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查了那么久的真相,好不容易到了揭露的时刻,他却退却了。
他不想让君若锦知道,他拼了命救下来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不想让君若锦失望,他不想让他的英雄难过。
然而——
当江野开口向导诊台询问病房号的时候,突然心有感悟似的抬起头,看见了同样气喘吁吁的君若锦。
他们的目的完全一致。
不管是独自赶来医院的目的,还是隐瞒真相的目的,一致。
两人同时笑了。
君若锦是尴尬,但江野却是释怀。
“对不起,我没想瞒着你……”
“谢谢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道。
说对不起的是君若锦,说谢谢的,是江野。
君若锦愣住了,他被打断了思绪,一下子没能接上话。
江野却毫无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谢谢你为了我做的那么多事,谢谢你总是陪伴在我身边。”
不知道君若锦还记不记得,这样的话,他之前就对他说过一遍了。
但还是不够,再说千千万万遍都不够。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每一件事。
每一件事。
其实江野也想说“对不起”。
他才是真正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
自从交往开始,他就没带给君若锦一件好事。
他就像个灾星似的,把风光霁月的君若锦连累到一身泥泞。
但是,见到君若锦的瞬间,江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说对不起的资格。
明明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君若锦却为了不让他痛苦,一个人前来调查真相。
他的隐瞒是那么沉重,那么叫他无以为报。
对不起,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谢谢你,为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狠狠吻他。
被天仙吸引住全部注意力的凡人自顾自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反而是天仙本仙被迫承担起问路的职责。
君若锦扛着身后炙热的目光,从导诊台问出了黄如曜的病房,并把傻愣愣的某人一起提溜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君若锦也就默许了江野贴着他的后背磨蹭来磨蹭去。
退让到了这一步却还是不够,腰上的两只手不安分地往下滑,似乎想要得寸进尺地做点更加过分的动作。
忍无可忍的君若锦一巴掌把人拍开,怒目圆瞪道:“你疯了,这里可是医院!”
江野嘟囔道:“又没有人看见……”
“医院电梯都有监控你不知道吗?”
君若锦卡着监控的死角重重掐了下江野的腰,低声警告道:“杂物间PLAY还不够,你还想电梯PLAY?”
江野捂着腰装模作样地悲泣道:“谣言猛于虎,你为虎作伥!”
君若锦冷哼一声:“建议你谨言慎行,别总是让人抓到把柄。”
江野无所谓道:“我不在乎。”
什么把柄,他又不怕,他恨不得到处都留下PLAY的痕迹,向所有人宣告君若锦的归属权。
君若锦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虽然没明说,但江野还是听出了他眼神中蕴藏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的深意。
虽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但出电梯的时候,江野的心情依然轻松了不少。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君若锦此刻就陪在他的身边,顿时觉得那些事也算不了什么了。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很长,墙壁两边架着不锈钢的扶手,方便行动不利的病人行走。
恰好到了早上太阳最明媚的时刻,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走廊上,像是一条用金粉铺就的荣光大道。
江野握着扶手缓慢地往前走,刻意地将这黑暗前最后的黎明延长一些。
“你是怎么怀疑上黄学长的?我可记得你一直都在为他说话。”
突然,江野想到了方才被见到君若锦时的感动和喜悦掩盖过去的疑问,于是赶紧利用最后的时间把问题问出了口。
在邹教授的事上,他一直都对黄如曜的行为有些不好的看法和揣测,所以在祝帆的证词对上后,他才能迅速地意识到黄如曜的嫌疑。
但是,君若锦呢?
他不仅不了解邹教授和黄如曜,就连祝帆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对黄如曜产生怀疑,江野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黄如曜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他谦逊、和蔼、乐于助人、与人为善,
所有人都对他有一个很不错的印象,这其中也包括才来实验室不久的君若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没有瑕疵、没有破绽的受害者,会是那个穷凶恶极的加害者呢?
跳楼是假的,轻生也是假的。
一切都是他演的戏,他精心策划的完美的局。
局里有他自己、有祝帆、有邹教授、有他没想到的江野和君若锦,还有无数只哀嚎哭泣的猫。
这样可怕又离奇的真相,江野觉得哪怕是自己全盘托出的情况下,只要证据不够充足,君若锦依然会有所怀疑。
为什么君若锦的观念一下子产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改变了君若锦?
