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没意识到,断了几次片才发现。”
“这不是很耽误事吗?”尤珺说,“你得忘了多少东西啊?”
“我又不常喝酒,”闻笛说,“而且也就忘记那么半天一天的,喝酒的时候一般都闲,没什么要紧事,忘了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于静怡插话,“你不记得交换那会儿的事了?”
这话好像点中了闻笛的死穴,他双手紧攥,握的杯子咯咯作响。“对!”他咬牙切齿地说,“除了那次。”
尤珺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那次发生了什么?”
闻笛从磨碎的后槽牙挤出一句:“有个天杀的混蛋抢了我七百美元。”
超现实感又回来了,尤珺半天没消化完这个离奇的消息,只能回复一句:“啊?”
“但我不记得是谁,那天晚上喝太多了,”仅仅回忆起来,闻笛就感到心里绞痛,七百美元,那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啊,“要是哪天被我逮到,我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说:
酒精性失忆症倒是有,但一般出现在长期酗酒的人身上。这里只是借用一下。
第10章 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为盲目
毕业四年重聚,虽然都经历了一些人生风雨,聊得最多的还是大学往事。食堂小火锅、紫操夜跑、一二九合唱比赛。那段耀眼的青春仿佛一个小型避难所,让他们从现实的疲惫中逃脱出来,得到暂时的休憩。
尤珺拿出合唱比赛的旧照,因为要求统一化妆,男生们被坏心眼的女同学化成了大红唇的蜡笔小新。
闻笛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闭上眼:“拿走拿走。”
“我还有小学期戏剧表演的视频。”尤珺说。
“发给我发给我。”于静怡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不是已经从云盘里删了吗?你们还藏着私货?”闻笛如临大敌,“要是传出去,我的清誉就全毁了!”
“我导演的传世名作,怎么能销毁?”尤珺打开蓝牙,问于静怡的手机名称。闻笛看着悲剧在眼前上演,有种世界毁灭他却无能为力的无助。
“我还帮你把宣传片从文科楼的显示屏上撤了呢,你就这么感谢我?”闻笛痛心地谴责。
尤珺犀利的目光朝他扎过来:“那玩意儿居然放了五年?”
“现在没了。”
“很好,”尤珺说,“那是我导演生涯的败笔。”
“这么一想,你的导演生涯可真够五光十色的,班级舞台剧,院系宣传片,学校公演,”闻笛说,“我还买票看了《马兰花开》呢。”
《马兰花开》是T大的经典剧目,颂扬老一辈科学家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征程,每年都会在音乐厅重映,好比电视台重播《还珠格格》和《武林外传》。剧本虽然不变,演员和导演每年会换一波,尤珺就是他们那一届的导演。
“你当年还说傻话,要放弃保研名额,考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硕士。”于静怡说。
尤珺哈哈大笑:“都说是傻话了,还提它干什么?”
“你当导演也会很优秀的。”
“只有你这么想啦。”
和尤珺聊天是很轻松的,不用想话题,不会冷场,任何时候都能得到舒服的回应。即使毕业之后路径悬殊,饭也吃得和谐热闹。经历了跟边城吃饭的地狱级尴尬,闻笛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吃饱喝足,两个女生就说难得碰面,来一趟商圈,不逛街未免可惜。闻笛不打扰闺蜜团聚,让她们先走,自己回去写论文。他叫来服务员结账,然后发现尤珺早就把钱付了。
“大家聚餐,你居然偷偷请客,”闻笛说,“不行,要AA。”
尤珺嫌弃他啰嗦:“我一个社会人,怎么能让学生付钱。”
“我不是学生,”于静怡拿出手机,“我要付钱。”
闻笛下意识伸手阻拦,尤珺已经伸手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了:“咱们用得着那么客气吗?不在老同学面前炫富,赚钱还有什么意思?”
