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也觉得今日天气还不错,也没有劝,而是拿大氅的拿大氅,准备手炉的准备手炉。
赵朗月将放在窗口的一盆快要枯萎的梅花,转动了下方向,似乎是想要让梅花多沐浴些冬日的阳光。
等小厮忙活完,他这才用帕子擦了擦手。
赵朗月悠悠然从店铺后门离开,看似随意地在周围转了一遭,路上遇到相熟的人时还停下说了两句闲话。
马上便是年节,这个时候大伙都热情得很,这条路上的人跟赵朗月都面熟,多说两句也是有的。
赵朗月还‘碰巧’遇到了同样被徐千户邀请的刘校尉。
刘校尉原本是文臣,只不过因为性格刚硬在先帝一朝受到排挤,他弃笔从戎到南方沿海剿匪,还真得了不少军功,虽说没有成为将军,但也做到了校尉一职。
雍州毗邻京师,也是繁华之地,刘校尉能被调到这里,足见他是有几分本事的。
在大齐朝州兵校尉的权力可不小,刘校尉表面上各方势力都不沾边,因他功高年纪大,多年来在军中有不少旧部,倒也没人打他的主意,刘校尉虽说弃笔从戎但依旧喜欢读书写文,一来二去,赵朗月便同他成了忘年交。
实际上刘校尉痴迷算数的小孙子,正在京中礼部所开办的算学学院读书,刘校尉早早便跟方大人和陛下有了联系。
方大人要赵朗月便宜行事,他也没有束手束脚,早早启用了联系刘校尉的方式。
“刘校尉,我可是要去寿宴上沾沾光,您也知道我这身子,见风便生病,还不知我能不能活到知天命之年。”赵朗月捧着手炉苦涩一笑说道。
刘校尉虽是已经长出了白发,但是整个人看着倒是比赵朗月要强壮精神不少。
他干脆地一挥手说道:“赵公子你这话说得太过了,你是少时亏了身子,好好养着便是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便散开了。
分开前刘校尉冲着赵朗月微微点了点头。
赵朗月自然地转身便走了。
外人看起来,两人就像是太过熟悉,告别都省了行礼等繁文缛节了。
赵朗月回到商铺之后,便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照常经营铺子,两天后便关了店铺,因为这铺子中雇佣的小二和厨子也是要过节的。
又过了一日,赵朗月便带着贺礼前往徐家。
白明理在禁军和众多宫人的护卫下来到祖庙祭祖。
皇室太庙在京郊西侧, 这里常年只有几个小太监和兵士守卫,平日都十分荒凉。
但是到了祭祖的时刻便不是了。
行宫早早就被打扫干净,迎接白明理的到来。
按照大齐的规矩, 白明理将要在这里过上一日一夜。
但是因为今年是他亲政后的头一年,他需要完成的礼节要更多一些,他在行宫停留的时间也就变成了两日一夜。
方长鸣作为工部尚书,朝中重臣, 自然也跟着来了。
白明理看向天空,只见一片残阳如血,他摸了摸胸口, 他今天傍晚总有些不安。
宋河守在白明理身侧说道:“陛下外头风大,还是早些回殿中吧。”
白明理微微颔首, 加快了回行宫寝殿的步伐。
若是沈大将军还有一丝脑子就该知道,他想要合法性,便要让自己这个皇帝活着, 最好的结果就是控制住他,逼自己传位给他。
这才是想要坐稳帝位的做法。
所以退一万步讲哪怕今日真的出事,白明理也丝毫不担心。
但是按照他和方长鸣的分析, 一向谨慎的沈大将军, 理应不该这么匆忙动手才对。
可自己又如此心慌,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出了皇城,才会不适应?!
白明理轻轻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的这个念头。
他不是真从皇城中长大, 他对那个地方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待在白明理身边的苏硕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这时候也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并不确定。
蒙齐亲自戴甲巡逻, 走着走着,他面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今天的巡防布置不太对劲!
跟他记忆中交给他的名册不一样!
