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个平坦干净的小院,视野开阔,抬眼就能望见不远处绕燕双飞的楼台。
和王老爷子的庭院一样,没地方藏人,不适合装神弄鬼。
这两处最不适宜扮鬼的地方,王老爷子的魂魄不但出现,还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话说回来,施咒者特意扮成王老爷子的鬼魂,是为了让王家人认为老爷子死不瞑目,回来索这帮不肖子孙的命。
这帮不肖子孙争当家之位,争家产,却没一个人学好祖传手艺。
既然没人学到老爷子的真传,味道一模一样的糕点又是谁做的?
即便真有鬼,鬼魂还能做人吃的糕点?
一道灵光骤然从陆续脑中闪过。
模模糊糊有个念头,可惜界限模糊轮廓缥缈,尚未成型。
在王家大院内走了一圈,他又回到大厅。
张道长不知去了哪儿。
云崖子和决明道人依旧在厅堂里八风不动巍然端坐,吃食喝茶,根本不像来王家帮他们解决问题。
几个王家人还留在大厅,战战兢兢地伺候。似乎离他们近一些,可以沾点仙气,不会被邪术咒死。
陆续随意找人问起糕点的事。
鬼魂留下的糕点在何处?他打算去看看。
一听到糕点,两个不动如山的大仙瞬时动了凡心,兴致高昂地表示,也要移动尊步去看一眼。
于是主厅内所有人,连着两位仙长坐着的凳子,都一起去往一间偏厅。
一大群王家儿孙再次齐聚一堂,张道长不知从哪儿听到这个消息,速即翩然而至。
管家王怀吩咐家仆将糕点从仙器食盒里拿出。
食盒上面刻有道术法诀,能保放入里面的食物永久不腐。
这种道术品阶虽低,能给凡人生活增加许多便利。
底层修士们为了赚钱,会制作一些类似的符箓卖给凡人。
如今已形成各类专业商品,市面上广为流通。
七块绿色糕点,各自盛在白色敞口盘里,呈现于几位仙长面前。
王怀朝众人解释,最先出现的几块,王家人心中好奇,便大着胆子吃了。
吃了两三块,都是老爷子的手艺,确定那鬼魂是老爷子以后,剩下的都没敢再动,就这么保存起来。
云崖子乍然不满,冷哼:“王记荷叶糕,每日限量,除非天还没亮就来排队,否则买不到。”
从他鄙夷不屑又忍不住偷瞄的眼神来看,想必他眼馋得很。
“王家的招牌点心,都是手工制作,工序复杂,材料也特别讲究。每日只能做这么些个。”一王家人搓着手,朝见怪的仙长解释,“等会我亲自给仙长们现做。”
他即刻吩咐仆人准备材料,仆人诚惶诚恐又给仙长解释:做糕点都用当日的新鲜材料,今日已经用完,只有明日五时采买后才能再做。
一番装模作样的大献殷勤演绎完毕,大家才把目光重新集中到眼前的一排成品。
陆续虽然吃过不少王记糕点,今日还是首次得知,这东西这么难买。
若是早知这荷叶糕做起来这么麻烦,还是限定品,他就自己留着吃,不便宜秦时了。
上回秦时送他凶剑,薛松雨正好给他带了荷叶糕,他转手就送给秦时。
本想加点毒,可惜没有。
一众人对着白瓷盘上晶莹剔透的糕点,发了一会呆。
“切一个来尝尝吧。”张道长笑道,“我用灵识探查过了,里面没有符咒,就是普通的食物。”
一直盯着看,也盯不出什么花来。
决明道人附和:“本道也想看看,这糕点究竟有何玄机。”
“只要仙长们不嫌晦气。”
一王家人速即吩咐仆人拿来银刀小叉,切了两个,分为八块。修士们一人拿了一块。
“阿续。”陆续正要入口,绝尘道君突然叫住了他。
精巧凤目微微弯着,高贵笑意中带着一丝戏谑调戏。
陆续霎时想起来,师尊吃食要由他伺候。
旁边决明道人的小徒弟,早已积极主动将食物喂到师父嘴边。
两个徒弟的举动,高下立现。
陆续急忙将手中这块点心服侍师尊吃下,再用小叉拿了一块放入自己嘴里。
张道长突然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盯的他莫名其妙。
荷叶糕放在仙器食盒中,即便过了几天,依然新鲜。
