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已经能做得很熟练了,喻遐也不再紧张,他闭起眼睛,沉在波浪中一样起伏着,感受姜换的呼吸。他们的心跳逐渐同步,或轻或重地喘、叹气,随后再次让连绵不断的吻送到彼此舌尖,喻遐要抱姜换,被拦下了动作,但这次姜换只是把他的两只手腕都放在了自己心口。
喻遐恍惚地看向他,额角一片热汗。
这些时候——上次和今次——姜换都不怎么说话,喻遐就也忍着不发出声音,于是身体分开又贴在一起的黏腻响动反复闷在方寸之地,在压抑中如大雨连绵不绝。
喻遐想吻姜换,抬起头,姜换的唇就重重地压住了他。
整个向他敞开的样子太过别扭,手也按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仿佛与他相连。指尖是姜换剧烈的心跳,愈来愈重,像姜换再用专注的温柔的潮湿的眼神把他撑开。在这个夜晚,他的空洞、酸楚、崩溃再也无处可藏,他裂开一条只容得下姜换的峡谷。
那阵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降临,喻遐挣脱姜换,然后埋在他颈窝无声地哭了出来。
喻遐的眼泪从未这么不受控,等结束了,姜换用被子裹住他再把他揽进怀里,咸水还挂在眼眶里,轻轻一碰就往下掉。
“痛啊……?”姜换问,他好像有点心虚,刚才确实到最后太用力了。
喻遐摇头,两只手胡乱地抹脸。
可是眼泪越抹越多,他也不知怎么了,或许因为离别将至,他想到与姜换纠缠越深就越舍不得。保持清醒会难受,但一直骗自己别管那么多,喻遐又做不到。
仿佛陷入一个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漩涡里,他只记得姜换吻了他好久,嘴唇从暖热降温到有点凉,最后一下落在眉骨。
喻遐不再哭了,难为情地掩住眼睛。
“你别看我……”他小声地说,“跟你没关系,就是情绪来了……”
姜换拍拍他的后背:“没事。”
喻遐翻了个身,他想回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地睡觉。
小腿被姜换压住,两个人抱在一起体温会升高,温暖源源不断地循环。喻遐这才察觉原来空调一直开着,扇叶里卷起的嗡鸣使他在几分钟前理智空白的那一拍出现错觉,误以为听见了山谷风。
姜换有皮肤依恋症似的抱他很久,偶尔吻一吻他的肩膀,混乱中,他都没发现姜换在肩膀后侧咬了一口,后面又反复流连,直至给他留下形状不明的紫红痧痕。
每接触一下,一股酥麻的战栗就传到了全身,喻遐不习惯地伸手揉着。
“过几天就消掉了。”姜换听不出抱歉,也不像哄他。
喻遐说好,他感觉那块皮肤有点痒。
两个人都开始出汗,姜换仍然不放他,下巴贴住喻遐侧脸不时轻轻地蹭。
他就这么被姜换环抱,脑海中许多片段吉光片羽似的闪动着。体温仿佛先沸腾再冷却,热热凉凉的一遭,困意坚持不住了,但这些疑似恋人般的亲密却又拉扯喻遐控制他不要那么快输给睡眠,他要记得更深刻。
做的时候喻遐没有太过主动,这时困意作祟,动作在迷迷糊糊之间放肆不少。他握住姜换抱自己的手,往上延伸,触碰到哪一块皮肤凹凸不平时冷不丁地愣住了。
喻遐低下头,被子堆在两个人的腰间,小腹上横着的手掌摊开往下姿势放松。
灯光照亮了姜换左手上好几道长疤。
从外向内倾斜,前面两道很轻,最后一道几乎横亘在整条手腕,疤痕发白,边缘微皱,轻轻凸起,新生皮肤与手臂其他部分界限分明。
喻遐盖住它们想假装没看见,身后姜换突然问:“吓到了?”
喉咙发紧,他不肯往那方面联想:“怎么弄的……?”
“拍戏的时候不小心,意外。”姜换说完笑了一声,感觉怀里的人松弛不少,故意凑在耳边逗他,压低声音,“不然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以为他割过腕……来着。
喻遐为自己的猜测羞愧一秒,连忙摇头,可他摸了摸那里,问:“当时很痛吧?”
