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恩不禁追问:“那现在正义的神职在谁那?”
“好像是秩序之神吧。”
贾德森随口回答:“我是风神祭司,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如果你感兴趣,还想知道更详细的,唔……那你大概需要找找秩序之神的祭司才行。”
“秩序……”乔恩沉默了。
他忍不住想:“从此,只是维护秩序的正义,那还是正义吗?”
——况且,这个秩序又是个什么样的秩序呢?
——像现在这样有奴隶主,有奴隶,有贵族,有平民的秩序吗?
乔恩这时又想起来了,原著小说里,斯蒂文就是被秩序划瞎了眼睛。
多疼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承受着不公待遇的他,心里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既觉得恐惧、绝望,又充满愤怒?
但没人救他。
那帮神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高处被丢了下去……
“小乔?”
斯蒂文有点儿不自在地低声开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表情困惑不解,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因为爬树而刮坏了衣服,也没有因为在草丛里逮兔子而沾满泥土,一切明明都看起来很正常的:“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斯蒂文,你的眼睛很漂亮,真的。非常漂亮。”乔恩真心实意地赞美着。
同时,他还在心里想:“一切都没发生,眼睛也还在,真好。”
可斯蒂文灰色的眼睛里,却透出了震惊和窘迫的神色——怎么会有人觉得灰扑扑的眼睛好看?
他不好意思地压低嗓音,有些粗鲁地骂道:“你在说什么P话呢!”
如果忽略那双红透了的耳朵……
乔恩大概会真认为他生气了。
但现在,算了吧!
黑猫贝斯特那扭开的小脑袋,以及身后竖起来的尾巴和轻轻摇晃的尾巴尖,早就泄露了灰眸男孩真正的内心世界。
明明就是很开心嘛!
呸!死傲娇!
乔恩懒得和他计较地转开了头。
在他身后……
灰眸男孩抿了抿唇,有心想要道歉,又觉得尴尬,一时间,神色很是挣扎。
贾德森祭司没注意到两个孩子间这样简短的交流。
他还在认真讲着预言师的事:“约莫百年前,也是预言师那边最先出了一则预言,说神明们即将陷入沉眠。果然,足足近百年,几乎没怎么再见神明踏足凡间了,目前普遍认为这则预言应该是真的。”
“再近一点儿的预言,还有一条没有实现的,目前也不知真假——预言日神之子将会弑父。”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预言有点儿夸张,要不然别有隐情,要不然就是假的……这个也没办法判定。”
“总之,到目前为止,预言师和神明有关的事,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些案例,都是预言的凡人,暂时没什么探讨的价值。”
说完这些,贾德森祭司的神色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从这些案例当中……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预言师的存在很特殊……”
“特殊?”斯蒂文好奇地重复着这个词。
乔恩则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说:“神明似乎不介意预言师的存在?”
“没错,这些预言师自成一个体系。”
贾德森祭司开口说:“他们既能预言神明,也能预言凡人,平时作风古怪,给出预言总是很隐晦,有时候似乎还半真半假,导致出现了很多‘预言会时准时不准’的流言,以至于……明明有着真实的能力,但无论是神明,还是王室贵族,都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乔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贾德森祭司继续说:“你们这次去王城,可以试着去找预言师碰碰运气,他们虽然普遍神神叨叨的,但没准儿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能给出点儿有用的建议。”
祭祀大人长叹了一口气,十分丧气地说着:“反正我们难逃一死,但死之前,总还要挣扎、挣扎。”
——听起来真可怜。
——但不是等死,而是想着“挣扎”就很有进步嘛!
乔恩不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放心,一定有办法的,祭司大人。”
他用手拍了拍胸口,伴随着脑内激情澎拜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自觉无所不能,昂首挺胸,坚定地撩起袖子,大声发表演说:“你忘了吗?我可是你从土里费劲儿挖出来的,那么艰难的情况,我都能活下来,总不能才活不到一年就轻易死了吧!相信我,祭司大人,既然命运让我有了这样传奇的出场,我肯定会活得很长、很精彩,才不枉你救我一回!你说呢,斯蒂文?”