薄皮厚馅,入口即化,一股清甜香味在口中蔓延,回味悠长。确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无怪乎辟谷的修士们,也对其赞不绝口。
王家人说,这是老爷子的手艺,和王家其他人做的,有细微的不同。
陆续没尝出,这个和薛松雨上回带给他的,有何区别。
“这个荷叶糕,的确和你们王家外面卖的口味不同。”
决明道人矫首昂视,神色倨傲。一副他是行家里手,能分辨出食物些微差别的装腔作势。
他的那个柔美小徒弟,正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恐怕味道不同,不是他自己尝出来的。
是这个灵感颇高,还未入道便能施放咒法的小仙师尝出来的。
陆续顿时有些羞愧,他又被别人家的徒弟比下去了。
决明道人的话音落地,便昂首静立,等着王家人说些马屁恭维话。
一众人却无一人称他心意,都神色讪讪站在原地,似是有话想说,又恐惹怒仙长不敢开口。
显而易见的异常自然不会被人略过,云崖子和张道长都吩咐王家人,有话直说。
管家王怀又是店里大掌柜,他朝几位仙长解释:“这个荷叶糕,和我们卖给顾客的,馅料不同。”
“别说老爷在仙逝之前几年,就已经不做来出售了,就是以前老爷亲自操刀的时候,卖给顾客的也不是这种馅料。”
“这个馅料特别,老爷子只会做给家里人吃。”
他又补了一句:“王记糕点种类繁多,皆是独有的配方,但属荷叶糕工序最为复杂。谁能把荷叶糕做好,谁就算出师。”
王管家的意思,除了王家自己人,吃不到这种馅料的荷叶糕。
根本不用去分辨什么细微差别——和外面卖的馅料不一样,谁都能吃出不同。
这就怪了。
陆续疑惑顿起。薛松雨给他带的,明明就和这个一样。
不同人做的,他不一定能分辨出来细微差别。
馅料不一样,颜色味道差别很大,他再迟钝,不可能连红豆绿豆都分辨不出。
“师尊,”他朝绝尘道君请示,“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一下王管家。”
绝尘道君温热指尖又轻又慢地抚过精妙薄唇,拂去根本不存在的食物碎屑。
雅音轻笑:“我的阿续想做什么,为师还能不答应?”
灼热的触碰让陆续心感不适。他微微后仰,不动声色地避开,转头将王管家单独叫去隔壁。
“我是薛松雨的朋友。”陆续开门见山朝王管家道。
王怀点点头:“我知道,清元节那日,松雨和小仙君在一起。当时我也在场,志专把小仙君迎入王家,伤药是我吩咐人去拿的。”
没想到还有这点因缘。
陆续谢过王怀,又说:“我听松雨说过你们的事。”
薛松雨和已经逝世王家老爷子,五姑娘,以及还活着的管家和养子,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
“松雨时常来买糕点,也给我带过许多。荷花糕我也吃过。”
王怀细细看了陆续半晌,苍老却依旧矍铄的目光中闪过疑虑,审视,犹豫,最后混杂在一起,化作破釜沉舟的坚毅。
年迈的低沉嗓音缓缓开口:“松雨是老主顾,看着志专长大。志专叫他薛姐姐。”
陆续点头。他知道。
王管家继续道:“松雨来买糕点,若是那日她并不急着回山,即便大家这么多年交情,她也依旧和别人一样,排队等候。”
陆续微微扬了扬嘴角。
薛松雨就是这样,从不拿人情世故做文章。
即便她知晓陆续身上许多丹药法宝,也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得点什么。
粗粝的嗓音更加低沉,缓慢而坚定地说着陆续已经猜到,找自己求证的事实:“松雨是仙宗的人,不可能一直有时间排队。”
“若是哪天轮到五姑娘和志专做糕点,他们会特意给她准备一两盒。”
所以陆续吃到的王记糕点,是限定中的限定。根本不在外面的铺子里卖。
他吃的荷花糕,是王家自己人吃的那种馅料。
他默然了片刻:“为什么?”
