧阳家的人准备一碗解酒汤?
费了一番大力,将圈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扯下,正准备去桌边倒杯水,刚走一步,又被人再一次从身后环抱住。
灼烈的酒气在耳边轻呼:“阿续,今晚陪我。”
一边说着,骨节分明的劲长手指已经开始灵巧地解着他的腰带。
“别怕,我不会弄疼你。”
“今夜你我合籍结为道侣,此生我倾尽所有,比任何人都待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陆续头有些疼,神思些微朦胧。
但他清楚的听见,师尊说的“我”,而非“为师”。
师尊酒醉,彻底将他误认为心中明月。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洪浪。(*6)
他理解对方的情念。
师尊对已逝的亡妻情深蚀骨,无时无刻不在怀恋。
能使师尊心中伤痛得到一时半刻的缓和和慰藉,他不介意被当做替身。
春风一度却是不行。
师尊现在酩酊大醉,根本分不清他是谁。
即便只是将他误当成心中挚爱,但有了和他的□□愉,那份对已故之人的深深思念便会因此染上一滴黑色墨迹。
师尊对亡妻的入骨深情,真挚热切,澄澈纯粹,不能因他而沾上不可抹去的污点。
“师尊,”他长叹了一口气,使劲按下灼烫的手,不让其再四处游走,“你醉了。”
“我去叫人煮碗解酒汤。”
身后的人显然意识模糊,并未听到。双手还在挑弄,妄图拨乱是非。
“师尊。”陆续血脉突跳,头部隐隐作痛,也无法仔细思考,直言不讳究竟是对是错。
酒劲上头神思恍惚,再难顾其他。
“你道行高深,必然有一天能找到还魂之法,令爱妻死而复生。”
“那时她若知晓今日之事,定然会起心结。”
“你这么做,她不会高兴的。”
灼烈指尖蓦地一顿。少顷,耳边低语清声清冽,仿佛并未染过醉意:“阿续,你在说什么?”
师尊酒醉没听清?
陆续不厌其烦,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师尊虽将我误认为她,今夜之事,被她知晓,必定会难过。”
温热吐息拢上一层薄霜:“她?谁?”
冷艳双眸半垂:“自然是师尊心中深爱多年的那位前辈。”
灯影轻晃,将暧昧交叠的双影荡出一缕沉静的扭曲。
夜风舞于草木,四无人声,气氛冷寂。
“阿续,你的意思是,”过了几息,绝尘道君从对方话中悟出语意:“我心中有一个深爱多年之人,我将你,当做她?”
雅音骤然冰冷,隐含着汹涌澎湃的暴戾:“是谁,朝你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一丝一缕,都没感觉到过?!”
劲力五指在光洁玉润的手臂上按出几道红痕,一时失控的力道重压肌骨,陆续疼得皱起了眉。
师尊有个深爱至今的亡妻。这是寰天道君告诉他的。
他找师叔求证。师叔也这么说。
他还曾旁敲侧击问过。
“师尊曾说过心有一人,相思蚀骨,三夜频梦。”
绝尘道君一怔。
片刻后,他冷声叹笑:“阿续,这人是谁,你不知道吗?”
冷笑压制着极怒,小声嗤道:“你可真是道心坚定。”
符文灵火瞬时一黯,光影斑驳摇曳,映照在俊雅的凤目之上,淬上一层阴霾,流露出几分森寒冷戾。
须臾之后,关节泛出苍白,手背青筋毕露的五指缓缓从净润峻削的手臂上放开。
“为师出去醒醒酒。”
话音刚落,竹清松瘦的潇逸身影已如流星飒沓跨出门外。
两扇雕花房门微微颤动,抖瑟出阴冷暴戾的怒火。
玉钩遥挂,微云层暗,月露霜冷。
客苑石道上花木林立,长影被风吹动,荡晃出张牙舞爪的曲折诡异。
一玉树临风的人影抱臂倚树,姿态恣意狂傲。
见到面色冷峻的绝尘道君,柳长寄扬了扬下颌,眼中含着讥诮,全无半点朦胧醉意。
“你借酒装疯也没多大用处。”倨傲朗音嗤笑,“闻风,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他心里没你。”
那时闻风低声呢喃:我会让他有的。
然而此刻情况毫无任何改变。
昳丽凤目高贵依旧,却没了半点温雅和煦,只剩睥睨万物的凌人盛气。
“更不会有你。”
雅音森寒:“长寄,是你朝他胡说八道的?”