灰眸男孩这会儿终于放弃了之前的纠结。
他指了指耳朵,纵容地微笑:“我听着呢,小乔。”
尽管已经决定去王城寻找转机了, 但乔恩对格兰特小镇还有些牵挂。
他询问地看向贾德森祭司:“除了斯蒂文外,最近应该没人再出现异变吧?”
贾德森祭司压根没被他适才的话语所鼓舞。
他保持着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听到问话后, 反应略迟钝地回想着,半响,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有。”
“如果有的话,一定早就跑来神庙,向神明求助了,我每天都在, 不会不知道。”
说起这个, 祭司大人的脸上还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斯蒂文异变的这么快?”
他思索着:“根据我查阅的历史资料显示,那几个被毁灭的小村子,在异变前, 通常都得有二三十年没参加祷告, 可我偷懒也就是这三、五年的事,难道说……”
祭司大人的目光狐疑地看了看乔恩, 又缓缓转向了斯蒂文。
有那么一瞬间,乔恩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蓝牙又要链上一个人了——这位看起来平庸实则敏锐的祭司,难道又发现了什么吗?
然而,贾德森祭司的想象力还是受限于这个世界了。
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 他压根不可能想到什么脑内歌单的存在,仅仅是认真又笃定地盯着斯蒂文, 下了个定论:“天生的叛逆啊!你小子怕是生带反骨, 打从出生那天开始, 就没想过敬畏神明吧!”
“啊?”斯蒂文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虽说没怎么敬畏神明这事是真的, 但天生叛逆也谈不上吧?
在此之前,他懵懵懂懂, 对神明压根没概念。
但贾德森祭司已然认定了自己的判断,望向斯蒂文的目光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怕是一个生来就要和神对着干的存在吧。
祭司大人暗自思量着:“这孩子若是顺利地长大,说不定能在神明的那些传说故事中混上一席之地。唔……作为不敬神明,被神打死的反面角色。”
然后,他越发悲观,且无意中真相了一把:“唉,说不定我也一样待遇,只是戏份少点儿,属于挥手被灭的小角色。”
这么想着想着……
祭司大人不免又长吁短叹起来。
斯蒂文有点儿恼火。
他隐约猜到,自己这么快异变,很可能同乔恩有关。
但出于保护这个便宜弟弟的想法。
他自始至终都把嘴闭得严严,任凭祭祀大人如何推测都一语不发。
甚至被评价为“自带反骨,天生叛逆”,也仅仅露了个愕然的表情。
可现在……
他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能不能别拿那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还不停地对着我唉声叹气?”
“唉!”贾德森祭司又叹了一口气,转开了视线,但刚转过去一会儿,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叹气,再看一眼,继续叹气。
斯蒂文尚且还勉强忍耐。
但身边的黑猫已然磨起了爪子,一双眼睛黑黝黝地盯着祭司。
幸好乔恩熟练地将黑猫捞进怀里,用力撸了两下,及时阻止了某祭司满脸开花的命运。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了一堆有关这个世界的隐秘。
但至今为止,都是“听人说、自己猜”的状态。
哪怕明知道前方极有可能存在着数不清的危险,依旧缺乏实感。
所以,他毫无畏惧心理,一如往常地乐观,又站出来鼓劲儿:“好啦,反正斯蒂文是特殊的。其他人暂时没出现异变不是也挺好?说不定不等他们异变,我们就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呢。”
——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
乔恩也不是说空话,他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格兰特小镇出事,八成是在十年后……”
原著已经改变很多。
这个时间不一定准确,但起码两三年内应该不会有变化,否则也变得太多了。
而且,待在原地除了焦虑等待,也没办法解决问题,肯定要先走出去……
乔恩放弃思考那些过于未知的未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同贾德森祭司问起王城的情况:“王城那边是什么样儿的?繁华吗?有很多人吗?好吃的、好玩的多不多?”
