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不念道:“前辈说过,容颜不老是由于瘴气所致,那前辈也中了瘴气之毒吗?怎么不用药草医治?”
楚临微叹了口气,面露苦色:“我跌入崖底时,尚未寻到这处可避瘴气的洞穴,整日身处瘴气之中,体内的毒素早已积累甚多。所幸奄奄一息之时,遇上一人,她告诉我这处洞穴,我才逃得一命。但彼时想要祛除瘴气之毒,已是药石无效,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钟不念微微动容,安慰道:“很多修道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是青春永驻,前辈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楚临看向他,温声道:“这般不老的容颜,就如妖如鬼一般,少侠不必宽慰我了。”
钟不念顿了顿,问出了一个他最急于知晓的问题:“前辈可有办法离开此地?”
楚临道:“想要离开这里,需要绝顶轻功,只怕天下没有几人能做到。我当年坠崖之时,身受重伤,又被崖底瘴气所害,功力几欲散尽,否则倒是有可能离开这里,不必在此苟延残喘,度过十几载年月了。”
钟不念紧皱着眉,左手握成了拳状,使得他手腕上青筋暴起,上面并排的两颗红痣也微微泛青。楚临的视线落在其上:“钟少侠,我有一个问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量。”
钟不念忙道:“前辈但讲无妨。”
楚临道:“为你疗伤之时,我诊过你的脉象,少侠体内的灵脉分崩离析,似是被人以灵气震碎,只有左手小臂间那一段灵脉尚且留存。敢问少侠的武功,是为人所废除了吗?”
提及此事,钟不念神色黯然,垂眸道:“既蒙前辈搭救,晚辈便没什么可隐瞒的。若前辈尚在武林中行走,也必定早已听闻过此事了。”他唇角微微向上翘起,却没有一丝笑意,“晚辈是莽苍山派弟子,魔教与正道众派纷争不断,如今魔教更胜一筹,师尊将我送至魔教为奴,作为双方停战议和的条件。”
楚临忽地一愣,问道:“你师尊……可是辰玑子?”
钟不念抬眸看向他:“前辈与我师尊相识?”
楚临轻笑一声:“何止是相识。”他只提了一句,便没再继续说起,又问道,“那你的武功也是被魔教中人废除的了?正邪相争,辰玑子为何让你一人牺牲?”
钟不念微摇着头:“是师尊受魔教逼迫,亲自废除了我的武功。在此前两方的争斗中,晚辈杀了很多魔教的人,是以魔教为了羞辱正道,才提出让我入魔教为奴。”
楚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杀魔教的人?”
钟不念道:“身为正道弟子,自然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楚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低笑:“你就不怨恨辰玑子吗?”
钟不念沉声道:“师尊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楚临笑了笑,没有多言,神色颇为不以为然。钟不念又道:“前辈不可误会,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一般。”
楚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他对你有何恩情?”
钟不念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楚临会这般寻根究底,答道:“不瞒前辈,晚辈出生时便被父母所弃,若非师尊收我入门,教我武功,只怕我早已死掉了,岂能活到今日?”
楚临敛了笑意:“你是如何拜入莽苍山派的?”
楚临的问题越来越细致,像是对他的身世生平很感兴趣,钟不念虽觉奇怪,仍是如实答道:“当年,师尊扫平魔教,成为正道各派的表率,接任莽苍山派新任掌门。在他的就任大典上,有一门派送来一口铜钟作为贺礼。”
钟不念顿了顿,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当时我就被放在那口铜钟之内,师尊问过送贺礼的那一门派,皆是对此毫不知情。我便这样留在莽苍山派了。等我年岁稍长一些,师尊便收我为徒,亲自教导,此等恩德,我如何能忘?”
楚临望着他道:“辰玑子……待你很好吗?”
钟不念神色微滞,道:“师尊待我虽是严厉了些,不过都是为了使我勤勉修行,自然是好的。”
说到此处,南宫不念忆起第一次体验【记忆水晶】时,那浮生镜的幻象针对人的弱点进行攻击,便将他扣进了莽苍山派孤亭内的一口铜钟下,那铜钟的绳索是被人割断的,孤亭的柱子上还写了很多对钟不念的欺辱讽刺之词。若是辰玑子真的待他好,他又怎会有此遭遇?