柳长寄一愣,随即高昂下颌,哈哈笑了几声。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他竟然深信不疑。这人,真有趣。”
闻风眼中闪过锋锐刀光,看了柳长寄片刻,最终未置一词。
柳长寄嘴角轻扬,用同样幽寒眼神回望。
冷月流光,霜刀暗藏,不闻人声,只有林间细碎声响。
闲云飘无迹,碧空澄如练。
陆续揉着太阳穴,从厢房中缓步走出,白润脸上显露着浅淡灰青的疲惫。
他昨夜喝多了,头疼没睡好。此时仍有几分困倦萎顿。
虽然神思还留有一丝恍惚隐痛,昨夜发生的事大致都记得。
师尊酒醉,绮念涌动意乱情迷,醉意之下要拉着他一夜云雨。
他自觉作为替身的自己,不能在对方意识朦胧认错人的情况下,越过那条一旦过界就难以挽回的边线。
于是他让醉眼迷离的师尊把他看清楚。他不是那位前辈。
……然后
师尊的意思……他弄错了?!
师尊没有一位已故多年的爱妻?
更未把他当做代替品。
陆续按了按眉心。血脉突跳,残余的酒气又让头部隐隐作痛。
虽然这件事,寰天道君和师叔说法一致:真有其事。
如今一想,他二人合起来欺骗他的可能性很大。
他一直以为师尊把自己捡回来,养尊处优的照顾着,是为有朝一日,寻得招魂之法,他的躯壳可以成为那位前辈复生的身舍。
没想到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师尊如此光风霁月,胸怀洒落的有匪君子,怎么会用夺舍重生的邪法。
师尊真心实意对他好,他却以为他别有所图。他这个逆徒简直不孝,引人神共愤。
明明早知寰天道君对师尊不怀好意,师叔对师尊更是各种诋毁污蔑,他怎么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陆续默叹一息,陷入深深反思。
他谨小慎微的程度还不够,往后除了师尊一人,谁的话都绝对不能再信。
……可是师尊既然没有心中明月,也没把他当替身,对他的那些举动,就有些超出师徒之间的暧昧。
师尊猛烈的虎狼之词时常将他惊的目瞪口呆。
将他看作心中所爱的替代品,倒是有理有据,并不奇怪。
可若不是……
之后师尊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他当时醉意上涌,记不得了。只记得师尊离开,他自己倒头就睡。
今早起来之后才察觉,昨晚睡的是师尊的房间。
如此说来,昨夜酩酊大醉的师尊又是睡的哪儿?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拉回陆续神游天外的思绪。
凤鸣峰主正巧路过长廊。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她看了一眼陆续身后,他是从绝尘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 《破阵乐》 柳永
*2 《采桑子》 李清照
*3 《蝶恋花》 柳永
*4 化用欧阳修 《浪淘沙》
*5 《二郎神,炎光谢》 柳永
*6 《蝶恋花·凤栖梧》 柳永
因为写劝酒词,引用诗文有点多。
阿晋的抄X的判定一言难尽,安全起见,连静夜思都要标明是真的很emmm
要是有标注漏的,麻烦姐妹提醒一下。我真觉得这个很麻烦(。
有时写着写着,想起一句,然后随便写了下一句,压根不是同一首诗,难道还要标注2次?!
古诗词都不是作者写的,读者也知道原文,可阿晋出过几次事,真的令人十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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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小剧场
师尊霸总:不和身份卑微的下等人喝酒。
陆续:我酒量不好,一沾就醉。
众人:喝!!
拟把疏狂图一醉,后面是千古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柳长寄生在阿晋默默点蜡。
柳长寄:都怪阿晋不能N。
陆续:服了这帮疯批。想灌醉他,结果把自己喝醉了。
疯言疯语,听了想打人。
众人:明明是酒后真言……
师尊没醉,打算借酒把人酱酱酿酿。
然后,误会解除,皆大欢喜(不是……)
陆续为何是根木头。还是微醉的木头。
第二天断片儿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情人节XD。第069章 酒醉(二)
凤鸣峰主细柳长眉微微一蹙, 犹豫了几息,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叹道:“绝尘控制欲极强,又龙精虎猛, 想必你昨晚不太好过……有没有受伤?需要替你拿药吗?”
