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失措之下,她在郑士潼胳膊上用力咬了一口,趁着他松手一瞬又怒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极重,杨青蓉的手掌都肿了,她双眼含泪,怒视他:“郑公子,请你自重。”
郑士潼顾不上脸上的红掌印,与她对视,他说:“杨青蓉,陈穆的心上人是苏秋,他们两个现在就在城西郊外的翠微亭相会,我带你过去看,你亲眼看过之后若还是坚持要嫁他,我郑士潼今后绝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杨青蓉不想去,可是郑士潼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去了城西翠微亭。
还没走近,就看到亭中一男一女的身影,正是陈穆和苏秋。
苏秋扯着陈穆的衣袖一边哭一边闹,不依不挠。
陈穆替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抚。
杨青蓉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很想上前去拉开那两人,可是拉开之后该说什么呢?
她也要像苏秋那样对着陈穆哭闹吗?
陈穆却未必会像对苏秋那样对她。
最终,在那两人抱在一起时,她无声离开了。
回到家中,她捡起地上被撕成两半的红盖头,努力想拼在一起,但怎么也掩盖不了裂痕,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
郑士潼还没有走,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青蓉,不要嫁给他。”
杨青蓉哭道:“你走,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
门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
后来,郑士潼回头将陈穆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离开了粱溪,去了京城,再没有消息。
杨青蓉在房中呆坐了一宿,没有合眼。
第二天,她还是换上了喜服,迈进了花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已至此,在杨夫子刻板教诲下长大的她无力反抗。
她安慰自己,也许等她嫁过去之后,只要她一心一意做个好妻子,陈穆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
谁知道,成婚那夜陈穆没有碰她。
第二天,她忍着羞辱换上新妇装,去到陈母房中敬茶。
陈母很满意地喝下新妇第一杯茶,叮嘱她今后一定要勤俭持家,事事以陈穆为先。
她低声答应。
此后她服侍婆婆,侍奉丈夫,操持家务,事事尽心尽力。陈母逢人便夸她眼光好,替陈穆娶了一个贤妻。
没多久,陈穆就中举了,这一下更是成了梁溪人人称赞的大才子,都说他今后定会高中状元。
陈穆更是加倍用功读书,准备赴京赶考,陈母开始时不时提醒他们二人,该为陈家开枝散叶了。
每每提到这件事,陈穆都不做声,杨青蓉面上答应,心里却尴尬至极。
没人知道,他们成婚半年多,别说同床共枕,陈穆碰都没有碰过她,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杨青蓉服侍陈母睡下后,她去厨房煮了一碗甜汤送给陈穆。
“相公,你读书辛苦了,喝点甜汤吧。”
“多谢,”陈穆对她客客气气,疏离有礼。
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拿了本书陪着他一起夜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青蓉看书看得有些困了,她抬头看了眼陈穆,他依旧精神奕奕,不知疲倦在写着什么。她只好打起精神,继续看书。
夜近三更,杨青蓉困得不行了,好在陈穆也收拾笔墨准备休息,她打了盆温水给他洗脸。
“相公,洗把脸,休息吧。”
她鼓起勇气想替他更衣,双手刚碰到他衣领,立刻被陈穆挡开,“我自己来。”
像以往那样,他在坐榻上铺了床被,脱下外衣躺进去,闭目睡了。
杨青蓉愣在原地,脸颊通红,她暗示得已经很明显,并且不止一次。她也明白了陈穆的意思,他打定主意不会碰她,为了苏秋,他要跟她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杨青蓉彻底死心了,自尊不允许她再低头。
第8章 红盖头(07)
无论陈穆对杨青蓉如何冷淡,她始终做好自己本分,陈母对她很满意,除了子嗣一事。
“青蓉,你进门到现在肚子一直没动静,明日陪我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
杨青蓉看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陈穆,不用指望他会替自己开口说什么,她只能答应着。
观音庙里香火旺盛,他们都是来祈求心中所念之事。陈母拉着杨青蓉虔诚地拜完庙里每一座泥菩萨,还给了不少香油钱。杨青蓉知道,给再多也没有用,她不可能会怀上陈穆的孩子。
观音庙的主持留陈母在庙里住一晚,陈母便让杨青蓉自己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接她下山。
杨青蓉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陈穆应该是去见苏秋了。
自她嫁给陈穆以来,一直谨守妇德,以夫为天,敬顺婆母,可是没人告诉她如果夫君不愿做她的天,不肯与她亲近,她该怎么办?