王怀抬了抬因为上了年纪而耷下的眼皮,再次深深审视了对方半刻。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目光顿时染上无力的疲惫:“我以前不知道,也是最近,老爷的鬼魂出现后……”
他无奈摇了摇头:“猜的。他没告诉过我。”
陆续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给予足够的时间。
王怀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老爷子一直没指定下任当家,因为王家有规矩,谁学全了老祖宗的手艺,谁就是当家。”
“可那些人啊,觉得王家有钱了,只想着争家产,没人愿意钻研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他们甚至还想着巴结修士,要改老爷定下的,对所有顾客一视同仁的规矩。”
陆续静默了几息,清越的嗓音压了一丝沉闷:“王老爷子怎么死的?”
王怀摇头:“我以前一直以为老爷是寿终正寝。再不济,是被那群不肖子孙气死的。”
“可现在,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遭人所害。”
苍老声音顿了顿:“王家下任当家一直没定下来。老爷每年都要考校他们的手艺。一年前,老爷按照惯例,把那些不孝子女叫去,让他们做荷叶糕,看他们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陆续皱了皱眉:“那一次也没结果?”
“老爷当时没说过。后来……”
“没几天,他就仙逝了。我一直以为,他们还是没人学到真传。直到最近,一个接着一个死,老爷的鬼魂和那个荷花糕的出现。我才发现,老爷的死,可能并非那么简单。”
“你没问过他?”
“没有。”沧桑浑浊的目光闪出一点干涩的泪光,“那孩子身世凄苦,自幼乖巧懂事。老爷疼他,我也喜欢他。”
“我想知道老爷究竟怎么死的。可若真是……仙师,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啊?”
陆续嘴角微垂:“他既然选了这种办法,想必就是想要真相公之于众。”
王怀沉默。
过了大半刻,他抬眼看向门外。
从这里能看到王老爷子庭院旁边的那座高阁。
虽然已经修建了几十年,因为养护得当,依旧新亮气派。
衬映出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老爷年轻的时候,就时常带着我上去玩。志专小时候,我们也时常上去。”
王怀最后长叹了口气,沧桑浑浊的眼神又猛然闪出矍铄辉光,和他的决心一样坚定:“小仙君,走吧。我们去问问。”
陆续跟着老管家,再次回到王家大厅。
他们从偏厅离开后,部分王家人也跟着离开。如今又被全部召集回来。
厅堂外鸟鸣清脆,一群雀鸟绕树高飞。
厅堂内一众人站在木漏的树影中,面面相觑,香炉的青烟缭绕出诡异而脆弱的宁静。
陆续同四个金丹修士一样入了座,清艳绝世的双眸微微眯着,仔细扫视了一圈眼前的王家不肖子孙。
一个王家人用着激动又胆颤的音调,瑟瑟抖抖问向几位仙长:“可是施咒的人找到了?”
张道长轻笑看向陆续:“闻道友,你的爱徒发现了什么线索?”
绝尘道君意态悠闲,笑而不语。
陆续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问道:“王老爷子究竟怎么死的?”
王家人骤然一愣。
一些人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但陆续洞若观火地看到,有人的神色明显变了。
“爷爷,不是寿终正寝?”一个王家孙辈不明所以,回了他的话。
大家都知道,王老爷子那几日感染了风寒。他这个年纪的人,一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清越的嗓音略微低沉:“真的吗?”
无人答话。
陆续又道:“你们说,王老爷子会不会受人所害,死不瞑目,怨气难消,所以回来报仇了?”
