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后,被点名的彭意远:“……”
王壮走在他前面,闻言扭头,面露难色:“彭少,你怎么回事,就差一只脚。”
彭意远也想卧槽:“我怎么知道,这难道不算进来了么。”
罗四方商议:“大爷,能四舍五入一下算他整个人进来了吗?”
“您看,”虞寻也凑过去,侃侃而谈,“其实这位同学,他主要的重量都集中在迈进来的左脚上。”
云词难得地附和他,冷着脸说:“按照惯性,他的右脚其实……”
没有座椅扶手,宿管大爷愤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打断道:“——什么重量不重量的,我不管什么惯性,能算那只右脚不是他的吗?抓到就得扣分!”
“……”
608寝室头一次被扣分,居然是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
上楼梯的时候,寝室长罗四方闷头走在最前面。
其他人还以为他是在生气,毕竟罗四方上任后,对寝室荣誉、卫生、和谐各方面展现出了十足的在意,这扣的一分,估计扣得他心里不好受。
但又走上了两级台阶后,罗四方肩膀开始抖,紧接着抖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大笑出声:“我操,彭少,你这一脚扣得,离谱。”
他笑之后,跟在后面一连串人都忍不住乐了:“谁知道大爷一只脚都不放过啊。”
“这可是能连夜砌墙的人,”王壮也笑着说,“……他扛着砖头和水泥,砌完墙之后,我们虞哥每天都被迫按时回寝室了。”
一群人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
云词走在后面,也忍不住勾唇。
从楼梯上去,走到寝室门口后,他看到走在最后同样在笑的虞寻。
他和虞寻之间鲜少有这种时刻。
因为参与某间共同的事情,产生互相链接般的相同反应,比如此刻同寝被扣分。
他倚着墙,笑得肆意,在等罗四方开寝室门,锁骨处被寒风吹过的裸露的地方略微泛红,他肤色其实很白,所以沾上点其他颜色后就异常显眼。
虞寻注意到他,也看了过来,云词发现他眼尾那一小块皮肤好像也被风吹得有点红,看着跟抹了眼影一样,那颗痣都被晕得不太明显了。
“看我干什么。”他说。
“哦,”云词随口嘲讽说,“没见过身体这么好的。”
虞寻:“那多看几眼,不收你门票费。”
“……”
云词败下阵来:“嘲讽你听不出?”
虞寻又说:“只要我听不出,就不算嘲讽。”
“…………”
玩“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这套人生哲学是吧。
云词移开眼,不再多说。
反正论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他永远比不过面前这人。
他进门前,把围巾解下来:“自己拿着。”
虞寻伸手接过,围巾上沾染着的对方身上的体温还没散,整条围巾都是温热的。
云词递给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也暗自注意到这点,就像之前那件外套一样。他递出去的手顿了下,但虞寻没有丝毫停顿,把围巾从他手中抽走,仔细攥在手心。
快十一点。
云词简单洗漱过,摸着黑坐在下面长桌边上等被弄湿的几撮头发干透。
从在网吧外面给虞寻打那通电话后,他就一直没怎么看过手机。
结果再点开微信,看到一串李言发来的留言。
李言:[你们寝室没人?]
李言:[我爸给我寄了箱水果,特地叮嘱我给你分半箱,我都扛着水果过来了,结果你们寝室门都锁了。]
李言:[不多说,你明天自己过来拿。]
过半小时,李言没等到回信,憋不住,又吃醋似的发来一条。
[你们寝室今天团建啊?虞寻那小子也在的那种?搞什么,上大学分寝室之后,你和虞寻相处的时间都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云词盯着有关虞寻的那行字看了几秒,回了个“刚回寝室,没看消息”。
李言秒回:[我还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yc:[……]
李言又继续问:[到底什么时候把姓虞的打出寝室。]
这明明是一句他以前看了不会有任何反应的话。
以前的他甚至会想都不想地回过去一句“争取让他活不过今晚”。
但他看着那块进门后就被他搁在书桌上的黑色蛋糕,手指触在屏幕上,很难再打出以前那种带有深厚敌意的话了。
以前少年时,他肆意地、不顾一切地处处和虞寻作对。
同寝后那份敌意微妙地开始变化。
……尽管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欠。
最后他略过这句话,只转移话题问他“什么水果”。
李言:[橙子什么的,说天气降温提高抵抗力,补充点维C。]
yc:[知道了。]
云词手指顿了下,还是打下两句。
yc:[别满脑子打架]
yc:[没事干就去抄点满分作文]
李言:[?]