杨青蓉坐在家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色暗了,凉风吹进室内,吹醒她,外头的天空被片片乌云掩盖,看来今晚会有场大雨,她赶紧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收到陈穆的一件青色长衣,正是两年前成亲前一日,他在翠微亭里与苏秋相会时穿的。
她攥紧青衣,恨不得将它撕开。难道自己今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下去?
这一夜,风大雨大,外头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屋顶,她一个人在陈家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陈穆的榻依旧是空的,他一夜未归。
杨青蓉去观音庙把陈母接回来后,陈母因为夜里受了凉,染了风寒。她去找大夫,正好遇上走在大街上的陈穆,他有些失神,杨青蓉从他跟前走过都没留意。
她抓住他说:“陈穆,婆婆病了,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娘病了?她怎么样?”陈穆着急问,没等她回答就快步往家走,将她一个人留在后面。
大夫看诊后叮嘱:“老夫人年纪大,这几日晚上要特别小心,留心她不要再受凉了。”
陈穆连连点头:“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他开始责怪杨青蓉,“怎么回事?娘亲怎么突然感染风寒?”
“你呢?你昨晚去哪儿了?”
陈穆一愣,有些气急败坏说:“我的事你少管,好好照顾娘才是最要紧的。”
“陈穆,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等娘病好些再说。”
“我要跟你和离。”
“你说什么?”
杨青蓉看着他说:“你从来没把我当你娘子,既然如此,我们和离,你放过我,我也成全你和苏秋。”
陈穆沉默了一阵,“此事……我想想。”
杨青蓉和陈穆轮流在床前尽心照顾陈母。她拉着二人的手说:“我这一生有福气,有穆儿这么孝顺的儿子,还有青蓉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若是再添几个乖巧的孙,即便是我现在就走了,也安心。”
陈穆说:“娘,你不要胡说,你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
“这人的命,谁能说的准。”
杨青蓉也安慰她:“娘,你多休息,很快就没事了。”
“你们二人这几天每晚都轮流守在我这儿,也辛苦了,今晚就回去休息吧。我啊,身子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她将陈穆的手叠放在杨青蓉手上,又用力握紧。
陈穆脸色不自然,杨青蓉的手缩了下,想抽回,却被他拉住。
晚上,陈穆服侍陈母歇下后回房,他在房里转了一会儿,不知要干什么。
看杨青蓉准备歇息,他才支支吾吾开口:“这些天辛苦你了。”
“侍奉婆婆是我分内之事。和离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
杨青蓉知道他是不知要怎么跟陈母说,如果陈母知道他们和离,必定不会同意。其实当日她提出和离时,也没想过要怎么跟爹交代。杨夫子向来最重视女子的三从四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能不能回杨家还是未知。
“婆婆那边我去说,只要你同意签了和离书就行。“
“等娘身子好些再说吧,这个时候提出来,我怕会刺激她。”
“好。”
他们二人依旧分床睡下,隔着屏风,杨青蓉听到陈穆在榻上翻来覆去,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看到他人了。
陈母已经能下床,杨青蓉打算去市集买些补药和鸡,熬些汤水给她补补,她刚走出陈家没多久,就看到陈穆拉着苏秋往一僻静处走去。
虽然知道他们二人一直有相会来往,但想起这几日陈穆的心神不定,还有那晚的彻夜不归,她心生疑惑,就跟了过去。
苏秋气冲冲问:“陈穆,你这几天是不是故意躲着不见我?”