“云戟说他嫌疑很大,他是专业人士,我相信专业人士的话。”
君若锦先是回到了江野的问题,随后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给他定罪,只是觉得他有嫌疑,我只是作为救他的人来看望他一下……顺便套套话。”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君若锦举了举手中的果篮。
这是他在医院旁边买的,四五个苹果,一串香蕉,两三个芒果,再几串葡萄,用塑料纸包一包,装在竹篮子里,卖一百八十八。
明摆着是在坑钱,但君若锦实在是来得急,没得选,只能咬咬牙,主动选择被坑。
和他比起来,空手来的江野显得潇洒极了。
江野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清楚自己被坑了一百八十八块的君若锦有一种被比下去了一头的感觉。
除了云戟的推测外,孔寒景也通过一些灰色手段调查到了一些事,两边都得出了黄如曜的嫌疑很大的结论,这才让他做出了宁可咕了和江野在学校见面的约定也要先来一趟医院的决定。
他这又是求助亲朋好友的,又是使用钞能力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就到了买果篮的地步,怎么江野人在学校摸摸鱼,却能比他的调查还要更深入一步?
小男友的手段超出他的想象,这样下去他还要怎么维持他年长者的尊严?
“你……你要是没有决定性证据,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冤枉了人倒也算了,万一黄如曜真是‘除猫扬善’,你这样打草惊蛇,他回头把证据全都销毁让你前功尽弃,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君若锦皱着眉头提醒江野不要意气用事。
他们的任务不止是确认“除猫扬善”的身份,他们必须要取得决定性的证据,才能让“除猫扬善”被广大师生谴责。
江野笑了笑,没有回答君若锦的问题,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黄如曜真的是‘除猫扬善’,你会后悔那天救了他吗?”
“当然不会。”君若锦笃定地说道:“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和当时一样的决定,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当时有你在,我更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这个人是他自己要救的,也是为了江野才救的。
再让他选千千万万次,他都不会有半点的迟疑。
“你不会后悔,所以……我也不会后悔。”
江野的语气中充满了谜之骄傲,也不知道在骄傲些什么。
“那不一样,别给我偷换概念。”
君若锦直接拽住江野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往前走:“要么说清楚,要么你就别进去。”
执掌白家那么多年,君三爷自带花言花语免疫功能。
江野的这些小伎俩哄哄白繁还行,在他身上可不管用。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
江野无奈地低下头,附在君若锦耳边说了一段话。
直到现在,江野也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除猫扬善”的身份。
他对于“除猫扬善”身份的推测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细节——出事那天的中午,有人看见邹教授在食堂和全组的学生一起吃饭,饭桌上,邹教授痛批了黄如曜一顿后,将一串钥匙交给了即将毕业的祝帆。
这串钥匙寄托着的是邹教授对祝帆继续读博的期待,但是,在饭桌上的其他人眼中,或许却还有着别的深意。
为什么“除猫扬善”明确地知道祝帆有进入一号楼的途径?因为知道祝帆手上有六楼走廊的钥匙。
为什么他知道祝帆手上有六楼走廊的钥匙?因为他看见了邹教授将钥匙交到祝帆手上的画面,因为——
他也在那张桌上。
结合这一点,再考虑到当天出现在一号楼里的人,很容易就能得出“除猫扬善”就是黄如曜的结论。
江野不能保证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他本该继续探索真相,但幸运又不幸的是,他没有时间了。
审判的镰刀很快就要落下了。
这一次,审判的镰刀并不握在他的手上。
把“除猫扬善”送上断头台的不是他江野,而是“除猫扬善”自己。!
“这也太巧了,难道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么……”
听江野说完祝帆的故事后,君若锦皱着眉头感慨的同时又有一些困惑:
“可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黄如曜特地留下‘IQUIT’是为了把事情闹大,他根本没打算自杀,那他……为什么那么早就把椅子踹了呢?
“虽然祝帆没有完全按照他想的那样行动,但通知导员这一步还是做到了,黄如曜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意识到他要上吊来救他……最起码也该等到消防员把一号楼大门破开的时候再上吊,不,他就算不上吊也没关系,他只要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保持想要上吊的姿势就够了,为什么非要用生命去冒险呢?”