李言:[我有病啊!]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李言撤退,云词抓了把额前的碎发,确认干了之后正打算回上铺睡觉,手机又震了下。
黑色头像:[吃了么]
黑色头像:[蛋糕]
“……”
大晚上的,吃了容易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词觉得隔着网络,不对着虞寻那张脸后,思维更容易发散,这两句话五个字的语气很像送出礼物后,期待对方别把礼物扔了一样。
已经熄灯。
寝室漆黑一片,他看不见下铺,大家互相都看不太清彼此。
云词在想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继而想到他确实扔过——高中那时候,那份被他们全班轰轰烈烈赶出去的鸡腿。
不知道实情还好,但去过虞寻家,又知道了鸡腿的来龙去脉,他不吃这块蛋糕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云词摸黑把塑料袋拆了,然后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完。
不是很腻。
甜的巧克力味儿。
这份迟来的谢礼,因为他和虞寻之间时刻充满硝烟的关系,过了几年,才终于被收下。
五六分钟后。
虞寻床位边上的爬梯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然后是上铺拉扯被子的声音。
黑暗里,直至这些所有声音都平息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聊天框里多了两个字:[吃了。]
次日清晨, 上铺爆发出一声:“我操!”
王壮火速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我忘了我今天早上有课——还有五分钟老师就要进班点名了,怎么办兄弟们。”
罗四方在下面看他:“下面请欣赏,当代男大学生上早八日常, 展示一手边穿裤子边爬梯子的绝活, 壮哥当心点, 你整个人都快悬空了,别踩到裤脚。”
云词坐在长桌边上, 手里的笔转过去一圈,冷淡附和说:“踩到也行。”
“能请个病假,”他说, “请假理由, 骨折。”
“……”
王壮提着他的潮流吊裆裤, 很绝望:“你们就不能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虞寻没坐桌子边上, 他曲着腿,和云词拉开一定距离坐在床铺边缘看书。云词没课,他作为同专业隔壁班的, 自然也没课。
他和云词的学习方法完全不同,并不是那种时刻在卷的卷王。像高中时一样,打工、上课睡觉、课后打篮球玩闹一样没少, 但会在某个时间段高度集中去整理这段时间的学习内容。
某个时间段分为空闲的时候,和考前。
现在属于前者。
“我这有个建设性的意见, 五分钟也不是不能创造奇迹。”他说。
王壮:“怎么说?”
虞寻:“叫声大哥告诉你。”
王壮不由地回忆起军训买泡面时喊过的那三声大哥:“……大哥。不是,当初你们被炸了的那个寝室那个暗号就是你定的吧, 就是你吧。”
虞寻避而不谈暗号的事:“过去的旧账, 就别翻了。”
王壮:“可这涉及到我的尊严。”
虞寻看了眼时间:“你只剩下四分钟了, 壮哥。”
王壮:“大哥。”
他又说, “一声够吗, 不够我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叫三声。”
“那倒是不用,”虞寻撑着脑袋,看他说出了自己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彭少为爱去上课了,他教室离你们教室挺近,让他帮你点个到。”
彭意远在班级群里对此表示了不认可:[那我回班的时候,岂不是迟到了。]
王壮:[你放心,虞哥替你考虑到了,他说‘还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迟到,走进班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你身上更引人注意’。]
彭意远:[……]
好歹毒的思路。但他心动了。
王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考验你爱情的时候到了彭少!]