“我娘亲病了,我这几天一直照顾她,抽不开身。”
苏秋闻言面上怒气淡了几分,“那你到底什么时候休了杨青蓉?去我家提亲?”
陈穆面露难色:“此事……”
“你想反悔?当初你哄着我说成亲是遵从母命,迫不得已,等成了亲,你就会挑个错休了她,娶我进门。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你两年!”
“青蓉她一直全心全意对我,侍奉我娘亲,我……”
“青蓉?你叫的真亲切,那我呢?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你想始乱终弃吗?”
“当然不是,我心里只有你,这两年来我连她的手都没怎么碰过,你再给我点时间。”
“我给你一个月,若到时候你还没休了她,就别怪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别生气了。”
陈穆轻声哄着发脾气的苏秋。
杨青蓉此时真想立刻走出去,当着苏秋的面让陈穆跟她和离,这样对三个人都好。可是,跟踪人,偷听人说话的罪恶感让她犹豫了一阵,等她回过神,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苏秋也在逼陈穆,这样一来只要等陈母的身子康复,她就能离开陈家。
杨青蓉在集市挑了只肥鸡,又买了当归、黄芪等补药。她常出来买菜,又有陈母在外夸赞她,所以这里的小贩和常客都认得她,和她打招呼。
“陈夫人,陈老夫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关心。”
“买鸡是吗?我帮你挑只肥的,弄干净后送去陈家,内脏要留吗?”
“内脏不用了,谢谢师傅。”
“客气什么。”
她从集市回到陈家,陈穆已经回来,他见到杨青蓉时脸上没什么异样,仿佛他今日从没见过苏秋,没听过她说的那番话。
这顿饭杨青蓉做得很丰盛,有红枣党参煲鸡汤、竹笋炒腊肉、清蒸鲈鱼、清炒山药,有种最后一顿的感觉。
吃完饭,杨青蓉对陈穆说:“明天我想回一趟娘家,我们和离一事要跟我爹说一声。”
听到那两个字,陈穆紧张往外看了眼,生怕陈母在附近听到,“我不是说此事等我娘身体好些再说吗?”
“我是要跟我爹说声,不会让你娘知道的。”
陈穆叹了口气:“我知道夫子的脾气,他不会同意的。”
“我会说服他的,”杨青蓉打定主意,不管爹同不同意,她都要离开陈家。
陈穆脸上露出愧疚神色:“青蓉,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不过是忠于心中所爱而已。”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陈穆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们二人回到致知学堂,今日学堂有课,杨夫子还在上课,他们便在学堂里到处看看,又踏上那条熟悉的鹅卵石小径,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
杨青蓉忽然想起了郑士潼,自从她成亲后,就再也没在梁溪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里想着郑士潼曾在学堂胡作非为那些事,没留心脚下,脚底一滑,往前跌去,幸好陈穆及时扶住她。
“这鹅卵石很滑,走路要小心些。”
“多谢,”她抽出手,稳住身子。
“以前我在这条路上摔过好几次,有一次还被郑士潼撞见,被他嘲笑了一番,就是你给我伞的那次。”
杨青蓉心里一动,问:“那次是你自己摔的?”
