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寻物坊—— by风忆昔
风忆昔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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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蓉:“……”
她不知该说什么,面对着郑士潼,心里总是很别扭,梁溪人误会他们二人不清不楚,她想跟他撇清关系,可他却寸步不离,为她出头,替她谋出路。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跟他说声:“谢谢……”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郑士潼侧过身子,故意又问了一遍。
“没听清就算了!”她恼怒道。
不远处几个农夫推着装满菜的板车往军营走来,杨青蓉立刻摆脱他,向农夫走去。问清是来给军营送菜的后,就帮着一个年纪稍长的农夫将车子推进军营,郑士潼也上前搭把手。
菜送进伙房,胡四哥见郑士潼在一旁,有点不敢使唤杨青蓉。
郑士潼说:“别顾忌我,人是我找来的,但是该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准让她偷懒。”
“是,那……杨姑娘,你把菜洗了,水缸就在外头。”
“好,”杨青蓉拖着一筐大白菜往外走。
那筐白菜有些重,她努力往外拖,并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费力,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她蹲在水缸旁洗白菜,郑士潼就在一旁悠闲地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二。
“那根白菜没洗干净,上面还带着泥呢。”
“那根白菜叶子烂了,摘下来扔了。”
“你洗得好慢,等你洗完,伙房菜都做完了。”
被他唠唠叨叨念着,杨青蓉烦躁的火气都要上头了,可又不能在军营里对他发火,压着心里的火气对他说:“你怎么这么闲?”
“是啊,早上操练完,我就没什么事了。这不是盯着你干活呢。”
“不劳您费心,我会干好的,你能不能稍微把嘴巴闭一下?”
郑士潼蹲在她面前,从水里拎起一根白菜左看右看半天。
“怎么了?这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继续洗,”他把菜放回水里。
杨青蓉一遍遍对自己说,忍耐,一定要忍耐。
好不容易将白菜都洗完了,杨青蓉倒水的时候,故意往郑士潼脚边泼去,他连连后退,还是弄湿了裤腿。
她忍着笑意说:“抱歉,手没拿稳,水泼歪了。”说完拖着菜往伙房走。
郑士潼在她背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了。
为几千个士兵做饭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临近午膳,伙房里的人忙得四脚朝天。杨青蓉见缝插针地帮忙,灶台上那几口沉甸甸的大锅她颠不起来,但是洗菜切菜端菜还是能应付得来。
好不容易搞定了饭菜,胡四哥让人将饭菜抬到不同营房,营房外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等着吃饭。
杨青蓉留在伙房,胡四哥给伙房营的弟兄留了饭菜,但她看着那些菜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全身都散架了一般。
她背对营房门口而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以为有人回来了,准备振作精神,起身给他们打菜。
进来的是郑士潼,她身体里刚凝聚的力量见到他的一刻又散去。
“来看看你们自己都留些什么好吃的。”
杨青蓉没说话,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他转了一圈,看到那些饭菜没有动,问:“你吃了吗?”
她摇头。
“怎么还不吃?”
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疲态,她打起精神说:“等他们回来一起吃。”
郑士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双肩下沉,整个人有些松垮,关心问道:“是不是太累了?要是太累不用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我只是身体上的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你们日日操练,还要随时豁出性命,和你们比起来,我这点累不算什么。”
刚才做饭期间,她听着伙房里的人在议论,哪个营兄弟打水寇打得最凶,操练最辛苦,说要给他们加些好菜,有种自己在给一帮英雄做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郑士潼听了她这番话,眼神闪了闪,他亲自盛了两份饭菜,“再累也要吃一点,不然你下午会扛不过去,我陪你一起吃。”
杨青蓉眉头微皱,没有伸手去接。
“听话,多少吃一点。”他的语气带了点哄的味道。
她只好接过来,勉强自己吃一点。
郑士潼吃得很快,她吃得很慢,他吃饭速度也不自觉也慢下来。
等他们快吃完,胡四哥和其他兄弟回来了,见到郑士潼,立刻行了礼。
杨青蓉放下碗筷去给他们打饭菜,被胡四哥止住,“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你们继续吃。”
郑士潼快速扒完最后两口,放下碗筷准备离开,走到营房门口,忽然说了句:“辛苦了。”
还没等杨青蓉和其他弟兄听清他说什么,他就赶着离开了。
营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杨青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其他人也紧跟着大笑起来。
胡四哥笑道:“郑副将可从来没跟我们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过辛苦。”
杨青蓉问:“他平时是怎么样的?”