按道理来说, 他这种位置的人,并不会记住每个手下兵士的面孔,但是他偏偏就是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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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燕作为从属,跟着来到了大齐太庙。
这一晚,沈燕早早带了饭菜和酒水来找方长鸣。
这些日他们二人走得有些近,赏月喝酒倒是也是一桩美谈。
只是一听到赵兴的禀告,方长鸣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真是不该猜蠢货和疯子的想法!”方长鸣冷声说道。
赵兴一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公子拿了弓弩藏在袖中,顺便对他说道:“告诉下面的人控制住沈燕等人。”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还能是因为什么!!
方长鸣也没预料到沈大将军会那么快动手。
沈燕和他的随从刚一进入方长鸣所在的小院,就被方长鸣的几个粗实下人给抓了起来,有人想要吵嚷惊起同伙的注意,直接被方长鸣的手下给杀了。
沈燕虽然消极应付父亲,但是好歹也是自小习武,他没想到自己在方长鸣的手下面前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南蛮果然悍勇。”沈燕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现在倒是确定方长鸣有不臣之心了,要不是有不臣之心又怎么会培养这般厉害的属下。
方长鸣懒得搭理明显摆烂的沈燕,他被派过来牵制住自己这个‘摇摆派’,而没有被派去行动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只带着赵兴快步离开小院,其他人还真不好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能力,他径直朝着行宫皇帝寝宫所在奔去。
在行宫中按道理不可狂奔。
但是在他来到行宫主道时四处已经有些乱了。
方长鸣在道路尽头,看到蒙齐骑着骏马拉弓射箭射中了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男人的胸口!
“方大人。”蒙齐远远冲着方长鸣点点头,示意陛下那边没事,他没有多留,让稳定糟乱的宫人就快速离开了。
方长鸣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没有停下赶向白老师寝宫的步伐。
这一次是他失算了,他只想到沈大将军惯来谨慎,却忘了有些人在面对生死大事的时候表现会与平时不同!!
在寝宫中歇息的白明理隐隐听到了兵戈之声。
战马的嘶鸣声同沈大将军的怒吼声透过建筑传进白明理耳中。
有那么一瞬间,白明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河紧锁着眉头,似乎也在怀疑。
白明理突然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想了想对宋河说道:“守好宫殿,告诉宫人不必慌张。”
宋河立即应是,随即下去稳定宫人的心。
白明理在这个时候还忍不住吐槽了一下自己,自己现在就是移动的合法性啊。
还是老实待着吧。
白明理就静静地等待结果。
苏硕守在他身边,一脸凝重。
“蒙齐,当年是我提拔了你,你如今便要背主吗?!”沈大将军不明白蒙齐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对禁军的掌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臣自当是效忠于陛下,何来背主一说?”
方长鸣赶到时听到的就是蒙齐这句,他平息了一下呼吸,蒙齐已经拉满了弓,只是没有射出。
而沈大将军的马已经被箭雨射死,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到底在军中积威深重,只有蒙齐的心腹敢按住他。
方长鸣赶到,沈大将军的目光瞬间被其吸引。
“你?你!”沈大将军一时间不知道方长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当然是来护驾的。不然还能来干什么?”方长鸣随口说道。
沈大将军的脸瞬间气得爆红。
他竟是顾不上还用弓箭指着他的蒙齐,拿着刀暴起甩开身上的人便要砍方长鸣。
蒙齐射出了手中的箭,正中沈大将军的后背,其余人顺势将沈大将军重新按住。
外界的杂乱声慢慢小了下来。
一身寒气的蒙齐和衣角带血的方长鸣竟然一起进入了寝宫。
宋河看到方长鸣和蒙齐重重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一块过来了?”白明理不解地问,他眼睛余光扫到了方长鸣衣角上的血。
方长鸣对着白老师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短短一句话,其中却透着几分寒意。
让沈大将军闯到了寝殿门前,已经是他们的重大过错了。
“臣护驾来迟。”说着蒙齐就要行礼,白明理摆摆手,“不必多礼,外头怎么样了?”