“嗯。”
“我还以为又是他欺负你。”
她还记得那天之后,她好几日都没理会郑士潼。
“呵,没想到当年的冤情今日才终于澄清了。”
从廊下转出一个人,他斜倚在廊柱上看着眼前的一双人,脸上带着杨青蓉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
两年没见郑士潼,突然见到,陈穆一下没有认出来。
“陈木头,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称呼,陈穆才将往事和眼前人对上号。
“郑士潼,你回梁溪了?我听人说你去了京城,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没几天,今日来看看夫子,没想到遇上你们夫妻。”他目光掠过杨青蓉,没有多作停留。
学堂那边忽然喧闹起来,应该是夫子下学了,杨青蓉对陈穆说:“我爹下课了,我们过去吧。”
郑士潼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那个身影就在眼前,相离不过几步。他漆黑双眸闪了闪,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若隐若现。
第9章 红盖头(08)
佳婿陪同爱女回家,还有久未见面的弟子共聚一堂,把杨夫子高兴坏了,拉着他们要喝几杯,陈穆就算不怎么喝酒,也不敢拒绝岳父大人的要求。
杨青蓉说:“那我去厨房准备些酒菜。”
她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进来,以为是家里的老仆,便说:“常叔,我一个人就行了,您今天就歇歇。”
身后人没应答,她转过身,才发现郑士潼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厨房脏乱,你别进来。”
郑士潼却偏偏提腿迈进来,他闻着香味来到灶台前,“你在做什么菜?闻着还挺香。”
“我爹爱吃的一些小菜。”
倒油、下菜、翻炒、起锅,她的动作利落。
郑士潼在一旁端视着她,她身上缭绕着烟火气息,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十指纤纤,端丽温婉的杨青蓉。
“看你的架势没少下厨,这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你的厨艺,我本来还担心你炒的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所以我才亲自过来瞧瞧。”
“就是几个下酒小菜而已,有什么难的,”杨青蓉转头对他一笑:“帮我递个盘子。”
郑士潼左右看了一圈,拿了个白底青瓷盘递给她,她将锅里的菜盛出,“菜好了,他们该等急了,你帮我端两盘过去。”
他接过菜,直接伸手先夹了根白菜送进嘴里。
“诶,你……”
他试了味道,点头道:“味道还行,马马虎虎,”说着端着菜离开厨房。
“不准再偷吃了!”
陈穆与杨夫子从文章聊到科举,再到经国大事,聊得不亦乐乎,郑士潼在一旁陪着喝酒,偶尔心不在焉地应上几句。
杨青蓉见他们三人喝得微醺尽兴的模样,和离一事说不出口,而且还有郑士潼在场,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她有些失落,离开饭桌去了从前自己的闺房。
她出嫁后,房间就空置了,铜镜、妆龛还有桌椅上积了不少灰,手指轻轻一揩,黄褐色的桐木桌面露出一小节本色,她未出嫁时的日子就被掩埋在这厚厚的积灰之下。
目光落在墙角的桐木衣柜上,她心念一动,那东西应该还在。
她打开衣柜翻找,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下找到了那块被撕开的红盖头。
现在回想起来,这块红盖头仿佛是预兆一样,预示着她成亲后的生活。外人眼中她已经是陈家娘子,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是和两年前一样,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撕开两半,一半是杨青蓉,另一半是陈娘子。
杨青蓉拿着红盖头发呆了多久,房外的郑士潼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多久。
今日来是为了看看许久没见的夫子,或许还有想见她的念头,但这念头太微弱,太胆怯,还夹杂着说不清的矛盾,被他死死压在了心底。
等到真的见到了,他才惊觉,这才是他回梁溪后,来致知学堂的真正目的。
“咳咳,”他假意咳嗽了两声。
听到声音,杨青蓉第一反应是将红盖头藏起来,她慌忙关上衣柜门,转过身,用背抵住柜门,有种做贼被抓的心虚。
郑士潼迈过门槛朝她走来,她想到那日他闯进来的情景,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慌忙喝住他:“站住!”
他停住脚步。
“你出去。”
他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大白天的,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管是不是白天,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总归不好。”
“你是怕外人闲话,还是怕你相公疑心?你们成亲这么久,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她一本正经说:“守礼只关乎我本心,与旁人无关。不管有没有闲话,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你先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他无奈道,往后退了几步,退出门外,“夫子古板,陈木头古板,你也是个古板,你们一家还真是凑齐了。”
“闭嘴,不许说我爹。”
“说你爹不行,那说陈木头就行?”