闻笛看着女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中关村的人潮中,叹了口气。尤珺买单是照顾于静怡。毕业之后,但凡同学聚会,大家都想尽办法不让于静怡付钱。她心思细腻,大概也意识到了。只是不知道这种人情是体贴,还是压力。
浪费粮食可耻,女生们走后,闻笛把桌上的小食吃完了,才走出餐厅。他摸了摸肿胀的肚子,拿出手机,想看看未读消息,按了两下侧面的按钮,没反应。
闻笛长按开机键,猛戳屏幕,上下晃动,十八般武艺使全了,还是黑屏。
又自动关机了!
抠门遭报应。于静怡说得对,这破机子早该修了。
他望着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女生们的踪影已经无处可循。
难道他要从中关村走回荷清苑?走几公里也行,但他不认路啊!
他站在日料店门口,像尊挡路的门神。焦头烂额时,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风衣盖住了衬衣的茶渍,好像刚才的戏剧性事件从未发生过。
闻笛猛地一激灵:“教授!”
边城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他。脸皮薄的人,断然干不出向暗恋对象借钱的事,好在这个词与闻笛毫不相干。
“我的手机坏了,坐不了地铁,”闻笛举着漆黑的屏幕,“能不能借我三块钱?”
边城说:“我没有现金。”
闻笛刚想说“那帮我打个车”,边城就问:“你住在哪?”
“荷……”在露馅前,闻笛拐了个弯,“荷塘旁边那个宿舍。”
“那西门比较近,”边城说,“我捎你一段。”
荷清苑在东北门外,两栋楼之间有三四里路,不过闻笛好歹认识,摸的回去。
边城让他在步行街路口等。闻笛裹紧大衣,在马路牙子上来回兜了几圈,一辆灰色凯迪拉克在他面前停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
闻笛裹着衣服弯腰看了看,小跑过来,迅速关门坐好,扣紧安全带。
边城轻轻踩下油门,车子滑入行驶缓慢的车流。舒适的密闭空间,轻微的空调低噪,出风口温暖的气流,让夜晚变得干净、淡雅、温和。
闻笛用余光看身旁的人。路灯在他脸上打下光栅,随着车流浮动跳跃。光影变幻,那张脸却始终沉静,连带车内的一切都宁谧下来。他对待事物的态度就和他热爱的领域一样,恒定不变。
闻笛闭上眼睛,往后靠在座椅上,神智像漂浮在河面的小舟,随着车子轻微的颠簸,晃晃悠悠。
边城伸出手,启动了车载音响,调试了一会儿,低哑深沉的女声流淌出来,闻笛听到一句:You had me at "hello"。
说来惭愧,他身为英文博士,但很少听英文歌,更不会唱,对流行歌曲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曲调莫名熟悉。
那种难受的既视感出现了。见过,存在,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着。大脑因为这种焦虑而轻微发痒,又没法挠,让人心急如焚。
他盯着音箱:“这首歌……”
“听过?”
闻笛脑内翻江倒海,最终一无所获。他摇了摇头:“没印象。”
边城没说什么。车子停在成府路上,女声悠扬婉转,诉尽衷肠。
I want you to love me as if love is invincible.
闻笛看着红灯倒计时一点点下降,心跳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不适应沉默的双人空间,找话题的本能蠢蠢欲动。扫视了一圈,他决定聊聊车——不涉及隐私,而且和当下的环境联系紧密,好找切入点。
“教授刚换的车?”他对车没什么了解,只觉得它看上去很新。
“有几年了。”边城说。
“坐起来挺舒服的,又宽敞,”闻笛问,“我对车的牌子不太了解,贵吗?”
“四十万。”
北京消费水平这么高,豪车满大街跑,四十万不算贵。“为什么选这辆呢?”
“政策优惠,”边城说,“有些车型,留学生买可以免税。”
这个理由出乎预料。闻笛挑起眉:“免多少?”
“十万。”
“多少??”
边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四分之一。”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闻笛开始盘算,交换生算不算留学生?早知道他大三的时候就买……
他嗤笑一声。真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他哪有钱买车。“原来教授是重视性价比和优惠条件的人啊。”他说。
边城望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有钱?”
“嗯……”闻笛摊了摊手,“感觉不缺钱。”
“你觉得T大的教授赚的很多?”
