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骑士自诩忠诚。
但他的忠诚总带着点儿自以为是,还经常喜欢自作主张。
原本他满怀希望地盼着赫菲斯能迎娶一个公主,如之前国王所说的那样,迎娶公主,继承王位。
这样一来,他就又能恢复到从前的地位了——国王身边最信赖的骑士!
然而,等真正看到伊莲安娜后……
他居然又嫌弃起人来了!
——讨厌的女人。
他控制不住地挑三拣四:“明明是一个公主,却一点儿都不守本分和规矩,四处乱跑!”
“见完了殿下,就跑去见国王、见完了国王,还跑去见二王子,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很美吗?”
“以为所有男人都会被她打动吗?看看她脖子上可怖的红色痕迹吧!断头公主,多么可怕!”
“这就是个妖物一般的女人!说不定还会带来灾祸!殿下居然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话,呸!她配吗?”
赫菲斯从来没关注过骑士威克的想法。
或者说, 关注了,他多半也是一笑置之,压根不会将这个人的话放在心上。
事实上, 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这个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人,颇有点儿狐假虎威的劲儿。
也许骑士威克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曾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耀武扬威地用尖利嗓音,仿佛施予什么天大恩赐一样,在那些宫人们面前, 洋洋得意地训话, 一边拼命地贬低她们,一边命令她们尽心尽力地服侍国王。
而当时,赫菲斯就站在不远处走廊里。
只不过, 碍于国王命令, 哪怕有人看到了,也只能当他不存在, 所以,自然也就没人会驱赶他。
从那时起,赫菲斯就知道,这个骑士或许忠诚, 但绝称不上是一个好人。
他自私自利、狗仗人势,媚上欺下, 完全就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
也因此, 在知道这个骑士想要来自己身边时, 赫菲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如果不是后来那个‘布袋’事件, 他是绝不会给这糟糕家伙一点儿机会的。
但是,用‘布袋’将孩子带出宫, 放其自由这种好事,会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坏家伙做得出来的吗?
赫菲斯本可以透过重重迷雾,看穿其中的真相。
然而,他内心深处大抵还在盼着那个金发男孩能逃出王宫,获得真正的自由!
因此他根本不敢深想,不敢深想那么美丽、自由自在又活泼的灵魂,会陨落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
他无意识地欺骗了自己,骗自己相信骑士威克的话,骗自己相信那个孩子已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骑士威克运气好的话,这个谎言说不定能瞒一辈子。
毕竟,赫菲斯确实没有,或者说短时间内,不敢有追究的意思。
然而,很不幸。
那个他口中‘在遥远地方生活得很好’的人,此时,正朝着阿瓦罗尼亚国赶来。
乔恩还不知道此行对自己有些重要的意义。
他七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虽然听贾德森祭司提过,自己是被一名骑士杀死并埋进了土里。
可更为具体的……
贾德森祭司本来不想说。
这位有着不良恶习的祭司大人,总有一些奇怪的体贴之处。
他完全不觉得,把‘你曾被一个恋童癖绑走,后来,险些被恋童癖身边一个自负又傻逼的骑士给杀死’这样的倒霉记忆说出来,除了增加人的心理压力外,会对人有什么别的有益帮助。
可惜,无论是乔恩,还是斯蒂文,都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存在。
在两个孩子的纠缠下,他后来还是含含糊糊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给说了个大概。
但要知道,骑士在自述的时候,本来就有很多的掩饰之词,再经过贾德森祭司的转述,整件事不能说面目全非吧,但想要凭借这么一点儿线索,来寻找事情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谁也没能想到的是……
在九年之后,命运又推动着这个孩子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哪怕没有线索,哪怕没有记忆。
当所有人真正碰面的时候,有些真相自然而然地就会浮出水面了。
这些暂且不提。
让那位自负又愚蠢的骑士看不顺眼,并且认为不规矩、不本分的另一个人伊莲安娜,这段时间,又接连拜访了好几位大臣。
但那些大臣们却都表示没办法左右国王的意见。
哪怕私下收了几笔钱财,他们也只能给出“王室的事情,只能由王室的人插手”这样含糊的提示。
于是,伊莲安娜思来想去地盘算了一下阿瓦罗尼亚王室的这些人:
勉强算是朋友的赫菲斯,目前摆明了主要心思都在给‘正义女神’建神庙上,并不想管什么战争,什么王室的事情;
而二王子阿克特,似乎是个好人。
但她连续几次去广场,就没见他有头脑清醒的时候,无论什么时间,白天、中午、晚上,他都醉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满地乱爬都是小问题,有几次甚至还当街解了裤子撒尿、抱着骡子疯狂亲,完全没办法接近和谈话。
至于国王……
那真是个随时随地都能让人不舒服的家伙,而且嘴里没有一句准话,通篇的废话,偶尔夹一句戳人肺管子的话,同他聊天真是自找罪受,还没办法揍他。
最终,她只好决定去接近唯一一个还没怎么正式接触过的王子了——阿瓦罗尼亚国王的长子费特里。
事实上,随着时间一天天的逝去……
这位公主殿下渐渐快失去耐性了:“到底怎么样才能结束这种没完没了的等待?到底怎么才能达成两国建交?如果真的非要联姻不可,那麻烦给我一个具体的联姻方案!和谁?怎么做?而且,联姻之后能不能出兵?出多少兵?”