“不痛。”姜换不着痕迹地按下他的手。
即使是意外怎么可能受伤会完全不痛,就像刚才提到《触礁》时姜换的迟疑被他发觉,喻遐模糊地感到姜换的疤痕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胡思乱想着,耳畔,姜换说话时的热气吹着他的神经:“明天陪你去补个电话卡?”
“嗯?”喻遐看向他,不明所以。
“谢文斯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姜换抚摸他的后背,边说,“补个电话卡,有要紧事好联系家人朋友……我也不知道。”
喻遐放下心后又开始想睡觉了,本就很累,已经快接近半醒半梦,他听姜换说话像隔着一层雾漂浮不定。
意识清醒的边缘,喻遐再次握着姜换的手腕,而这次姜换没推开他。
火车下午6点45分从春明站发车,意味着喻遐得在市里消磨一天时间。
要是心情再积极一点的话,可能他会去爬爬西山,去内湖走一圈,在有限的几小时内享受西南高原的璀璨夏日,哪怕就绕着老城区骑会儿单车都好。
但喻遐挂着事,始终放松不了。
姜换提前说的白天要去火车站接前男友是一件,要带他去补办电话卡是另一件。
前者还好,喻遐经过车上那一出,后面又遇到谢文斯喝醉酒姜换漠然以对,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何况他大概率不会跟姜换的前男友见面,没什么好往心里去的——他又不是现男友,喻遐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相比之下补办电话卡太过突然。
喻遐以为当时姜换做完后随口说出来哄他,只是一张没什么成本的空头支票,因此没太往心里去,也不抱有期待,直到姜换认真地催他出门。
“真要办啊?”
姜换站在门边看他换鞋:“昨晚不是答应你了的。”
喻遐就笑,换到一半停下来,好像这不是他的要紧事:“我提的?”
“好吧,”姜换改口,“是你答应了我的。”
“其实不用麻烦,真的。”喻遐把衣服穿好,他的登山包寄存在前台谢文斯那里,跟姜换出门时还试图劝他放弃心血来潮的想法,“我没有那么多需要联系的人。”
“家人呢?”姜换问,“你回去路上这么几天,联系不到人,他们会担心你。”
他们会担心我吗。
喻遐的笑意变淡了,他无所谓地说:“不会的,没人管我。”
“闹矛盾啊?”姜换看他像看个叛逆期青少年,思及某个清晨的电话与喻遐没来由的怒火,他问,“那天是跟父母吵架了?”
“哪儿吵得起来,只有我理亏的时候。”喻遐想装得轻松但说着说着带了情绪,他本就因为这事好几天不畅快了,好不容易从老妈孟妍的电话里调整好心态,提到还是难免气短,“你那天不就想问了吗?就是姨妈要给我妈找男朋友,这算什么啊!”
姜换以为他是单亲家庭,但喻遐否认了,他看喻遐的眼神接着就有点变化。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喻遐唯恐被他同情,打断了姜换的欲言又止,“我……算了,我不想说了,等我回去会处理好的。”
姜换诧异地问:“你们家,你做主?”