“那倒不是,”闻笛说,“教授去年不是拿了未来科学大奖吗?那个奖金有100万美元呢。”
“那要五个人分。”
“哦……”闻笛说,“拉马努金奖和柯尔代数奖呢?”
边城答非所问:“你上网查我了?”
“百科和官网的信息其实很少。”
“除了获奖情况还知道别的吗?”
“你最新一篇论文的名字是‘Fano簇的K-半稳定退化在S-等价下的唯一性’。”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闻笛摇头:“完全不懂。”
边城又罕见地笑了笑,闻笛问他怎么了。
“真不知道你是记性好还是记性差。”边城说。
闻笛皱了皱眉,刚想追问,边城就把车停下了:“到了。”
闻笛望着白色大理石校门,没有下车。边城开了锁,转头望着他,看样子很奇怪这人赖在这里干什么。
“太谢谢了,”闻笛说,“改天我请教授吃饭吧。”
边城说:“我们见面总是在吃饭。”
闻笛想了想,还真是。“口腹之欲是基本需求嘛,”他说,“下周六怎么样?”
边城的眼神很奇怪,但没有拒绝。
他朝边城伸出手,对方疑惑地看着他。
“吃饭总要找得到人吧,”闻笛微笑,“我的手机坏了。”
边城犹豫了他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纹解锁交给他。
闻笛输入自己的号码,写了备注,把手机交还给教授。他的手指滑过对方的手掌,车内温暖,那手却是冰凉的。
闻笛下车,裹紧大衣,弯下腰,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搜这个号能找到我的微信,”他笑着说,“记得找我讨债。”
车窗还没关上,闻笛已经转身走进了校门。
作者有话说:
多么懂事的破手机啊
难得清闲的周末,闻笛是被电钻吵醒的。
魔鬼的嗡鸣直入脑髓,他哀嚎一声,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按着肚子,在床上翻滚起来。也许是太久没吃生的东西,昨天一顿日料,肚子里像是有股疾风四处冲撞,翻身抬手都让人恶心反胃。
而那骤然闯入的电钻,如同疾风裹挟的刀片,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拉锯。
闻笛暴怒而起,走上阳台,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在大周末扰民的讨厌鬼,还能是谁呢?
他关上窗户,挖出手机,点进小号,愤怒地质问:【周末施什么工?!】
过了几分钟,对面回:【封阳台。】
闻笛的后槽牙咯吱作响:【周一封不行吗?】
邻居回:【这几天风大,衣服又吹到你那怎么办?】
像是为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电钻又开始轰鸣。
闻笛揪起枕头,包住脑袋,然而棉花只能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
手机屏亮了,又弹出一条消息:【你拧衬衫的时候,是不是把它当成我了?】
闻笛满脸问号。
邻居:【现在那件衣服左边袖子比右边长了两毫米,根本没法穿。】
闻笛的瞳孔猛然放大。什……两……啊?!
他拧衣服的时候,可能、大概,注入了一点负面情绪,但是两毫米有个屁区别?!
闻笛:【你确定不是你左右胳膊不一样长?】
邻居:【你说话能不能有点逻辑。难道我用胳膊量的?】
闻笛:【癞蛤蟆、甲虫、蝙蝠。】
邻居:【浪费生命背诵这种三流作品,你的人生没什么更有意义的事吗?】
闻笛感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连带着胃里的胀气,在大脑中搅起飓风。他把手机屏幕敲出了机械键盘的架势:【对先人尊重点,自然界的物质是永恒不变的,构成莎士比亚的那些原子,说不定就在你身体里呢。】
邻居:【照这个逻辑,你体内也许有草履虫的原子。】
闻笛“操”了一声,站起身把手机往床上一掼。与此同时,小锤的敲击声在隔壁阳台响起。
他盯着墙壁,杏仁眼被怒火烧红了,仿佛要穿墙而过,把对面人戳成筛子。
愿你喉咙里长起个痘疮来吧,你这大喊大叫、出口伤人、没有心肝的狗东西!