没有答案。
明明应该提出要求的阿瓦罗尼亚国王,一直冷处理着这事。
介于她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伊莲安娜真的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
如果她爱生气的话,早就被种种风言风语、以及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对待,给活活气死了。
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儿生气了。
阿瓦罗尼亚的王室有太多让她不能理解的地方了!
这些人从来不直接说话,说出的话往往也不是本来的意思,总有很多隐喻、暗喻、明示暗示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且,不止王公大臣如此,那些侍卫、仆人和奴隶们,也鬼鬼祟祟的。
比如,那个站在赫菲斯旁边,就经常用没礼貌的目光盯着自己、反复打量的老骑士……
她承认,安东王不是个好父亲,专横霸道,还有点儿疯狂。
但由于他是个天阉的缘故,他的后宫居然反常的和睦起来,那些妃嫔们没什么争宠的必要,反正都是一样的失宠。
于是,她们日常会凑一起说说话,共同抚养伊莲安娜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女孩……
尽管她们无知、愚蠢、毫无主见、没有尊严,从小被洗脑地认为,女人生来的作用只有两个,一个是取悦男人,另一个就是生孩子。
但她们多数时间有什么说什么的,哪怕说得话并不中听。
可在阿瓦罗尼亚,每个人都在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国王会含沙射影地问“你是从鲜血中出生”?
二王子阿克特会醉醺醺地大喊“双头怪物来了”!
连收了钱的大臣给提示的时候,也不是直接说的,而是暗示“阿瓦罗尼亚国向来以王室意见为主导”。
但凡听的人脑子稍微蠢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P话!
“我敢对着神明发誓……”
伊莲安娜在去见那位大王子前,这么举着两个拳头挥舞,恶狠狠地赌咒发誓:“倘若他再同我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就把两个拳头都塞进他嘴里!”
费克尼斯不禁停下了雕刻的工作。
他傻乎乎地看着这个学生,满脸惊讶地说:“呃,伊莲安娜,你好像活泼了很多?”
“哎?”伊莲安娜愣住了,“有,有吗?”
“有的。”费克尼斯认真、肯定地说,“你自己没发现吗?比起在安东国,你现在积极主动又大胆,以前你可没有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地四处去见人,还都是一些陌生人。”
伊莲安娜怔住了。
因为接下来还要去见大王子费特里,她没能同老师继续讨论这个“变活泼”的问题。
但在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却忍不住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真的变了吗?”
明明事情一直不顺,不断遭遇挫折!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并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像父王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反而……
反而不甘心、不服输地想要和他们斗到底!
甚至……
伊莲安娜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她居然有点儿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是说反复遭遇挫折的生活,而是遭遇挫折后,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大脑,不断想办法,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斗智斗勇,被逼迫着成长,被逼迫着动脑子,每一天都充实无比,每一天都能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我居然是这样的性情吗?
伊莲安娜不禁又惊又喜地想着。
因为想到这些,原本的愤怒就消失了。
当伊莲安娜见到那位大王子时,情绪已经调整好,甚至露出了难得的真心微笑:“真高兴您愿意接见我,殿下。”
大王子费特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公主话语中的真实,胖胖的脸上有些惊讶,却也因此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他主动站起身来迎接公主,巨大的体型看上去简直像一只怀了孕的母熊,壮实又庞大:“谁会拒绝接见一位高贵又美丽的公主呢?”
伊莲安娜含笑看了看这位很会恭维人的王子。
她发现,外界传言真的不可尽信。
到底都是谁在说?
说二王子阿克特是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酒疯子;
说大王子费特里是个愚钝、窝囊又一事无成的胖子呢?