其他兄弟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说:“他呀,一点没有副将的架子,天天和他手底下的那帮兄弟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贺都督说他带的兵是咱们整个军队里纪律最差,却也是最能打的。”
“没错,不知道有多少其他营的兄弟都想跟他打水寇呢。”
“上次南泉镇一仗,多亏了郑副将领兵我们才能生擒那个水寇徐斌。”
“我最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原来是在京城皇上身边办事,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却自请跟随贺都督来这里打水寇,这才是真汉子,真英雄。”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胡四哥说:“杨妹子,我们郑副将之前特别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其实郑士潼没有“特别”叮嘱,就是有意无意地说什么“姑娘家,还是别太累着人家,但也不能让她偷懒”之类自相矛盾的话。
胡四哥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等他见到了杨青蓉,再粗心也能看出郑士潼是对她有意思。这么漂亮的姑娘,任何男的只要看一眼就会喜欢,只是他有点不明白,既然喜欢她,怎么还把一个姑娘弄到军营里来干这些粗重活。
杨青蓉愣了愣,有些结巴说:“啊?是吗?其实,其实也不用特别照顾,我今日觉得能应付得来,有什么活你尽管吩咐。”
胡四哥嘿嘿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副将对你有意,你可要好好珍惜。”
其他兄弟也跟着附和:“郑副将可是个好人,真英雄,嫁给他值了。”
杨青蓉神情微变,没有答话了。

第14章 红盖头(13)
南泉镇很小,比梁溪小多了,在这里走两条街道,就能遇到熟人,但杨青蓉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陈穆和苏秋。
苏家宅子前,陈穆扶着苏秋从马车上下来,她穿着宽大的衣服遮住肚子,算起来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有五个多月了。
几个下人抬着几大箱子进了苏宅,还有一群丫鬟和奶妈簇拥着他们二人一同进去。
杨青蓉现在租借的房子比原来那个小破小好多了,不会下雨天漏水,刮风天漏风,虽然小,但被她打扫的洁净又舒适,而且就在苏宅后面那条街,走两步就是苏宅后门。
陈穆刚丧母,以他孝子举人称号,是不可能这么快迎娶苏秋,但苏秋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想来应该是来南泉镇避人耳目,看来以后难免会碰到。
杨青蓉在军营干了几个月,虽然挺顺利的,这里的人对她都很客气,但军营里毕竟都是男人,不能久待,她琢磨着再有两个月就能凑够本钱摆个小摊卖早点。
忽然外面响起来号角声,胡四哥脸色一变,“水寇来了,这是集合出兵的号角。”
杨青蓉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紧握着切菜的刀,茫然站在原地,外头响起奔跑的脚步声,有人在喊着:“集合,集合。”
“小赵,送杨妹子出营,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去。”
“是!”小赵拿过杨青蓉手里的刀,说:“走,我送你出营,回家。”
杨青蓉被小赵推着离开营房,她恍过神来问:“郑士潼呢?你们呢?”
“郑副将这会儿应该还在湖上练兵,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吩咐我,一旦水寇来袭,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杨青蓉还有些犹豫,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她早已把自己看作他们中的一员。
“走吧,别让他担心。”
她只好听从胡四哥的话,离开了军营。
水寇来袭的消息令整个南泉镇的人也都惴惴不安,除了一两个敢于上街打探消息的人,其余人都大门紧闭躲在家来。
杨青蓉在家坐立不安地等着,一直等到天黑,才终于听到外头有人欢呼,“水寇退了,退了。我军又赢了一仗!”