钟不念所说的这句“严厉了些”,想必也是蒙辰玑子的养育之恩,对他美化了不少。
楚临默然不语,但怀疑之色仍旧未减,钟不念不想再谈此事,想了想,问道:“前辈适才说,有人告诉了前辈这处洞穴的位置,那这人应是对绝命崖的情况比较了解,说不定有可以离开的方法。此人也在绝命崖崖底吗?怎么不见他/她?”
楚临眼眸微垂,轻声道:“她已经死了。”
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钟不念微微迟滞了一瞬,道:“抱歉,前辈,节哀顺变。”
楚临缓缓抬眼,目光扫向他的脸,眼神有些缥缈:“你让我想起了她。”
钟不念不解道:“前辈之意是……?”
楚临移开目光:“你可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
这几句话之间听上去毫无关联,钟不念更为不解:“正邪混战,众生若蝼蚁,孤苦之人无数,他们或许是身不由己,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何必再去探究?”
楚临微微颔首:“身不由己、不在人世,有人是这样,可是有的人……”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呵……有的人却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楚临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虽是被困绝命崖底十数载,却仍有一种俊逸儒雅之态,此时忽地用这般语气讲话,钟不念不由怔愣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前辈似乎……意有所指?前辈既与我师尊相识,又被困崖底,想必其中有一番曲直,前辈可愿告知晚辈?”
洞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楚临微倾着身子,靠得更近,看向钟不念的脸,缓缓道:“你武功被废时,是不是感觉很痛苦?”
这般直白的目光,让钟不念微感局促,他略移了移视线,对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回答。
楚临道:“如果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比那时更让你痛苦,你还愿意听吗?”
钟不念转回视线,眼里更为疑惑:“前辈想要告诉我什么?”
楚临道:“你的身世。”
钟不念忽地愣住了,唇角微开,良久后深吸了一口气:“这……前辈在绝命崖这么久,又是初次见我,怎会知晓我的身世?”
“我并非是初次见你了,早在十八年前,你还尚在襁褓之中时,我便见过你了。”楚临环顾着四周,“那时,也是在这绝命崖底,也是在这处洞穴内,你的母亲便在此生下了你。”
南宫不念猛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跳加快,这当然是钟不念的感觉,足可知他此刻有多震惊。
“这怎么可能?十八年过去,前辈如何知道当年那个婴孩就是我?”钟不念的声线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镇定了些许,“再者,前辈说过,想要离开这绝命崖,除非是轻功绝顶的高手,那个孩子,又是如何离开的呢?”
楚临忽然伸出手,攥住他的左手手腕:“这两颗并列的红痣,那孩子身上也有。”他盯着钟不念的脸,“而且,你的面容,和你的母亲很相像,甚至你的血液里……也隐含着魔气。只是你自小修行正道功法,将这份气息压制下去了,而今功力尽失,这魔气便逐渐露出了几分。”
钟不念蹙着眉,一时愕然:“魔气……?我的……父母,是魔教中人?”
第118章 魔教圣女
楚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松开钟不念的手腕,转身在一旁的石凳上缓缓坐下,他的目光流连在微弱的烛火上,脸色却并未被烛火的光芒温暖到,反而显得愈加苍白。
“十九年前,我师从一隐士修道,道法修成,下山入世。彼时雄心壮志满腹,一心想与江湖中那些庸碌之人不同……
“当时的武林,正派与魔教混战不休,魔教圣女手握收魂伞剑,实力要比正派更胜一筹。为了克制收魂伞剑,正派中人纷纷找寻醉雪刀,但始终无法找到,因而处处被魔教压制。
“我当年以为,要维系正邪之间的平衡,便要设法得到收魂伞剑,没有这兵刃,魔教也不会再肆无忌惮。”
钟不念道:“魔教人多势众,要从魔教圣女的手中拿到收魂伞剑,并不容易吧?”
楚临微微颔首:“着实不易。若要采用光明正大的方式与魔教开战,只有将众多正道派门全部召集到一处,同仇敌忾。可正道诸派之间各怀私心,并不能完全信任彼此。我游说一番,各派门均未采纳我的建议,反而对我这样一个初入江湖的散修的目的产生了质疑,以为我别有用心。”
钟不念道:“此举行不通,那前辈是如何做的?”