“胡说八道!”王家人没说话,云崖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凡人什么都不懂就罢了,你一个修士,难道也不知人死后魂归天地,不可能有鬼魂作祟?你师父……”
他本想责问闻道友,怎么教徒弟的。
话还未出口,骤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似如许多把锋锐利剑,越过肉身直接攻向神魂。
剧烈的挫骨剥皮之痛让他霎时痛出一身冷汗,剩下的话被割裂在喉间。
“我的阿续在说话,”绝尘道君笑容高贵温雅,语气和善,“还望道友不要出言打扰。”
温文尔雅的神姿和森寒阴戾的灵压形成鲜明又强烈的反差。
云崖子全然没想到过,这个明明看上去和自己相同境界的修士,修为竟然可怕如斯。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打断他那小徒弟,对方会毫不留情将他如蝼蚁一般碾碎。
云崖子不敢再说话。静默地龟缩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旁人虽见他异常,却不知何故。
他不再说话,众人也不再理会,重新聚焦于陆续的问题。
王老爷子回来索命这一流言,本也闹得人心惶惶。有不少人曾半信半疑。
然而昨日仙师们言辞凿凿,这世上并无厉鬼。死的人是被诅咒所杀。
他们自然相信仙长门的话。
但这无法解释,老爷子的糕点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小仙君旧话重提,只是他的说法,和现在的流言蜚语有些区别。
“爹被人所害?回来复仇?”王家七女惊诧道,“被谁所害?!”
她刚说完,骤然反应过来。若是爹怨气难消回来找凶手复仇,那死的几个兄弟姐妹……
同有头脑灵活的王家人也想到这一茬,不少人脸色瞬时惨白。
“仙……仙长。”王家八子瑟瑟抖抖说话了,“可你们昨日说是咒术。这……这到底是冤魂作祟,还是被活人所杀。”
“活人。”陆续清音低沉:“但杀人是为了帮王老爷子报仇。”
清绝冷艳的眼梢穿过一众王家人,落在了一角:“我猜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1 晏几道 《菩萨蛮》
*2 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收我为徒,是为了让白月光夺舍重生!!
陆续:我的推理无懈可击!
陆续脑补能力太强,师尊实在……无能为力。
本书又名《师尊他每天都在生气》
ps 因为全是陆续脑补,所以性别问题无需在意~
陆续偷偷观察另一位徒弟:我被别人家的徒弟比下去了。
师尊:为师只想要你侍寝,其他都不重要。
陆续问了,师尊也答了,然而两人根本没在一条线上。
误会越来越离谱。
陆续是铁树,开花得很晚(。
2月又开始日更六千。
希望姐妹们不要养肥(没有养肥的,只有养死的…)
小陆谢谢各位读者老爷请喝的奶茶!第052章 王记(七)
门外传来清脆莺啼, 语声欢快。斜日暖光映照出大厅内沉闷的死寂。
无人答话,陆续继续问:“王老爷子每年都会考校王家子孙的手艺。谁能把复杂难做的荷花糕做好,谁就出了师, 王家下一任当家就由他来担任。是不是?”
王家人沉默点头。
“可惜王家一直没有人练好手艺。所以下一任当家的位置, 多年悬而未决。去年的考校,哪些人参加过?”
王家七女回忆了片刻:“大哥,二哥,三哥……”
王家人丁兴旺, 她说了许多人,最后才说王家养子:“还有志专。”
“有结果吗?”
“没有。”她摇头,“我们做的糕点, 爹都尝过。什么都没说。”
“是什么都没说。”陆续加重音调, “他并未确切表明, 你们都不合格。”
一王家人点头:“爹当时吃过大家做的糕点后, 什么都没说。我们也认为, 结果仍和往年一样, 大家都没做好。后来没几天, 爹就走了。”
“这次考校过后的几天, 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陆续清音顿了顿,“例如, 王老爷子把谁叫去问话?”
一个温婉的女声回应:“有的。那日当晚,爹就被爷爷叫去了。爷爷很少在晚上找我们,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她是王家老大的遗女。
这话一出, 一些王家媳妇, 王家孙辈也表示,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王家几个子女那晚都被叫到王老爷子的院子里。
陆续问:“说的什么事, 你们知道吗?”