彭意远:[我!我!我去了!]
目睹全程的云词扶了下额,哭笑不得。
傻逼么这是。
但转念一想,确实很符合虞寻有病的脑回路。
只是虞寻说完之后,又很轻地抬手抵着下唇,似乎是咳了一下。
云词离得明明不近,还是捕捉到这声,从书本里抬头。
虞寻手里的教材随意地摊在腿上,手肘搭着另一条支着的腿,指间捏着笔,眼睛很困倦似地半阖着。
或许是没睡醒,眼尾那片红居然还没散。但脸色有点白。
昨晚那句微信消息之后,消息框沉寂下去。
直到今天早上。
黑色头像得到回复后,没再回消息。
云词低下头,继续看书,心说没发消息不是很正常,难道他还等着这人给自己发消息么。
他该高兴,他的微信终于清净了。
过了会儿。搁在边上的手机震动。
云词滑开手机,扫了眼列表红色标记在哪个位置。
[中午一块儿吃饭,周文宇失恋请客。]
云词发了一个问号和一个“好”。
问号针对后半句。
中午,南大食堂。
“怎么回事,”云词打了饭,收起校园卡,在他们边上的空位上坐下,“几天不见就失恋。够快的。”
云词经常会用这种冰冷无情的语调说一些带着关心的大实话。
周文宇捂着被刺痛的胸口:“刚谈,才发现她高中那个还没分干净,就分了。”
“……”
李言表示理解:“我太懂你了,遇到这种事肯定不好受,兄弟,希望你今天请我们吃饭能缓解你的悲伤。一顿如果不够,明天我还可以让你接着请我,两顿如果还不够,我多牺牲点,这学期的饭——我李言都让你请了!”
上大学后,恋爱自由,脱单或火速分手的校园情侣不在少数。
周文宇感觉心脏连着钱包一块儿痛了起来:“谢谢,你真的在安慰我吗。”
李言:“如假包换的安慰。”
周文宇:“……你这个成语也用得听起来感觉很怪。”
李言:“你不能因为我语文不好,就对我有刻板印象。”
提到语文不好,周文宇有话要说:“你上次的检讨最后还是我帮你写的,我明明都没赶上你们的斗殴活动。”
李言“嗐”了一声,拍拍周文宇的肩:“这不是为了让你有点参与感么。都哥们,有难同当。”
在损友的三言两语间,周文宇失恋的心塞心情得到显著加剧:“谢谢啊。”
李言:“不客气。”
云词没说话。他专注吃饭,碗里饭都快扒完了。
周文宇:“你还不如像词哥一样,安静吃饭少说话,给兄弟默默的陪伴。”
李言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只是纯吃饭,并没有默默在陪伴你。”
周文宇:“……”
“不知道说什么,”云词吃差不多了,用湿巾纸擦了擦手,最后说,“分都分了,节哀。”
李言一脸“我说吧”的表情:“你不能指望一个高中三年活在他爸魔爪下,专注拿年级第一,不,严格来说是专注和虞寻抢年级第一的,连早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和你聊你的情感问题。他这个人,大学毕业前能脱单我都觉得是神话。”
云词莫名被戳:“?我这个人怎么。”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
李言记起他高中和云词熟一点之后,有次隔壁班女生托他给云词送情书。隔天,他忍不住好奇云词怎么回复的。
结果他这位刚熟识没多久的好朋友埋头解完一道题,抬起头,问他:“情书?”