贾德森祭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就只想到这些吗?”
他又转头看了看斯蒂文:“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不劝他想点儿正事吗?”
斯蒂文露出了猫一般的无所谓表情。
大概对绝大多数猫咪来说,锦衣玉食是生活,风餐露宿同样是生活,哪怕冻死饿死街头,哪怕身体恐惧地已经膨胀成毛球、内心世界也波涛汹涌,面上也依旧是那副蔑视众生的矜持样子。
至于乔恩……
金发男孩笑得非常灿烂,只这么简单地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光一样,漂亮得都有点儿晃眼了。
贾德森祭司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理解了那个曾经半跪在神像前忏悔(或者说陈述)的骑士口中的主君”。
——人不总这样吗?看到珍宝就想不顾一切地拥有。
——如果没了限制,自然是直接将之抢走。
——毕竟……
——谁不想抓住一束‘光’呢?
——这孩子跟在那个“天生叛逆”的身边,是否又代表了什么呢?
——命运大概已经为每个人都提前写好了剧本……
“唉,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贾德森祭司持续悲观地想着:“无非就是一死。”
他也没什么心情同乔恩聊什么王城,摆了摆手后,就转身回神庙去了。
斯蒂文和乔恩则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就这么目送着祭司摇摇摆摆地离去。
“他是不是压力有点儿太大了?”
“呃,小乔,你有时候真的缺点儿自知之明。”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的压力都是谁带来的?”
“呃……你?”
“……所以,你自己超级无辜,是吗?”
“好吧,也许还有我。”
“你就不能说‘我们’吗?”
乔恩笑了。
他用肩膀撞了撞斯蒂文的肩膀:“嗨,开始发现离不开我了吗?”
斯蒂文露出一个猫咪吐毛球的前摇表情,当即恶心地表示:“这种自知之明,你还是不要有了。”
同一时间,黑猫贝斯特也从乔恩的怀里凌空窜起。
它那两只带有粉色肉垫的后爪,借力踩在了金发男孩的脸上,一左一右,保持对称地留下了两个梅花爪印,并在稳稳落地后,回头露出一个嫌弃表情,然后迈开四腿,速度飞快地跑没了影儿。
之后,海伦娜一家人迎来极度兵荒马乱的时光。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格兰特小镇了。
此刻,要去万里之遥的王城。
海伦娜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打包带上。
女人总会考虑得多一些、细致一些,这也不算什么。
真正让乔恩震惊的地方在于:“你拿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刚拆下来的床板。”
家中最靠谱的长兄约瑟夫淳朴、敦厚地回答着:“是上好的木头呢,我们都离开,放在家没人用的话,不是坏掉,就会被偷走,不如带上……”
乔恩无言以对。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椅子、桌子、吃饭用的碗、杯、勺子、锅,所有的衣服、鞋袜,甚至还有双胞胎的玩具、以及曾经用过的尿布……
乔恩一直忍耐。
直到霍普利斯打算把大门也卸下来背身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停!我们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所有人都停下了。
乔恩对海伦娜认真地说:“妈妈,我们拿不了那么多的东西,治安官大人也不可能派人帮我们搬。”
海伦娜总算不再继续往包裹里拼命塞东西了;约瑟夫把床板放下,霍普利斯也不拆那扇大门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
大家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是昏了头了。”海伦娜突然说。
“艾莲娜夫人确实提过,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什么也没说。”
她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脸,声音里竟然有了哭腔:“我只是害怕,要大家跟着我一起离开,放弃家里的一切。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那么远的地方,我……”
霍普利斯从来没听过自己的妻子说出这么软弱的话。
当年,他不幸摔断腿,卧床不起,没办法出去打猎,家里孩子多,年纪小,一个个嗷嗷待哺,一家人的重担统统压在这个女人身上。
海伦娜四处找能做的工作,用尽一切办法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她困苦无助,她惶惶不安,她夜夜失眠,她怕霍普利斯从此一蹶不振,她怕孩子们没粮吃会全都饿死,她只能努力坚持不倒下,然后,一遍遍地向神明虔诚地祈祷:“求求您了,伟大的神明,请保佑我们一家人顺利度过难关吧!”
