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朱翰林什么都不透漏,只是紧张时不寄信,愉快时多寄信,方长鸣也能从中看出朝廷气氛如何。
“小皇帝竟是直接嘲讽安国公?他这是?”赵朗月迟疑了一瞬,眼睛一亮,“他是想要俞尚书他们别再将党争放到明面上,维持平稳。”
“是,这些人都想岔了。”方长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竹桌上的信,忍不住笑着说道,“你看他多聪明,知道这自以为是的人就会想太多,他这般下安国公面子,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蛰伏下来。”
“正所谓人间之事不过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赵朗月眉头一挑,“若是让俞家他们立马便飞龙在天,到了明年怕是就亢龙有悔了,”
“你在说什么啊?”阿一啃着蒸土豆,烫得他龇牙咧嘴,还得分出心神听他们说话,忙得很呢。
就是赵朗月说什么他没听懂。
方长鸣因为脸上带笑,显得更加丰神俊朗:“只要俞家不能一家独大,争端太过泄了气,明年的科举可就没有看头了。”
赵兴恍然大悟他好歹也是书童,跟着方长鸣识字读书的:“就是让他们收着点!这么简单的事,赵公子还能扯上《周易》。”
如今的朝堂还算安稳。
马上便是大比之年,这种面上平稳能维持多久?他们怕是都按捺不到会试。
方长鸣、赵朗月和吴瑞卿同时意识到,今年秋日乡试,便是他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方长鸣眼睛亮晶晶,“小朋、小皇帝真不错,不过是写一幅字就给咱们让好了路。”
“县令,你似乎很看重皇上?”赵朗月迟疑着问。
方长鸣笑而不语。
看重当然看重,自家老乡,他能不看重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吴瑞卿突然开口道:“皇上自然值得县令大人看重,这土豆便是皇上所赏。”
他一张端正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悦,就连眉心深深的皱纹都淡了许多。
“好吃,好吃!甜的。”这句话阿一听得懂,他拿着煮土豆喊道。
方长鸣暗想:嗯,小朋友可真让他吃惊啊。
唉,真想早点见到这位老乡。
方长鸣低下头看着竹桌上的土豆大餐,心想,离着他们见面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阿一挑选了几块位置偏些的肥地,专门种土豆和辣椒。
辣椒苗长得郁郁葱葱,土豆更是开始了第一茬收获。
“五年前我已经到了奇丰县,对那科举舞弊案一知半解,恒玉你能否同我仔细说说。”方长鸣跨坐在田埂的石头上,自是有一番潇洒肆意,“别站着了,爬山怪累的,坐吧。”
吴瑞卿摇摇头恭敬地说道:“大人,属下站着就是。”
方长鸣笑笑不语,吴家要是真被起复,吴瑞卿还能一直当自己的僚属?
他没有将其当做心腹的意思,只是两家合作,总是要让人放心。
他这才答应让吴瑞卿暂且跟在他身边。
吴瑞卿也知道方长鸣不完全信任自己,可他既然答应过来,就会真心将方长鸣当长官。
“当年的会试是祖父为主考官。”吴瑞卿面露回忆的神情慢慢说道,“两位副主考官,分别是吏部尚书左百贺以及礼部右侍郎罗青。”
“吏部尚书左百贺原是并州人,寒门出身,他是唐丞相的门生,但……并不忠于唐丞相。”
“只因他科考的时候乡试的学政是唐丞相。左百贺家中无依无靠,唐丞相愿意收他为徒,他便同意了,等入朝之后才发现两人政见不同,可到底是拜了师,想要脱离并不容易。”
“罗青是祖父的亲传弟子。”
“祖父当年被判流放岭南,那两位大人则是被流放到了北疆。十二姑多番打听,我们才知道那两位大人,早些年就在北疆矿上病死了。”
方长鸣沉吟了一会说道,“死无对证。”
“是,当年会试,有人发现试题中竟然有京中私下流传的科举试题,此人吓得当场昏厥,醒来之后他便去官服告发了此事。”吴瑞卿想了想补充道,“当年祖父想要替皇上多招揽些才俊,大比之年许多学子都提前到了京城,不少人想要拜见祖父,祖父碍于是主考官,不好真的一一见重的学子,但那年祖父办了许多场文会。”
“而那卷科举题目,就是由一位参加过祖父文会的学子李复传出,那李复在会试开考当日便自杀了。李复自杀时,手中握着我祖父的私章。据说那私章他紧紧握着,手心中都满是血痕,扣都扣不出来。而那李复的家人前年就因为洪水都死绝了,只有他被乡亲救起活了下来。”
