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在信奉了正义女神……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愿行正义之事,所得功绩具献于女神’后,情绪总算稍稍有所缓解。
然后,他重新说:“公主殿下,我不太想脏了你的耳朵,但假如你真的要去接触他……为了避免你一无所知地撞上去,反而出点儿什么岔子,我觉得还是应该提前和你说一下……他那恶心人的喜好……好吧,他喜欢不满十五岁的孩子。”
伊莲安娜震惊地望着他。
赫菲斯面无表情地抿着唇:“除此以外,他还喜欢打压人。”
“比如,他会和那些孩子们说‘是你们在暗示我、勾引我’;”
“以及,他总会在我面前,时不时提一下我父亲……”
“伊莲安娜,抱歉,我没办法同你形容那种感觉。”
“但假如你去找他,他没准儿会提到关于你出生的事……”
“我没别的意思!”
赫菲斯烦躁又自我厌恶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说,会有这种可能。”
伊莲安娜很难凭借这种简单描述而完全理解。
除了这位国王是个该死的恋童癖外,这个“打压”被描述得有些太空泛了。
她也不太明白赫菲斯为什么被提到亲生父亲会觉得不舒服,至于自己出生的事情……
尽管她确实会因此而不舒服。
可事实上,由于传奇的出生经历,由于断头公主的鼎鼎大名,几乎有无数人在见到她后,都会免不了想起她的出生故事,只不过通常会分为“敢不敢当面说出来”两类人。
而那位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显然就是一位丝毫不用顾忌什么,可以随便说出来的那类人。
伊莲安娜为此而悲伤,却并不会为此而愤怒。
因为她的出生本就是如此,再怎么想避讳,也不能改变她被父亲不喜,甚至仇恨的事实。
但她依旧感激赫菲斯的提醒:“多谢你,我会注意的。”
“不,你根本不懂……”
赫菲斯还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发现说不太清楚,只得放弃地说:“算了,假如你真想找他聊聊,明天的时候,竞技场那边会有一场比赛,他应该会去。”
“你可以试试去和他偶遇,但做好心理准备……别把他的话当真。”
伊莲安娜再次感谢了赫菲斯。
但她依旧自认足够坚强,从出生就经历过无数闲话,所以,完全不惧怕任何语言上的攻击。
无非就是父亲不喜!
无非就是父亲的仇视!
然而,这一次……
阿瓦罗尼亚的那位国王在见到她后,并没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顺便聊天:“你好呀,伊莲安娜,我听说,你是从鲜血中诞生的?”
伊莲安娜微微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说:“是。”
阿瓦罗尼亚王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算起来:“献祭五百个奴隶,后来一千个奴隶,再后来,还死了很多祭司?咦?伊莲安娜,你说,他们算不算为你而死?”
第125章
在阿托斯不情不愿地准备出使阿瓦罗尼亚国之前, 刚刚从王城赶过来的格雷夫斯为他带来了阿西丽亚的一封信。
[亲爱的,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之前信里,我曾提到过, 二王子尤金频繁来咱们家拜访的事情……]
阿托斯立刻想起这件事,并且再次警惕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担忧我和凯丝,但请先沉住气,在你恨不得想要跑去找陛下, 控诉二王子行为之前, 先让我把事情说清楚。]
[按理说,我对二王子尤金是没什么特殊好感的。可前不久,凯丝偷偷跑去看奴隶角斗了。]
[唉!说到底, 这事都怪你!]
[我以前就说, 女孩子总要学点儿规矩什么的。偏偏你喜欢和她大谈什么榕树、什么自强、自立一类的新奇玩意儿,然后, 又教她射箭,又给她开什么乱七八糟体育课……]
[对不起,亲爱的,我说这么多, 不是想指责你什么,实在是这次的事情, 弄得我头有点儿大。]
[我该从哪讲起呢?]