她紧张的心才放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郑士潼又打赢了一仗,明日在军营见到他,他必定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
哼,骄傲!
想到他炫耀的神情,杨青蓉忍不住笑起来。
但第二天,杨青蓉一整天都没见到郑士潼,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他。她问胡四哥:“怎么不见郑士潼?”
胡四哥说:“呃……郑副将在和将军商量击退水寇的法子,所以让我们把饭送到他营帐里。”
“哦,”杨青蓉没有多疑。
但第三天,第四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杨青蓉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连每天雷打不动的操练都没有了。
小赵又要去给郑士潼送饭,杨青蓉说:“我去吧。”
小赵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我来就行。”
“没事的。”
杨青蓉去拿食盒,但小赵攥紧不放手,还求助地看向胡四哥。
“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胡四哥说:“杨妹子,我跟你直说吧。上次水寇一仗,郑副将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他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担心。”
她猜的果然没错。
“胡四哥,这饭我去送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杨青蓉去到他营帐时,军医正在给他换药,他赤裸着上半身,她立马转过身。
“你怎么来了?”郑士潼的声音有些慌乱。
“我,我来给你送饭,”她侧着身子将饭放到一旁。
“属下先告退了,”军医给他换好药,就提着药箱出去了。
“我,我听说你受伤了,来,来看看你。”她仍旧背对着他说道。
郑士潼已经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一点小伤,没什么。你是担心我了?”他盯着她笑起来。
见他行动如常应该没什么大碍,她说:“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没等郑士潼说话,她就急急忙忙绕过他,离开营帐。
她去追上军医,问了郑士潼的伤势。
原来是在与水寇打斗中不小心被砍伤了右肩,还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休养几天就没事。
杨青蓉想着他也算是为了保护南泉镇的百姓才受的伤,对他好点就当作是替镇上百姓感谢他的庇护之恩。伙房里都是大锅饭,做不了什么好吃的,她决定回家给郑士潼煲些滋补的汤水,慰劳一番。
她去药铺抓了些当归、党参之类的药材,正好遇到来拿安胎药的陈穆。
两人相遇,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的意味。杨青蓉拿来药材就走,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曾经的夫妻,而今形同陌路。她出嫁那日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她离开药铺时,被等在药铺外的苏秋叫住了。
“我看着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苏秋挺着微隆起的肚子过来说道,“杨姐姐,原来你来了南泉镇。”
“嗯,那日我看到你了,不过……”
“我明白。我和陈穆的事情,我爹爹知道了,他很生气,但还是没有拗过我。只是陈穆戴孝在身,还不能娶我。所以我爹才让我来这里躲一躲。待孩子出生,陈穆守孝后,再成婚。”
和杨青蓉想的一样,她很佩服苏秋敢爱敢做的性子,若是换成她定是不行的。
陈穆已经抓完药出来了,杨青蓉对苏秋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时间我再去看你。”
杨青蓉在家熬了一个多时辰的鸡汤,带去军营,正好赶上要吃晚饭的时候。这次她没有要主动送饭,让小赵将饭菜和鸡汤一起给郑士潼送去,还叮嘱他,绝对不能告诉他这是她熬的。? 小赵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胡四哥也不明白,这两人是在做啥子哟。
一个受了伤不让说,一个煲了鸡汤也不让说。
这伙房营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郑士潼一清二楚,这瞒来瞒去有什么意思。
杨青蓉大约也清楚伙房的情况,就对小赵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南泉镇上的百姓知道他受伤了特意熬的鸡汤,总之不要说是我 。”
小赵:“……”他看向胡四哥。
“那……你就去吧。”胡四哥对他使了使眼色。
但看小赵那似懂非懂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看懂眼色没有。