“白信封,没写名,学生会有份资料要给我,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所以现在情书呢——”
“哦,被老严收了。”
“…………”
别人最多是被家长发现,有点尴尬社死。
他兄弟这,是回家直接被教导主任本人逮住。从那以后,他就对云词的个人情感问题再无半点好奇。
周文宇也是上大学后,才对云词和严跃的事情略有耳闻:“真没想到严主任是你爸。”
说着,他打了个寒颤:“如果我爸是学校教导主任,我肯定活不下去。别说三年了,三天我都得疯。”
云词倒是没说话,似乎也不在意别人说他和严跃怎么怎么,他擦完手,李言那边的话题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成了一句:“操,我怎么看到流子了。”
南大食堂上下好几层楼,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位置,只有三四排桌子,人比较少。所以人流里,某两个身影托着餐盘拐过来的时候特别显眼。
流子也注意到他们了:“……”
但这时候扭头走人,很不合适。
两方敌对,这场子是绝对不能怯的。
他们就算后到也能摆出后到的气势和魄力!
“虞哥,”流子脚步不停,走到他们对面,把餐盘放下时说,“我们就坐这!”
虞寻走在他后面。
他看起来无所谓坐哪儿,这人还是早上那股带着倦意的样子,他脖子里围了条围巾,围巾堪堪遮住他下巴,白色的,昨天晚上那条。
同一条围巾,昨晚他刚围过。
云词擦完手,正在收一次性筷子,手上力道失衡,“咔”地一声,筷子折了半根。
李言和周文宇坐他左右两边,一人同时按住他一只手:“冷静!先别动手!”
云词:“……”
李言:“这波敌寡我众,胜券在握。”
周文宇:“没错,三打二,我们要表现得淡定一点。”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说:“……放开。”
李言:“我不,我怕放开下一秒断的就不是筷子,是姓虞的鼻梁了。”
“……”
云词无奈解释,“我没要动手。”
李言:“我知道。你已经很克制了,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动了筷子。”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云词放下那根被意外折断的一次性筷子,摆烂闭上了嘴。
他们的位置和虞寻他们的位置挨得不远。
从流子的视角看过去,一副要打架的前兆。
“我怎么听见他们说什么,”流子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对面的动静,“……要打断你的鼻梁。”
虞寻没什么反应,他解开围巾,认认真真把围巾叠好,叠成整齐的小方块,专门放在边上的空座位上。
流子:“还说要三打二,直接就动手。”
“很狂啊他们。”
虞寻叠完围巾后有动作了,他拆了筷子吃饭,声音有点哑:“你听错了。”
流子:“明明听到了你的名字,和鼻梁。”
虞寻不甚在意:“哦,可能羡慕我鼻梁高。吃饭。”
“…………”
流子将信将疑,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另一只手摆在餐桌上,五指握成拳头,时刻准备着:“三打二我肯定没听错,他们绝对是在等时机,等到时机合适,直接就下手。”
另一边。李言松开原先拦着云词的手,有点想撩袖子:“靠,流子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等合适的时机,直接就下手,这是直冲我们来啊。”
云词:“……”
这个世界没救了。
他当年在西高和虞寻打成这样,在旁人面前,再难扭转。
他和虞寻之间就隔着一排餐桌过道,连说话声都能听个大概。
他和虞寻没有那么熟,黑色头像以前倒是报过自己爱吃的不爱吃的菜单和忌口,但一起吃饭这种事除了团建,或者赶时间只能凑巧在寝室里解决,否则不会发生在他们两之间。
云词想到昨晚没有继续下去的微信聊天,不知道以他现在和虞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
以前都是虞寻主动找上门,现在这个人没那么主动了,他反倒陷入困惑。
……算了。
云词最后想,他现在就算过去打招呼也只会被流子当成挑衅。
于是看李言和周文宇也吃得差不多了,云词带上餐盘起身说:“吃完走了。”
路过流子那排,和流子对视的瞬间,流子居然开始微笑。
笑得云词背后发凉。
等人走了,流子收起笑,问:“怎么样,我够礼貌吗。”
虞寻沉默了下说:“别礼貌了。正常点就行。”
下午法学两个班两节大课连上,虞寻缩在教室后排睡了两节课,中间被点名几次:“缺考迟到,上课睡觉。”
“我在说谁,不用我点名了吧。”
满堂寂静。
“晚上干什么去了,寝室到点熄灯断电,都阻碍不了你们丰富自己的活动,”法制史老师说,“睡觉那个,起来回答,我讲到哪儿了?”