杨青蓉不说话,在她心里,已经将陈穆摘出去了。她不善于说谎,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假装关心在意他。 她爱慕陈穆时是全心全意,可当这份心意得到的只有冷落和漠视,她就要全数收回,留一分也嫌多。
今日的下酒菜全是杨夫子爱吃的,他提到陈穆,她似乎也毫不在意,他忍不住问了句:“陈木头对你好吗?”
杨青蓉硬邦邦回了句:“不关你的事。”
郑士潼被气到了,好心关心她,还是一点不领情,“得,算我多管闲事!我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青蓉的神色渐渐落寞, 她和陈穆之间的事仍然算是家事,怎么能对一个外人说道,尤其这个外人是郑士潼,她不愿看到他同情怜悯的目光。
杨夫子和陈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双双趴在桌上。郑士潼将杨夫子背回房间,剩下陈穆,杨青蓉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家还有一个大病初愈的陈母等着,今天必须回去。
可是,看着醉醺醺的陈穆,杨青蓉犯难了,她一个人可扛不动一个男子,也不想扛他。
她看向回来的郑士潼,这人正等着她开口,满脸都写着,快来求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可以!
“郑公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陈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至于帮不帮,要看我心情。”
“……”
好在跟过来的常叔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就上前说:“郑公子,你好人做到底,帮我家小姐把姑爷送回去吧。”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陈娘子一向看我不顺眼,只怕我出手,她会不高兴。”
“怎么会,我家小姐对谁都是和和气气,你一定是误会了。”
“是吗?”郑士潼看向她,问道:“陈娘子,我误会了吗?你不是要与我避嫌?还嫌我多管闲事吗?”
“你背的是我相公,又不是我,这有什么可避嫌的,那就麻烦郑公子了。”
她就这么把他坑进去了。
见他一动不动,杨青蓉催促:“郑公子,搭把手吧,车夫还在外面等着。”
“行,那我就帮你,陈娘子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可是要还的。”
这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郑士潼上前将陈穆的手搭在肩上,招呼她:“陈娘子,你也搭把手,我一个人不行啊。”
刚才他一个人就能把杨夫子扛回房间,这会儿倒是装出没力的样子。但没办法,杨青蓉只能上前扶住陈穆另一侧身子,两人合力将他扛上马车。
常叔跟在后面说:“姑爷醉得不轻,郑公子你恐怕要跟着小姐回一趟陈家。”
“我不介意,只要陈娘子同意。”
杨青蓉挤出笑说:“郑公子上来吧。”
马车里,陈穆躺在车厢一侧,杨青蓉和郑士潼坐在另一侧,一个靠着车厢尾,一个靠近车帘子,中间再坐下两个人都没问题。
杨青蓉盯着地面,不敢左右看,很怕会对上他的目光。
“青蓉……”
陈穆竟然开始说醉话,喊她的名字。
“青蓉,是我对不起你……”
杨青蓉心提到嗓子眼,看着陈穆,心中念叨:求你,别说话。
“青蓉……”
陈穆声音提高了几分,她不得已走过去,俯身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他嘴角,柔声道:“是不是不舒服?”
“青蓉……你很好,是我不好……”
“别说话,好好睡会,”她一边哄着,一边想把手里的帕子塞进他嘴巴。
好在这时马车停了,陈家到了,杨青蓉松了口气。
郑士潼将陈穆扛在背上,他这次没让她出手,一个人就搞定来。
进了陈家院子,他问:“房间在哪儿?”
杨青蓉带他进房,他把陈穆放在床上。
听到声音的陈母出来,问:“穆儿怎么了?”
“没事,他和我爹多喝了几杯,我请郑公子帮忙送回来,”
陈母坐在床侧心疼道:“怎么喝这么多,一会儿醒了该头疼来。你快去煮碗醒酒汤,我看着他。”
“好。”她看向郑士潼:“郑公子,我顺便送送你,这次多谢你了。”
郑士潼点点头,没说话。
杨青蓉送他到门外,再次道了声谢,准备转身回去。
他喊住她:“青蓉。”
“你还有什么事?”