一转眼,南泉镇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有时还下起了寒丝丝的雨。驻扎在太湖边上的军营,有些顶不住从湖面上吹来的西北风,平日里经常操练的士兵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更何况是杨青蓉。
在她连续染上几次风寒后,郑士潼就不肯让她再来军营,好在过去大半年她存下的银子也足够过冬。
马上就要过年了,杨青蓉心里记挂着杨夫子,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她决定回梁溪一趟。若是杨夫子的气消了,她便留在梁溪与他一起过个年。
到了致知学堂,常叔告诉她,自她走后没多久杨夫子就病了,他对外宣称自己连女儿都教不好,再收学生只怕会误人子弟,便把学堂也关了。
杨青蓉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才让爹有了心病,心里很内疚,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他,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刺激到他。
常叔给她出了主意,他先去探探杨夫子的口风,若是他只是嘴硬心软,就让杨青蓉回来磕头认个错,父女俩重归于好。若是杨夫子还是不肯原谅她,“那就只能请小姐再耐心等等。”
“谢谢常叔。”
“不用客气,我是看着小姐你长大的,知道小姐的脾性,我相信小姐绝不会做那些事。”
杨青蓉很感动,又很难过。连常叔都相信自己,可爹却……
但无论如何,作为女儿既然不能时时侍奉在父亲身边,怎么样也要尽点孝。她去点心铺给杨夫子买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点心,恰好遇上了也回梁溪过年的郑士潼。
“原来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声?”郑士潼埋怨道。
杨青蓉心中腹诽:我回梁溪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与杨夫子和好了?”
提到这个,她脸色垮下来,摇了摇头,将常叔的话都跟他说了。
“哈哈哈哈!”郑士潼大笑起来,“你真不愧是杨夫子的女儿,论古板又不通人情整个梁溪都找不到第二对像你们这样的父女了。”
“闭嘴!谁古板不通人情了?”
“父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杨夫子的病就是思女病。只要见到你,保管病立马就好。”
“你不了解我爹,他向来把名声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怎么赌?赌什么”
“你现在跟我去学堂,我保证杨夫子一定不会发火。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那要是你输了呢?”
“我就答应你三件事,怎么样?你不吃亏吧。”
“行,我就跟你赌。”
“一言为定,”郑士潼脸上挂着“你输定了”的笑意。
杨青蓉也希望这回是自己输。

第15章 红盖头(14)
因为数次击退水寇,郑士潼如今在梁溪可是极有出息的人物。除夕前几日,他借着拜访老师的名义去见杨夫子,“顺便”把杨青蓉给捎上。
杨夫子原本怀着接见得意门生的好心情出来,看到杨青蓉站在他身后,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了。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见过老师。”
杨夫子“嗯”了一声。
郑士潼将杨青蓉拽到身前,她低声喊了句:“爹……”
杨夫子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郑士潼:“听说你前阵子又在南泉镇赢了一仗?”
“是。”
“不错,你当初入我学堂,我看你秉性顽劣,不思进取。还以为你今后会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能有今日,倒是我看走眼了。”
杨夫子是个老老实实的教书先生,再借他一双眼睛,只怕也难看出自己的学生中有能成武状元。
“老师,您看走眼的可不止是我一个。打水寇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千百个军营弟兄一起,也包括一直在军营里给我们做饭的青蓉。”
杨夫子愣了愣,“你说什么?”
“老师,您还不知道吧,这大半年来青蓉一直在军营里干活,所以这打水寇的功劳当然也要算上她一份。”
杨夫子脸色瞬间白了,眼里的怒火渐渐燃烧:“男女无别,则民无廉耻。一个妇道人家出入军营,这成什么体统!军营里是什么人?都是男子,你与那些男子整日混在一起,简直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你还有脸来见我?”
这话一出口,郑士潼和杨青蓉都愣住了。
他本是好意,想告诉杨夫子杨青蓉不但自力更生,而且跟着军队吃苦耐劳,一起护卫南泉镇的百姓。可是这些落在杨夫子眼中,却是不守男女之大防的无耻行为。
郑士潼说:“老师,青蓉在军营干活一为谋生,二为守护南泉镇出力,怎么是不知廉耻?”