大王子费特里目送着伊莲安娜离去的背影, 胃部有些紧缩。
他忍不住转身,匆匆走到桌子前,上头摆放着葡萄酒、白面包、水果、奶酪、鹅肉和熏鱼等等一堆的食物。
然而, 刚刚伊莲安娜和他聊得时候,态度太认真、专注了,导致他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着一位女士的面,去频频拿东西吃了……
“一个言之有物的女人。”
这时候,大王子费特里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一边疯狂把桌子上食物往嘴里塞。
他们刚刚聊了两国之间一些不同的风土人情。
那位公主的言辞还略微有些稚嫩, 但看得出,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认真思考和总结过的。虽然对事情的认知还稍显表面,可已经能看出她绝不是一个人云亦云、凡事只看眼前的短视之人了。
第一次见面, 往往忌讳交浅言深。
大王子原计划是最低也要见过两三面之后, 才略略透露出一些自己的观点儿。
但这次,他难得被公主勾起了一点儿谈兴, 说出了很多那个传闻中‘蠢钝不堪、只知道吃吃吃的大王子”说不出来的话。
计划的少许偏离本来也没什么。
可大王子费特里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恐惧、不安、焦虑,浑身上下冒虚汗、喘不上来气……
而他缓解负面情绪的方案就是吃,当一口一口不断将桌上两人份的食物一扫而空, 那种肚子被撑圆,食物在嗓子眼快要溢出来的感觉出现后, 他方才有了一种被彻底填满的安全感。
接着, 再灌下一瓶葡萄酒来填缝。
在酒意微熏中, 他的状态才终于有所缓解。
尽管他知道, 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快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只要他的生活稍稍出现一点儿不同和变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蠢。
小时候,他和弟弟阿克特玩游戏, 自己总是赢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父亲却开始喜欢上反复不断地折磨他:“费特里,你怎么这么苯?”“费特里,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吗?”“天啊,我的儿子真是蠢笨如猪。”“诸神在上,这个猪真是我的儿子吗?他把每一件事都搞砸了。”
他会拿出一些大臣们呈上来的文件,假装细心教导地询问意见。
可当费特里回答的时候……
得到的永远是一声声:“错了”,“又错了”,“不对,再想”,“再想,还是不对”,“好吧,这也不会吗?那换一个,什么,你还是不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
问题从难到简单再到弱智!
“费特里,你知道屋子里有几个人吗?”
“……不知道,不知道。”
宫中的侍从们在偷笑;
大臣们在看热闹。
国王露出失望的眼神,嫌弃的神色,无奈的叹息……
接着就是最后一记羞辱:“费特里,你还能知道什么呢?”
直至今日,费特里还记得那种仿佛赤身裸体被人围观、嘲笑的无助和恐惧感觉。
每一件事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的。
然后,在被问起‘你还会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头昏脑胀,无法思考,直接捂着耳朵崩溃了:“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对不起,父亲!别问了,请别问了,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答不上来。”
从那以后,他从一个快乐自信,每天都咯咯笑着的活泼男孩,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只知道不停吃吃吃的蠢货弱智。
这一切非常可怕。
就像是你好端端地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突然一块巨石把你绊倒,摔了个头破血流,然后,一堆人在旁边鼓掌叫好!
没人能想象这是多恶毒的事。
在小孩子逻辑、理性尚且完全没有正式成型的时候,提前给他脑海里牢牢打上“蠢货”烙印,让他从此终生都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为什么明明是亲生父亲!
——却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费特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
他的自信和尊严都被那一场问话摧毁了,以至于从那以后,根本没办法再好好动脑子。
那段时间,只有食物能带来慰藉。
吃下去,不断地吃下去,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只有把胃里、肚子里统统塞得满满的,身体里的焦虑和恐慌才能稍稍停息。
然后,他的弟弟阿克特也开始出现问题了。
那孩子先是嚷嚷“宫里有怪物”,侍从们笑着解释说,只是小王子做了噩梦;
接着,他开始嚷嚷“有人在晚上惨叫”,侍从们全都莫名其妙地说,没这回事;
然后,他又开始逢人就讲“父亲拿着剑,要杀我”,大臣们感觉莫名其妙。
国王给出的答案是“这孩子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最后,他大声地说“父亲就是那个怪物,父亲令人惨叫,父亲拿剑,威胁要杀我”……
所有人都满脸无奈地告诉他“别再说一些瞎编乱造的话了,小孩子说谎是不好的行为,二殿下”。
阿克特也被毁了。
这孩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谎话精。
并且,他是被所有人公认,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无所不用其极、每时每刻都在表演的谎话精。
简直像诅咒一样……
从那以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人信,人也开始疯疯癫癫起来。
除了费特里!
