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上将的金丝雀—— by良北桑
良北桑  发于:2024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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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
管家笑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他刚刚睡着。”
“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真的睡着了吗?”临祁又不确定的问了句。
“嗯,我眼睁睁看着他睡着的。”管家信誓旦旦的说着,就差伸出三根手指发誓了。
再次确认后,临祁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进了屋子,中央摆放的火炉,把整个房间都烤的很暖和。
他看着对方无比安静,恬静的睡颜,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芒色,然后俯身贴到了穆久的肚子上。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都奢求,祈求自己没来过这个冰冷,残酷的人世间,也不希望未来能留下子嗣。可是现在临祁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地出生,他一定会好好地留下它,抚养它长大成人。
那个起伏不大的肚子,似乎听不到什么声响,临祁也不敢再趴的更近点,生怕把穆久吵醒。
他缓慢的抬头,将穆久身上的被褥盖好后,才离开了这里。
穆久侧过身体,将目光转移到临祁离开的背影,百感交集。
他只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快点生下来,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独自离开。
这样会不会过于自私自利,这个孩子,临祁真的会好好养大吗?
但是以后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了。
不管临祁会不会放他走,他都会想尽办法走的,大不了又是以死相逼。
穆久掐指一算,自己也不年轻了,再过将近两年的时间,都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
他和临祁相识是在十几岁的年纪,这么一看,都过去了十几年了,意味着他们纠缠了十几年。
穆久做了一个梦,临祁很少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时临祁和他相识,是在一场爆发了革命战乱的街道上。穆久不识路,跟家里人走丢了。人潮拥挤,摩肩接踵,他便摔倒在地,险些被路过的行人踩踏。
在他惶恐,迷乱之时,一双缠着绷带的双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上面还带着肮脏的,发黑的血。要是放在平时,穆久肯定不会去牵,但是在那样硝烟四起,炮火连天的情景之下,他为了保命,还是牢牢的牵住了那双手。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份,在那一刻却成了彼此的生死之交,在满是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疯狂的奔跑着,死里逃生,只为了活下去。
也许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就是这样的吧。
那天的颠沛流离,给他造成了一个假象,相识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他无法判断,那人究竟是魔鬼还是天使。
临祁啊,那时候或许还是好的吧。
当时不好的是他罢了,一个嚣张的,不知天高地厚,趾高气昂的金贵小少爷。
穆久忽的从梦中惊醒,他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
全身是汗,浸湿了他的薄衫。
他没想到,临祁竟就这么贯穿了自己往后十几年的生活。
也许,他们一开始的关系也不算闹得太僵。
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是曾经有过君子之交的难兄难弟,也可以是如胶似漆,承欢膝下的眷侣恋人,也是如今老死不相往来,仇深似海的仇人。

第68章 反方向的刀
小七生病了,原本就不胖乎的身躯又瘦了一圈,自从穆久不愿意再看到它的那段时间,小狗变得跟主人一样,郁郁寡欢,整日食不下咽。