吴瑞卿叹了口气:“祖父虽然知道试题,可好容易轮到他为主考,祖父万分上心,并未透漏出半分。”
“我祖父有八位亲传弟子,他们都有机会拿到祖父的章。看如今姚家为俞尚书马首是瞻,应当便是姚家人动的手。”吴瑞卿低声说道。
方长鸣有些无语:“你祖父也太不小心了些。”
“是,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祖父做梦怕是都想不到,他自己的弟子会害他。”吴瑞卿苦笑摇头。
按照大齐律,他们应该被判斩立决才是,只是东太后和许多官员求情,皇帝也不想杀祖父,案子压了许久,最后才判了他们流放。
别看人家这计划粗糙直接,但是有用啊,直击要害,一击毙命。
方长鸣笑着说道:“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你们在京城中还有多少人手,能否趁秋闱的时候,传出个消息来。”
“趁乱传个消息,倒是不难。”
方长鸣:“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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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速而过,距离秋闱开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各州的府城,热闹非凡。
学子若是不提前定下屋子,连个居住的地方都难寻。
根本无需白明理出面,各地的学政和主考官便都陆续定了下来。
京城中一日比一日热闹,姚理还未走进醉仙楼就听里面传来喧哗声。
“姚公子,我们可未胡说,有人猜出了陛下的谜语,还说那东西能够亩产二百石呢!学生是读书人,不敢妄言。”青衫书生仰着脖子倔强地说道。
“哦,不敢妄言,那你倒是说说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姚理那令人生厌的温吞声音传来。
沈小公子一听是这小子在撒泼,原本停顿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这,这学生就不知了,只是听人说……”青衫书生嗫嚅道。
“一个没头没尾的话,让你们传的满大街都快知道了。你们这是藐视君威,你们可知晓?”姚理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笑着说道,他还从未知道竟然有能亩产二百石的东西。
怕不是天上之物。
难道那小皇帝还能真是真龙转世不成?!
若他是真龙,也不会有他的今日了。
“姚公子息怒,不过是市井流言,哪里值得你动气?姚公子快些消消气。”沈小公子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书生说道,“此言往后不可乱传了。你们都下去吧。”
姚理冷哼一声却没再说别的,他也知道这些读书人怕是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这流言本公子倒是没听过,怪有意思的,你说这若是真的,咱们的陛下岂不是能掐会算,连这世上没有的东西都能见到?你说对吗?”沈小公子笑着说道。
姚理眼眸微垂:“沈小公子慎言,这流言若是在京中传开,朝廷却拿不出东西,岂不是成了笑话。”
当然比起笑话朝廷,小皇帝才是最该被取笑的。
“有道理啊,不过是陛下出的题目。让人给曲解了总是不妙。陛下不过出了个谜语就闹出这些事来,还挑着秋闱的日子,真真是有心了。”沈小公子眼睛微微眯起,他已经开始在怀疑是不是俞家传出的消息,让百姓以为当今陛下年幼无知对。
毕竟那浅显的谜语,怎么看谜底都是黑豆,只是小皇帝没有承认。
“那沈小公子更应该管好你自己的嘴才是。”姚理也在想,到底是谁传出这般无依无据的话来。
便是用谜底反推,也根本推不出‘土’这个字来。
怎么听,这话都像是个流言。
可就是因为多了句,此物能亩产二百石,这流言已经开始飞快流传开来。
其中没有人出手,他姚理的名字今个都倒过来写。
两人互相看不对眼,但却都敏锐的意识到此事有蹊跷。
便没有逞口舌之快,匆匆离开了。
姚理骑在马上路过闹市,隐约还能听到摆摊的人议论。
反正这京城中,皇帝老爷能稍微议论,但是唐丞相、沈大将军和俞家是万万不能议论的。
“这土豆到底能不能吃啊?皇帝老爷能出这个谜语肯定是见过土豆吧?”