[哦, 奴隶角斗。]
[说起来, 这种残酷又可怕的娱乐方式还是从阿瓦罗尼亚和安东那边传来的, 咱们这边国内,倒是很少有类似的活动, 奴隶就是用来干活儿的,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喜欢看他们打打杀杀,弄得到处都是脏乎乎的血!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总之,可能是那些外来商人,私底下搞起了这样讨厌的活动。]
[凯丝被族里几个同样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鼓动,决定瞒着我,偷偷和他们一起,去看奴隶角斗。]
[如果单只是看看也没什么妨碍,毕竟,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对一些禁忌、又少见的事物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但糟糕的地方在于,凯丝的同情心泛滥,竟然买回了那个角斗失败,浑身是伤、即将被杀死的奴隶。]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买个奴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问题在于,第二天,那处组织奴隶角斗的场所,就爆发了一场奴隶的暴乱,举办角斗的大商人和恰好在此做客的客人全都被杀,至于那些奴隶们则四散逃走了……]
[由于凯丝买了那个角斗场的奴隶,我们就被城卫兵直接找上了门。]
[凯丝不愿意交出那个奴隶,她说,那个奴隶没参与暴乱,而我们也和这场暴乱没关系,没理由交人。]
[城卫兵在我们家门口纠缠不休。]
[因奴隶暴乱而遇害那些人的家属也找上门来闹……]
[我慌得不行,就让凯丝把人交出去算了。]
[幸好凯丝头脑清醒,没有同意。]
[她私下同我说,交出去的话,不正显得我们心虚了吗?不交的话,事情才扯不到我们身上。交了的话,相当于把话语权也交了出去。毕竟,谁知道这个奴隶会不会乱说话?亦或者,他被人屈打成招后,万一指认,是我们组织了奴隶暴乱什么的……]
[诸神在上啊,这简直荒谬!]
[我们为什么要组织奴隶暴乱?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但我当时慌得没了想法,还是听了凯丝的建议,关上大门,坚决不交人。]
[后来,艾莲娜和格雷夫斯都对凯丝的应对方式,大为夸赞,齐齐赞她聪明……]
[好吧,要这么说的话,我又觉得,你对凯丝的教育很成功了。亲爱的,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呢?]
[但在当时,我真的很慌张,心里麻烦。]
[最后,上门拜访的二王子尤金恰好赶到,才把那些人给彻底打发走,结束了这场无妄之灾。]
这封信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一大串夸奖二王子的话。
显然,这位王子于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的行为,不说能不能让凯丝心动,起码在阿西丽亚这边已经刷了个满分了。
阿托斯有点儿茫然地看着这封信。
他脑子一时有点儿转不过来弯,下意识地询问格雷夫斯:“呃?你觉得,二王子尤金怎么样?”
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的格雷夫斯回答说:“是个普通人。”
阿托斯顿时露出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废话’的小傻瓜表情。
格雷夫斯无奈地解释说:“陛下和王后的性格都相对强势,直接导致二王子比较……听话,没什么主见。”
阿托斯总算有一点点儿理解了,但还是一头雾水:“那他和凯丝合适吗?”
——这问题怎么回答?
格雷夫斯大人简直无语,谁能在结婚前就判断出一男一女合不合适在一起啊?
不过,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
他还是斟酌了几秒后,委婉地给出了一个答案:“很抱歉,我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但我觉得,有时候我们的选择,也许并不是孩子想要的。你或许可以试试相信你侄女凯丝的选择,那个小姑娘很聪明,而且头脑清醒,她兴许一直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托斯虽然不是特别聪明,可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偶尔也是能听出点儿话外音的。
此时,哪怕打从心眼里不想掺和王室的问题,非常想立刻写信回去,让阿西丽亚和凯丝都离二王子尤金远远的,可格雷夫斯的话,似乎在隐隐暗示着“你侄女有着自己的打算”。
那么,要阻止吗?