蒙齐立即说道:“贼人已经伏诛,留下了几个活口,臣方才擒住了沈大将军,还等陛下处置。”
白明理点点头,还有活口就好。
这一次的反叛来势汹汹,他们倒是没事,只是不知道雍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他虽是已经让白箐偷偷带着部分骑兵在雍州边等候消息。
但不知道如今赶过去是否来得及!
“传朕的旨意,禁军副统领白箐领虎啸营骑兵两千,立刻前往雍州。”白明理对着蒙齐说道。
“是,陛下!”
大堂中烧了数个火盆,明明是冬日, 屋中甚至如同春日。
赵朗月没有动酒盏中的酒,需要敬酒时便以茶代酒,他身子不好众人皆知,这般做倒也无人强求他饮酒。
可是就算他没有喝, 只是这般闻着,都能知道这酒水极烈。
他在方长鸣身边多年,方长鸣注重民生, 在管理县城时是不鼓励饮酒的,当然也没有禁止, 只是严格管理酒曲,防止粮食被大量用来酿酒。
一般的民家偷偷做些酒水自己饮用,方大人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方长鸣的重视, 跟随他多年的赵朗月得以知晓酿酒的全过程,这般烈的酒却又不让人觉得辣得太难以入口,是需要极好的手艺的!今日供应的烈酒的品质和数量根本不是徐千户能够支撑的。
到了这一刻, 赵朗月已经完全确定沈大将军准备动手了!
这简直就是火中取栗!!!
明明陛下的位置已经越来越稳, 沈大将军真是疯了!
赵朗月看着对桌几位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千户, 他的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茶杯,
赵朗月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明白了, 这次的寿宴怕是主要就是为了灌醉这些人。
他看向身侧脸只是微红的刘校尉。
刘校尉本该坐在尊位上,只不过两人关系极好, 刘校尉便主动跟赵朗月坐在一块了。
两人刚才讨论了许久诗词。
正是这些人不爱听的东西,因此两人周围倒是还算安静。
“刘校尉, 看来这次倒是我料对了。”赵朗月捂着头,侧脸去看刘校尉他苦笑了一声。
他同方大人一样,不想要起兵祸,不然方大人也不会早早让他来到此处。
只要起兵祸定然有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刘校尉也叹了口气,他看向赵朗月给了赵朗月一个安心的目光。
他已经让人把守住州兵的库房,就算这些叛乱之人手中有兵甲,只要库房不丢,他们的兵甲肯定不足,同时他也调动了自己的旧部,让他们把守好各处府衙。
按照大齐律法,州兵归知府管理,这个律法有个问题那就是作为文臣州兵虽然本该鬼知府调度,但是作为文臣知府真想要调度州兵是不容易的。
相反作为功高年老的刘校尉,则能轻易调度自己的亲信和旧部。
如果这是在刘校尉立下赫赫战功的沿海州郡,那便更是如此。
他在雍州的亲信已经比沿海州郡少了许多,这也是刘校尉会被调到这里的原因。
可同样的,如果校尉等军官要调动州兵,这就是违反律法,轻则会被免职,重则便会被定为谋反!