“好多学子都再传啊,这读书人说的话,总是该是有些道理。”
“嘿!这个我哪儿知道啊,不过老子种了一辈子的地,亩产二百石的东西,老子就没见过!”
“你们说陛下不会是在寻咱们开心吧?”
“哎呦,你跟陛下怎么比?陛下可是天子!”
“若真有那能亩产二百石的东西,往后怕是就没有饿肚子的人了。”
“你看你,竟然真相信了那没谱的话了。”
“这应当是假的吧,种地的事,又不是说说就成的。”
秋闱快开考了,京城中人几乎都知晓,但这些人中不包括白明理。
要不是今日宋河同他说笑,他都不知道秋闱快开始了。
“你说,京中学子中有人传出了朕出的谜语的答案?有趣。”白明理眉头一挑。
看来这土豆,方长鸣是真的种出来了,他原本还担心来来去去隔了那么长时间,土豆会种不好。
宋河笑着说道:“是,有人猜了出来,说是什么谜底是土豆,可食用亩产二百石,土做的豆子怎么能吃呢,这世上哪有如此古怪的事,就是查了许多日都没找出传谣言之人。”
“哦,是吗?没找出传流言的人?真是奇了。”白明理不动声色地问。
“哎呦,陛下有所不知,这秋闱学子多,人多口杂,这流言想找出个出处,难啊。”宋河笑着说道,俞尚书等人前些日忙着争夺各州郡的学政人选,好容易安宁了一会的朝堂,又吵了个天翻地覆。
这皇宫中,也就是只有住在龙溪宫里的陛下,能安安稳稳养花看书的了。
若不是陛下现在每日不听些趣事,那就要给他们这些奴才出题,他们哪里受得住啊!!!
宋河现在每日都要想些无关轻重的趣事同陛下说。
这土豆之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俞尚书已经派人压制那些流言了。
“陛下出的题就是难,就连这谜语啊,都无人能答出。”宋河笑眯眯地恭维道,他手中的羽扇轻轻扇动着,为白明理驱赶秋日的余热。
“是,就是土豆。”白明理眼中冒出狡黠的光芒,直接了当地说道。
宋河省下的恭维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
“这?”真是土豆?土做的豆子,还能吃?那谜语也解不出来啊!
白明理用可惜的语气说:“唉,真不知道是谁解出了谜底,不然朕要大大赏赐他,朕在病时做了个梦,梦中见一物,能食用可亩产二百石。”
啪嗒一声,宋河手中的羽扇落在了地上。
宋河猛地跪下去捡地上的羽扇。
“哎呦,陛下,您想要拿奴才寻开心,也不用吓唬奴才啊。”宋河脸上讨好的笑容有些僵硬。
“怎么?你当朕是在胡说?”
白明理语带讥讽地问。
“奴才不敢!”宋河又跪了下来。
“算了,起来吧,”白明理重新拿起书卷,姿态怡然,就像刚才的那一番话真是说着玩的。
宋河看了他干儿子宋石一眼,宋石立即悄悄退出寝宫,朝着慈安宫走起。
伺候笔墨的竹心,低低地垂着头,沉思该如何将消息带出去。
龙溪宫中十分安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二百石粮食很多吗?”
俞太后看向身侧的魏嬷嬷,满脸疑惑地问,白皙的脖颈,真诚迷茫的眼神,让她此时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魏嬷嬷喉头一噎,险些没能立即说出话来,自家小姐从小便是从锦绣堆里长大,怕是连一亩麦能产多少粮都不知。
“娘娘,这上好的水田种一季稻子,最多也不过能产五石稻子。”魏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
俞太后眼睛微微睁大,若说她方才还没有感觉,如今却是明白了。
“皇上怎么能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俞太后眉头紧皱。
什么梦中得见?
若是这世上真有鬼神,自己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怕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波澜。
更别说现在正是秋闱之际!