阿托斯一时间陷入了烦恼之中。
与此同时,乔恩和斯蒂文同样在看信。
好心的格雷夫斯大人这次从王城赶来的时候,就义务充当了一个信使。除了帮好友阿托斯带信外,也顺路帮他俩带了一封家信。
这年头,将领们还能时不时地同家里通信、保持联系,士兵们就很少有这份优待了。
所以,这封信是海伦娜求到了艾莲娜夫人那边,再由艾莲娜夫人转交到了格雷夫斯的手上,最后,才辗转着来到了两人手中,也算很不容易了。
乔恩和斯蒂文都挺高兴。
两人头挨着头地一起拆开了信。
信的开头就是简单交待了家人都很好的现状,以及,对两个人的担心和思念。
接着是一些闲聊,然后,海伦娜夫人也提到了那场奴隶暴乱,但却是从另一个角度……
[这真的是很罕见的情况,我听周围邻居说,以前的王城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们以前对奴隶有多仁慈,我听着那个意思应该是,奴隶也属于财产的一部分,一般正常体面的人家都不会往死里使用,就像对牛一样,适当的爱护,才能让他们更好更长久的为这个家干活儿。]
她也提到了那场由外来商人举办的奴隶角斗,以及随后引发的奴隶暴乱。
并且说:[在那以后,事情变得有点儿不太对头了,贵族居住的城区还好,但平民这边,治安开始变差。]
[城卫兵到现在没把那些四散逃亡的奴隶抓到,不知道是那些逃跑了的奴隶干的,还是有坏蛋趁乱假借了奴隶们的名头……]
[总之,拿我们住的街区来举例,以前一周顶多有一两次抢劫,或者偷盗事件,可现在,几乎每天都有。]
[除此以外,大约一个月前,一处较大的矿场,那边有很多奴隶被卖去挖矿,听说前不久竟然也出现了暴乱,只是被镇压下去了,消息才暂时没有传出;]
[然而,在我寄信的前一周,又有两百个奴隶杀了一位农场主,逃跑了。]
[你们两个在外作战,我本不应说这些烦心事,让你们担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频发的事情,像是某种不祥之兆,仿佛世界都变得不那么安全起来了。]
[所以,我才将这些事情讲述出来。希望不管未来如何,你们都能好好保重自己,一切以安全为重。]
[原谅一个总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母亲吧!]
[希望这一切仅仅是我在杞人忧天;]
[希望一切都能平平安安。]
乔恩和斯蒂文放下了手中的信。
他俩都有点儿担忧还在王城的家人。
本以为王城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毕竟,一旦被打到王城,那多半就是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整个国家都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可没想到,外患没能打进王城,内忧却也不少。
频发的奴隶暴乱,逐渐变得糟糕的城市治安,怎么想,怎么让人放心不下啊!
而且,斯蒂文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和乔恩马上就要跟着阿托斯,出发前往阿瓦罗尼亚,到时候再怎么关心,也没办法立刻返回王城帮忙,一时间不由得皱紧了眉毛。
乔恩伸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体贴地安慰着:“别担心,我们等下去找找阿托斯大人和格雷夫斯大人,拜托他们照顾一下海伦娜他们……”
“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其实,找陛下提一句应该也可以,总不能我们在外面努力干活儿,他在后头一点儿忙都不帮吧?”
斯蒂文默默点了点头。
但他是素来多疑,又喜欢亲历亲为的性格,这令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放心别人。
为了缓解糟糕的心情……
他把乔恩抱在了怀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将头埋在了金发弟弟的肩颈处。
说实在的,虽然这么想不太好。
但这真有点儿像叛逆猫咪离家出走两周后,终于知道社会不好混,沮丧地返回家中,一头扎进铲屎官怀里,将所有的不快乐都化作了久久的沉默。
乔恩竭力将这种好笑想象按捺了下去。
他回抱住斯蒂文,用行动来静静安抚着对方的不安。
——虽然命运叵测,但我们始终在一起。
伊莲安娜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可以承受任何冷言冷语。
但阿瓦罗尼亚国王这一刻的话,依旧令她痛苦万分。
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女儿。
在此之后, 她变成了背负着无数人命而诞生的神赐之女。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一直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将她从平静到痛苦,再到隐忍着痛苦,竭力挣扎着,重新恢复表象上的平静,这一整个过程都欣赏了一遍。
同时, 他暗自在心里琢磨:“真是有趣!但凡同神明扯上点儿关系的家伙, 精神上的韧性似乎总比普通人强点儿,赫菲斯如此,这位断头公主也是如此!”