那时候的神明大概成了她的某种精神寄托。
等到苦日子终于熬过去,海伦娜却傻乎乎地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反而将之归于神明的伟力,越发虔诚(迷信)起来。
但事实上,假如她愿意问问自己的孩子们……
那么,不论是老实的长子约瑟夫,还是那对满肚子淘气的双胞胎,亦或者他们家最大的叛逆分子斯蒂文,甚至是她的丈夫霍普利斯,这些人大抵都会告诉她一个答案:“你妈妈就是我们家的神明啦!”
就是这样,对神明虔诚的海伦娜……
拥有了一群压根不信神的家人们。
可不管怎么说,海伦娜一直都很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庭。
如今她却用了“害怕”这样的字眼,霍普利斯知道,她内心一定非常忐忑不安。
于是,他伸手将海伦娜抱在怀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难得温柔地说:“没关系,决定是我们一起下的,无论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你不知道怎么做,那我们就商量着来。凡事都有第一次,问题总能解决。”
海伦娜含着泪点了点头,努力调整好了情绪。
后来,在乔恩的建议下,她去找治安官夫人身边的侍女请教,出门通常需要带什么。
然后,再回家重新收拾。
接下来的事情,总算变得快速又顺利起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
治安官大人成功等来了他的调令,而海伦娜一家人也等到了“出发”的通知。
帕特尔老师温和地对他的学生说:“往往就会开始想‘我要什么’。”
“通常在懵懵懂懂的年龄, 会本能地想要吃的、喝的和玩的;”
“等到年纪稍大一点儿,除了这些基本的需求外,要的东西会更具体一点儿, 好比想要父母的拥抱、朋友的关怀,乃至长辈的夸赞;”
“等到了成年,想要的东西就又不同了,想要他人的尊重、想要获得了不起的成就、想要自由的生活……”
“抱歉,老师。你的这份讲解太过理想化,于我而言, 并没什么参考价值。”
莱奥尼打断了他的讲话:“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 你所谓的自由生活,起码我敢断言,奴隶无论做什么, 都不可能得到自由, 也没人会给奴隶自由。”
帕特尔老师沉默了几秒说:“虽然我认为,一个理性正义的国家, 理应将自由赋予他的国民。因为只有生活在自由的空气中,一个国家才能持久、兴盛。”
“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奴隶的存在,确实足以令‘自由’这个词成为虚言。”
“但我坚信, 早晚有一天,世界上将不会再有奴隶。”
“哈?”莱奥尼王子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老师, 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而且, 你这是在劝我将奴隶放归成自由民吗?
“不, 殿下!”
帕特尔老师不卑不亢地说:“我只是在向你分析人类的需求, 同时向您展示了一种先进的思想,无论你想采纳, 亦或者想驳斥,只要你为之思考,那就是你这堂课的收获。”
“况且,对王室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因为奴隶的存在,对王室并非那么重要……”
“尊贵莫若王室,不管是不是奴隶,谁又能在陛下和您面前不低头呢?”
这位尊敬的长者尽可能谨慎、委婉、不引人忌惮地表述着自己‘危险’的思想:“至于奴隶,这么说吧,殿下。倘若真的出现战争,您难道能指望一个一无所有、身无恒产的奴隶愿意为你舍生忘死地战斗吗?”