“也不……我处理不了,三两句解释不清楚,但结果是好是坏总要面对。”喻遐深吸一口气,“反正我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接受。”
姜换眼神一沉,漆黑瞳孔似乎更加幽深。
那一秒他想了很多,全都关乎喻遐。
喻遐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大学还没毕业,但好像他总能在一些高难度问题上展露出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稳,比如匆忙决定和刚认识不久的演员发生关系,比如说家庭变故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接受——哪怕问题本身其实很荒谬。
换作别人,姜换大概率以为“不管怎样我都接受”是说说而已罢了,但他不知怎么就相信喻遐真的能够做到。
也许因为相遇以来喻遐明明没什么棱角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冷静和倔强。
而姜换看人一向很准。
手机卡还是补办了,没有遇到银行那么多复杂情况,营业厅顺势向喻遐推销了几款相对便宜的备用机,喻遐直接摇了摇手转身走出大门。
姜换问他为什么,他拿着喻遐刚补办好的电话卡,一个小袋子拎在手里轻飘飘的。
喻遐听完,有点想嘲笑姜换是不是没什么生活经验,买不起手机,刚办卡有什么用,明明知道自己身上余额不足。
但他不想提醒姜换了,他怕姜换一时冲动再送他一部手机。
办完11点了,顺势在附近找一家人气旺的餐馆。
等了十来分钟才坐下,点菜都是在新鲜的一排篮子前自选,告知老板娘做法就行。喻遐对这种方式感到新奇,可很多形状奇特的蔬菜或水果他都不认识,只好站在姜换身边听他点了三道菜和主食。
佤族菜有点像傣味,喻遐分不出区别。
每道菜里都放了很多薄荷,清凉充盈口腔时像咬了一口积雨云。加木姜子的鸡肉细嫩,调味特殊,喻遐慢慢地习惯那股其他地方少见的香料味。
辛而微辣,稍显刺鼻,兼有一股来自草木深处的湿润香气。
他无端联想到姜换,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姜换吃饭也慢,筷子举起半晌才放下,一口酸菠萝都要嚼很久。他边吃边抱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读《追忆似水年华》。
想到这个,喻遐无端觉得他和姜换的回忆越来越多,可能以后会让他痛苦,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轻易割舍。
结完账,姜换问他想去哪儿逛,喻遐摇头说想回青旅休息。
前一夜完全没睡好,早晨醒来后两个人又险些擦枪走火,这会儿吃饱喝足,疲累就开始占据四肢百骸。喻遐的打算也很简单,他不希望姜换送自己到火车站去,那个场景,光是想象他就忍不住鼻酸,可他还要在姜换面前维持既有的洒脱。
所以他们最好在街头互相告别,姜换不见他去检票,他也不用离开时反反复复强迫自己忍住回头多看姜换一次。
姜换却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看一眼时间:“好吧,先回去,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
喻遐拒绝他:“不要。”
姜换很深地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有一丝喻遐读不出的留恋。
营业厅送的装电话卡的小袋子挂在姜换手腕上,他拿出来研究下正反面,然后把那张卡装进自己的手机,递给喻遐。
“干什么?”喻遐这次确实不明白。
“方便联系家人。”姜换固执地让他收下,“拿着。”
喻遐低头注视两人裹在一起的手指,姜换握着他,他握着姜换的手机。金属被体温捂暖了,边缘圆润,但依然有棱角不自地然刮过指腹。
他忽地笑了笑,更确定姜换的生活常识严重不足,一个公众人物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你想一出是一出啊?手机能随便给别人?”
“又没见不得人的东西。”姜换短时间内已经做出决定,在那之前他想好了一切应对说辞,包括喻遐此前和他约定的不要再联络,“溪月小筑的地址网上都能查到,等你回东河,别的都处理好了以后,邮寄到这儿,收件人写杨观凤,她会拿给我。”
“万一我把你的隐私四处传播呢?”喻遐故意说,“知不知道像你这种人连电话号码都很值钱的,还有短信,照片——”
姜换失笑,抬手揉乱喻遐的头发:“小孩儿,我怕你啊?”
喻遐嘴唇张了张,还未组织好语言,姜换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排的门,在喻遐反应过来前对司机报出了那家青旅的地址。
“好好休息,路上一切顺利。”姜换略一思索,又说,“手机记得还我。”
他们没有留“再见”。
那一天的春明是最常见的灿烂夏日,蓝天晴朗,金色大街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喻遐坐在出租车后排,拿着姜换的手机不知所措。
他试着点了点屏幕,没有密码,壁纸是一张看不出地点的照片。远山淡影,流云聚散,白色的雪顶露出一角,但色调阴沉沉的,构图不像一张标准风景照,光影也不好。他直觉拍摄者就是姜换,于是壁纸越看越说不出的漂亮。
喻遐在青旅拿了行李,他想赶紧离开,以免姜换待会儿突然回来又猝不及防地碰面——姜换说过要去接前男友,他一点也不想见那两个人在一起。
没退房,喻遐经过前台时和谢文斯打了个招呼。
对方问他:“姜换人呢,不送你?”