俞太后虽不想小皇帝夺权,可他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若是他这般荒唐的话传出去,世人是会不相信皇上,往后皇上想要夺权怕是更加艰难。
看似对他们俞家有利,但同样的若是皇上位置不稳,他们俞家又能有什么好处?!
俞太后短暂地思考了其中的利害,便冷声吩咐道:“快,云祥,秋霜,封住消息,别让皇儿的话传出去!”
大太监云祥领命离开。
俞太后还不放心,吩咐宫人准备撵车,她要去见见小皇帝。
“皇上现在还有心情看书?”一进入龙溪宫寝殿,俞太后扫到小皇帝手上的书就头疼。
白明理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卷,只是起身向俞太后行礼:“母后若有什么事,朕过去便是。”
这幅慢悠悠,不紧不慢的模样,看得俞太后心头火起。
她快步走到白明理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卷打落。
“好啊,皇上君无戏言,你可知你说说什么梦中见粮种,世人会当真?如今正是秋闱,皇上你可知俞家为护持陛下坐稳皇位付出了多少?读书人本就对俞家多有误解,如今陛下你也胡闹!!!”
俞太后胡乱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收敛了怒容,她换上一副慈母的模样,轻轻拉起白明理的手说:“这世上,只要是人便会做梦,可也不能真就把梦境当真啊。皇上,你刚才只是在说笑。”
最后一句话俞太后用的是肯定语气,似乎一定要白明理亲口说出刚才他就是在开玩笑。
白明理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他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俞太后的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朕,确实见到了,太/祖庇佑得遇良种,朕没有说笑。”白明理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俞太后怒气上涌,她举起手便是一个巴掌甩过来。
白明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俞太后纤细的手腕。
“母后?”白明理面色冰冷地说道,“朕是皇上。”
这就话似乎是点醒了俞太后,俞太后愤愤地收回手指着白明理的鼻子说:“好,很好,陛下是皇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哀家管不了也管不着!”
俞太后快步走出龙溪宫,她对着身后的云祥低声命令道:“让人将龙溪宫守好了,陛下不是喜爱读书吗?那便好好读书。”
不必走出龙溪宫了!
云祥神情一肃,太后的意思是要将陛下幽禁起来?
“是,奴才遵命。”
“魏嬷嬷去请父亲入宫,我要同他商议此事。”
俞太后如今竟然有一丝后悔,她就不该在皇帝身体渐好时,放弃留个皇孙的想法。
皇上如今时不时便要有些古怪的举动,真是让人忧心。
“是,娘娘。”
可白明理是正大光明当着寝宫的宫人说出的话。
俞太后便是想要封锁消息,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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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阴沉的安国公,耷拉的眼皮抬起,露出一双满是戾气的眸子。
“好,好啊,小皇帝是真昏了头,亩产二百石,他怕是连一石粮食有多少都不知道。”傅清晏这几个月不好过,他能够稳坐钓鱼台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他的话,知晓有他这位国公在能缓解另外三家辅政大臣的矛盾。
往后不论哪一方赢了,他们安国公府都能得以保全。
可小皇帝不过是送了自己一幅字,就让他多年的筹谋付之东流!
“父亲不如我们添上一把火。”安国公世子眼珠一转说道。
“嗯,动手时小心些。”安国公的衰老的双眼又重新合上,他语气莫测地说,“能梦遇良种,陛下定然是真龙天子。”
他要将小皇帝捧的高高,往后摔下来的时候才会疼!
安国公好歹是勋贵之首,他受辱其他勋贵自然也过的不舒服。
不到一日,原本只是在大街小巷传播的谣言,以极快的速度在贵人间传开了。
其中也不乏唐丞相和沈大将军的暗中帮助。
便是一些小官,很快都知道,陛下亲口承认,那谜语的谜底就是土豆,是他在梦中得见,可食用亩产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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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朱翰林的娘子孙氏好奇地问。
“陛下就是做了个梦,你自个也做梦,你能不知道?这怎么能信呢?”