这时, 伊莲安娜勉强调整好了情绪。
她暂时抛开心中突然升起的浓浓负罪感, 专注于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出生的事情,将来……自有神明为我裁决对错!陛下, 我此来只是想向您询问,您是否有和安东国结盟的打算?”
“哦。”阿瓦罗尼亚国王眼中的兴趣消失了。
他想了想说:“我怎么记得,你此来是为了联姻?”
“联姻仅仅是结盟的一种方式,假如真想结盟的话, 有很多方式可选。”
伊莲安娜认真地说:“比如,我们还可以请诸神为之见证……”
“可我还是更喜欢联姻的方式。”
阿瓦罗尼亚国王笑呵呵地不搭腔。
并且, 不等公主继续说什么, 他就打断地说:“等等, 别说了。抱歉, 我要看比赛了,这是我期待很久的比赛……”
然后, 他就一边假装很专注场下比赛的样子“快看,我下注的那个光头要出场了……”,一边又不忘敷衍公主,“啊,联姻,对了,你说联姻,这事过几个月再说吧!就算是联姻,我也是相当开明的,你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和王子们相处一番,最后挑个能和你两情相悦的……”
伊莲安娜意识到:国王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呢?
——除了把我拖在这里,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个疑问直到两周后,博蒙特国使节团的到来,才终于得以解开。
显然,阿瓦罗尼亚的国王在等着他们两国“竞价”,谁给的价高,就与谁结盟。
目前,博蒙特使节团还没到,暂且也不用多提。
总之,这场临时对话到此为止了。
可怜的公主不仅没能推进任何进程,反而无端多了很多来自心理上的压力。
尽管事后,她一遍遍告诫自己:“赫菲斯不是早就提醒了吗?他喜欢打压人,他故意那么说,引发你的愧疚,操控你的情绪,不要上当,不要上当,不要为这种事情来折磨自己。”
可人的情绪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伊莲安娜不可控制地陷入了低落。
费克尼斯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现在被赫菲斯的种种有关“神像”的定制要求给搞得焦头烂额。
被迫继续造假这事就不说了。
造假还要被提各种要求……
——什么普通底座,凸显不出女神的华贵,要不改成骑马?
——什么不行,骑马太普通,还是驾云吧?身后最好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什么只拿长剑和天平,会不会太单调了?能不能做成可以替换的?
——什么白天(上班)的时候,拿长剑和天平;晚上(下班)的时候,就换成可以解闷的皮球和书籍……
——不是!
——现在的神像……流行这种吗?
费克尼斯只觉得自己年龄太大,完全没办法接受新事物了。
然而,赫菲斯能有什么错呢?
虔诚的信徒只是想把自己能够考虑到的东西,统统给女神安排上而已。
费克尼斯备受折磨。
他雕刻了半辈子,从没听谁说,还可以这么雕神像的。
尽管一开始,他对继续造假这事不情不愿(主要是怕死)。
可伴随着沟通,随着赫菲斯越来越不靠谱的各种构想,这位对自身职业颇有追求的雕刻师被迫支棱了起来!
为了捍卫自己雕刻的神像,坚决不容许某些外行胡乱插手……
他对这次神像的雕刻越来越上心,逐渐发展为,开始废寝忘食地画设计图,打算回头拿着设计图,和赫菲斯好好争辩一番,到底什么才该叫“神像”!
这样一来,贴心如伊莲安娜自然不会轻易去打扰自家忙碌的老师。
她走到旅店的花园里闲逛和发呆,试图通过自然景观来让自己的情绪转好……
但阿瓦罗尼亚国王吐的毒汁实在太毒。
哪怕她逛了多半个小时,情绪还是很糟糕。
这时,隔着院墙……
她忽然听到外界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像是集市,又像是有什么表演。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升上了心头!