“这是不可能的,奴隶无所谓忠诚,谁都可以是他的主人。”
“所以,只有属于你的、并受你和这个国家保护着的合法臣民,才会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你、为这个国家而战。”
莱奥尼沉思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狡猾的老头。
他非常怀疑对方在授课过程中夹带了不少私货,但碍于自身年龄,一时还想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好暂时放下思考:“也许你是对的,老师。但我暂时仍然想不出解放奴隶对我有什么好处……”
“而且,你真觉得给予自由是好事吗?”
“王城已经算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城市了,可街道上依旧没少见干坏事的人。”
“你曾经质疑我对生命的轻忽,但我敢再次同您打赌……”
莱奥尼用肯定的语气说:“倘若随便找十个人出来,赋予其所谓的自由,你会看到,这些人对生命的轻忽,绝对更甚于我。”
“承认吧,老师。人同野兽并无区别,用再多好听的修辞和话术,也难以掩盖他们受制于肚子和下半身的事实。”
“人类从始至终需要的都不该是什么自由,而是一个强大的、可以管理他们的统治者。”
“殿下,那谁又为那个统治者负责呢?”
帕特尔老师连续地提问着:“如果统治者胡作非为,该由谁来负责?”
莱奥尼疑惑地扬起了眉毛,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突然反问了一句:“我似乎从没问过您,老师,您信奉的是哪位神明?”
帕特尔老师的神色变了。
他注视着这位年幼的黑夜之子,缓缓而沉重地回答:“我信奉正义,殿下。”
“正义,公平,用天平两端来进行称量……哈哈,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认为统治者也应该被管理……”
莱奥尼的微笑变得既尖刻又傲慢:“但你应该知道,老师。正义女神的神像已经碎裂,甚至她在王城的神庙,最近也已经被商议着要拆除了。”
帕特尔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神色平静地说:“殿下,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正义从来不在神庙内,正义在人的心中。
西奥多放声大笑:“这老头还真会讲一些冠冕堂皇的P话!”
这孩子在这么说的时候,人还闲不住地在庭院里跑来跑去。
也许是受纵欲狂欢之神的影响,他永远没办法如莱奥尼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无时无刻地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乐子。
尽管他自己有时候也不喜欢这样。
想想吧,每时每刻都处在亢奋的状态。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
但体内躁动的血脉,却让他没办法停下。
事实上,莱奥尼也有一点儿类似的问题。
只不过和西奥多恰恰相反,他的情感波动极少,必须受到刺激,才能稍稍感受一二,所以,他才总是喜欢不断地探索人类、研究人类,看着人类被逼爆发出强烈到极点的情感。
“你应该不会信了那老头的鬼话吧?”
西奥多怀疑地看了过去:“你不会每天被他洗脑洗得脑子坏掉了吧?”
莱奥尼的脸上闪过一抹怒火。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同伴,私底下认为西奥多“毫无自控能力、情绪不稳定、而且凡事只凭直觉,从不用脑”。但目前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同类”,也只好勉强忍受。
可对方频繁质疑自己的选择,还公然口出妄言,依旧让莱奥尼心生不满。
他于是给出了冷淡的回答:“我相不相信他的话,都同你没什么关系,西奥多。而且,你口中的老头,是我现在的老师,请放尊重一点儿。”
西奥多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被呵斥,他也没有生气,反而高高兴兴地拍起了手,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用一种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嘲笑的天真语气,大声地喊着:“有趣!有趣!莱奥尼,好有趣啊!你刚刚冲着我生气和说话的样子,有点儿像人了呢!”
莱奥尼微微一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
但不等他好好反思一下这件事……
西奥多就又心血来潮地嚷嚷起来:“莱奥尼,等正义女神的神庙被拆除的那一天,我们约上帕特尔老师去看拆神庙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兴奋了,简直恨不得立刻行动起来,情绪亢奋到了极点:“哈哈哈,太有趣了!”
“让正义女神的信徒,眼睁睁看着正义女神的神庙被一点点儿地拆掉,这不是超级好玩的事情吗?”
——来吧,莱奥尼!