尽管他表面上也被迫装成了不信的样子。
可他知道,弟弟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所以……
那一句“预言师告诉父亲,他未来会死于血亲之手”必然也是真的。
多么可笑啊!
阿瓦罗尼亚国王将两个亲生儿子养废,将侄子流放出国,多年没再生育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则可笑的预言!
费特里后来偷偷调查过那个预言师。
那个蹩脚的预言师,一生曾预言过无数次,可准确的,也就那么两三条。
最后,还在喝醉酒后,跌进粪坑里淹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的预言!
国王却深信不疑!
那一天,费特里回到家中,疯狂又痛苦地吃着东西,一直吃到呕吐才停下来。
他瘫坐在地上,挺着仿佛怀孕了的肥胖肚子,大哭了一场,狼狈不堪,宛如猪圈里待宰的肉猪。
从那一刻开始……
他就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预言成真!
另一个预言重度受害者,曾在宫中当了十多年隐形人的赫菲斯,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初在乔恩模糊的记忆里,对这倒霉家伙的印象就是,一生为预言所左右。
然而,赫菲斯这时候还以为曾经影响自己的“弑父”预言,随着前国王的死,已经告一段落了。
他哪里想到,自己“流浪他国”背后,还有一个“现国王,会被血亲杀死”的预言。
此时,他正在和费克尼斯讨论正义女神的神像问题。
他细致地观察半天,提出了一个修改的地方:“你觉得,唇这里,是不是应该再设计得弯一点儿。”
费克尼斯瞥了他一眼:“这里吗?哦,行,我改改。”
他拿过设计图假装划了几笔,重新递过去:“你看,怎么样?”
赫菲斯看了看设计图,又看了看费克尼斯,看了看设计图,又看了看费克尼斯……
三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说:“别骗我,你压根没改。”
“什么?你居然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胡乱提的问题吗?你难道不是那种……那种为了提问题而提问题,觉得不提个问题,就显不出你能力的类型吗?”
费克尼斯大为惊讶,不满地嘟嘟囔囔着:“你不是应该说,这回看着好多了,然后就结束这个问题吗?”
“很遗憾,我不是那种……别把你们忽悠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赫菲斯冷笑着说。
他指了指设计图:“第一,我很认真。”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脑袋:“第二,我视力好得很!第三,我脑子也很好!”
最后,他望着女神的设计图,露出了虔诚的表情,认真地说:“女神就该是笑着的。”
费克尼斯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作为最初的造假者,他是最清楚神像的原型情况了。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长大后,是不是和自己的想象一致。
可记忆里,那个金发男孩确实很爱笑,经常说一两句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然而,正义女神原本的形象其实是严厉、不笑的。
当时,为了造假……
费克尼斯采取了相对折中的方法,有笑容,但也没敢做得很明显。
如今,赫菲斯却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让他隐隐有一种“难道你也见过原型”的古怪想法。
“可这怎么可能啊!”费克尼斯摇了摇脑袋。
一个阿瓦罗尼亚前国王的独子,一个博蒙特国的平民小孩,两个人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也许是巧合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手在设计图上按照赫菲斯的要求改了改,完全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里也没有胡斯托大祭司那样的铁杆正义女神信徒了,改完也不会被人识破不对的地方……应该吧?”
新鲜出炉的毛驴表演团正在努力适应着流浪艺人的生活。
他们一边继续往前赶路, 一边试着在沿途进行一些表演,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群流浪艺人,而不是刚从军营中出来, 只等一声令下,就立刻拿起身边武器,奋起杀人的作战小队。
虽然说,他们也可以抓紧时间赶路,等到了阿瓦罗尼亚国再进行伪装。
可乔恩觉得,突兀转变身份, 会导致大家适应不良, 露出破绽。
反正都要赶路。
与其枯燥无聊的赶路,不如一边赶路,一边提前开始习惯扮演自己伪装的身份, 不正好吗?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没反对。
确切地说, 他们乐在其中。
在这个由于绝大部分人民尚在追求温饱阶段,娱乐行业几乎没什么大发展的世界……
这样假扮流浪艺人, 自己主动上台表演的活动,对于小队成员们来说,还挺好玩的。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还会互相嘲笑、互相起哄。
台上的人还经常表演到一半, 就涨红了脸,紧张地说不出话, 然后, 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干脆为了掩盖窘迫, 冲下台把起哄兄弟一通暴打。
但他们相比别的流浪艺人,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没有生存压力。
博蒙特国王特地为这次行动拨了钱, 所以,他们只是假扮流浪艺人,却压根不用担心自己表演的好坏,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吃饭问题。
这就使得他们在台上的表演很松弛,哪怕表演得太烂,没人看,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真靠这份钱过日子。
不过,乔恩还是决定准备个绝活儿。
别乱想,绝不是通斯先生那样的可怕绝活儿,而是让人看了之后,认为“难怪你们这个流浪艺人团能存活到现在,原来还有几分本事”的绝活儿。
要不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流浪艺人团体,却还坚持不解散,总难免让人怀疑他们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伪装得很像,不被怀疑是别国间谍,可倘若怀疑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混乱关系……
算了,还不如怀疑是间谍呢!