口头诅咒毫无作用。隔壁玻璃框架的碰撞声飘来,仿佛凯旋而归的鼓点。
闻笛扑倒在床,用被子蒙住头,滚了两圈,撞在墙上停下。难以置信,他至今和邻居对战四回,唇枪舌战几百条,居然一次都没赢!
真是他骂战生涯的耻辱!
他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再一次对生活的急转直下感到无奈。昨晚刚发生点好事,转头就碰上这个晦气的家伙。
想到昨晚,闻笛蓦然止住呼吸,拿起手机,查看未读消息。退出,点进去,刷新,退出,点进去,刷新。
没有好友申请,没有未读短信和通话记录。看样子,教授还没打算联系他。
他安慰自己,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教授说不定还没起床。
他暗自希望生活有某种守恒定律,比如,饱受噪音困扰的周末,能换来感情生活的一点幸运。
可惜,他吃完饭洗完碗,修改了一上午论文,手机还是毫无动静。
他安慰自己,教授是个热爱运动的人,说不定出门攀岩去了。人吊在半空中,总不能分神看手机吧。
下午,他一边看文献,一边做组会PPT。焦虑的抓挠感越来越强烈,他必须把手机锁进抽屉,才能止住两秒钟一次的刷新。
阳台的电钻和敲击声结束了,日头西沉,路灯亮起,仍然没有新消息。
他安慰自己,教授们都很忙,谁知道又被哪个课题缠住了呢。
等到窗外积起浓浓的夜色,几缕云簇着月亮升到半空,闻笛终于认清了现实:今天是不会有进展了。
他迫使右手放下手机,瘫在床上,试图入睡。
也许明天,后天……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闻笛一猛子坐起来,举着手机仔细查看,是没有备注的号码。
竟然不是短信、好友申请,是直接联系吗?教授是这种性格?
虽然有些疑惑,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闻笛按下了接通键。
对面静默了两秒,仿佛是惊异他接通了电话。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Sam,好久不见。”
闻笛放下手机,挂断电话,拉黑号码。接着抱紧自己,使劲揉搓,消除刚刚暴起的鸡皮疙瘩。
他要的是桃花,不是埋了五年已经腐烂的枯叶子!
什么守恒定律,都他妈扯淡!生活就是接踵而至的不幸,上帝冷漠无情,尤其对他这种倒霉蛋毫无怜悯之心。
他望着窗外黯淡的上弦月。电话挂断了,却余音袅袅。那声音勾起了八月盛夏的回忆,像是旋涡一样,一瞬间把人丢进过去的时空里。里面是层层叠叠的记忆碎片,尖锐又耀眼。
居然已经过了十年了。
十年之前,八月盛夏,他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再转公交地铁,来到久负盛名的省重点。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知了都被晒得暴躁起来,叫的跟炮仗一样响。
他擦着汗,把行李袋放在木板床上,尼龙布被撑得鼓起来,外面扎了一圈绳子,防止拉链爆开。还没等他解开结,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窗外走过。
闻笛抬起头,看到16岁的何文轩。
这一眼,让他心里小小震动了一下。
高个宽肩,清爽的短发,脊背挺得笔直,同样是宽大的格子纹校服,黑色直筒裤,穿在别人身上灰头土脸,这人穿着就显得时髦洋气。
闻笛低头看了眼自己,裤腿灰扑扑的,校服上衣也买大了——母亲说他还会长,干脆买大一号。校服本来尺码就大,他又瘦,穿着空空荡荡的。
省城的学霸就是不一样啊。
军训那两天,炎炎的日头当空炙烤。他刚来这里,水土不服,丢脸地成为了班里第一个中暑的人。
他只记得站着站着军姿,混凝土地面就旋转起来,急速朝他逼近。等他再睁开眼,就是医务室洁白的窗帘了。
空调舒适,床铺洁净,旁边坐着第一天遇到的男生。
“你……”闻笛心里涌起一丝希冀,“你也中暑了?”
男生笑了起来:“我背你过来的,你不会忘了吧?”