“再说了,如今皇上连大朝会都不参见了,我一个小小翰林,根本见不着陛下。”
朱翰林抱着自家闺女,笑呵呵地说道:“这话你可别外传,我家中也有许多田地,少时我跟着爹收过租子,这世上哪有可以亩产二百石的东西?”
说到这里朱翰林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的?”孙氏不死心地问,“可是外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陛下才十四,便是说些小儿话只是寻常。”只是许多人居心叵测,小儿话也能传的世人皆知。
“现下不少学子心浮气躁,前儿我还挺他们议论此事,真真是让人当了筏子还不知。”
朱翰林一张圆脸满是苦闷。
“哎呦呦,你可别皱眉了,说的你还是举人的时候多厉害似的。”孙氏拿着帕子掩嘴轻笑。
朱翰林也只得笑着摇头:“高兄怕是心焦的很,陛下如今……”非明君之相,高兄苦苦支撑也不愿意投靠姚家。
想到此朱翰林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朱翰林口中的高兄是吴太傅的亲传二弟子,现在是户部左侍郎,也是吴太傅的弟子中,除去姚环外,唯一还身居要职的。
他能保全下来,一是在吴太傅出事时,他正好丁忧,不在朝中,二是前些年户部左侍郎空缺后,唐丞相和俞家挣得狠了,最后还是沈大将军和安国公出面,让为人刚正的高成林当了户部左侍郎。
朱翰林与高成林私交不错,高成林丁忧归来时被排挤,在翰林院修了四年的书。
两人境遇相同,又在一处修书,到底是多了几分情分。
“你啊,海大的心,指头大的本事,咱们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是了。对了方公子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还寄了信,我让人给你放书房了。”孙氏见相公又要皱眉赶紧说道。
“方兄寄了信过来?你怎不早同我说!”朱翰林将乖巧的闺女,塞到娘子怀里,焦急地往书房走。
孙氏只是让人将东西放到书房里,并没有打开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朱翰林急急忙忙地拆开信。
方长鸣通篇都在写,他在奇丰县过的很好,身边多了一位字恒玉的谋士,今年得了许多土产让他可以送给友人。
“方兄写信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朱翰林将信件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什么特殊。
“字,恒玉。”朱翰林挠挠头,他总感觉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字。
突然朱翰林的眼睛瞪大,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重新将信读了一遍。
吴瑞卿?
怎么会是吴瑞卿?!
朱翰林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起来,他蹲下身一点点地检查方长鸣给自己寄来的土产。
再查看到第四个盒子时,他拿出南方特有的果子,却还能听到盒子里有晃荡的声音。
这盒子有些浅!
朱翰林双手摩挲着,好容易才找到了盒底花纹中的暗扣。
随着暗扣被打开。
而盒底有两封信!
朱翰林先拆开薄的信。
‘得陛下庇佑,吾同吴家得遇土豆,已种成功,望贤弟将信交给高侍郎,于大朝会献上种植之法,才不枉为兄一番周旋。’
他立即拆开另一封比较厚的信,那信中画了土豆的模样,写了该如何种植,看起来并不像在是胡编乱造。
而且信中还说,吴家和方兄在建州和琼州都找到了土豆,如今已经种植成了!