管家忙里忙外的,如今连条小狗,也够他操心的了,带它去看了好几次兽医。
后面管家想着给小狗再找个伴,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于是今天他在给穆久讲故事的时候,提了一嘴,“小七生病了,我想它需要个伴,你看改天你有没有空,我们再去集市买一只回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穆久就发怵。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非要把罪责揽到谁那里,也怪不到这条狗身上,毕竟是自己当初非要留下来的。
既然给了一个生命,如今又不管不顾,未免对它也太不公平。
“好吧。”穆久低头,不知道看哪里比较好。
他双目空洞无神,那双眸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终究是变得不再清澈纯粹了。
他用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一股异样,神奇的感觉涌上身体的每一寸。本质上来讲,他是一点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相比三年前,以他冲动蛮横的性子,会宁愿以死相逼杀了它。但是三年后,如今他又要把它当成利益交换,苟求赌把自己的自由。
穆久依旧记得几年前大夫跟自己说的话,如果硬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他的死亡风险会比一般的女子要大。倘若真的一命换一命的话,那也算种解脱。
毕竟到最后,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痛苦完了,就要换另一个人痛苦。
管家说要带穆久去集市挑狗,临祁微微皱眉,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句,“人那么多,很容易出事情的,你去挑一只就好了。”
穆久原本是在管家身后的,他走了上来两步,为对方解围,很难得的开了口,“是我自己......想去的。”
临祁已经很久没听到过穆久讲话了。
他以为自己跟对方,可能有一点点的冰释前嫌的机会,便想牢牢的抓住这个契机。
“我陪你一起去吧,外边不安全。”
穆久不想搭理他,用没有温度的冷漠语气说了句,“没有比这更危险的地方了。”
临祁失语,但也不想在这时候惹对方生气,生怕一尸两命。
院子里的梅花绽放枝头,可惜穆久只能看到红艳艳的一片影子,但是好歹还能闻到香味,许久没迈着步子走动了,他便有些累,走一下,停一下。
临祁就在后面跟着,追逐他的影子,他停自己也停,他走自己也走。
管家在前面跟带着两孩子似的,哦,不对,肚子里还有一个。
那就是三个。
等到了集市,临祁在旁边护着穆久,用手围着,生怕他磕磕碰碰到哪里了。
集市的小狗很多,关种类就挑不过来。
管家特意做了功课,在旁边凯凯而谈,兴致勃勃的跟穆久讲着。
穆久点点头,却对管家说的那些没什么兴趣,蛮心不在焉。
最后,他挑了一只看起来最瘦的狗回去。
管家有点诧异,问道:“为什么选这个呢?”
“养肥了,可能.....比较有成就感。”
穆久拢了拢身上的宽大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臃肿沉重,虽然那脸还是瘦瘦小小的。
等回去的时候,他望着周边有些熟悉的街道,却恍然回到了前不久的梦中。
十几年前,这里被炸成一堆废墟。
如今,却是如此的繁荣,高楼拔地而起,大街小巷都热热闹闹的,只不过这份市井气与自己无关。
他不敢回头去看临祁,生怕自己又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穆久停了下,感觉腿脚有点酸软无力了起来,前方的工人在拆商店的牌匾,竟直直的砸了下来。
临祁的目光不敢从他的身边转移,看到那从天而降的牌匾,便大步流星的跑了上去,挡在他面前,将对方扯了出去。
虽然身手算是矫捷,但背部的位置还是给撞到了,他一声不吭,在原地踱步了下。
“哎呀,怎么回事啊,连个牌匾都能拆掉了。”管家抱怨着,连忙将手中的狗笼子放下,上前观察临祁的伤情。
临祁捂着背部的位置,摇了摇头,“快把他送回家吧,我没事。”
穆久倒是无大碍,只是有点受惊。他看着临祁强撑镇定的脸面,依旧是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似乎对方这么做,都是自找麻烦。
只是因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罢了,所以才这么关心自己的生死。
穆久从不认为,那是临祁会对自己的慷慨解囊。
等回到家以后,管家拿出家传的红花油,往临祁受伤肿起的肩膀上抹去,将双掌摩擦起热后,才又猛又狠的擦拭了起来。