这条律法不过是想要限制武将的权力。
赵朗月看懂了刘校尉的眼神。
刘校尉调动兵士是要担负极大的风险,这一次之后,想来他便只能致仕了。
“咳咳咳咳。”赵朗月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徐千户注意到了赵朗月,端着酒走了过来。
赵朗月一拱手说道:“我这身子实在太弱,这寿宴喧闹,我有些受不住,只能早些回去,还望徐千户多担待。”
徐千户眨动了下眼眸,心想外头应当已经起事,留在他家中反倒是安全些。
上面对他说的也是尽量保住赵朗月的性命。
到时候也好同方大人交涉。
只是赵朗月瞧着身子确实不太好,自己强留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徐千户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送赵公子回店铺吧。”刘校尉随手将酒盏一放对着徐千户说道,“你只管安心同人庆贺便是了。”
他说着就站起了身,身子甚至有几分踉跄。
刘校尉老了,饮酒之后此时瞧着便更加苍老。
徐千户垂头眼睛一眯,这刘校尉要是死在外头倒是件好事,此人实在性子太过刚直难以拉拢,虽然因为先皇无道,刘校尉应当也不是保皇党,可是他到底是读书人,怕是还要拥护正统。
原本徐千户是想要留下赵朗月的。
此时见刘校尉也要走,他的心思倒是活泛起来。
“既如此就多谢刘校尉了。”徐千户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赵公子是我的好友,送他是应该的。不必多礼。”刘校尉身侧的兵士帮着他穿好了外袄,刘校尉并不算高大,这样一穿倒是显得有几分笨重了。
徐千户心中不屑地暗骂一句,老不死的,除了会叽叽歪歪的念些个酸诗,不知道还会什么,竟是能做到校尉的位置,他心中暗笑若是今日之事可成,他往后可不仅仅能做到校尉的位子。
赵朗月嘴角含笑,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跟随着‘醉醺醺’的刘校尉离开。
刘校尉这次是坐着马车而来,但是这回他们离开徐千户所在的街道,他便让随从拉来了自己的马,翻身上了马。
在徐千户家中还不觉得,现在出门刘校尉便敏锐地听到了兵戈之声。
他神情肃穆,脸上的醉意完全消失。
赵朗月也抓过护卫拿着的缰绳和弓箭,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他今日特地带了五位叶家镖师过来,他来此之后便一直生活奢靡肆意,身边多谢伺候的人竟是无人在意,实际上这五人是方大人分到自己身边的护卫,小厮愣愣看着完全没有病态的赵朗月,似是不认识他一般。
“你们在马车中待着,护好自己。麻烦你先带他们离开。”赵朗月平静地说道。
充作马车夫的护卫对赵朗月点了点头,他抽了下马匹带着跟赵朗月前来的几个小厮快速离开街道。
赵朗月的小厮刚离开,从徐千户家方向便冲出来二十几个穿着甲胄的兵士。
刘校尉平静地对赵朗月说道:“这里交给你们了。”
果然徐千户是想要除掉他这个老人啊,可惜自己命硬着呢,岂是他们想除掉便能出掉的?!
“刘校尉请便。”赵朗月冷声道。
刘校尉留下十来个随从,便带着仅仅两个亲信离开。
众人看到举起弓箭的赵朗月均是一愣。
或许他们都想不到一个病秧子竟然擅长弓马。
赵朗月在心中默念:阿一可惜今日你不在此处,不然也该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趁着几人发愣的空隙,赵朗月连发三箭,箭无虚发,每次都射中了冲出来的兵士的脑袋!
而拿着百炼钢刀的护卫已经驾马冲了过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其余人等的脑袋砍下。
另一边白箐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旨意,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兵马入雍州!!!
他将旨意仔仔细细放在胸口,一挥手对身侧的亲兵说道:“出发!”
白箐同刘校尉内外压制,这一场刚刚兴起的叛乱快速被破灭在了萌芽之中。
直到收到了白箐快马加鞭送回的平乱折子, 白明理才彻底放下了心。
蒙齐和方长鸣在那一夜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行宫的寝宫。
同时六部尚书,唐丞相等尚书台长官也都在此处等候。
白明理没有急着回皇宫, 沈大将军等人也被羁押,却没有被判罚。
白明理要等,等雍州的结果。
“陛下,雍州如何了?”方长鸣直接问道。
白明理勾了勾嘴角, 露出了个真心实意地放心的微笑。
“兵乱没来得及兴起,且他们选在晚上动手。”白明理说到这里,嘴角的笑容落了下来, “看守几处城门的将士,打更的更夫, 还有一队巡逻的兵士,受到了牵连。”
白明理将折子给了宋河,让他传给众臣看看。
唐丞相闻言微微颔首, 如此甚好,未有太多的伤亡,便彻底平息了一场叛乱。
看来自己走到这一步并不亏啊。
想到此, 唐丞相忍不住看向方长鸣。
为了得到沈大将军的信任, 方长鸣竟然真的当了一年的‘酷吏’, 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往后陛下必然会重用方长鸣,方长鸣只需要等待时日久了,他现在的困境就解了, 毕竟谁也不想真的得罪一个皇帝的宠臣,尤其是这人竟然能让陛下配合他的行动。
而且方长鸣便是再冷酷, 也是按照律法行事,到头来还真抓不到他的错处。
唐丞相叹了口气。
只不过他没有从方长鸣面上看到应该有的欣喜, 和大事得成的满足。
方长鸣很是自责地说:“应该早些动手的。”
他说的是自己。
“这些人的亲属,白箐已经妥善安置,雍州也未兴起大祸,其中参与的人尽数被擒。方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白明理叹了口气说道。
可又怎么能不自责呢?