楚临道:“说来惭愧,无法光明正大,就只有行鸡鸣狗盗之事了。我游说的最后一派是莽苍山派,当时的掌门说要考虑考虑,我知是推托之词,便不再多留。离开莽苍山之后,我动身前往魔教,准备伪饰一番,以魔教之人的身份混入其中,伺机盗取收魂伞剑。”
“未走出多远,忽然有人从后面追赶上来,问我欲往何方。这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俊逸中带着些凌厉之气,讲起话来既沉稳又温雅有礼,若是女子必定很为他着迷。我记起来,他正是先前在莽苍山派见过的那位大弟子。”
提及莽苍山派,钟不念脊背微僵,问道:“十九年前……大弟子,是晚辈的师尊吗?”
楚临点点头:“正是辰玑子。我们相谈很久,一见如故,听闻我欲往魔教,他便提出要与我同行,进入魔教之后,也可有个照应。”
“不久后,我们两人就混进了魔教,不得不说辰玑子是个很有魅力的人,颇能讨得魔教圣女南宫笑舞的欢心,所以魔教的人对我们也放松了警惕。一段时间后,经过探查,我们发现收魂伞剑并未在南宫笑舞身上,而魔教兵器库内有一处看来蹊跷的机关,我们料定里面有暗室存在,便于一日深夜,同去查探。
“我们顺利找到了开启暗室的法门,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年轻气盛,太过心急,实不该不加考虑,便双双冲入暗室……”
楚临顿了顿,烛光晃得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钟不念问道:“收魂伞剑在暗室里面吗?”
楚临淡淡吐出一口气:“在。我们以为此行终于达成目的,不疑有他,就想取下收魂伞剑。谁料一碰之下,那暗室的门骤然关闭,发出一声巨响,同时满室毒烟弥漫,墙壁间暗器箭矢齐发。”
钟不念道:“收魂伞剑是假的?暗室是一个陷阱?”
楚临却摇了摇头:“收魂伞剑应是真的,只是摆放的方位同样暗藏玄机,我们不明破解之术,擅自去取,因而触发了机关。”
钟不念微感不解:“前辈坠入绝命崖,是因此事被魔教追杀?那我师尊又怎么会……他扫平魔教后,为何没来到此地,将前辈救走呢?”
南宫不念也在心内暗暗思量:钟不念大概是想问,为何楚临坠崖,辰玑子却平安无事?只是出于对他师尊的尊敬,没有直接问出口。而且,就算辰玑子以为楚临坠崖后死了,出于情谊,也该在扫平魔教后,到崖下找到楚临的尸体好好安葬才对。
想起楚临前番所说的“道貌岸然”云云,南宫不念不禁对辰玑子的品行隐隐生疑,他不想再妄自揣测,便集中注意力,听楚临继续讲。
楚临轻笑一声:“辰玑子……他很聪明。”
“暗室内毒烟弥漫,我们两人都立即闭息,但面对箭矢暗器,又不得不提气躲避,这当真是一个难解的局面,很快我们就都吸入了些许毒烟,开始头晕脑胀,身形也不再灵活,难免都中了多道暗器。
“而暗室外传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们都清楚,南宫笑舞已经发现了异状,正向这里而来,只等我们无法招架住毒烟和暗器,她便开启机关,将我们轻松捉住。”
楚临抬眸瞥了眼钟不念:“那时,我正专心躲避暗器,辰玑子却忽然掠到我背后……刺了我一剑。”
一瞬间,钟不念怔住了,继而皱眉道:“师尊……不会吧?怎么可能?!”