作为全程经历了轻生事件的当事人,君若锦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觉得黄如曜的行为存在一些端倪。
在几乎没人会经过的一号楼后门留下暗示上吊的喷漆,这既不像是在求救,也不像是在求死,倒像是在舞台上狂妄至极的炫技。
但是,就算所有的事都能讲通、就算黄如曜确实是想借轻生这场大戏来报复邹教授的折辱并为自己谋取顺利毕业的机会,君若锦还是想不通他在六楼时意外听到的那声巨响。
那是黄如曜踢倒脚下的凳子时发出的声音。
说是巨响,但在那个雷雨交加、隆隆作响的夜里,那样的声音根本就听不真切。
如果不是因为他参加过电影社的活动,猜到了“IQUIT”的含义,又在发现危机后勇敢地破窗而入,黄如曜在达成目的之前,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因为黄如曜确实做出了寻死的举动,所以不管江野怎么说,君若锦都认为他的推论存在纰漏。
江野并不否认君若锦的质疑,此刻他坦然自若的模样也并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真相要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干,等着结果公布就行了。”
自从江野下定决心和虐猫犯斗争到底开始,就为自己想好了无数个无功而返的结局。
即使是最乐观的设想中,他也从未料到过自己真能让这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畜牲们为自己做的事赎罪。
赎罪本就是个抽象的概念,虐待流浪猫的量罪在法律上都没有定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除猫扬善”应该偿还的代价呢?
调查“除猫扬善”这件事放在他的整个人生中,都称得上是仅此一例的不理智的决定。
他又聪明又有远见,他拥有同龄人中最顶尖的智商,他早就预见了失败的结局,也几乎能想到自己会在期间受到许多伤害,但他还是踏上了这条道路。
当他一十九岁、三十九岁或是四十九岁的时候,他大概率不会再做出类似的选择,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只有十九岁,他在最勇敢、最富有正义感的年龄,做出了最不成熟、最冲动的决定,并且永远都不会为此后悔。
只要对得起自己,只要能说服自己,就足够
他用生锈的刻刀在灵魂上刻下沉重的记号,以此祭奠他未能拯救的无数生命。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条原本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的死路,居然迎来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转折。
江野没能成为审判者,因此,也就不用在之后的人生里背负任何罪责。
最后的最后,他成了一名观众,在最近的距离、最好的位置,看了一场机关算尽终成空的演出。
“有学校接管这件事,你就满足了吗?都调查这么久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君若锦扬起眉头,语气中有些挑衅。
江野收下了他的挑衅:“我当然要知道答案,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那你一会儿进去……说话小心点。”
君若锦举起手中的果篮,晃了晃。
“放心,我有数。”
江野推开果篮,微微一笑,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自信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黄如曜正倚着床头百无聊赖地翻书,他的手上挂着消炎的药水,显然还在治疗期间,不过精神状态看着却非常不错。
他这段时间可算是全校出名了,校领导连番来探望他,并且将他更换到了另外一位教授名下,校方保证不管邹教授的调查结果如何,都绝对不会卡他的论文,全力帮助他顺利毕业。
因为黄如曜身上有伤,需要卧床静养,不宜被打扰,再加上学校担心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前往医院会造成不便,于是特地下了在黄如曜住院期间不允许任何学生前去探望、违反者将被通报处分的禁令。
“学长。”
江野唤出声。
黄如曜没想到会见到江野,怔愣了一下后扯开了明媚的笑容:“怎么就你一个人,我还以为你们实验室会一起来呢。”
他也看见了君若锦,但他和君若锦只是点头之交,并无交集,见到人也只是微笑着点了下头,很快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江野身上。
被无视的君若锦一点都没有感到不满,对于完全没接触过、又极有可能是虐猫犯的黄如曜,他根本就生不出沟通的欲望,套话的重任,还是让江野来承担吧。
“他们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走不开。”
江野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正好好,十点整。
早会九点半开完,十点,是个适合放鞭炮的好时间。
“哦,出什么大事了?我这一天天的待在病房里,连八卦都听不到,真没意思。”
黄如曜合上他的书放到一边,说话时儒雅随和的模样和江野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放着重要的事不做,偷偷跑来探望我,被导员发现了是不是就糟了?”
江野反问道:“学长你会揭发我吗?”
黄如曜摇摇头:“当然不会,我会告诉导员我看了一整天的书,一直没离开病房,期间谁都没有见到。”
“谢谢学长。”
江野瞥了一眼黄如曜的书,书上包着一层灰色的书皮,折角处还特地加固了一层,因此看不见封面和标题。
“不过,就算导员发现了也没事,因为……我不是来探望你的。”
黄如曜失笑:“没想到你也会玩文字游戏,那你说说吧,你是来干什么的?”