“骨头应该没断吧。”管家开玩笑,试图缓解这凝重的气氛。
“没,就是肿了而已。”
“哦,那我擦得更用力点了,这样药效更好。”
管家又倒了一手的红花油,更加猛烈的擦了起来,感觉这力度都能起火了。
“这药味,闻到对孩子有影响吗?”临祁问道。
“没有。”管家摇摇头,反反复复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感觉皮都要褪掉一层。
“他没事吧,没有吓到他吧。”临祁扯着嘴皮,嘟囔了句。
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把管家给逗笑了,“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老是问我。”
“他,不想看到我。”临祁心知肚明,很自然,很平静的吐出几个字眼,但是却又有点酸酸的。
“你个畜生,如果是我也不想看到你。”管家为穆久讲话,骂了句临祁。
临祁气不打一处来,用手臂拦下了对方的动作,“行了,别擦了。”
“哼,不擦就不擦,疼死你好了。”管家从鼻腔哼出一股气,拿着比手掌还大的红花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临祁伸出自己的手臂,折着回去,摸了摸那块凸起的皮肤。
当初街道被轰炸,破碎不堪,需要大量资金重建,临祁也参与了投资,这才修的有模有样。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修好了,人与物,都不是当年的情景能够媲美的。
他穿好衣服,从厨房端着饭菜,去了穆久的屋子。
穆久一听着脚步声就知道不是林妈来了。
临祁有点别扭的开了口,“林妈生病了,我来给你送饭。”
穆久面对谁都可以交谈上几句,唯独对于他无话可说,或者是连说句话的权利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今天没伤到哪里吧?”临祁没话找话,他也不敢坐在里面的位置,只好蹲下身子跟他说。
因为里面就两个椅子,一个是穆久的,另一个就是管家平时坐的。
穆久喝了一口汤,虽然面上一副不想听他讲话的样子,但在不经意间,连汤的温度都没察觉到高低,触碰到舌尖就立马烫着了。
他急忙的缩回舌头,将勺子放回碗里。
“我喂你好不好?”临祁捉急,将身子更加弯了下来,虽然凑得很近,但还是不敢距离更近点。
“临祁......够了......”穆久木讷的,断断续续的说着。
“你以为,今天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吗?”
那一刻万物俱灭,对方那般不在意的语气,就像是在走神时用手肘碰掉的玻璃杯,撞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回过头去清理的时候,才发现满地狼藉。
对方宛若化为碎玻璃渣的字眼,星星点点般扎入临祁的心脏,会留下伤,但也算不上疼。
“我不要你感谢我,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临祁将吹温的汤,重新递到穆久的面前,接着说道:“吃饭吧。”
穆久第一次在怀孕之后发火,他一把推掉了那碗汤,吼道:“我最讨厌喝排骨玉米汤!”
临祁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好穆久的情绪,只能好声好气的附和着,“那就不喝,你想吃什么呢?我让厨子重新做.....不要生气了。”
“好,吗?”
越是这样,穆久越觉得不真实,他哽咽着,“从前,你不是这样对我的。”
临祁顿了下,语塞。
“你的刀子呢,怎么不见了,怎么不捅我身上了?你的针管呢,怎么不继续往我身上打了.....你的眦睚必报呢,你恶毒的报复呢?不是说要重蹈覆辙,折磨死我?”
“还是说,你在谋划,更深的阴谋。”
穆久虽然看不清,但此刻他满眼血红,连眼尾的位置都染上了锈色。
原来,每一句临祁对他说过的狠话,伤人的话,他都怀恨在心。
这是这半年来,穆久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的话,然而临祁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喜悦,开心”的情绪,只能感到阵阵的抽痛,贯彻全身。
风水轮流转,终究还是会如期而至。
“穆久,我不求你原谅我,我不求你原谅我。”临祁低声下气的喃喃道,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他又继续用这样卑微的口吻说道:“那你也往我身上刻字吧,在我身上做那样的事情,我不会有任何的抱怨。”
语毕,他拿起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刀子,往穆久的手上塞去,然后握向了自己的方向,“你看不见,我自己来......”