楚临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没必要欺骗你。南宫笑舞似乎有办法从外面观察到暗室内的情形,以为我们是在耍什么计策,犹豫着没有开启机关。我以为辰玑子刺我这一剑只是权宜之计,但是,他见南宫笑舞迟迟未打开机关……便开始与我以命相博……”
“我本就身中一剑,起初对他的举动不敢置信,对他处处留情,又中了诸多暗器,不敌于他,败下阵来。虽然他也受伤多处,但比我好上太多了。
“南宫笑舞这才打开了暗室的门,辰玑子……对她说,他发现我行为鬼祟,似是要盗取收魂伞剑,因而跟踪我进入暗室,才有了适才那一幕。”
楚临忽地叹了口气:“接下来,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对辰玑子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了解。当时那种情形,如果非要牺牲一人,用苦肉计才能骗过南宫笑舞,我宁愿牺牲自己,所以……我非但没有揭穿他,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
“南宫笑舞对他的解释半信半疑,为了让辰玑子彻底取信于她,我出其不意,提剑刺向南宫笑舞。当然,我伤势严重,这一剑威力不大,即使辰玑子不帮她挡剑,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大伤害。”
“挡剑?”钟不念的神色微微凝滞,“师尊……帮魔教圣女挡剑?”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与我配合默契,很懂得抓住机会,顺势而为。”楚临淡淡笑道,那笑意里隐含了几分不屑。
南宫不念心道:也许辰玑子并不懂你的苦心,他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了活下去,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事去做。
钟不念声线微颤:“那……后来呢?”
楚临道:“后来……我才知晓,南宫笑舞本就对他倾心。若是他人,她恐怕宁可错杀,也不错放,但对辰玑子而言,就不同了。再加上辰玑子为她舍命挡剑,南宫笑舞便丝毫不怀疑他了,将他带回救治,又命手下的魔兵将我杀掉。”
“我身中数剑,几近昏厥,那魔兵以为我死了,为了省事,便直接将我抛下了绝命崖。”他看向钟不念,“我就不像你这么幸运了,坠崖之后,虽然没有立刻死,但崖底弥漫的瘴气却无处不在,我所中之毒越来越深,每日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楚临似乎回忆起了那时的痛楚,眉毛微微蹙在一起。钟不念道:“前辈说过,寻到这处洞穴躲避瘴气,是受人相助,那个人是……?”
若是面前有一面镜子,南宫不念就会发现钟不念的面色很是苍白,只怕他已经猜到帮助楚临的人是谁了。
楚临凝望着他:“那个人……就是南宫笑舞。”
“我也不知在崖底捱过了多少日夜,也许有一两月吧。我凭借身上剩余的灵气硬撑着,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那一日,在瘴气笼罩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连忙使出全身力气,一边向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挣扎爬去,一边尽力呼救,虽然声音很微弱,但那人也听到了,慢慢走到了我身边。”
钟不念紧盯着楚临,楚临对他微微摇头:“别急,这人并不是南宫笑舞,而是一名男子。他穿着一身白袍,斯文清瘦,随身也没有携带兵刃,看起来像是一个读书人。”
钟不念道:“读书人?读书人怎会出现在魔教?又怎会出现在绝命崖底?”
楚临道:“我当时也觉得很疑惑,但四野荒芜,只得请他救我。他显得很局促,退后了几步,苦着一张脸,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镇定下来了,对我说,他是奉命来杀我的。就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绝命崖底不会出现普通百姓,他只是打扮得像是读书人罢了,实际上并不是。”
钟不念道:“是杀手?”
楚临点了点头:“如果是魔教要杀我,不可能隔了这么久才行动。我问他是奉谁的命令,他说按照规矩,这不能说。我对他大喊,求他满足我最后这个心愿,告诉我究竟是谁要来杀我。”
“大概是我当时的表情太恐怖了,他被我吓得面色惨白,竟是要哭出来了似的,”楚临轻笑着摇头,“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哪有这样胆小的杀手?”
钟不念暗暗吸了一口气:“那……他说是奉谁的命令了吗?”