王家老大的女儿摇头:“没听爹回来提过。”
“你爹后来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并无。”她想了想, 又补了一句:“第二日,还是第三日?爹中午没和我们一起吃饭。不知是去了铺子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陆续朝她点头,以示谢意,又看向众人:“这么说,知道那晚王老爷子为何把众人叫去的,如今只剩下王家老八?”
众人目光登时集聚在他身上。
王家老八陡然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唰的一声惨白如纸。
“能否告诉大家,那晚王老爷子找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没说什么。”王老八声音颤颤惊惊,“白日考校,我们都没做出让老爷子满意的点心……老爷子就把我们叫去训话,让我们勤加苦练。”
“是吗?”清寒声线冷若冰霜,“想必你现在已经能想到,那些人为什么死了。如果王老爷子没告诉你们什么特别的事,大家也不用浪费时间,站在这里听下去。”
“大家都可以散了。”陆续作势要起身,“放心吧,诅咒轮不到你们头上。”
王老八瞬间瞪大了眼。似乎已经预见,自己再不说实话的后果。
“老八,究竟怎么回事?”有人大声质问。
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王老爷子叫他们去,必然有特别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凶手?”
“你要是早知道是谁,为什么不早说?!”
“我……我……”王家老八“我”了半天,“我怎么会早知道!”
“老爷子的鬼魂十日前才出现,昨日仙师们才断言,他们死于法术。我,我一直以为,是谁为了争家产,杀,杀的人。”
王家老大,老二死了几个月。谁也没觉得异常。
他一直以为的正常死亡,居然会和现在这几起诅咒关联在一起。
有人催促:“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王家老八朝一堆人群中看了一眼。恐惧的目光落在某个人身上。
他衡量片刻,还是觉得命最重要,于是咬了咬牙,将一年前,那一晚的详情告知了众人。
“白日大家参加了考校,老爷子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我原本以为和以前一样,没人做的荷叶糕能令老爷子满意……”
“谁知当晚,老爷子叫我过去。我去了之后,发现大哥,三哥,五姐,还有老二的儿子也在。”
“老爷子拿了荷叶糕叫我们吃。味道和老爷子做的一样,我原本以为是他做的,谁知老爷子说,这是别人做的。”
这话一出,所有王家人都明白了。
白日的考校中,虽然老爷子当时没说,但有人做出了令他满意的荷叶糕。
按照王家祖训,这个人,就是王家下一任当家。
有人惊讶询问:“是谁?!”
王家老八额头渗出几滴冷汗:“老爷子说,是……是王志专做的。”
什么?!
一群王家人脸色唰的全白,又由白转绿,从绿变黑。
按祖训,王志专就是下一任当家。
可他是个养子!
王家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这么多亲儿子亲女儿,还有孙子孙女在,让一个养子担任当家。
说出去贻笑大方。
“我们自然不服气。”王家老八看了一眼人群角落,沉默寡言的王志专。
眼中半是怨恨,半是惧怕。
“大家和老头子吵了半天,但老头子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一意孤行,要让王志专担任下一任当家。”
有心急的人打断他的话:“老爷子被你们气出病来了?!然后没隔几天就病逝了?”
这几个不孝子女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因为这样,就要报仇杀人,是不是也太无理取闹?
王老八摇头:“不是。老头子没事。我们吵了半晚上,互不相让。”
“最后,大哥说,要我们几人再做一次。王志专说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这回做的好。再让他做,就不一定能做出相同水平。”
“我们也能有个机会再考校一次。”
被王老爷子叫去的这几个,是王家儿孙中,手艺最好的。
王志专不能成为当家,下一任当家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个。
“老爷子答应了。叫我们明日准备一天,后日,大家再在他面前做一次。”
“从老爷子那里出来后,大哥嘱咐我们,结果出来之前,这事别对任何说起。”
一大群亲生儿女,比不上一个外面捡来的野孩子。
谁心中都不服,都不愿承认这个结果,自然也不会将这件事再告诉别人。
“我回房后,也没朝妻儿说起这事。两日后,就我们几个,瞒着大家又重新考校了一次。”
有人问:“这次的结果呢?”