第69章 幸福为何如履薄冰
穆久眼眶朦胧成血淋淋的一片,猩红欲滴的液体,顺着那锋利的刀尖滚落而下,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
“临祁,你真是太贱了。”亘久之后,穆久偏过头,才咬牙切齿,不甘心地咒骂了这么一句。
他将自己困在对方滚烫掌心的手,快速地抽离了出来。
生怕下一秒,自己颤栗的手指,就会在对方面前破功。
让他看出自己,有了除了漠不关心以外的任何情绪。
哪怕只是一点点而已。
嗙铛一下,刀子从松开脱离的手掌心滑落,掉了下来,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后,随之是溅起的血滩。
“你现在感觉舒服多了嘛,可以吃饭了吗?”临祁凝着眸,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帕,往胸口的位置抹去,白净的布上满是殷红的血,染了一大片。
一身铁骨铮铮,风生水起,最终只落得个情难自衷的落魄模样,甘拜下风,为损败的爱变得一塌涂地。
他若无其事的将布又重新塞了回去,直到穆久闻到那一股血稠味,才止不住呕吐了起来,他冰冷的吐了个字眼,“滚。”
临祁往后面的位置退去,他无奈道:“好,我滚。”
等他背身离开的时候,穆久才垂头丧气地低头看着地板,紧蹙的眉头染满寂寥,落寞的惆怅。
在门即将关上阀门时,他从喉腔咧开一抹虚弱的气音,“你当初的对不起,是说给我肚子里,那个你的孩子的吧。”
穆久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早有预兆,处心积虑。
“你怕我,杀了他。”
临祁指尖微微颤栗,刚刚触摸到刺骨的门框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返程的弧度,身后不远处的人,又开了口,“我希望,到时候你说到做到。如果我没得到想要的自由,就算这个孩子出生了,我也会亲手将他杀死。不管是掐死也好,用刀子捅死也好,或者抛尸荒野也好。”
穆久说尽了恶毒,良心丧尽的狠话,那带着诅咒,赤裸裸的口吻,像极了之前临祁威胁他时的模样,如此的苟同,相像。
临祁半边身子都逆着光,埋在散不去的阴翳之中。
他没有回答穆久,而是,很轻很轻的将门关上了,整个屋子的最后一丝光线,又重归泯灭,沦为晦暗。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对方如履薄冰,谨慎小心的举动,是在退步让步。
但是穆久害怕,等真的那一天到来,孩子的出生会让这个男人,重新又撕裂开那副恶魔般的嘴脸。
他赌不起。
临祁重新回到屋内,拿起药箱里的酒精,喷洒掉上面的血渍,直到上面显而易见出对方的名字。然后他拿出药粉,裹着绷带缠上好几圈。
他没有做到真正的忏悔,还是留有私心的想要对方留下来,不管是恨他也罢,还是带着无比浓厚的厌恶之情,只要还能继续陪在自己身边,就行。
真正的忏悔,他想,是在某年某月某天,终于能下定放走对方的决心,让对方彻彻底底的离开自己,重归自由。
再无藕断丝连的机会。
临祁弄完伤口以后,从柜子里拿了件新衣服,就去局里探班去了。
之前他是矜矜业业,忙碌不堪的,如今为了能早点回家,就把要处理的公务琐事都给下边的人干,在剥削劳力的同时,还得给他们加份工钱。
穆久要食用的每一份饭菜,他都要亲口尝过。哪些菜不能吃,哪些能吃,他都要去找医生问问,或者自己看看书查阅。
等吃完以后,又要去烧热水,等调到刚刚好的水温,叫管家给他提进去。
临祁胳膊这两天有点使不上劲,将水桶里的水洒出来了一点,但也不碍事。
他絮叨了几句,“腿,还会肿吗?哪里还会难受吗?”
管家摇摇头,“不肿了,消下去了。”
“至于难受不难受,他没告诉我,但是心里难受的话,这个我可管不了。”
临祁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进去看看,还要什么,出来跟我说一声。”
“你别跟他说,我在外面守着。”
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天天跟做贼似的,生怕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行了行了。”管家懒得搭理他,提着水桶走了进去。
穆久拿着笔,在纸上写字,早些年,他是不爱读书的,书也没读多少。
他力不从心,写得歪歪扭扭。
如今眼睛也跟瞎了没什么区别,盯着那白花花的纸面,黑漆漆的笔墨,看的眼睛越发花,昏厥不已。
管家和蔼的笑笑,看到他挑灯写字,跟聊家常话似的,“你在写什么东西?”