楚临侧过头,缓缓道:“辰玑子。”
“啊?!”钟不念低沉的讶异声从喉间滚出。
楚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此人说完之后,便要动手杀我,刚准备发掌,却忽然被一阵剧烈的罡风扫过,霎时倒在了地上。”
“南宫笑舞就站在这杀手身后,正将收魂伞剑合拢。她的面色十分苍白,举止也有些慌乱,匆忙弯下腰将那地上的血迹清除掉,接着便拖着那杀手的尸体,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我心知必有缘故,吊着最后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走到半路时,竟突然跪在了地上,吐出很多鲜血,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回过头,见我还跟在身后,便取出一颗药丹抛给我,说这药丹可缓解瘴气之毒,也可增强体力。辰玑子也许还会派杀手来,她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带她过去。我答应了,便按照她指的路,将她和那杀手的尸体都带进了这个洞穴内。
“洞穴之内可避瘴气,气温寒凉,也利于疗伤,再加上那颗药丹的作用,我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因为此前吸入了太多瘴气,中毒过深,功力是无法恢复了。
“南宫笑舞的情况却越来越不好,起初一日只吐一次血,后来已是一日三次。她似乎感觉命不久矣,便将我坠崖之后魔教所发生之事告诉了我。
“不久之前,她与辰玑子成婚,辰玑子趁娶亲之时,在酒食中落毒,又与莽苍山派众人里应外合,大获全胜。她无路可遁,只能出此下策,偷偷到绝命崖底躲避。”
“想必是辰玑子没有抓到她,便怀疑她跳下了绝命崖,想要亲自搜查,又不明崖底情况,不敢贸然行动。”楚临轻笑道,“他本可以派莽苍山派弟子下来查看,但多半是顾忌到我先前坠崖,担心我若尚在人世,讲出他那虚伪卑鄙的行径,有损他正道威名,因而才派了那收买的杀手,交代他,若是见了我,或是南宫笑舞,格杀勿论。”
南宫不念忽然感觉一股寒意弥漫全身,接着他便听到钟不念颤抖的声音:“成婚……辰玑子与南宫笑舞……”
钟不念蓦地抬眸看向楚临,他的嘴唇有些哆嗦,舌头也僵硬起来,问不出接下来的话。
楚临却已知晓他想问什么,点头道:“不错,南宫笑舞就是你的母亲,而辰玑子……”楚临顿了顿,似是也有些不忍心般,“他不止是你的师尊,还是你的……生身父亲。”
第119章 南宫不念
本就寂静的洞穴倏然间变得更为寂静,如一潭死水般,不见风波。钟不念怔愣了半晌,最终抬起手,两指揉开紧皱的眉心,再度说道:“这不可能。”
楚临也再度道:“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这句话仿佛是一条引信,点燃了钟不念烦躁的心绪,他忽然猛地甩开揉捏着眉心的手,声调蓦地抬高了几度:“从头到尾,我都是听你在说!什么手腕上的红痣,什么我和魔教圣女长相相似,我又没有见过她,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他的语速很快,夹杂着一股怒意,丝毫没有停顿,便继续说道,“你的身份如何、你所说之事,全部没有证据!你这般青春容貌,却说自己与我师尊年龄相仿。身处绝命崖底,能存活十几载,谁知你是不是魔教的一员?故意讲一些编造出来的故事给我听,挑拨我与师尊的关系,你以为我会傻到仅听你一面之词就相信吗?!”
楚临的面色如常平静,他顿了顿,片刻之后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道:“没关系,我先前便猜出,你知晓此事后,必定会感觉很痛苦,以为我在说谎,不愿相信。其实……这样对你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钟不念眼眶微酸,用力眨了几次眼。半晌之后,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些许,盯着楚临道:“我不是懦弱到逃避现实的人,只是不想为人所骗……”他喉头翻滚了几次,开口问道,“魔教圣女……是怎么死的?”
楚临抬眸瞥了他一眼,略有些哀伤:“她身负重伤,硬捱到生下你之后才……受了诸多苦楚。”
钟不念紧紧盯着楚临,像是要从他的神情中分出真伪,问道:“那……她的墓呢?口说无凭,她被葬在何处?”
楚临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晓此事。”
钟不念皱眉道:“不知晓?你怎会不知?你不是……一直在这洞穴里,与她在一起的吗?”
“我确实不知。当年她生下你之后,便知自己大限将至,请我帮她最后一个忙,”楚临缓缓吁出一口气,抬眸看向钟不念,“她让我造一叶扁舟,待她死后,将她的尸身放于舟上,再将她的孩子藏在衣裙之内,投入绝命崖南侧的一条河中,任扁舟沿着河流漂走。”
钟不念盯着楚临,目光愈发冰冷:“河?你说绝命崖底有一条河?”
楚临点了点头:“不然你是如何离开这儿的?”