“陛下,竟然、是真的?”朱翰林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
————————
“大人您那位贤弟可靠吗?”吴瑞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事关他们吴家的将来,再小心都不为过。
方长鸣挑眉看他:“高侍郎有多可靠,朱翰林就多可靠。”
且不说方长鸣相信朱翰林,就算朱翰林变了,朱翰林一家祖辈都是商户,这些年他同朱家在商事上有不少来往,方长鸣自认这种利益关系,比高成林与吴家的师徒关系要牢靠。
而且他们这次只献上种植的方法,并未拿出实物,总还有退路。
“如此,是属下多虑了。”吴瑞卿松了口气。
“你只管等大朝会结束,让人将土豆找到的消息传出去便是,只有传的够远,咱们两家才能保全。”
他从来不低估旁人的心狠手辣,他们在岭南王眼皮子底下做这些,还有将来知道一切想要抢夺良种的人,都不会轻轻巧巧地放过他们。
方长鸣心想,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朱翰林立即将方长鸣寄来的土产分作四份。
他招来小厮,让小厮将这四份礼送到与他私交不错的四家。
这信能寄到自己手上,高兄那边怕是有不少人盯着,朱翰林压下想要亲自将东西送去的冲动。
他面色如常地吩咐小厮:“记得同人说,这都是南方的一些果子,是我学兄从建州送来的,这盒子也是建州工匠所做能让果子晚些坏,果子味道很不错要早点吃。”
他也只敢多嘱咐这么一句,再多便不敢说了。
知道是建州来的木盒,高兄府上的下人怕是不会把果子拿出来另行装盘了吧。
“是。”小厮只当是寻常地走礼,记下朱翰林的嘱咐。
高府就算朱府两条街外,这儿住的大多是小官,户部左侍郎是正四品官,按理说不该住在这儿,只是高成林为官清廉公正,哪怕在户部这么个肥差上,依旧如此家无横财便住在这儿了,这也是为何僵持不下后高成林被暂且提了上来。
“大人,朱大人又送了东西过来,说是南方的果子,是他的学兄从建州送来的,连这盒子都是建州工匠所做。”老管事李景亲自抬了盒子到书房。
“建州?那岂不是离着琼州不远?”果然听到老管事如此说,高成林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奇了,朱翰林为人圆滑,他知道自己心中担忧师父,按理说不该送这种东西过来。
李景悄悄松了口气,能让老爷歇息片刻,这些果子也算是用点用处。
高成林接过盒子,放在木桌上就感觉不太对劲。
下方的隔板有些晃动?
“你先出去吧。”高成林对李景说道。
李景退了出去。
高成林这才将所有的果子都拿出来,仔细敲了敲盒底。
果然是空心的!
他就说朱翰林怎么会送建州的果子给他?他皱着眉头找了许久才发现盒底的暗扣。
打开后,一串玉珠落到了地上。
高成林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玉珠子,玉珠只是普通的珠子,怕是朱翰林担忧他发现不了这夹层。
里面有三封已经被拆开的信件。
高成林将那三封信一一看完。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陛下梦中见到了一种良种此事高成林也有耳闻。
他不是那种不通俗物的官吏,在听到那种叫土豆的东西能亩产二百石的时候,高成林就料定这不过是小皇帝的一个荒唐的梦。
只是让安国公等人传了出来,才闹得人尽皆知。
没料到,这……竟然是真的!
方长鸣和师父是如何联系上的他不知道。
但是恒玉竟然在方长鸣身边,这封信应当错不了!
高成林忍不住紧紧握住手中的信。
————————
常州府,安来客栈。
“唉。”顾明长叹了口气。
一旁的青衫书生吕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兄,这几日你一直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吕贺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浊酒。
顾明用手捂住吕贺的酒杯,将杯子移开。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这已经是第五杯酒了,再过半月就是秋闱,你现在喝醉了,明日可要头疼,看不下书了。”
“唉,你我读书学礼,自是为了报效朝廷,只是如今。”吕贺说着摇摇头。
他们二人都是庶族出身,家中亦有几块薄田,供他们读书不成问题,学识又是此次秋闱学子中数一数二的。
若是朝堂清明,他们自然是万事无忧,只是现在,秋闱之后便是春闱,他们必须择一门户投靠。
不然往后选官,怕是要被刁难。
“呵,你我都不如方学兄啊。”顾明长叹一声。
两人都曾在飞鹤学院求学,方长鸣不畏强权的事,他们自然听过,那时他们刚开蒙听得热血沸腾,如今却是心有戚戚,要知道快八年了,方长鸣还是个小小县令。
“京城传出了个谣言,不知道顾兄有没有听说。”吕贺话锋一转问。
“你说陛下梦中见良种,还出了一个谜语?谜语的谜底是土豆,此物能亩产二百石?”顾明不假思索地说道。
“从咱们常州府快马加鞭到京城也需四日。这消息才传出来多久,就连你我都一清二楚了。”吕贺嗤笑一声,他这声嗤笑一是笑话小皇帝不知他处境艰难更该慎言,二是笑一个没头没尾的谣言竟能在几日内传遍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