闻笛感到窘迫,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为了别的。
男生手里拿着两瓶水,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流到下巴,又滴到领子上,把其中一瓶递给他:“我叫何文轩。”
他昏昏沉沉地接过来,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恋这回事,但爱情是本能。
他抓着习题册问对方问题,去球场看比赛。在何文轩扭伤脚之后的一个月,他打水、送饭、买点心,甚至连衣服都帮着洗了。在一个秋日的夜晚,何文轩拖着伤愈的腿,和他一起穿过校园。昏黄光照,影影绰绰,令人发沉。走到香樟树的阴影下,闻笛突然停下来,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对方愣了一瞬,随即笑着说,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说了呢。
闻笛迷迷糊糊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他小心翼翼地问:这算答应了吗?
男生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当然。
何文轩的父亲是企业家,博信光学的总裁。他小学就去海外交换,一口流利的洋腔洋调,开口就是时事新闻,中外名家,周围也都是法官、研究员、工程师的孩子。闻笛跟他的朋友待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像水果摊上一只带泥的芋头。
他对何文轩,喜欢里带了点崇拜。他觉得,像这样家境优渥、见多识广的天之骄子,肯定有自己的规划和打算,每次选择也带着他看不见的权衡。
等他慢慢长大,见到更广阔的天地,更完美的人之后,才蓦然醒悟。
什么权衡,就他妈是自私。
分手五年了,还能若无其事、坦坦荡荡地打电话问好,可见这人一点都没变。
碰上旧日余孽,真晦气。闻笛躺倒,闭眼,默默祈祷,今晚可千万别钻进他梦里。
还没清静五分钟,手机又响起来,另一个号码。
闻笛深吸一口气,幸运值应该攒够了吧,这回要不是正主……
他接通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连句话都不跟我说吗?”对面叹了口气,“有点伤心啊。”
闻笛翻了个白眼,这人到底有多少手机号?
大概是察觉到他又要挂断,对面补了一句:“美国买手机卡没有限制。”
这群富家子弟都钱多的烧的。闻笛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快说,我要睡了。”
对面沉默下来,这片刻的时间空白让闻笛火冒三丈。
“我很想你。”最后说了句。
“别恶心人。”闻笛警告道。
“真的,”对面说,“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最幸福,最安稳。每次走过唐人街,看到蒸笼的热气,我都会想起你。还记得我扭伤的时候吗?你帮我带早饭,打开袋子那一瞬间的笑容,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说,”闻笛不耐烦地揉着枕头,“你不是喜欢我,是想要保姆,你那么有钱,一万两万的尽管去雇,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找我干嘛?”
对面流出一丝惊诧:“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啊。”
好家伙,年轻的时候被一根木头绊倒,那木头还把自己当成白月光了,真会往脸上贴金。
闻笛屈起膝盖,把胳膊肘搭在腿上,让自己舒服些,减轻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初恋是什么雪山上的圣莲吗?神坛里的佛像吗?”闻笛说,“它就是本错题集。你天天晃悠,就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之前的错误,真的很烦人。”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很抱歉你不是这样想的。你相信我,我会补偿你的,我会把它变回原来五光十色的样子。”
几年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巧舌如簧。还说什么“补回来”,明明就是自己毁掉的。
“不用,谢谢,”闻笛说,“别再打过来了,你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隐藏了多少骂人的实力,我劝你别自讨苦吃。”
他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天之骄子肯定愤然立场了,没想到居然没听到挂断的提示音。
不挂算了,他挂。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刚要点那个红色按钮,对面说话了。
“我当年是骗了你,”对面说,“但你就没有骗我吗?”
下一秒,闻笛按下了挂断键,气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人还有脸揭他的伤疤!
该死的贱狗!下流的、骄横的、喧哗的恶棍!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教我说出这种话!
闻笛一腔怒火,无法纾解,瞪着屏幕,隔空怨念那个杳无音信的人。
要不是因为等他的电话,自己也不会遭遇这等无妄之灾。
那聪明英俊的混蛋这两天干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封阳台(不是)
骂人的两句仍然来自《暴风雨》
第12章 大人,良心在什么地方呢?