钟不念似是再不堪忍耐,忽地站起身来,初愈的伤口因他大幅度的动作被牵扯到,一阵痛楚袭来,然而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快步走向楚临:“我受不了你错漏百出的故事了。既然魔教圣女知晓绝命崖底有着这样一条河存在,那她为何不从此路逃走,反而留在这儿等死呢?你在这里度过了十余载岁月,又是为何?难道你们都疯了不成?”
楚临尚未开口,钟不念便转身向洞口的方向走去:“大概是你被困在这里太久了,闲得无聊,才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拿我消遣,我现在就要出去瞧瞧,绝命崖底究竟有没有这条河!”
楚临款款起身,情绪没有受到钟不念丝毫影响,平静地说道:“那我带你去吧。外面瘴气弥漫,此时又值夜间,不易分清方向,你一人去,可能会迷路。”
钟不念立即道:“不必了。”
楚临倒也没有坚持,闻言滞住了步子,温声提醒道:“那好。你离开洞穴后,一直向南走,三里路后,转东而行,便可见到那条河。千万记住,要闭息。你的灵脉仅余左手间的那一段,长久闭息而行,若是灵力无法支撑,就行得稍慢些,吸入的瘴气越少越好。”
钟不念头也不回地冲出洞穴,同时紧闭鼻息,按照楚临所说的路线,一路向南而行。他的功力所剩无几,为了避免吸入过多的瘴气,他行得极为缓慢。夜色深沉如墨,瘴气在荒芜的树林中缓缓浮动,仿佛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向南三里,再转东而行。钟不念走上许久,却仍未见到楚临所说的那条河。他微微蹙眉,冷嗤了一声,似是以为果真如他所料,楚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无稽之谈,在拿他取乐。他停下脚步,不想再将体力浪费在这件事上。
他转过身,想要返回洞穴,刚走上几步,又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回头向远处望去。
钟不念微微睁大了双眼。弥漫的瘴气间,昏暗的夜色下,远处似有光芒在微微闪动。他连忙朝那道若有若无的光芒奔去,及到近前,才看清楚——
一条宽阔幽暗的河流寂静地躺在夜幕下,河水缓缓流动,水面上浮着些细小的涟漪。他先前所见的那道光芒,便是水波沐浴着月华,映出的一片朦胧光影。
钟不念在河边蹲了下来,静默的水面如一面铜镜,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仿佛是这副面容让他感到不快,他将手浸入河水中,轻轻一荡,那面容的倒影随之碎裂。
他刚要抬起手,却猛然一惊——
河面上那些原本细微的涟漪竟忽地增大了不少,一股暗流涌动,似是河底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来了!
习武之人对危险察觉得总是很敏锐,钟不念当即跃起身子,向后退开了数丈。
与此同时,河面蓦地翻起一阵风浪,一头浑似蟒蛇的妖兽从水下骤然冲出!钟不念神色微怔,看向那妖兽,只见牠似蛇又不像蛇,浑身粗细均匀,顶端该是属于头的地方猛然开合,露出一口阴森尖利的獠牙,好似一只只有嘴巴的无头蛇。
这妖兽光是露出水面的身躯就已经很长了,在水下隐匿的那部分还不知有多长。钟不念头皮一阵发麻,他若功力尚在,遇上这妖兽只怕提剑便杀,连眼睛都不会眨。但如今他功力尽失,四周又有瘴气之毒,被这妖兽缠上,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停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连忙转过身,向后飞奔而去。但那妖兽的速度却比他要快上许多,倏忽之间,妖兽的身躯便绕过了钟不念,卷曲着挡在他面前,一张血盆大口半张半合,吐出一阵阵腥臭之气。
钟不念眉头紧皱,警惕地盯着面前这张缓慢开合的血盆大口,额头早已冷汗涔涔。此时此刻,只怕他稍有动作,这只妖兽便会立即朝他扑来。
然而,即使他一动不动,这种对峙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蓦然间,那妖兽口器大开,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长啸!这声音几欲震耳欲聋,钟不念眼前一阵恍惚,立即本能地伸手捂住耳朵,却也难挡声波侵袭。
这妖兽远比他预料中凶残得多,单单是嚎叫声便有如此大的冲击力,遑论其他?钟不念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不禁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但在这声长啸之后,他却并没有受到攻击,反而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脚下的地面也在微微颤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