他和方长鸣,似乎注定成为不了真正冷心冷肺之人,也不能算完全的政治家。
蒙齐觉得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他打过不少仗,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死在他的面前,蒙齐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方大人和陛下在自责什么。
兵乱未兴,已然是幸事。
蒙齐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同时想到有这般心软的陛下,自己这个纯臣的性命似乎更有保障了。
季连惠这回倒是跟蒙齐想到一块去了,他虽然觉得陛下和方大人对待自己太过严苛,但同时又觉得在陛下手中为官,倒是件好事。
就在蒙齐和季连惠胡思乱想的时候,方长鸣起身行了一礼。
他面色平静地跪在了白明理面前。
白明理下意识站起身想要去扶他。
方长鸣却轻轻摇头,哪怕现在他的目光不落在自己身上,白明理也知道,方长鸣这是在制止他的动作。
白明理硬生生地又坐回到了位置上。
别说白明理被方长鸣的举动惊到了,便是唐丞相,赵汤,季连惠等等重臣也是一脸懵。
这……这方大人怎么突然就跪下了?
好生奇怪。
“陛下,臣办事不力,自愿领罚。”方长鸣干脆地说道。
唐丞相眼皮一跳,虽然他们在坐的现在多多少少都能猜出,方长鸣和陛下疏远是为了拉拢沈大将军,找出他的马脚,可是他们没想到方长鸣会直接说出口。
他们更没有想到方长鸣竟然会请罪。
赵汤觉得的简直荒谬,不过是死了区区几人,方长鸣就需要请罪了?
这让往后他们该如何自处?!
而且此事中,方大人和陛下联合起来诓骗臣子,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赵汤思及此突然就明白了。
正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虽然他们知道陛下和方大人是想要减少无辜之人伤亡,但毕竟陛下‘坑害’臣子的名声并不好听。
方长鸣现在请罪,不仅仅是圆了陛下的名声,更是再次告知他们,哪怕只是死了几人也是他办事不力,他们就是希望能够无声平息这场叛乱。
只是沈大将军突然出手没有给他们机会,军中便是有人不服气,也该闭嘴了。
赵汤苦笑着看向自己的上官唐丞相,唐丞相看向方长鸣的眼中闪过了几道精光,只是最后变成了平静的敬佩。
白明理原本是想要等这件事彻底平息,再将方长鸣外放,给他一个好的行事名头。
可现在方长鸣只能顶着一个办事不力的名头离开。
“办事不力?”白明理没有反驳但却冷笑了一声,将折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这一下似乎是拍在了众人的心中。
季连惠眼皮一跳。
白明理冷冷地说:“沈大将军谋逆,罪不容诛,如今既然伏法,沈家三族内男子死罪难逃,元旦前处斩,幼儿女子发配岭南,相关人等五代内不得为官。”
他不喜欢这样的牵连,但是罪不及身的前提是惠不及身,大将军府因为沈大将军的存在煊赫一时,他觉得这些人可怜。
那些死在年前的无辜之人,难道不更可怜?!
因为慌乱死在行宫中的宫人难道不更可怜?!