虞寻撑起脑袋,勉强坐直了:“讲到‘六法体系’,宣告中国法律近代化的基本完成。”
“……”
他表示自己只是趴着但没真睡,又说:“五分钟前,您跑题聊到自己女儿考了年级前十,还有您女儿生日快到了,不知道送什么。我觉得女孩子的话,可以送个玩偶。”
虞寻说着,教室气氛被他活跃起来,其他人忍不住哄笑。
法制史老师也哭笑不得:“坐直了好好听。下节课再让我抓到,你就站着上。”
虞寻表示没问题。
只是这人每说一句话,都听起来比上句话更哑,他哑着嗓子答:“知道。”
云词对着书,想到昨晚的围巾和敞开的外套。
还有早上那声咳嗽。
这个自称身体特别好的人,不会是感冒了。
傍晚,608寝室。
云词拎着半箱水果从李言寝室推门进去,寝室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网瘾少年罗四方打游戏的战斗声。
他想起来这天除了他们法学专业没课,寝室其他人都有晚课。
他把水果搁在桌上,打算之后分给室友吃,路过床位下铺,看见虞寻床位上居然有人。他盖着被子在睡觉,浓墨一样的头发凌乱地盖着脸。
云词在他床位边上站了两秒,本想直接走过去,最后还是插着兜停下,垂眼喊他:“身体特别好的那个。”
“……”
没有回应。
云词改了口,又喊:“喂。”
没回应。
“姓虞的。”
还是没反应。
顿了两秒,他最后喊:“虞寻。”
这回床上的人动了下,然后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嗓子哑得不行地应了声。
“感冒么?”云词问完,又怕不止是感冒而已,“你额头烫不烫。”
虞寻张了张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感觉不出。”
这很难感觉吗。
云词站在原地,半晌,又别扭又烦躁地,像是逼近他要打架似的俯下身——他的手在虞寻的眼前停住,虽然姿态比较强硬,但并没有直接招呼上来。
然后他用手背很轻地贴了下他的额头。
体温滚烫。
对方身上温度太高, 云词手背像是被烫了一下,他确认说:“你发烧了。”
虞寻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在云词想把手抽走的那一秒, 又动了下——遵从某种本能似的, 他凑上前去, 将滚烫额头继续贴在他手上。
云词试图抽离的手,就这样停在半途。
“……”
他刚从食堂回来, 外面天气寒冷,手是冰的。
虞寻滚烫的体温一点点传到他手上。
可能虞寻是觉得他手上凉,这样贴着比较解热。就是一些发烧的下意识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
云词这样想着, 虞寻又动了下。
这人维持着这个姿势, 似乎还是觉得不舒服, 于是额头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蹭的这一下很轻,但云词的手有点伸不下去了。
他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蹭什么蹭啊。
像狗一样。
但是对着虞寻那张脸,他又实在很难联想到流浪狗。这个人从长相上看和狗完全没关系, 估计回寝室后没换衣服就睡了,身上还是穿着件黑色毛衣,领口已经睡歪了。
“你身上很烫, ”云词移开眼,说, “有体温计吗。”
虞寻的反应很慢:“没有。”
云词说:“等着。”
虞寻哑着声,预测云词的意思, 这种时候都不忘开玩笑:“……等着我烧死, 然后叫救护车抬走?”