——来吧,我们一起去!
——这肯定会是一出绝妙好戏!
莱奥尼的眼睛不由亮了一下。
尽管他刚刚维护了帕特尔,但那仅仅是因为西奥多对他自身的冒犯。
至于说,对老师的情感,可能有,但不多,起码不足够让他放弃看一出这样的好戏。
——当信仰被摧毁和践踏的时候,人类又会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莱奥尼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就浮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唇角也勾起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微笑:“你总算提了点儿有意思的建议,西奥多。”
另一头,刚刚才在营造部门任职营造官的阿托斯也在为此事发愁。
他不敢在外头露怯,一直装得很胸有成竹,可一进家门就呜呜呜地扑倒在老婆的怀里:“阿西丽亚亲爱的,怎么办啊!大家都说要把正义女神的神庙拆掉……”
阿西丽亚无言地搂着(没用的)丈夫,耐着性子帮忙分析:“呃,倒是能够理解,正义女神的神庙占地范围极广,可女神据说已经……已经陨落多年。神庙勉强维持到现在,也是极限了。如果没什么人有异议,拆掉也未尝不可。”
“就是有人有异议啊!”
阿托斯哭哭啼啼地说:“有人给我写恐吓信,威胁如果我敢拆神庙,就要来暗杀我。”
阿西丽亚是个普通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样,对政治毫无敏感,听到居然有暗杀威胁,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立刻改口说:“那要不然你反对拆除?”
“可我反对没用啊,大家都说要拆。”
阿托斯无力地说:“而且,黑夜女神的大祭司和秩序之神的祭司还都想要那块地,想在那块地上再建个神庙……我哪里敢反对他们的意见。”
“啊,那怎么办呀!”
阿西丽亚对此也傻眼了。
这时候,阿托斯搂着妻子的腰,脑袋拱啊拱地拱到了肩膀处,在妻子耳边,小小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阿西丽亚,你的好朋友……那个……格雷夫斯什么时候到呀?等他到了……到了,你说……呃,我把拆神庙的活儿交给他去办……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西丽亚不禁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也许……也许可以。我听说,格雷夫斯是个好人。”
同一时间,前往王城的马车上……
昔日的治安官夫妇也在聊着天。
“多亏你这个朋友。”
格雷夫斯微笑着:“否则,我兴许要熬上七八年,才有机会调回王城。而且,我已经提前打听了,阿托斯虽然纨绔了点儿,但大家都说他人不坏,是个好人,一起共事,应该问题不大。”
“没错,阿西丽亚也是好人呢。”
艾莲娜也露出了愉悦的微笑:“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就是她了。”
透过马车的车窗, 海伦娜遥望着曾经以为此生都不会见到,如今却近在咫尺的王城。
远远看过去,那并不算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由于建造技术一般, 加上时日已久,尽管已经反复修缮过多次,可依旧像一个人到中年的可怜男人,虽能隐约看出它也曾有过青春飞扬、朝气蓬勃的风光时代,可此时,却只剩疲惫和沉重。
它高高的城墙依旧结实、雄伟。
可惜色泽已经变得灰突突, 还多处沾有不知是什么的斑斑点点污渍, 阳光下显得十分暗淡无光;
它的城门也许在过去的岁月中,也算是高大、气派又宽广的。
可现在,当那些被驱赶着的咩咩叫的山羊、绵羊、大鹅和鸭子们从中穿行而过的时候, 那拥挤又纷乱的场面, 却只显出了它的窘迫和无奈;
它的条条街道或许在初建的时候,也曾被规划的井然有序。
可随着常驻人口越来越多, 已经有多处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和侵占,以至于现在的街道,显得既狭窄又凌乱,而且七拐八弯地朝着蜘蛛网方向进化起来。
城门口附近还聚集着几个拿着武器的懒懒散散卫兵, 和一批赶早进城做工的农民。
卫兵们虽则有点儿困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