再也赶不走了。
要知道,哪怕从安东国一路来到阿瓦罗尼亚国……
她也仅仅是从一个王宫来到了另一个王宫,多数时间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像现在一样,乖乖待在旅店里,还从来没真正见识过外界的景象,更别提什么逛街一类的活动了。
——现在又没什么人管束着我。
——为什么我就不能出去走走呢?
这一刻,自由向着她招手了!
伊莲安娜返回房间。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又用布将显眼的红发包了起来,接着,找了个灰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然后,悄悄避开了那些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安东国士兵们,顺着花园的院墙,溜到一处小门,走了出去。
喧嚣吵闹的声音扑面而来。
伊莲安娜惊奇地看着外界热闹的景象。
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无数小摊小贩们大声地吆喝着,卖葡萄酒的,卖丝织品、亚麻布、皮革制品的,卖干果蜜饯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却充满着属于人间的热烈气息。
当然,也不仅仅都是美好的。
乞丐、小偷也混迹在人群中,还有醉倒在街头的酒鬼,随地吐痰、大声叫骂的混混。
可不管是美好,还是丑恶。
伊莲安娜都为之惊异和着迷。
又一阵很大的敲锣声响起……
有小孩子大声嚷嚷着:“有表演看了!”“妈妈,看表演。”“去广场,去广场,看表演!”
好些人抱起孩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伊莲安娜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间,被人们脸上的笑容感染,心中的低落似乎终于随风而去,化作了脸上浅浅的笑容。
她漫无目的地跟着人群,走到了一处小广场上。然后,愕然看到,之前见过一面的阿瓦罗尼国二王子阿克特,站在了广场中间的高台子上。
这位王子殿下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腮边还涂着两坨鲜红的胭脂。
他一手牵了头骡子,一手拿着个大酒壶,正粗着嗓子,醉醺醺地朝人群高喊:“双头怪物!你们见过双头怪物吗?一颗人头,一颗……猩猩头,长在同一个脖子上,像是……像是一根树杈,不,不,像是小孩子手里的弹弓!”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睁大了眼睛,被这个怪物故事的开头所吸引。
有人直接好奇地喊了一声:“殿下!这个怪物真的存在吗?生活在哪?”
伊莲安娜有点儿惊讶。
因为她没想到,这些围观的人居然认识阿克特。
——真是奇怪的国家!
——王子这个滑稽的样子,民众居然视为常事吗?
“这个……这个怪物当然……当然存在,他,他,代代,就生活在这个国家里……”
阿克特踉踉跄跄地在台上转悠,几次险些跌倒,亏了那头骡子在旁边支撑着:“他无处不在,他嗅觉灵敏,他的一个人头慈祥温和,用于欺骗;他的另一个猩猩头凶狠狡猾如野兽,用于攻击和狩猎……他喜欢小孩,专抓小孩……他就是怪物……双头怪物!”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又喝了一口酒,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下的人,尤其是那些一脸兴奋地凑热闹,又怕又想听故事的小孩子:“每当小孩子离开大人的身边……他就会猛地窜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十来个谁都没注意、戴着吓人面具的侏儒猛地跳出来!
有几个直接冲到台下几个孩子面前。
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着:“我闻到了小孩子的味道!!”
“啊!”
别说台下的小孩子们,连大人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那位阿克特王子就像是没看到这一幕一样。
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说:“双头怪物抓走小孩……他看上谁,就抓走谁,抓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永远……永远也找不到……”
接着,侏儒们跳上了舞台。
他们乱七八糟地拍着手又蹦又跳,大喊大叫着:
——贪玩不回家,双头怪物抓!