王老爷并未朝王家人宣布要立养子当家主,是否意味着,上一次,他只是碰巧做的特别好?并非真能出师。
王老八沉默不语了。
有人惊讶:“王志专真学得了老爷子的手艺?”
众人的目光顿时转向王志专。
他依旧紧抿着嘴,神色平淡,在人群外围茕茕孑立,和王家的亲生儿孙们隔出孤单零落的距离。
“那一晚,大家曾答应老头子,如果王志专能再一次做出相同稳定的味道,就同意让他成为下一任当家。这时大家再没了借口……”
“所以我们,我们……”王老八握紧了拳头,骤然暴怒,“老头子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我们怎么能跟着他一块疯!”
“大哥在前晚提出再次考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王志专学得真传,老头子又固执己见,我们就下手!绝对不能将王记糕点交给一个外面捡来的野种。”
“大哥早就准备好了毒药,趁着老头子没注意,将毒混在老爷子吃的荷叶糕里。又诓骗老爷子,同意让王志专担任当家,只是这个消息,要等下一次祭祖时再朝王家其他人宣布。”
王老爷子吃下了毒药,没几天就病逝。根本没等到那一天。
这件事,也被这几人瞒下。
直到今天,大家才知晓王老爷子死亡的真相。
“你们!你们!”管家王怀听了,气的直哆嗦,本想破口大骂这群毒害自己亲爹的畜生,却怒火攻心,涨红了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他转向王志专,勃然怒气已经变成灰白的颓败:“志专,你早知道这事,为何不告诉我。”
从未开过口的王志专此刻终于说了话。
他依旧半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续能感觉出,他风平浪静的面具下,翻涌着对养父的敬爱,对他死亡的悲痛,以及对凶手的冲天怨恨。
“说了,能有什么用?怀叔,你会信吗?”
“就算你相信,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无奈哂笑:“他们下毒的时候,我并未发现。没过几天,爹死了,我觉得事情蹊跷,去问了王家老大。”
“他得意洋洋,毫不遮掩地告诉我真相,还嘲笑我,叫我不要打王记的主意。爹的遗体已经火化,即便报官,也找不出他们毒害爹的证据。况且,他们才是爹的亲生儿女。”
“我从未想过要当王记的当家。只想学好爹的手艺,今生好好伺候他。可我没想到,爹因为我手艺学成,被那几人毒死。”
他冷冷看着王家老八:“我要替爹报仇。”
照入大厅的光柱偏移了些许位置。照在青年脸上,给平淡却坚毅的五官更添上几分明朗。
却无端升腾出某种令人胆颤的森寒。
大厅内一时无人说话,阴沉死寂。
过了一会,决明道人打破了凝固的沉闷:“事情,本道知晓了。你为父报仇,孝心可嘉,本道不会怪罪于你。但是小伙子,你那杀人的咒法,从哪儿学的?”
张道长也笑问:“你没修过道,却能施放法咒,可见天赋尚佳。把那道咒诀给我看看,我可传授你一套修真心法。”
陆续同样关心这一问题。
他本就对寄人篱下,遭受排挤的王志专抱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善意。
听了他的话,此刻更是千般感慨,无以言表。
他朝王志专抿了抿嘴,投去一个幽淡,却极致关切友善的浅笑。
王志专也回望了他一眼。
他没理会二位仙长,只朝陆续说:“我得知了爹死亡的真相,心中充满怨恨。恨他们,也恨自己。我想为爹报仇,却无能为力。”
“那段时间,我时常去往城郊的小树林,找个僻静的地方,发泄心中的怨气,寻求内心的片刻安宁。”
他没说如何发泄怨气。陆续猜的到,无非是伤害无能为力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碰上了一位偶然路过的仙长。他见我……,便问起缘由。我将事情告知于他,他便传授了我那道咒法。”
“我用咒法杀了王老一,不过初次接触法咒,用过一次后,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施展第二次。”
张道长适时插话:“你以凡人之躯施放高级法咒,必伤自身精血。得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