“谋什么生?女子当以相夫教子为重,要不是她不守妇道,也不会被扫出家门,又怎么会沦落到去军营干活谋生?”
“爹,我不知道陈老夫人跟你说过什么,但我从未做过对不起陈家的事,也没有不守妇道。”
杨夫子目光扫过他们二人:“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总之,从你被赶出陈家那天开始,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郑士潼还想说什么,但是杨青蓉不让他说了。
她跪下来,仰首说道:“爹,你虽然不认我,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青蓉不敢忘,今后我不能侍奉你身旁,就让我在此三叩首,谢过你的生养之恩。”
杨青蓉叩首完毕,转身离开了杨家。
郑士潼原本想跟她一起走,可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跟杨夫子说:“老师,你总说男女有别,可是我觉得这有别只是关乎男女身体发肤天生有区别,但是在求学问道,在为人处事,在能干什么和不能干什么上,是不应该有什么差别。”
杨夫子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老师,打扰了,我告辞了。”
郑士潼连忙去找杨青蓉,街上人来人往,眼前闪过的都是热热闹闹的身影。
回不了杨家,她在梁溪还能去哪儿呢?
郑士潼翻遍了梁溪,也没有找到杨青蓉,莫非是回南泉镇了。
除夕一过,他就以回南泉镇练兵的理由也回去了。
杨青蓉正在家门口清扫爆竹碎片和残雪,她手持扫帚微微弯身,额前一缕青丝垂下,晃晃悠悠地遮着她的清丽容颜。
这一刻,郑士潼觉得她美极了,一身出尘脱俗,与人间烟火相融。
他呆呆看了许久,直到杨青蓉抬头看见他,与他目光相撞,撞到了他心坎深处。
“你怎么来了?”
“我来,为你做三件事。唉……没想到杨夫子竟然古板到这种地步,宁愿捧着冷冰冰的圣人之言,也不肯看眼前活生生的女儿,害我输了打赌。”
想起他们二人打赌一事,杨青蓉目光暗下去,“不用了,”她转身回家。
郑士潼立马跟了进去,“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答应你三件事,就是三件事,什么都可以,你尽管提。”
“我没什么让你做的。”
“一件都没有?”
“没有。”
“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跟我说,”郑士潼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杨青蓉看他坐得稳稳的,只怕短时间不会起身离开。
那天离开杨家她就回南泉镇,昨夜除夕,外头家家户户团团圆圆,伴着喧闹的鞭炮声,而她的屋子冷冷清清,安安静静。郑士潼是新年第一个进门的客人,他一来,好像整间屋子都亮堂热闹了不少。
若是换从前她必定要赶他离开,但今天,她说:“那你就坐吧。”
她在厨房练习准备年后出摊的早点,南泉镇人吃早点图个方便和快,她只有一个人忙活,如果出摊的速度太慢,客人等不及就换别处了。
郑士潼闻着厨房的香味跟了过来,“这么早就做午饭了?大中午的吃包子?”他拿起蒸笼里的巴掌大的包子。
“你尝一个,看看好不好吃。”
郑士潼咬了一口,鲜美的肉汁流进嘴里,虽然是简单的猪肉和白菜馅肉包,但肉质细嫩,白菜清甜,滋味十足。
“怎么样?好吃吗?”杨青蓉又问了一遍。
“这也太好吃了吧!”郑士潼又拿了一个往嘴里塞,她包的包子小小一只,他一口一个。
杨青蓉放心了,“过几日我准备出摊卖早点。”
“是个好营生,军营里的活对女人家来说还是太累了。你出摊那天记得跟我说,我一定带兄弟去光顾。”说话间他又拿了两个。
杨青蓉赶紧盖上蒸笼,阻止他,“不准吃了!让你尝个味,怎么吃上了?”