江野道:“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
黄如曜有些吃惊:“虽然我很高兴能帮到你的忙,但研究上的事……如果是教授们都无法回答的问题,那我也……”
“不是研究上的事,学长,我的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江野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聊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淡定地开口道:
“‘除猫扬善’就是你吧,学长?”
君若锦:“……”
所以,这就是江野说的“心里有数”?
小兔崽子。!
江野的话让气氛一下子跌入冰点。
君若锦捏紧了果篮,心中忐忑不已,生怕接下来会发生一些歇斯底里的暴力事件。
然而——
“你是?”
黄如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有做出君若锦认知范围内的任何人类能做出来的反应。
他就像是老朋友叙旧一般,反过来询问江野的身份。
他不惊讶、不震撼、不恐慌……他甚至不否认。
是的,他不否认。
这样一来,表情失控的反而成了君若锦。
君若锦微微张着嘴,震颤的瞳孔死死凝视着黄如曜的脸。
视野中的生物好像披着一层外衣,一层与他们无异的、人类模样的外衣。
但在那层外衣下,却藏着一团与人类毫无关系的、怎么都看不分明的混沌黑影。
江野皱起眉头道:“你这是承认了吗,学长?你不害怕身份暴露吗?”
黄如曜无辜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又没做违法的事。”
恶人天生就该害怕阳光直射,一辈子都得躲在阴影中苟且求存?
英雄们总是如此傲慢,自顾自地扛着正义的旗帜,肆意为他人贴上善恶的标签。
不过没关系,他并不讨厌英雄,因为他本来就不在“恶”的那一方。
是啊,是他,除猫扬善就是他,怎么了?
他用“除猫扬善”的账号赚了不少钱,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做事谨慎是他的天性,隐瞒身份是为了更好地赚钱、更好地毕业,他从一开始就不担心暴露以后的事。
暴露了,又如何呢?
大不了把帐号注销了,继续做他的好好学生。
说到底,他做错了什么?
为了那些有需求的人,处理掉一些在城市中到处流窜制造危险的、有时甚至会伤到小孩子的流浪动物……难道他不是在做好事吗?
他与英雄之间根本就没有矛盾,能和他产生矛盾的,只有如祝帆之流、因为利益没有谈拢而翻脸的——同类。
江野定定地看着黄如曜,目光中除却了然,还有黄如曜看不懂的怜悯:“真的是你啊,学长……”
“你是?”
黄如曜还是坚持自己的问题。
他对江野的怜悯不屑一顾,他只想知道江野是谁。
比起自己身份的暴露,他更在意江野这么个所有的教授都赞不绝口的天纵之才,是怎么一步步堕落到阴沟里来的。
这可真是他近期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之一。
堪比让邹教授停职调查的那场局。
“我是‘野’,我用的是原名,学长没猜到那是我吗?”
江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真的像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和黄如曜唠起了嗑。
这哪里像是英雄揭穿恶徒身份时的场面?
旁观的君若锦把手中的果篮柄捏得哐
哐作响。
恶徒高高在上,而英雄低下头颅。
“啊,真的是你……”
黄如曜审视着江野那张帅气又正直的脸,眼中闪烁着泥泞且污秽的光芒。
半晌,他缓慢地、愉悦地、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一般,高高扬起了嘴角。
“我就觉得很熟悉,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像你……女朋友指的是你旁边那位吧,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在乎你的对象是男是女?说起来,既然龙教授养得起这么贵的猫,看来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穷困,哈哈,你也真是不容易……”
黄如曜似乎毫不意外江野就是和他聊了那么久的“野“,在他眼里,江野精心塑造的人设,真的就是江野本人。
把男朋友说成女朋友是因为他古板,经常剥削江野的老板也真实存在。
以肮脏的眼睛来看世界,整个世界都是黑蒙蒙的一片。
君若锦此时此刻有些感谢他花了一百八十八块买的果篮,果篮里都是些便宜的水果,仅仅做到装点门面的效果,一个个的,又大又沉,必须用两只手才能堪堪提住。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的拳头此刻已经挥到黄如曜的脸上了。
江野的情绪依然很稳定。
不论黄如曜往他身上泼多少脏水,他的内心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账号上的内容都是假的,全是我瞎编的,我没有女朋友,Lucifer也不是龙教授的猫。”
“我理解,网上的言行和本人不一样,这很正常。”
黄如曜耸耸肩,接着好奇地询问江野道:“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连虚拟IP都用上了,我还以为隐藏得很不错。”
“是祝帆告诉我的。”
江野道。
“祝帆?你搞错了吧,祝帆这个废物能干什么?”