“他有事我也有事。”
谢文斯听了就笑,说你怎么这么酷啊不会跟他撒娇吗。喻遐心道是他不想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撒娇,而且姜换万一不喜欢怎么办。
在附近几条街逛了逛,买了瓶矿泉水,两盒压缩饼干当36个小时的干粮,因为火车上的东西性价比不太高。然后喻遐背着他的登山包,坐公交车,花了将近90分钟穿过整个春明市抵达火车站。
候车的时候他把姜换的手机重启了一次,因为电话卡更换成了自己的,仅有的几个软件重启后收不到验证码就登不上去了。
相册还在,像个潘多拉魔盒。
喻遐忍了又忍,最终耐住巨大好奇心的侵蚀没有打开过。
离开春明市时夜幕将至,落霞被绿皮火车甩向遥远的城市天际线,喻遐靠在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夕阳,直到眼眶酸痛,不得不伸手去揉。
他擦了一手咸而苦的湿润液体,坚持了一路的冷静面具终于崩塌。
K字头绿皮火车带走喻遐,大约等他到达第一个大站的时候,姜换出现在春明火车站的出站口,歪歪斜斜靠着墙边。
十分钟后,他掐灭烧到一半的烟,看向从人流中走出来的颀长身影。
男人不算太高,很挺拔。他戴鸭舌帽,头发剃得很短,两鬓处只留下一层青茬儿,让他本就十分立体的五官越发如雕塑一般。轮廓深邃,眉眼还算清秀,长相乍一看有点普通,却偏偏让人在平凡的初印象后忍不住看第二眼。
尽管已经提前被打过预防针,姜换还是觉得褚红这段时间的变化确实大,特别是发型,跟寸头差不多了,几乎让他没敢认。
褚红也看到了他,走过来说:“等多久了?”
姜换没答,他看一眼褚红两手的黑色单肩包,沉默地帮他提过一只。
入手就觉得不对劲,包里大概是褚红那些价值连城的设备,装满石头一样沉,扯得姜换左肩一阵酸胀,筋骨突突跳动,他把包立刻换到了右手。
男人注意到这个不太正常的动作,拍拍姜换,示意让他还给自己。
姜换不看他,一直埋头快步往前走。
褚红在后面跟了两步实在看不过去了:“肩膀不舒服就别提,你装什么装。”
说罢直接上手,这次姜换没坚持了,他把包还给褚红,视野内某人有些瘦削的身材拎那么沉两大包竟一点也不摇晃。
姜换单手插进兜里,这次脚步慢了些。
刚才莫名其妙、条件反射一样想去帮人拎包,真做出来又别扭,仿佛一瞬间记不起他们两人之间生活技能更丰富的人、更会照顾对方的人一直都是褚红,他像刚学会礼貌和客气,但明明对褚红不需要这样。
那是对谁呢?竟能差点变成习惯,姜换还是觉得今天自己的举动不太正常。
“你开车来的?”褚红问他。
“嗯。”
“彭新橙的车是吗?”
“嗯。”
“听说许为水那片子被卡了。”
“嗯。”
每次对话都隔着三四十米远,两个人并着肩,姜换不想找话题,褚红到后面找不出话题。
分手后能做到前任见面不急眼都很稀奇了,他们不咸不淡地假装朋友,也是够奇葩的。究其原因,姜换为人薄情,而褚红从最开始就没对他有太大期待,并未互相承诺过以后,于是没有什么好放不下。
距离决定分手、他搬离褚红的公寓差不多两年零三个月,此在之前他们就已经大约四个月没见面了,之后只见过一次。
去年冬天,褚红和彭新橙、杨观凤一起到医院来看他。那时褚红也是刚下飞机,顶着乱七八糟的自然卷,一脸无语地站在那对情侣身后,好像在遗憾他怎么没死成。
听完事情经过他冷笑一声,对病床上的姜换嘲讽:“下次头七再喊我吧,给你烧纸。”
然后就走了。
好像他从挪威飞回来只为了当面骂这一句似的。
时隔半年再见,褚红就如同没说过给他烧纸这话,绝口不提医院那一出。他不让姜换开车,自己拿了钥匙进驾驶座里。姜换毫不犹豫地拉开后排门,打定主意保持距离。
“你有病啊?”褚红又气又好笑,“前面来,这破车没有导航。”
“手机导。”姜换报一个地址。
“飞了十几个小时早他妈没电了。”褚红无语,“你导,你手机呢?”