事实上,后者确实发生过那么一、两次。
毕竟,哪怕不提乔恩和斯蒂文,这个小队中的兔子和利爪,也算是相对清秀的类型了,再搭配巨象那个壮汉,一看就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老龟,以及,英气十足的渔雕,看起来懒散,其实透着点儿蔫坏的树懒……
这么一群人走在一起……
总会有一些满脑子下流思想的流氓,信誓旦旦地对旁人说:“八个单身汉,也没见他们表演出个什么门道来,就几个人表演,一堆人吃闲饭,还每天同吃同住,一个女人没有!你们猜,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猜个P!
当然TMD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可不能说。
说了就露馅。
所以,还是得找个像模像样的节目。
起码证明八个人凑一起是有原因的,比如,这节目一个人表演不了。
这天下午的时候,利爪在灌木丛幸运地发现了一头鹿。
斯蒂文和巨象主动帮忙过去狩猎,其他人则开始分工合作,搭建帐篷、捡拾木柴、去河边取水。
很快,‘猎人们’凯旋而归。
他们把鹿收拾、清洗后,穿在一根树杈上,放在火堆上烤。
在等待肉烤熟的时候……
乔恩思索着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所以,我们得想出来一个代表性的节目。”
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他的旁边,好奇又期待地等着他把话讲完。
唯独斯蒂文突然想起了很多年的事,想起了因为乔恩讲的那个故事,引发的一系列荒唐又滑稽的事件,害得斯通先生被迫改名,害得镇子里的小孩们玩起了无聊又龌龊的游戏。
他一时没忍住,在一旁多嘴提醒了一句:“正经点儿的,正经点儿的。”
然而,一般混蛋都会贼喊捉贼……
乔恩立刻正色看他:“你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了吗,斯蒂文?注意场合!控制一下,别胡思乱想!”
小队的其他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碍于斯蒂文一贯的武力值,不敢当面嘲笑,但一个个笑意盈盈的样子,真是十足的欠揍!
斯蒂文瞪着乔恩,在心里骂骂咧咧:
——我TM如果不控制……
——你绝对会知道我现在多变态!
不过,这事倒是提醒他了……
眼前这个金发小子,可完全不像他那张美丽的脸那么纯洁,或者说,这家伙从小就很擅长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连斯通先生知道的段子都没他多!
——所以,我一天到晚在克制什么?
——我TM还怕吓到他!
——其实……
——纯洁的是我吗?
斯蒂文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他继续在心里骂骂咧咧。
此时,乔恩已经讲起了一个蛮符合这个世界民情的怪物故事:“唔,正经故事,你们听过蛇发女妖吗?”
“她作为人类的时候,事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但后来被神……我是说,后来被她的父亲给诅咒了,头发变成了一条条的小蛇……”
他本想按照原故事讲述,讲述这女孩被神所诅咒。
但下一刻,想起这是个有神世界,为了避免被神关注,临时借鉴扎断头公主的经历,直接改成了“父亲”。
“等等,她父亲为什么诅咒她?”利爪好奇地问。
“因为她被人给糟蹋了。”乔恩飞快地回答。
“被糟蹋了就要诅咒?”利爪难以理解。
“门第比较高吧,讲究贞洁一类的玩意儿。”乔恩回答。
“那为什么不先诅咒那个糟蹋她的人?”
“欺软怕硬?自家女孩子诅咒起来更方便、省事。”
利爪很不满意。
他正处于世界非黑即白、冲动又莽撞的青少年阶段,坚持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
这种受害者遭诅咒,加害者却没被提及的故事,总让他忍不住想多问问。
幸好,老龟从旁拍了他一下后背,笑着说了一句:“别打岔,先听!”
利爪闭了嘴,但还是期盼地看着乔恩,等着下头的剧情。
乔恩不以为意地继续讲:“除了满头的蛇发外,这姑娘身上还背着一个诅咒,那就是被她瞥上一眼,会变成石头。”
“什么意思?”
这回是巨象没听懂。多问了一句。
乔恩解释:“就是说,哪怕和她短短对视一秒,或者她不经意地瞥谁一眼,谁就会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