“好好好,不吃了。”郑士潼瞥见厨房里的几道剩菜,估摸着是她昨晚吃剩的,“看在你这几个包子份上,中午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不必……”
杨青蓉刚开口说两个字,就被他打断,“你怎么对着我一开口就是不不不,既然这样,那三个条件你就让给我,你答应我三件事怎么样?反正你也不用。”
“你……真是厚脸皮!哪有你这样的。”
“你让不让?”
“不让!”
郑士潼笑起来,等的就是她这两个字,“走吧,趁我还能请你吃饭,就抓住机会,以后还能不能吃上可不一定。”
杨青蓉迟疑道:“为什么?你……要离开南泉镇吗?”
“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谁舍不得?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嘴上说没关系,心里一定会反复地想我说的话。跟我去吃饭吧,去了我就告诉你。”
杨青蓉到底还是跟着他去了。
点了一桌子菜,郑士潼没吃多少,反而喝了点酒,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醉意又深了。
这些年他对她的心意,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从前因为她是陈家娘子,他不敢越界造次,但现在她离开了陈家,他对她的感情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
“青蓉,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杨青蓉抬头看向他,“你要离开吗?”
“贺将军说年后要对水寇进行大围剿,希望这次能将他们全数剿灭。等这次剿灭战过后,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回来见你。”他脸上带着几分认真和几分玩笑。
“郑士潼!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这是你要为我第一件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士潼笑起来,“好,我答应你!”

上元节后,苏秋生下了一个女儿。
杨青蓉是在这孩子满月时才知道的,因为苏秋尚未婚配,苏家将此事瞒的很紧,连孩子的满月酒也没有,但苏秋不愿委屈这孩子,还是命奶妈准备了些红鸡蛋,给杨青蓉和郑士潼都送了几颗。
郑士潼剥着红彤彤的鸡蛋壳说:“等陈木头的守孝期过了,这孩子都会叫爹了吧。”
杨青蓉心疼苏秋,没名没份,“虽然苏家瞒的紧,但哪有不透风的墙,镇上还有梁溪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说她闲话。”
“被说闲话的也不止她一个,你不也是吗?梁溪人说你的闲话不比苏家的好听,你又不是没听过,怎么没见你心疼自己?反倒心疼她了?”
她当然听过,只是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能怎么样。
看了眼对面吃红鸡蛋吃得正香的人,她忽然气不打一出来,她的闲话有一大半都是他惹起的,“郑士潼,你要是心疼我,就少来寻我,也少让人说我几句。”
“你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
“我以前没说过吗?是你从来不听。”
郑士潼笑起来:“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要来寻你,一天寻你三四次。等我打完水寇,我天天烦你,你赶也赶不走。”
“你……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知道。”
他搓了搓染红的手指,凑近她说:“我要娶你,等我打完水寇,就要娶你。”
杨青蓉的心“砰砰”急跳了几下,这几下挤满了欣喜和紧张,但很快被冲散,只剩下说不出口的难受和失落。
等这一仗胜了,郑士潼的前途不可限量,不仅是梁溪,京城也会有不少大家闺秀期盼着能嫁他。而她只是一个被丈夫休弃,被爹爹断绝关系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他。
就算他执意要娶,只怕郑家老爷夫人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人的话你不要听,好好听我说,”郑士潼语气难得认真,“原本你与陈木头和离那日,我就想娶你。只是南泉镇匪患未除,我担心有一天万一我回不来……那不是耽误你了,所以一直不敢跟你说。但现在,我知道你会等我,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他握住她的手,“青蓉,这一次你要等我,不准再嫁给别人,等我回来娶你。”
杨青蓉鼻子一酸,眼泪涌上来,她说:“那你也给我听好,你不仅要好好活着回来,身上一根汗毛也不许少。你要是受伤,敢少胳膊少腿回来,我才不要你。”
“好,我答应你,”他鼓足勇气,飞快地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没等她回过神来,他又飞快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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