姜换:“送人了。”
沃尔沃第一下起步直接熄了火。
第14章 动心不是一种感觉
等拐上高架桥了,褚红才从姜换那句干巴巴的“送人”里回过神,依然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大概率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是不是你手机被偷了啊?”他自后视镜瞥姜换一眼,“谁没事把这个送人。”
姜换仰起头靠在后座:“爱信不信。”
褚红不予置评,大约心里还是坚持己见下定论姜换就是故意搪塞。
他俩聊不到一个频道也不是一两天了,不是姜换脑回路多么奇怪,只因为纯属思维方式完全相反,这些褚红早就想通,现在更不会非要跟姜换争一个谁对谁错。他看着路牌开车,除了慢点儿,没有导航其实不太影响。
沃尔沃的型号太旧,车载电台收音效果不佳,断断续续的,电流音听着刺耳,褚红摸索了会儿关掉,车内一片寂静。
褚红是热闹惯了的人,受不了沉默,又开始跟姜换找话题:“彭新橙和小杨快结婚了?”
“快结婚了。”
“挺好。”褚红顿了顿说,“他们谈恋爱那年,好像我跟你才刚认识。”
谈论天气似的提起曾经不知换作别人是否心绪激荡,但姜换却没有任何波动,痛痛快快认了错:“我以前是很混账,耽误你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褚红怕了他胡乱解读干脆挑明,“感慨一句时间过得太快,别急着对号入座——再说你现在不混账吗?”
“我怎么了。”完全没有认真反省。
褚红:“你厉害,拍个电影能把自己拍到医院,我一直想知道啊,那天安妮姐晚半个小时叫120是不是你的百科词条都要换成黑白照了?”
“应该吧。”姜换油盐不进地说,“晚十分钟就行。”
单听还挺幽默的,褚红看着姜换,只想抓起姜换的领子摇一摇脑子里的水,说你这傻逼是不是找打,但可能早习惯了姜换一副要死不活拒绝好好沟通的样子,他气着气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心平气和了。
褚红冷哼一声:“行为艺术?”
姜换装聋,车窗拉开一条缝隙,风声呼啦啦地灌了进来。
他不想聊那件事,但褚红显然没看出来。
从以前就这样,褚红虽然脾气急却对他够包容了,被搓圆揉扁多年,屡次放狠话,最重的不过是口头泄愤傻逼混账之类的,威胁要把他赶出家门,但没哪次真的动过手,还让姜换那几年在平京有了固定居所。
姜换承认褚红是很好的人,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走到一条路上。
比如换个人大约现在就能敏锐地发现姜换不愿意提起的东西然后将安静贯彻到底了,褚红不仅看不出,还觉得可能时间过去那么久,旧事重提不算揭人伤疤,所以他出于人道主义关心,硬是要问姜换不肯回忆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那会儿因为和许为水闹翻了,拍戏拍得不愉快,还是怎么着?”他尽量把这话题说得轻松点,“没见你以前这么极端,被刺激了?”
姜换整个身体都侧过去了。
“好吧好吧不提这个!”褚红直觉再和这人聊下去要折寿,果断指挥道,“你睡会儿。”
姜换问:“认识路么?”
褚红:“……闭眼,立刻马上,别烦我!”
姜换轻轻笑了声,这次听话地闭上了眼开始装睡。
火车站离老城区不算很远,姜换起先是闭眼养神免得招褚红不痛快,闭着闭着倒真有了点困意。他常年睡不好,连失眠都不叫事儿了,从上午起陪着喻遐跑了几趟,现在随车上小幅度的颠簸,身体和精神好像一起在往下坠。
姜换居然在车上小憩了十来分钟,到目的地时褚红也发现了,和他一样惊讶,只不过表现得更明显:“你睡眠变好了啊。”
“最近好点。”姜换说,醒来后好像浑身都轻松了一些。
还住的千禧年旅馆,谢文斯不上晚班,没看到人。褚红单独开了一间房,放行李时姜换没跟去,留大堂等了一会儿,褚红下楼把一个小盒子抛给他:“合作方送的新手机,还没拆过,你拿去凑合用。”
qingyin
“你管最新款叫‘凑合’,赚钱了就是不一样吗?”姜换要笑不笑地掂了掂盒子,赶在褚红揍他前收下了,“谢谢。”
褚红对他间歇性的礼貌没法应对,只好僵硬地不作回复:“去喝酒吗?”