黄如曜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从江野揭露他的身份开始到现在,这还是他的面部表情变化幅度最大的一次。
“这个废物能考进我们学校可真是个奇迹,我不止一次怀疑他的智商低于90。”
想起在线上用“除猫扬善”的身份和祝帆的对话,黄如曜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鄙夷的目光一转,不怀好意地落到了江野身上:
“祝帆这个废物可真是给你提鞋都不配,你又聪明,又努力,运气还好……我天天听教授夸你,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黄如曜这么说,显然是在明褒暗贬。
没有人会把研究生和博士生放在一起比较,江野的年纪虽然比不少本科生还小,但他的资历和学术贡献却不必任何一个博士生差。
然而,或许在黄如曜眼里,江野这样特招的直博生,到底是和他们这些由本科开始一步步读到博士的学生是不同的。
他没有什么可以胜过江野的地方,整个学院乃至整个实验楼里都没有一个敢自称能胜过江野的人。
但是,对于江野这样年纪太轻、成就又太高的后辈,真的有多少人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他展翅高飞呢?
人性如此,无可厚非。
江野并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质疑的一天,但没想到会是今天,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黄如曜。
黄如曜眼中的不服和轻蔑像是一杯倒满的啤酒,满满的酒液突破了液体张力形成的屏障,于是再也不加掩饰地从杯口疯狂地溢了出来。
他的转变理由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他发现了江野是他的同类。
少年天才不可一世的面纱被戳破,从此不再拥有任何特权。
英雄陷入自证清白的陷阱,小人的恶意却简单直白、无孔不入。
君若锦听不下去了,他后退几步退到病房边缘,把果篮放到了堆满慰问品的桌子上。!
“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学长。”
江野就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似的,无动于衷地看着黄如曜的表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连半个视频都没发给我,我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啊。”
黄如曜傲慢地揣测完了江野的目的,笑着说道:“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合作,有合适的单子,我优先问你,等我毕业了,我就把东校区的业务都交给你,这样你总满意了吧,学弟?”
江野冷漠地看着黄如曜,看着这张他本该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怎么都看不分明的脸。
离谱到了极致的鸡同鸭讲,反而让江野将内心翻滚的愤怒暂且搁置到了一边,比起把恶人的下场全盘托出,江野此刻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学长,祝帆看见了你的留言,帮你把事情闹大,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上吊呢?如果不是我们恰好在六楼,你就没命了。”
“祝帆发现我的留言是意外,我从没有任何计划,我也没有指使过祝帆往一号楼后门走。”
黄如曜一改刚才直言不讳的模样,突然变得三缄其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虐猫的事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他也不怕江野去举报,且不说学校会不会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真的管了,他也能轻松销毁所有的证据,装作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且,如果他暴露了,江野虐待Lucifer的事也一样会曝光,一样逃不了众人的谴责,他相信江野不是祝帆那样的蠢货,做不出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事。
与虐猫相比,轻生的事可重要得多。
其中既涉及到对邹教授的调查,又涉及到他的毕业论文,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才让自己走向胜利,决不允许任何人来坏他的好事。
“我没有录音,学长。”
江野站起身,把手机点亮后丢到病床上:“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天气还不算冷,江野穿的短袖短裤,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一看就能知道他没带任何录音设备。
黄如曜状似随意地翻了下江野的手机,随后把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一直呈挂机状的君若锦身上。
君若锦恨得咬牙切齿,拼尽全力才能正常地发出声音:“窃听在法律上不被承认,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以及——我以人格担保,我绝对、绝对没有录音。”
“我确实很犹豫要不要走出那一步。”
即使得到了两人的允诺,黄如曜开口时依然非常小心谨慎。
沉默不语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却也不想舍弃这难得的诉说机会,一个大获全胜的人无法向他人分享他的成功经历,未免太过无趣。
黄如曜的语气依然低落,但他的脸上却带着浅浅的微笑:“当时……有一只该死的流浪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吓了我一跳,于是我不小心……哈哈,还得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不然我这一次还真不知道
会怎么样。”
实验楼闲置的时间久了,便成了野猫们的天堂,铁栏杆封锁的门窗能拦住师生员工,却拦不住灵活可爱的液体猫猫们。
为了确保让前来救他的人看见他上吊的动作,黄如曜一直都保持着站在椅子上的动作,没想到被一只猫吓到,提前踹倒了脚下的椅子,整个人也挂上了那根原本并不会派上用场的麻绳。