如果是以前云词可能确实会说“你烧死吧”这句话。
他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到以前有多幼稚, 咬牙说:“……等、着、我去买。”
南大东门, 药店。
云词拿了个体温计, 又买了盒药。
“你好,”结账的时候,云词拿着药问,“这几种退烧药,有什么区别吗。”
女收营的说:“喔,药物特点是不一样的,病人需要镇痛吗?你手里拿的那个有镇痛作用,如果没有,建议换另一个。”
云词:“他应该没有。”
经过提醒,云词仔细阅读说明,最后换了盒药。
以前在家里,药品都是严跃置办,严跃强迫症,会把各种药物拆出来,放在药盒里分类,贴上标签。
现在出门在外,无形之中要自己注意的事项变多了。
为防止虞寻还有什么其他并发症,临走前,他又折返回来:“发烧嗓子会不舒服,有喉片吗。”
女收营员:“有的,喉糖还是?”
云词:“喉糖吧。”
她们药店开在学校门口,平时来买药的大学生不少,她还是头一回忍不住一直盯着看,最后收钱时搭了句话说:“这么细心,是女朋友生病了吗。”
“…………”
什么女朋友。
收营员看到他的反应,补充:“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给女朋友买的。”
云词付钱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是朋友”三个字,他说不出口,用朋友形容他和虞寻的关系还是觉得别扭,说“同学”也不太对,虞寻严格意义上一直都算隔壁班的。
最后云词勾着药品袋说:“是室友。”
云词回到寝室的时候,罗四方他们还没回来。
他多少有点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寝室,或者说是不习惯和某个人单独相处。
他走到虞寻床边,再次喊人:“起来量体温。”
这回虞寻的反应速度比刚才快了点。
他虽然没睁眼,但人坐起来了。
云词有点惊讶:“你没睡?”
“没有,”虞寻睁开惺忪的眼,去看他,“你不是让我等你。”
“……”
他走前是这样说了没错。
但是这样说出来,听着有点不对。
“是等着。”云词强调字眼。
“等你。”虞寻哑声。
云词:“等着。”
虞寻偏了下头,困倦地去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说:“就是等你,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等着和等你听起来就是不太一样。
云词不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他拆开体温计包装,递给虞寻,让他自己拿着量。
过了会儿,虞寻说:“量完了。”
云词站在他床边,问:“多少。”
“还行,”虞寻好像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三十九度,快四十。”
云词以前高烧过,当初缺考那回,知道滋味不好受,他烧到后面几乎没什么意识了,就记得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天,发烧间隙,偶尔醒一下,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想的是这次考试第一名应该是虞寻了。
然后又想,能不能补考。
到时候补考,成绩一定要比虞寻考得高。
只是那次虞寻也没来考试,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他姑姑。
云词回过神,视线落在虞寻被碎发遮住的眉骨处。
他发现虞寻这个人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烧成这样不吱声,如果他们不是意外同寝变成室友,他就只能一个人闷着睡觉。
对着虞寻,云词说出口的话哪怕带着几分关心,也还是很像嘲讽:“还行,你再烧会儿就烧成高烧了。”
虞寻“嗯”了一声:“我打算再烧一会儿,就打电话让高平阳叫救护车把我拉走。”
“……”
云词没说话,他转身出去。
虞寻看着他的背影,还没说话,云词又转过身来:“我出去一趟,你先别睡。”
云词打了水,又按照说明书,给虞寻拆了两粒药。
寝室虽然有矿泉水,尤其罗四方,为了打游戏的时候能有纯净的环境,懒得动,在床铺角落囤了好几箱水,直接拿瓶拧开就能喝。但云词还是去热水房加了点热水,发高烧,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
虞寻没睡,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他被云词有点冷硬地喊起来,水杯被塞进手里,掌心触到温热的温度时,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他说的“出去一趟”,是出去接热水。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就像当初在网吧单挑的那个假期,他后面没什么钱了,突然被网管拍肩,递了几桶泡面:“你对面那个同学买的,他说,看你有气无力的,像没吃饭一样,打的太菜,他觉得赢得没意思。”
他抬眼看过去,对上少年抿着唇,表示“看什么看啊”的脸。
这种细节估计云词本人早都不记得了。
“两粒,”云词冷着脸,把药递给他,“吃完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