“戒了。”姜换说,“你喝,我陪你吃点。”
两个人找了一间普通大排档,褚红是真饿了,提半打啤酒然后点了一堆烤肉小海鲜。
姜换却没什么胃口,他把玩着手机,转了两圈后点进一个软件,看时间,喻遐那趟车穿山过洞,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麓阳了。
他说不清自己怎么对喻遐越来越在意,原本只是有点趣味,然后成了有点好奇。等男生真的与他告别,这个“有点”那个“有点”像吸了水的海绵开始膨胀,堵在心里一处连姜换也说不上来的位置,偶尔酸胀,不痛不痒地戳他一下。
就像现在,看到时间猜测喻遐走到哪儿后,姜换心里哪儿又轻轻地塌陷。
随即思绪不受控、也不愿控制地开始到处乱飞了。
喻遐到底能不能顺利到东河?
身上的钱还够用吗?
万一中途又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
……能不能再联系上我,他还会联系我么?
姜换想了很多,但都没有答案,他和喻遐好像就从分别的那个街口断了,喻遐离开春明市,离开他,然后再多的都跟他没有关系。
人与人的联结看似坚固其实都脆弱,有时候约定下次聊,却成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类似的情况以前没有出现不过还在可理解的范畴内,奇怪的是,这次和姜换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是短暂的分离焦虑。姜换总反复地拒绝“没有关系了”,回忆喻遐最后要走时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的决然,心里的酸胀居然从不痛不痒一下子变得难以忍受。
原本有一百个能够留下喻遐联系方式的机会,喻遐说不要,姜换就轻易地想黄粱一梦醒来轻易,忘记也轻易。
现在姜换后悔了。
大排档充斥着浓郁的香料和烟火味,姜换胃口全无,他打开微博凭借记忆找到那个小号——对他来说不算很难,浏览痕迹的设定里那条唯一的记录指向性极强——喻遐的账号没有任何更新的内容。
怅然若失,仿佛线索就此断了,不过他应该能从这儿看到喻遐的蛛丝马迹。
尽管张安妮警告过他很多次作为公众人物不要拿着认证账号到处乱点,姜换这时并不在乎了。发现了又怎么样,看都看了,谁还能让时光倒流么?
姜换退出账号主页,鬼使神差,目光落在长满了小红点的私信箱。
他从来没打开过,但也没禁止不能发私信,这里像个公用垃圾桶,路过的谁都能往里扔点纸屑或肺腑之言。
粉丝、影迷,怎么称呼都行,还有什么黑啊红的,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并不算多,然而日积月累,总算攒起了相当数量的未读消息。姜换以前不在乎这些,谩骂也好,表白也好,他都和他们离着相当远的距离,现在却要在只言片语中大海捞针似的寻找。
因为直觉告诉他,喻遐一定会是这片海洋里的一滴水。
霓虹灯落到手机屏幕,发梢扫过眼角,姜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奇迹般的紫色天空竟就出现在了指尖。
今天下午六点四十五分,终点站东河站的K字头火车开动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来自喻遐的私信,内容是:很高兴遇到你。
姜换愣怔一下,仿佛抓住一条行将消失的线索,喜悦谈不上,遗憾却突然被放大。
“……你笑得好恶心啊。”褚红端着玻璃杯,说,“在看什么东西?”
“没什么。”姜换说,把手机屏幕向下盖在桌面。
褚红才不信:“明明就有吧。”
“看微博。”姜换说的实话,但他隐去了一些细节。
褚红下午刚经过长途飞行又困又饿,脾气也大,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聊天时心情随之平静一些。杯子放下来,他饶有兴味地往前倾身,问姜换:“最近你好像经常要看微博啊?”
姜换:“还好。”
“那天莫名其妙发什么自画像。”褚红毫不掩饰对他的关注,反正他没有别的目的,问心无愧地说,“那张素描,我一看就不是你画的。”
做好准备被姜换略过,但片刻犹豫后,姜换承认了:“对,别人画的。”
褚红来了兴趣,问他:“谁画的呀?”又自己很快地说,“算了,你肯定觉得跟我没关系,不会说实话。”
“是跟你没关系。”姜换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是最近刚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时送给我的,不太像,但又觉得画得挺好……很有趣的一个人,我们聊了很多,最后没有留联系方式,我就……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