啊?什么?清艳眼梢闪过一丝茫然神色。
欧阳峰主这话听起来颇为奇怪。
凤鸣峰主见陆续一脸疑惑, 怔了一瞬,霎然微笑改口:“我方才和你开玩笑的。你的表情很可爱,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想逗弄几句。”
陆续:“……”
他根骨差,心智也差了些许?
逗弄起来好玩?
所以师尊时常戏谑调笑, 因为他的反应让人觉得好笑?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假笑练得毫无破绽,一切都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他一眼就被人看穿?
陆续再一次陷入深刻反思。
“你脸色不好, 是因为昨晚酒喝高了?”凤鸣峰主关切询问, “头疼?我吩咐人泡一杯解酒的茶来。”
陆续急忙摇头, 连声说不用。不需要那么麻烦。
但他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对方。
凤鸣峰主:“但说无妨。”
“峰主是如何看待亲传徒弟的?”
凤鸣峰主也是宗内出了名, 宠爱徒弟的师父。
凤鸣峰主怔然眨了眨眼:“你这问题可把我难倒了。”
她思忖片刻, 嫣然一笑:“凡人有个说法, 天地君亲师。修士顺应天意, 沟通天道, 但炎天修真界并无帝王,血缘亲缘也非常淡薄。”
“修士一辈子的修行路途, 除了天道,与之最为密切的就是师了。”
“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看不尽然。我第一眼看到珊儿, 就心生喜爱, 觉得同她有缘。我那几个徒儿都是如此。”
“珊儿也是欧阳家一地位卑微的妾室所出, 她小时候在欧阳家也过得不太好, 尽遭冷眼。收她为徒之后,我就决定要好好待她。”
“或许这有一点母女的感觉?”她微微一笑,“我这样把自己说老了。我还未结道侣呢。”
陆续赶紧拍马屁:“欧阳峰主艳姿绝世,芳龄永驻。”
“你倒是会说话,惹人喜爱。”凤鸣峰主笑看他一眼,“若不是绝尘的徒弟,我都想收你为徒。”
陆续沉默。又一个想当他师尊的?
凤鸣峰主又道:“修真界的师徒关系很奇妙,几句话难以说清。师徒里,有亲如父子的,有情同手足的,有互为挚友的,也有坠入爱河结为道侣的,还有反目成仇的,杀师杀徒证道的。”
“一切因果,自有天意安排。等哪天你有了徒弟,会有自己的感悟。”
陆续默默点头。
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逗弄起来反应好笑,所以师尊时常调侃他。
无论师尊怎么想,都真心实意在对他好。
师尊对他恩深似海,此生无以为报。
他只要倾尽一生,用心侍奉师尊就行。其他无需多想。
“陆续。”温婉柔音倏然低沉,叫了他一声,又表情闪烁,欲言又止。
嘴唇几动,思虑再三后,凤鸣峰主最终缓缓开口,声音细若蚊蝇:“绝尘他……他的性格……,他的有些话,你,听听就行,别当真。”
意指师尊时常语出惊人,调戏逗弄他一事?
陆续心念一动:“师尊也时常同欧阳峰主开一些……”
暧昧这词用在师尊和凤鸣峰主之间或许不太恰当,于是他改口:“语意含糊的玩笑?”
凤鸣峰主低着头,心神不定答了一声沉闷的“嗯”。
私人问题陆续没好再问,本打算再闲谈些别的,一声少年清亮却又淬上几分阴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小曲儿,你在这?”
“我刚才去你房间找,你没在。”
方休出现在长廊拐角处,又瞬间缩地成寸,瞬移到陆续身旁。
他皱着眉,隽秀眼眸下有些灰黑,一夜宿醉后,身体不适心烦气闷。
那身蟠龙云绕,气势张扬的金绣白底劲装,衣角也有些褶皱,一眼便知他昨晚酒醉后,和衣倒头就睡,衣袍都没余力再管。
毒蛇一般鲜亮残忍的目光斜睨了欧阳拟歌一眼。
凤鸣峰主从游廊座位上起身,朝陆续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侧身避开方休,离开了长廊。
刚刚还和自己悠哉聊天,怎么突然就有事?