穆久有点慌张的,将那张纸用袖子藏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句,“想写信。”
“但是,有点困难。”
管家生知他的处境,用食指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额,你要是不嫌弃,我让那个谁帮你来写吧。”
“我也不识字,小时候家里穷,只会种田养猪。”管家很是实诚的说道,实则是在想给临祁一个台阶下。
穆久不再掩藏那张纸,实在是有求于人,他将笔墨推了出去,“那你叫他进来吧。”
原来,穆久知道,临祁一直在外面。
管家将水桶端到他的面前,竟然发现穆久连鞋袜都没穿,“大冬天,会着凉的。”
屋外还在寒风呼啸,不停不停地,周而复始的刮着,这聒噪的声音,不比夏天躲在枝桠后面的蝉,发出的肆意鸣叫,要让人心烦意乱,杂乱无章。
“我自己来吧。”穆久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自己还有手有脚,不至于让一个都快六十岁的男人,为自己卑躬屈膝干这些。
“行,那我叫他进来了。”管家将门划拉一下打开,临祁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站着,险些让人觉得像个雕塑。
屋内的温馨,暖意十足,将临祁隔离的像个局外人,独自在雪中,拣尽寒枝不肯栖,落得孤鸿影。
临祁的脸被风吹的有点糙,头发些许凌乱,他慌忙地转头,“怎么了?”
“叫你进去。”管家用手指了指里面,亮堂的光线从屋子里折射出来,吹得外面飘散的雪花,更加的缥缈曼妙,泛着莹光闪闪。
“我不是跟你说了,别告诉他,我在外面。”临祁还没嘀咕完,就被固执的管家,用手扒拉了进去。
管家将桌子上的纸墨推了过去,里面只有两条椅子。
临祁只能站在边角的位置,中间还挨着个管家。
“你念吧,穆少爷。”管家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潇洒的对着临祁指指点点。
有点像说亲时的媒人。
穆久有点尴尬,不太好意思的,开了口。
临祁先在开头写了个“见信如晤,崭信舒颜。”
他比平时要做事时,更加的如履春冰,小心翼翼。
生怕不留神,手下的笔,要写错了写歪了。
其实穆久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将这些话,掩埋在心底堆成灰,直到有天终于能破釜沉舟的时候,再将这些垒成丘的尘土,一扫为净。
笔写到最后没了墨水,临祁凝望着最后滴落的最后一抹黑,啪嗒一下坠到白色的信纸上。
“我二哥,有回信吗?”穆久对着空气问道。
临祁沉沉的,闷闷的回了个“嗯。”
“过几天吧,我都拿过来给你。”
管家又掺和了下,拍了拍穆久的背,说道:“你要是不嫌弃,就让他到时候给你念,毕竟这里也没有会识字的人了。”
穆久不会在管家面前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毕竟自己跟临祁的私人恩怨,不能牵扯到旁人。
他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你快过来,把水倒了吧。”管家用手指了指那个冷却了的水桶,命令着临祁。
临祁毫无怨言,蹲下身子,将穆久的腿抬了起来。
他急忙的缩了回去,在触碰到对方肢体时,很是敏感,像极了遇到危险时担惊受怕的兔子。
临祁将布递给管家,然后默默地又提着水桶走了。
“你打算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呢?”等临祁走后,管家才忍不住问了句。
“没想过。”穆久斩钉截铁的回应着。
穆久从没想过跟临祁,有关于未来的任何东西,太过于不切实际。
“生下这个孩子,我会走的远远地。”
“倘若,走不掉呢?”