——扒光吞入肚,不再见爹妈。
成年人还好一点儿,跟着看个热闹。
好些小孩子却真被吓到了,在台下哇哇地嚎哭起来。
小孩子的声音尖锐又有穿透力。
一时间,站在附近的伊莲安娜都忍不住地捂了捂耳朵。
高台上的阿克特王子似乎哆嗦了一下,举着酒壶的手一颤,洒了一脸。
然后,他抹了把脸,靠在那头骡子身上,缓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喊道:“别哭了!别哭了!有请……有请下一位表演者!”
他重新站直身体,大喊着:“来自异国的……博蒙特国鼎鼎大名的谐谑艺人,通斯先生!”
“我让你们哭出来,而他会让你们笑出来!”
“大家!别哭了,向这位异国的来客,表现出你们的热情吧!”
于是,欢呼声重新响起。
之后的表演, 伊莲安娜并没有继续看下去。
比起阿克特颇具创造力和想象力,似乎还蕴含着什么深意的怪物故事;
那位通斯先生的表演,更低俗了一点儿, 属于完全不需要动脑的类型,嘻嘻哈哈地谈论奸夫淫妇,兴味盎然地讲述着男人床上的一点儿破事……
尽管凑热闹的人群依旧为此捧场地哈哈大笑,但伊莲安娜却听不下去了。
“今天出来得够久,也许我该回去了。”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四周看了看, 本打算这么转身回旅馆了, 却恰巧看到了那位二王子阿克特。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
他正在一个角落里,扶着墙狼狈地呕吐着。
伊莲安娜还有点好奇那个双头怪物的故事。
毕竟,结合赫菲斯告知她的某些糟糕的秘密, 她总觉得, 这位二王子是不是也在影射些什么?
——如果是的话?
——他可是国王的儿子!居然就这么暗示地说出来吗?
出于这种好奇,她虽犹豫了一下, 却还是选择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你还好吗,殿下?”
二王子阿克特闻声,手扶着墙, 摇摇晃晃地勉强着自己站直,抬眼去看她……
那是一双属于酒鬼的眼睛:
血丝密布、浑浊、昏沉又呆滞, 从中几乎看不到任何理智和清醒。
伊莉安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冲动, 认为应该在这家伙清醒的时候再过来。
“你……你是?那个……断头……”
阿克特眯着眼睛, 似乎打算抬起手在脖子处比划一下。
可他醉得太厉害了, 两条腿面条一样地打颤,根本站不稳, 脚一滑,直接乒乒乓乓地摔倒在了地上。
更糟的是,他刚刚才这地上呕吐过,也就是说,他直接摔进了自己的那滩呕吐物里……
伊莲安娜再次后退了三步。
她不得不承认,对着一个醉鬼,尤其是脏兮兮的醉鬼,自己的同情心大概非常有限。
只是……
一些不可避免的想法再次浮上了心头:
——这居然也是王子?
——都没有人管吗?仆人?奴隶?侍卫?国王也不管吗?
——奇怪的国家。
——奇怪的人!
二王子阿克特在呕吐物中坐着……
他醉得太厉害了,头昏沉得要命,能够认出伊莲安娜,纯粹是因为才刚刚见过没几天的缘故,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被酒精摧毁了大半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这个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去想对方为什么会同自己搭话。
他只是反应迟钝地发呆、持续性地发呆……
这种明显的呆滞,毫无疑问地被伊莲安娜看出来了。
她其实不算是一个有洁癖的公主。
可接近这么一个邋遢又脑子不清醒的酒鬼,还是算了吧!
可当她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
那位发呆中的二王子突然开口:“听!”
“什么?”
伊莲安娜重新转过身,疑惑地望向他。
“听!快听!”
二王子阿克特突然兴奋起来地喊着。
“什么,听什么?”
伊莲安娜越发好奇了起来。
她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声音,却似乎隐隐听到了几声“噗噗”……
呃,是放屁的声音?
而下一刻,就是无数人的大笑声。
——什么玩意儿?
——哦哦,异国的谐谑艺人表演出了绝活儿!
——绝活儿?
——不间断放屁的绝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