陆续感叹了一句,这些元婴尊者贵人事忙,转而朝方休问好:“师叔昨晚休息的如何?”
“闻风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戾光闪烁的阴寒双眸霎时一变,眼角眉梢全是情深意重的心急关切,“他有没有强迫你?”
“他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你别怕,告诉我。老子去扒了他的皮。”
清艳双眸微微瞪大,陆续愣在原地,一脸啼笑皆非的懵然。
先不论师尊怎么可能对他不利,方休那句对师尊的大不敬之语,让他心中极为不快。
方休凑近,低头躬身在细润脖颈间嗅来嗅去,闻了好一会,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陆续后仰闪避,后倾到差点站不住。
心中不停腹诽:方休究竟在闻什么?他的鼻子究竟有何特异之处?
陆续无事,方休轻浮张狂的眉欢眼笑又重上俊秀的眉梢。
“小曲儿,我昨晚喝多了,后来倒头就睡,醉的不省人事。”方休叹了一口气,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愧色,“下次你记得阻止我,不能再这样喝。”
“我醉倒之后,若是出了什么危险,都没办法及时保护你。”
陆续不明白,轮番灌他酒的人之一,为何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
“师弟,你在这?”和方休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再一次飘如陆续耳中,“我刚才去了一趟你的院子,没找到你。”
秦时也出现在长廊,见方休也在,行了一礼:“师叔。”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想必同样一夜宿醉,还没缓过来。
陆续朝他貌合神离扬了扬嘴,他们二人没什么好说的。
秦时昨晚想灌醉他,让他丑态毕露。结果自己先醉了。
可惜伪君子的皮相披的太好,除了说胡话,神色还是装的一本正经。
“你昨晚睡在师尊的房间……”秦时剑眉深深蹙起,“师尊呢?”
这个问题陆续也想知道。师尊昨夜醉的厉害,会去哪儿?
正疑虑,是否该传讯询问一下,或者三人分头寻找。
两道轩昂风逸的高挑身影恰时出现在长廊转角处。
绝尘道君和寰天道君并肩而行,意态闲雅,高视阔步朝三人走来。
师尊昨晚,该不会和寰天道君待在一起?
寰天道君有没有趁人之危,对师尊做些什么?
陆续起身行礼,半垂的眼眸悄悄打量二人。
两人闲庭信步,神态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
就是两道几乎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他自己浑身不自在。
秦时和陆续一同行礼,方休抱臂,皱眉不忿地啧了一声。
清风吹入花丛,一时无人再说话,长廊上回荡着花枝把翠叶压出的细碎声响。
虽是酒醉时的神志不清,昨晚师尊要春风一度,从身后强搂着他,衣襟都已解了一半。
方才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二人见面,陆续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尴尬。
他默然呆立,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绝尘道君却恍若无事般,如往常一样高雅轻笑:“阿续,昨夜休息的好吗?”
他伸出细长手指,温柔抚过清艳眼梢下的一点灰青:“你脸色不太好,昨夜没睡好。”
灼烫的指尖顺着冷玉的脸颊一路滑下,停在雪润脖颈和衣襟交界的地方。
昳丽凤眸中的辉光不着痕迹的一暗。一小片斑驳红痕被衣领遮去大半,还剩一点遮挡不住,暴露出昨夜的亲昵。
那是他留下的。可惜没能继续下去。
他心上的情火已把自己烧得血液沸腾,体无完肤。怀中冷玉仍是如霜刀一样冰寒。
别说动心,就连正常男子受到撩拨后该有的动情反应都没有。
绝尘道君神色淡然如常,丝毫没提昨夜酒醉之事。
陆续心中长舒一口气。
师尊酩酊大醉,昨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应该说,并非“忘”,当时师尊就已经意识模糊,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如此正好,他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昨夜喝多了,头疼了一晚上。”
陆续不动声色侧了侧身,避开脖颈上的灼热指尖:“昨夜酒醉,没分清师尊的房间。师尊昨晚在哪儿休息的?”
“头疼?”绝尘道君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灼热指腹又抚上太阳穴,温柔按压:“叫欧阳拟歌端一杯解酒的茶来。”
陆续摇头,急说不用。
欧阳峰主方才就已提过,这点小事没必要麻烦她。何况她现在有事正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