“不会的。”穆久斩钉截铁着。
穆久不想再去跟管家谈论这个话题,他指了指架子上的故事书,“给我讲故事吧,管家。”
他小声喃喃了声,“小时候,我爹也很爱讲故事给我听。”
管家听着他小若蚊吟的自言自语,总觉得酸酸的。
他握住穆久的手,叹了声,“孩子,都会好起来的。”
穆久半倚靠在床上,这一天天过去,时间过得飞快,肚子也愈发的大了起来,重的他直不起腰。每天他都跟个猫似的,只想懒洋洋的睡觉,其它啥也不想。
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管家为他捋好被子,便将故事书放在了原位,然后离开了。
然后等醒来的时候,穆久发现桌面上,多了一支崭新的钢笔。

一夜如水而过,东方既白。
寒冬凛然,穆久打开窗户,他伫立于原地,那零零碎碎的雪花,染上乌发,将脸的轮廓添了几分冷清。
大雪漫漫,只见前方有人纷至沓来,连伞都没撑,全身掩埋于一片白茫茫。
穆久啪的下,将窗户关上,关看这干净利索的动作,就知道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临祁手上提了好吃的糕点,还有用盒子装起来的信封,他敲了敲,隔着那扇门,语调和缓的问道:“我能进来吗”
“放门口。”穆久惜字如金,用手扶着肚子,有点艰难的走到了门的位置。
“信,你二哥的信。”
听到这句话后,穆久才将关着的门,打开了。
恰好,临祁也是开门的动作,那只被风雪吹得刺骨冻红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穆久的身体。
大风呼啸而过,吹散临祁发间的雪,刚到屋子里面就融化了,从发丝滚落到脖颈间,泛着冷飕飕的寒气。
临祁将门迅捷的关上了,生怕外面的风刮到屋子里面。
他用僵硬的手指捏起那封信,依旧是站着的姿势。
穆久就坐在隔了他一个位置的地方。
中间空着把椅子。
临祁轻轻地咳了两声,但还是把咳嗽声憋了回去,这几日天气恶劣,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他不敢离穆久太近,又移了两步过去。
穆久依旧是垂眉低睫,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眶下,将那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淡了。
这个孩子,像是吸走了他所有的精气。
临祁嗓音喑哑,在他的不远处,念着信封上的内容。
穆久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神情淡漠,到后面的眼眸湿润,充满了亮晶晶的水色。
也许,只有他仅剩的家人,这唯一的,浓烈的,却又显得那般遥不可及的亲情,才能够打动他内心那块,寸草不生,满目荒夷的干涸之地。
听完后,穆久颤颤的问了句,“你之前说,我二哥,在外国过的很不好,是真的吗”
临祁迟疑了下,不想让他难过,小小的撒了个谎,“我骗你的。”
“哦。”穆久煽动嘴唇,弧度很小。
七个月了,孩子都七个月了。
临祁双目失神,那份阴戾之气,彻底湮灭,还多了几分疲惫。这段时间,累的不止穆久,还有他。
心力交瘁。
他总觉得这样不够,还不够好,还不足以挽留穆久。
临祁注视着他,深邃的眉骨之间,傲气早已荡然无存。
接着,他以一种有点恳求的口吻讲道:“我能,听听这个孩子的声音吗?”
这是这一次,临祁正大光明的提出,想要接触他肚子里的孩子。
不再是三更半夜,做贼似的,非要等他睡着了的时候。
穆久没有讲话,依旧是坐着的动作,他也没看临祁,只是麻木地盯着某一个看不清的地方。
临祁走了过去,蹲在他前面的位置,像极了被捕获之后的野兽,折断了腰身。
他将自己的脸,谨小慎微的,贴在那仅有层布料阻隔的肚皮上,里面还窝着一个鲜活的,快要来到这个人世间的生命。
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临祁眼眶逐渐变得血红起来,连眼角都染上了那样的颜色,他很认真的问着穆久,“如果孩子长得像你,你会愿意留下来,跟我一起将它抚养长大吗?”
穆久没有犹豫一秒,很坚决的说了句,“不会。”
最后一丝希冀被打破,罄音已定,临祁将头移了回来,稍微有点不舍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但穆久怎么看,都觉得虚假,只当是场戏,他不再是戏中人,从曾经入戏太深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转身变为局外人。
日复一日,穆久总有种要活到尾的感觉,怎么才三十岁,比那七八十岁的垂暮老人还要累。
在留有空余的时间里,他会在角落盯着那两只嬉戏玩耍的狗,这是唯一一点,在这个诺大的,空荡荡的府邸里,残留的生机。
可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就跟每次在梦中的虚拟幻境之中挣扎,明明是那样的真实,可醒来,却是华胥一场,只剩下孤独的落差感。
这十个月,煎熬的,宛如炼狱的十个月,终于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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