白明理闭了闭眼,掩藏住眼眸中的一丝纠结。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重新只有冰冷的寒意。
他在心中自嘲地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当个皇帝。
可现在,他就要硬着头皮当下去。
起码等到这个天下能够平稳地交给其他人之前,他只能继续当这个皇帝。
众臣一时间没能反对,他们都看出来了陛下的神情不对。
虽说元旦前行刑有些不合规矩,可这毕竟是谋逆啊,便是有些不合规矩,倒也说得过去。
“散了吧,方大人留下。”白明理开口道。
唐丞相率先站了起来。
要说他以前还会不服气。
可惜现在……他竟是觉得这天下交到这两人手中,倒也不错。
唐丞相率先告退,众臣便是有些还想来同陛下讨论此事,也只能退下。
白明理看了眼宋河。
宋河带着宋石等宫人慢慢退到了寝宫门口。
白明理这一次终于可以起身,去扶方长鸣。
可是等他走到方长鸣身边的时候,确实脱力般地坐在了方长鸣身前。
方长鸣看着似是没有力气般的白老师,他伸手抓住了白明理的肩膀。
“没事,这些人都是死在我的算计下,冤有头债有主。”方长鸣轻声说道。
白明理抱住方长鸣的胳膊,嘴唇嗫嚅了两下才说道:“我有时候真想逃跑,就跑到草原上,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厌恶这里。”
方长鸣任由白明理抱着自己的手臂,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也是,不过我知道逃跑到哪里都一样,所以我想改变这里。”
“哪怕一点点也行。”
就算他们去隐居,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白明理苦笑一下:“是啊我知道,可是我有点难过。”
现在他终于能够完完全全理解方长鸣的孤独了。
那种看着时代一点点吞没自己灵魂和记忆的孤独与痛苦。
“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能正大光明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方长鸣抓住白明理的手说:“会的,一定会的。”
“白老师。”方长鸣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你等我回来。”
白明理缓缓松开抓住方长鸣胳膊的手。
这还是方长鸣知道他心意之后第一次说这种近乎承诺的话。
他心中没有多少欣喜, 反而能够感受到自己现在的痛苦,方长鸣也在经历,只不过他已经学会将这种痛苦藏在心中了。
“在你回来的时候, 我希望我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白明理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伸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身,方长鸣伸手想要扶他, 可是他最后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看着白老师自己站起身轻轻理了下身上衣裳的褶皱。
金线绣成的龙纹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游走。
白明理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搀依旧跪在地上的方长鸣站起来。
“我是时候回皇宫了,到时候我会下旨派你去西北三州打通商路。你,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方长鸣微微颔首想了半天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一些气氛。
他心中也沉甸甸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什么俏皮话。
“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吧。”方长鸣叹了口气, 他有些勉强地说,“白老师你不是一直想要当红娘吗?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等我回去,等事情了了, 我会让东太后召见你母亲和小妹,如果你小妹看不上苏硕,也无妨, 有东太后和我在, 你不用担心。”白明理扯了扯嘴角, 可是他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是他们以前说好的,方长鸣要走,虽然这次他离开地会不甚体面, 但他的亲人自己会照顾好的。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只是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似乎这样能让他们的纠结痛苦减弱一些。
一想到对方还在, 心底好像就多了一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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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城中的百姓来说,这个新年中多了几分血腥气。
好好的竟然有人谋反了。
幸亏天子没有出事。
贼人被擒获, 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趁着年节来述职的唐致,匆匆忙忙地来送了沈燕最后一程。
因为深大将军犯的谋逆大罪,唐致都没法去同沈燕说最后几句话。
他和自己的书童挤在人群中远远看着,沈燕倒是在吵嚷的人群中看到了唐致,沈燕沉寂的双眸顿时闪过了一丝光亮。
看到唐致,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他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唐致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眼见着沈燕人头落地。
他神情恍惚地在书童小厮的簇拥下离开了杂乱的刑场。
阿一带着他七拐八拐地找了一处宅子。
方长鸣正靠在塌上看书。
“公子,我们回来了。”阿一轻声唤道。
方长鸣放下手中的书,给两人倒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