一周过去,组会又至,聪明英俊的混蛋仍然音信全无。微信通讯录、短信、电话安安静静。闻笛只能在毫无慰藉的寂寞生活里,接受导师的折磨。
组会在文科楼会议室,各人简单做个PPT,总结一周的工作进展,汇报看过的论文摘要。然后就是导师例行的批判时间。
大概是资深教授评比落败,老刘在外头受到了刺激,就回来折磨自己的学生,今日攻击性格外强。他从闻笛文献综述时就开始挑刺,先是诟病创新性,然后嫌弃他不会包装观点,接着叹息他没有规划,都博四了,连篇C刊都发不出来。
“不过,”老刘看着他说,“我估计你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读博以来第一千零一次,闻笛想放弃学术生涯。
他以为经过四年淬炼,自己刀枪不入,导师惯常的讥讽他不会在意了,没想到还是压抑地喘不过气。
绝望的窒息感,就像沉在深海里。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回溯美好的记忆,母亲的安慰,好不容易挣扎着透出水面,刚喘了口气,师妹连上了大屏幕,开始汇报。
他瞬间被拽了下去。
师妹研究的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性别和权力动态,以及女性角色的演变。她最新的论文——“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单身女性:信仰、怀疑与身体探索”——登上了领域里的顶刊,Shakespeare Quarterly。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
老刘难得露出赞赏的目光,闻笛还以为,即使莎翁转世,给自己的作品写论文,都不能让他满意呢。
闻笛用指腹剐蹭着按键,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校园。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做文学研究吧。但博士也上了,年月也熬了,回头太晚了。
开完会,除了为导师贡献顶刊的师妹,所有学生都偃旗息鼓,耳朵耷拉下来,周身缭绕着阴沉的颓丧气息。闻笛跟博二的师弟走下楼梯,照例开始说导师的小话。他们去年为老刘写专著,共同被盘剥了三个多月,自此成为生死之交。师弟是组里干杂活的长工之首,他和闻笛作为难兄难弟,组会后批判导师,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发泄口。
然而今天,兄弟没有和闻笛同仇敌忾,张口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师兄,我要走了。”
闻笛呆住了:“什么?”
“我提交了退学申请,”师弟说,“这周是我最后一次组会。”
“那……你要去哪?”
“我联系了苏黎世大学的一个教授,他同意接收我了。”
退学重读是很有勇气的事。一要和导师battle放人,二要联系新导师。同属一个领域,教授们相互认识,找到愿意接收的组也难。况且,换了新导师,可能要从博一重读,之前的时光就全废了。
“我就当打了一年白工。师兄,你也考虑考虑吧,国内找不到新导师,那就出国,”师弟说,“在这儿除了听他说些屁话,什么都学不到啊。他还成天挑我们的毛病,他自己专著的逻辑被编辑挑了多少次?”
闻笛叹了口气:“我没钱出国啊。”
父母确实攒了一些钱,不过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挣来的,还要赡养老人。他不能给家里增加这种无谓的压力:“而且你这才一年多,我都快四年了,怎么能放弃啊。”
人家本科毕业就出去挣钱,他要读到二十七岁,已经很不像话了,还退学重来?
错了就认栽,错了也得走下去。
他对师弟说“恭喜”,内心其实乌云密布。长工走了,脏活累活总量不变,以后的剥削只会更加严重。然后他想起一周没联系的教授,乌云里打了几道闪电,飞起了雨滴。
生活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学业感情两手抓就不奢望了,连一个能让他松口气的都没有。从他给了号码,已经一周了。这一周,他接了三个推销房产、借贷和补习班的骚扰电话,外加一个打错的,一个诈骗的。
每一个新号码都是破灭的肥皂泡。
闻笛叹了口气,跟师弟道别,望着对方踏上自由远行的风帆,自己留在原地,浑身湿透。
他打小就霉运体质,高考报志愿失利,秋招触礁,选导师踩雷,初恋是人渣,都霉了二十六年,不能放点阳光出来,给他透透气吗?
他揣起手,颓丧地走在树荫下。周六中午,校园里没有平日上学的紧迫,年轻的面庞从图书馆鱼贯而出,在路口分流,前往不同的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