他收起了刚才逗趣的神情,认真说:“不要委屈了自己,我会心疼。”
他不再叫她陈娘子,眼底满是疼惜之情。
杨青蓉心神一震,却不敢回应他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关上了门,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下来。
第10章 红盖头(09)
杨青蓉回忆到一半,我突然感应到两个不速之客进了寻物坊,我们只好强行从回忆里出来。
她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气息极为敏感,秀美的脸庞上是强装的镇定。她并非是我召唤来的,是私自从地府溜出来,被发现的后果很严重。
我打开静室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在门外。
见到我,他们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秦婆婆。”
“七爷,八爷安好。你们是来找她的吗?”我指了指身后的鬼。
“正是,请婆婆行个方便,让我们带她走。”
我让开身子,这事我没有任何阻拦他们的理由。
“杨青蓉,你私自离开地府,你可知罪?”八爷厉声说道。
杨青蓉求助地看向我,我无奈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我虽然可以行招魂之术,可也要摆阵画符,征得地府的同意,走个过程,得给底下那位一点面子。
八爷给她套上脚镣手铐,将她拖下地底。他们消失在静室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咬破食指,以血画了一道急急招魂符。
“招!”我轻喝了声。
招魂符立在阵法中央,发出红色血光。
走到半路的黑白两位大爷这会儿估摸着对我很无语,杨青蓉才被带走多久,又被我给招回来。
她脸上的惧色还未褪去,两眼茫然地看着我,“我怎么……又回来了?”
“你私自找我,和我招你而来是两回事。前者归地府管,我帮不了你。但后者,地府的鬼差多少要卖我些面子,下次不要再私自跑来了。不过你怎么突然跑上来了?”
“我在下面见到一个人,应该说是小鬼。但我没看清,不确定是不是他,所以我想上来看看。”
“你见到谁了?”
“我收养的一个孩子,名叫修远,今年刚满八岁。他还这么小,不应该出现在下面。”
那个溺水而亡的小孩原来真的是她和郑士潼收养的孩子。
“我见过这个孩子。”
“真的?他怎么样了?”
“他不小心掉进太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见到的小鬼应该是。”
一阵寂然,她的眼神悲悯而哀伤,鬼魂没有眼泪。
她叹息了声,说:“想不到这孩子命这么苦,他从小父母双亡,又在一次意外中撞伤了头,从此变得痴傻,我本该好好照顾他的。士潼如果知道修远不在了,一定很难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婆婆,你知道修远葬在哪里吗?”
“修远还没下葬,而且郑士潼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此事说来话长,”我将鲶鱼精和郑士潼来寻物坊的事说给她听。
“婆婆,能不能请鲶鱼精帮帮忙,让修远多陪士潼几天。我刚走,若是修远也走了,他一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你和这孩子有什么渊源吗?为何会收他作义子?”
“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太湖水寇猖獗……”
太湖三万六千顷,多少清风与明月。几年前,浩浩荡荡的太湖上盘踞着一个水寇集团,领头的叫胡阳,精通水性,武艺高强,他手底下有三千多号人,两百多条战船,战斗力极强,经常骚扰湖边百姓,梁溪知府张聚贤大人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支援。
那一日,杨青蓉听闻南泉镇前阵子被水寇袭击,好在朝廷已有准备,在村里埋伏了大量官兵,杀了水寇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大获全胜,而且还俘虏了胡阳手下的一员大将——徐斌。
那次领兵的正是郑大官人家的二公子,郑士潼。
从梁溪街头巷尾的议论中杨青蓉得知,郑士潼是当今武科第一名,被封左班殿直,后来听说太湖水寇骚扰百姓,他自请跟随平江府兵马督监贺昌云剿除水寇。
她还听说郑士潼在上次的剿匪中受了伤。
不知道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陈娘子,你要的黄芽菜。”
“哦,好,”杨青蓉拎起菜就走。
“陈娘子,你还没给钱呢?”
“啊?哦,对不起,多少钱?”
“两文。”
杨青蓉递了两文钱过去,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